高一的春假,朝雾圭人在香港。
和旅行无关,而是为了工作,这两星期丝毫没有开心的事情。
「都追到这里了,岂能让你逃掉!」
圭一边全力奔跑,同时朝着自己从日本一路追逐的男子背后大吼。
途中还不断推开路人,冲进围绕在混居大楼之间的巷子内。
出租车刺耳的喇叭声不绝于耳。
红色与黄色的广东话招牌淹没整个天空,铺设路面电车铁轨的柏油路,充满了尘埃与油渍等脏污。
圭迅速朝左右一望,马上就发现自己一直在追逐的男子。
「的走狗!」
男子大喊。对方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戴着太阳眼镜,年约三十的东洋人。或许是过着潜伏生活的关系,以发蜡往后梳的黑发乱七八糟,脸上也满是胡渣。
瘦瘦高高的男子随即发觉身后追来的圭,同时试图拉走身穿白色连身洋装的娇嫩少女。
「谁是走狗啊!」
圭大声反驳,同时跑了过去,逐渐缩短与男子的距离。
「我的春假可都毁在你的身上啊!」
「关我什么事!」
男子似乎放弃逃跑,用力一把推开少女。
栗色秀发的少女连尖叫都来不及,就在柏油路上滚了两圈,撞入附近的金鱼店内。接着传来像是店长的女性尖叫,以及打破水槽玻璃的杂乱吵闹声。
从圭这边无法确认那名少女在店里的情况。
「对待她不会小心点啊,她的价值是你收受报酬的好几倍耶。」
「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损坏啦。」
男子胡乱将右手伸进西装的怀里。
随即拔出一支自动式手枪,枪口朝向圭。
当,枪声听起来有些清脆。
圭丝毫未停下脚步,反射性滚离原地。
紧接着又是枪声,开火,枪响。
子弹微微凿开柏油路面,跳弹打中出租车发出火花。
店铺窗户的玻璃碎裂,被流弹波及的路人翻身栽倒在地上。
枪声持续到弹匣打空为止。
一瞬间寂静,紧接着响起广东话与英语交杂的怒骂声与尖叫。
陷入慌乱的路人,如惊弓之鸟四散逃窜。
「混蛋……!」
圭爬起来后扑向男子,轻易将对方压倒在地上。
背部猛烈撞击铺设路面电车铁轨的柏油路,男子痛得哼哼哎哎。冲击力让自动式手枪从手上松脱。
圭直接骑在对方身上,揪住上衣衣领并左右交叉,使尽力气勒住对方。
「好啊,为了脱手商品不惜大费周章跑到香港来?都是因为你带着原本要批给的消失无踪,我那人在日本的雇主才会大发雷霆。」
男子不断拼命挣扎,嘴巴一开一合。
就在圭的手腕进一步施力,打算直接勒昏对方时。
「圭先生!」
有人以广东话喊自己的名字,圭抬头一看。
漆成红色的双层式路面电车——香港电车已经逼近自己的眼前。
电车已经急踩剎车,但还是来不及。
「拜托喔……!」
圭一把将自己骑住的男子强行拽离现场,两人一同滚落一旁。
鲜红色的车厢驶过刚才两人的所在位置。
「圭先生!请您别擅作主张。」
梳个发髻,穿黑西装的东洋人男性小跑步接近,一脸困扰说着。
「劳大哥吩咐过我,别让你太勉强自己。」
「放心吧,这种货色轮不到我动真本事。」
圭以流畅的广东话打断东洋男子的话。
「你是圭先生?你该不会是朝雾圭?的心上人——」
刚才滚离之际挣脱圭勒颈的男子,摇摇晃晃站起身。
「算是吧。」
「想不到我竟然被这种狠角色盯上,看来逃不掉了吧?」
「那就给我安分一点,我马上将你塞进回日本的班机去。」
圭的拳头不断一开一握,随意缩短与对方的距离。
男子露出嘻皮笑脸的模样,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我虽然也是古久品猎人,但和你这种武斗派可不一样。我的工作是专门寻找不知真货价值,还带着四处趴趴走的人,利用交付的金钱向对方杀价,再收取手续费。」
「那为什么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举动?」
「因为找到新的赞助者啦,我得带点礼物去见新老板啊。」
「最好是。」
圭顺口回答男子的话,同时进一步走近。
距离已经缩短到三公尺。
这对圭而言已是一步之遥。正当圭配合呼吸,以自然的动作放低身子——对方却在圭准备冲过去之前,早一步开了口。
「不过呢,偶尔还是得仰赖这家伙啦!」
高举的右手往下一挥,从袖口飞出一根黑色金属管。
看起来像警棍,但男子迅速拔刀,露出消除金属光泽的刀身。
即使面对刀刃,圭依然毫不犹豫。
猛然往前踏出一步。
与男子的距离缩短为零。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男子拉高分贝近乎尖叫。
「你就不会稍微紧张一下吗,臭小子!」
「我可没好心到会害怕外行人亮刀子。」
圭以左手将男子反射性刺过来的刀子,拨向身体的外侧。
右手有如搂着脖子般揪住后衣领,紧接着以扫腿将男子放倒。
同时间不容发以鞋跟看准脸部一脚踩下去。
「——!」
男子一滚身躲过这一脚,然后顺势站起来。
圭以无声的步伐接近,一记回旋踢朝侧头部攻击。然后有如嘲笑迅速举起左手,试图阻挡的男子一般,在踢腿的途中改变轨道。
让人暴痛的踢腿在空荡荡无防备的侧腹炸裂。
「嘎……!」
男子发出惨叫。
圭放低身子采取侧身姿势,滑动步伐紧贴男子。
不过男子随即退开同等的距离。
「太讨厌的小鬼很惹人厌喔,朝雾。」
「啧……!」
刀锋朝向圭的喉头逼近,男子用力按下刀锷附近的杠杆。
啪嚓!传来弹簧松开的声音。
刀刃以猛烈劲道发射。
(躲不过了!)
圭在心中喊着。
同时,某些事物从意识的遥远深处、无意识的彼端前来。
从指尖到脑门,身体所有角落遭到一种四处匍匐般的感觉来袭。
一股恶寒,有如冰冷的手揪住心脏一般。
灵魂仿佛遭到吞噬,恐怖感难以用言语形容。
圭对这股感觉的真面目再熟悉不过。
(惨了……!)
自己无法控制。
为了存活下去的冲动,无视理性选择发动这股力量。
下一瞬间,八角形的图式有如立体影像般,以圭为中心浮现。
八角形等分为八区,每一区都可见到以长短棒组合的记号,以及对应记号的『干、兑、离、震、巽、坎、艮、坤』等文字。
除此之外,还有乍看之下不知其意的汉文整整齐齐,复杂而精致地记载在八角形图式内。
仔细一看,圭的周围飞舞着火星,而且是黑色的火星。
(要发动魔法了!)
刚才浮现的八角形图式,发出有如玻璃破裂的声音四散粉碎,然后消失。
同时,圭的身体笼罩在凶恶的漆黑之炎中。
有如连天空都烧灼一般,火炎形成漩涡以猛烈的气势熊熊燃烧。
男子发射的刀刃被黑色火炎弹飞,掉落在柏油路上。
圭若无其事伫立在火炎中心,身上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烧起来。
男子吓得腿软到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呆呆望着圭。
「八卦魔法阵……黑龙孩子……」
「嗯,答对了。」
听到男子声音的圭,站在缓缓收束的黑色火炎中,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然后大大叹了一口气,语带自嘲地说。
「和传闻一样是怪物吧?」
刚才缠绕在圭身边的黑色火炎,化为飞散的火星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子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吓得像被野兽猛瞪的草食动物般,同时露出轻蔑的视线望向圭。
圭对这种态度早已见怪不怪。
(伤脑筋,那庸医的药快用光了。)
圭从上衣内袋取出的白色盒子里,装着抛弃式的小型针筒。看起来很像预防全身性过敏反应休克的紧急医疗包内准备的肾上腺素,但不太一样。针筒已经用了好几支,现在只剩下两支。
拿起注射器后,圭随即卷起右袖。露出的手腕出现有如黑色鳞片般的密密麻麻东西,散发诡异的光泽。
圭毫不犹豫将针筒刺进手腕。
「啊……可恶……」
晃了晃恶心作呕与头晕目眩的脑袋,圭走进刚才少女撞进去的金鱼店。
「魔奇只累积到仅够维持具象化的吗?因为只知道你的原形,找你费
了我一番功夫呢。」
少女似乎已经失去意识,幸好并未受伤。由于打翻金鱼店水槽而泼湿,连身洋装紧贴在她纤细的身体上。
圭将少女抱起来,拍了拍她的脸颊。在脑海里将刚才说的广东话切换为英语,开口对身子微微颤动的少女说。
「呃……你会说英语吗?」
少女以朦胧的视线望向圭,轻轻点了点头。
「有哪里会痛吗?」
「全部。」
「这也难怪。」
「你,是谁……?」
「原本要收下你的九龙商会派来的人。」
「九龙商会?」
「现在连本行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香港超巨大商会。」
圭将少女扶起来,拍掉沾在湿淋头发上的玻璃碎片。
「接下来,我会怎么样?」
「我会将你交给人在日本的赞助商,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日本……?」
圭的脸上露出浅浅的苦笑,
「你还能维持这个模样吗?不会将那男人当成所有主了吧。」
「没有。」
少女微微摇了摇头。
「所以,魔奇已经不够了……」
不知不觉中,她的身影逐渐变得稀薄。
身体化为半透明,可以隐约见到后方的景物。
短短几秒内,少女化为无数光辉闪耀的粒子,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她所站的位置,掉落一个陈旧的银色怀表。
圭捡起这个有着精细雕刻的怀表,打开盖子,指针依然准确走着。随后圭将怀表收入口袋内,对表情松了一口气而接近的九龙商会男子耸了耸肩。
「头一次见到真正的吗?」
「第一次看到会化为人型的,之前只听过传闻。」
「那不错啊,见识到稀奇的东西了呢。」
真正的。
这些并非普通骨董,而是经历漫长岁月后具备灵魂,会显现出人型姿态的道具精灵。在日本也叫九十九神。它们是曾在世界各地神话或传说中登场,具有意识的道具,幻想世界的居民们。
朝雾圭是专门收集真正的古久品猎人,
「看来勉强能赶上开学典礼呢。」
而且从明天开始,就是日本的高二学生。
◆◇◆◇◆
直升机螺旋桨拍打空气发出的嚏嚏巨响,对她——雨宫灯子而言早已习以为常。她甚至能一边听着尖锐引擎声,与排气口隆隆声响的状态下同时打盹。
虽然不至于呼呼大睡,但她在安全带系住纤细腰身的状态下假寐着。
制服是以白色与浅葱色(青蓝色)为主的爽朗色系,在地人一看就知道是九龙学园的制服。出自名设计师的巧手之下,女孩子给予可爱的评价。
从直升机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照耀在以发箍往后梳的黑发上。有如名模般修长的脚翘着,同时微微扠着手。
如果没穿制服的话,带有成熟感的她或许会被当成女大学生。右手无名指戴的白金戒指对一个女高中生而言,显得有些朴素而高价。
「嗯……」
只见她有些难受地皱起眉头,薄薄的双唇间吐露出叹气般的声音。
坐在灯子对面的少女,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嘀嘀咕咕说着话。她那毫无抑扬顿挫的平板音调单调而乏味,听不出任何情感。
「大小姐的睡颜超绝美丽,应该让我舔一舔才对。大小姐的睡颜超绝美丽,应该让我舔一舔才对。」
「唔……」
「大小姐的睡颜——」
「嗯……」
灯子在睡梦中呻吟着,紧紧皱起眉头。
「——可以舔一舔吧?」
「别闹了。」
原本紧闭的修长双眼半睁着,灯子低声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席尔薇亚。」
「这是睡眠学习。」
担任灯子秘书的席尔薇亚·瑞,平淡地说着。
深棕色秀发剪成利落的短发造型,戴着朴素银框眼镜,英国系的香港少女。脖子上戴着皮革制的红色项圈,看起来就像饲养的狗一样。
毫无表情的脸庞让人无法窥知情感。和灯子身穿相同制服的她,看起来既像国中生,又像是二十七、八岁。其实连灯子也不知道她的实际年龄。
「因为大小姐的睡姿太没戒心了,我才会忍不住。幸好我不是对睡着的女孩有各种怪异性癖的男生。」
「八九不离十了好不好。要不是你有能耐,早就被我开除了。」
「太遗憾了,我对大小姐的爱竟然没有传达给您。」
「一点都没有。」
灯子斩钉截铁说着,然后忍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直升机窗外的阳光让灯子眯起眼睛。具备与十六岁年龄不太相衬的伶俐美貌,就像锋利的刀刃般足以让见到的人打冷颤。
「请问您现在心情如何。」
「什么心情?」
「成为日本总公司经理的心情。」
「这一个嘛。」
灯子从直升机的窗口,俯瞰眼下的大片风景。
南侧临海,北面靠山,怀抱一百万人口与巨大港埠的观光与贸易城镇——神明市。海上看得出来有几处将山削掉后建立的填海区。
填海区当中,最巨大的名叫九龙岛。
受到泡沫经济破灭的波及,化为巨大空地的填海区之后由九龙商会买下,盖了几栋超高层摩天大楼,吸引企业集团与尖端技术研究机关,以及复合商业设施进驻,建立起从小学到大学一应俱全的都市。并且向差点破产的第三部门出资,建设与填海区之间的自动交通系统,还盖了机场。
人称九龙学园都市,眼下这一片宽广世界,现在是属于灯子的。
「感觉还不坏,以前的辛苦终于开花结果了呢。」
灯子的脸上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自信过剩的大小姐傲慢自大的表情,真的太棒了。」
「这算哪门子褒奖?」
四月的人事异动上,香港最高干部会议中,集团总裁雷卡德·王提拔自己的私生女,也就是雨宫灯子,担任九龙商会日本总公司的经理。
亦即虽然血统上名正言顺,但也代表十六岁少女在血腥惨烈的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
在这个经营范畴遍及国际物流、国际金融、尖端医疗、不动产、企业咨询、娱乐事业,以及教育,人才事业等的大企业当中,虽然灯子在最高干部会议的序列名列末席,但已经等于掌握了一个小小的国家。
「王大人是否也稍微认可大小姐了呢?」
「谁晓得。那个人的城府深不见底呢。」
灯子挥了挥手,示意话题到此打住。毕竟她的家底相当复杂。
席尔薇亚尽到秘书的本分,服从主人的命令。然后她拿起平板计算机操作,确认行程表后换个完全不一样的话题。
「由于大小姐同时就任九龙学园理事长,因此等一下要在高等部的开学典礼致词。之后要和日本总公司的干部们开定期会议,以及与香港母公司的干部们开在线定期会议。然后县议会议员等人士会亲临视察,因此要迎接来宾。接着十三点开始访问市长表达敬意,十四点开始在九龙饭店与财政界大老聚餐。之后在同一间饭店内还有数场面会。」
「这种行程表摆明是要我的命吗?」
「一开始最为重要,必须让别人知道小女孩不是好惹的。刚才我已将今天的行程表传过去了,请您确认。」
「还好我有一个优秀的秘书。」
灯子从上学专用、带有花边的女孩子气书包中取出智能型手机。看了看传过来的行程表,同时揪起一张脸。
「话说回来,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那件事情?请问是哪件事情?」
像鹦鹉学舌的回答,让灯子有点语塞。
如果再度确认的话,说不定她会觉得自己是在故意确认。不对不对,这件事情自己也有责任,毕竟赞助他的人就是自己,要是有什么细微的情况,当然得确认一番。
灯子在心中自问自答后,装模作样轻咳了一声,
「就是圭那件事。」
「噢,那件事吗?」
席尔薇亚像是这时才想起来一般,将双手置于胸前。与娇小身躯不相称的乳量摇晃着,看得灯子在心中直叹气。
(老天真不公平……)
「吩咐大小姐最喜欢的朝雾圭去办的那件事吗?」
「……!」
灯子若无其事的表情略微变红。
「我和圭才不是那种关系。」
其实她已经强做镇定了。只见她的身子微微往前凑,伸手指着席尔薇亚。
「无论如何,在圭的面前绝对不准这样说。知道了没?」
「他不是在香港和大小姐关系匪浅,大小姐的心上人吗?」
「别说得语带玄机,我和他只是青梅竹马。」
「您真的觉得这样就行了吗?」
「秘书不应该管这种事情吧。」
「非常抱歉。」
能干的秘书即
使出言赔罪,眉毛也文风不动。
灯子以冰冷的手拍了拍火热羞红的脸颊。
「总之,那件事情怎么了?他还没有联络我呢。」
「没有问题,他已经从香港联络,会赶上开学典礼。虽然似乎发生了一点麻烦。」
「麻烦?」
「他似乎使用了魔法。」
「那个笨蛋……」
「真的只有一瞬间,对身体应该几乎没有影响。」
灯子瞪了一下平淡报告的席尔薇亚。
「非常对不起,我失言了。」
「没关系。所以原本由我们赞助的理察德·李,与他带着潜逃的都会回来吧?」
「是的。分别搭乘不同班机,预定今日抵达。」
「彻底调查究竟是哪个组织对李挖角。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得让他们尝尝教训才行。」
灯子丝毫不隐藏黑色瞳眸中燃起的斗争之炎。对来袭的敌人丝毫不留退路,这就是她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战法。
「我知道了,那就依照您的吩咐。」
席尔薇亚开启平板计算机的电邮客户端,立刻开始撰写邮件。
灯子斜眼看了秘书一眼,然后呆呆眺望着自己映在直升机窗口上的容貌。
(两个星期没见到圭了呢。)
刚才席尔薇亚这番话并未完全说错。雨宫灯子的确并非普通女高中生,但她依然是年届芳龄的女孩。
不知不觉,窗外已经能见到直升机停机坪了。戴着头盔组与太阳眼镜的直升机驾驶喊着
『要降落啰,大小姐!』
◆◇◆◇◆
「觉得香港如何呢?」
「不怎么样,一团混乱。」
圭在人带领下,进入只有九龙商会特别关系人物办理出入境手续的房间,对面熟的海关人员露出苦瓜脸。他松开浅葱色的领带,微微摇了摇头。虽然身上穿着准备参加开学典礼的九龙学园制服,但实在不怎么合身。
香港国际机场能有直达班机飞往神明机场这种区区在地机场,全都是靠九龙商会的面子。因此可以将危险物品带进飞机内,入境审查时也不会受到海关的刁难。
在九龙商会进驻之下,神明市怀抱广大的中华街,成为日本最多华侨与华人活动的都市。从表面社会到黑社会,商会的势力在这个城市中无孔不入。
(应该勉强能赶上。)
圭看了看手表,摸摸胸口。现在时间刚过上午八点,开学典礼是上午九点,时间很充裕。
海关人员在包包里发现刀子和自动式手枪,但却若无其事地在护照上盖上入境章。
圭也一脸理所当然的态度收下,然后将包包背在肩上。
「知道九龙捷运几点开吗?」
九龙捷运是由九龙商会出资兴建的单轨电车通称。从市中心纵贯整座九龙岛,开到最南端的神明机场。对九龙学园的学生与在填海区上班的人而言,已是通勤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公司说会派车子来迎接。」
「真是无微不至啊。」
以前也曾经到海外工作过,还没享受过如此尊贵待遇。
虽然圭的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但还是离开房间,横越机场大厅后朝正面门口前进。整面玻璃墙的大厅外另一侧,可以看见客机在跑道上起降的模样。
「不至于派加长礼车来迎接我吧。」
一走出机场外,就闻得到海的气息。
停在附近的福斯运动休旅车按喇叭示意。
圭也微微举起手回应,小跑步接近来迎接的车。
从副驾驶座和后座走下几名穿黑衣的男子。
「唯独这次专程派车来迎接我,究竟吹的是什么风——呃,喂!」
话还来不及说完,圭就被冲上前的黑衣男子制住,塞进休旅车内。手从后方被戴上手铐,连嘴都堵了起来。
由于太过事出突然,圭根本来不及反应。
结束一项工作刚回国不久,导致圭稍微放松了戒心。
车门猛然关上后,休旅车立刻急踩油门飞驰而去。
隔热纸外面可以见到景色急速朝后方流动。
但随即被男子遮住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唔——!唔——!」
嘴里不断呻吟的圭试图挣扎,但两侧被人卡得紧紧的,完全动弹不得。显而易见——这些人的目的是绑架。
◆◇◆◇◆
依照生理时钟的感觉,被塞进车里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吧。
圭根据身体感受的震动,车子等红绿灯停车时微微听见的声音等讯息,确定车子正行经联结桥,从填海区开往神明市的市中心。
之后车子频繁被红绿灯拦下来,同时转了好几个弯——忽然传来车门开启的声音,圭随即被硬拖出车外。
四周静得出奇,完全听不到任何城镇的喧嚣。
(不会是什么深山里的工业废料场吧。)
圭联想到电影或连续剧中,黑道分子被抓去做消波块的场景,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家伙究竟有什么目的,究竟隶属哪个组织,心里的疑问多到数不清。
被人从两侧架住的圭,硬是被拖着向前走。
脚下传来踩到沙砾的声音,不知为何连鞋子都被脱掉,看来是进入建筑物内部。从地板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圭联想到大楼的楼层地板。
(意思是不打算立刻收拾我吗?)
自问自答之下,让圭的心情缓和了一点。就算等一下会遭到审问或拷问,逃脱机会也比就这样直接被敲晕来得高。
圭正要谨慎寻找逃脱的机会,却突然被用力推倒在地上。
房间里散发榻榻米的味道。
「圭先生,抱歉我们用这种粗鲁的手段。但是明师姐命令我们不论用任何手段,都要迅速带您前来。」
取下眼罩和堵嘴物后,圭头一句听到的就是这番话。
「接下来请两位慢慢享受。」
「啊!?」
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让圭忍不住惊呼。
「喂!搞什么鬼啊!?」
绑架犯无视一头雾水的圭,解开手铐后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饶了我好不好,可恶。」
圭摸着手腕上留下的手铐痕迹,环视一下房间。是大约五坪大的和室,墙上挂着不知道值多少钱的挂轴,挂轴下方则插着花。
走廊与另一端的纸门开着,外面是一片细心修剪过的树木与人工池塘,以及铺设在地上的白沙砾,形成典型的日本庭园。
装设在某处的鹿威(注1 日式庭园的竹子添水器。)还传来风雅的声音。
桌子两侧摆着让人对坐的坐垫,还放了三台笔记本电脑。
「什么叫做两位慢慢享受啊……」
房间里除了圭以外没有别人。那些人看起来像是九龙商会的人,似乎是受到明师姐——亦即圭的姐姐朝雾明的吩咐,而将圭绑架至此地。
「笨老姐,究竟在玩什么花招啊。」
圭打从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时身后的纸门开启,感觉有人出现。
「你到底想干什么——」
原本以为老姐现身,但察觉走进房间的人是陌生少女,因此圭将话吞了回去。
「初、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维多莉雅……您好。」
少女显然不是日本人,她将端在手上的茶和点心放在桌子上,同时以日语回答。
圭屏住气息。
长度达到膝盖后方的金发闪闪发光,细嫩的肌肤有如雪一样白皙。
碧眼有如将人吸进去般鲜明而凛然。
眉毛散发出强烈意志,加上纤细的下颚。
自称维多莉雅的少女,全身散发的气息有如美丽高贵的女骑士一般。黑色礼服搭配银色披肩的装扮,加上造型保守的耳环在耳边闪烁着。
(那对耳环是老姐的吗……?)
就在圭不明就里时,维多莉雅生涩地跪坐在圭对面的位置,生硬地低头敬礼。
「请、请多指教。」
然后说出冲击性的事情。
「我是你妻子。」
「等一下!」
圭反射性大吼。这句话简直莫名其妙。
「什么叫我妻子啊!我妻子!?」
「是你……不对,是您姐姐介绍给我的。听说您是足以与我相配的人。有啥不满……有什么不对吗?」
「这不是什么满不满意的问题吧。」
圭紧紧皱起眉头,一脸事态严重的表情开口问。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更何况你和老姐又是什么关系?」
天底下有哪个人会直截了当接受现状啊。但圭还是设法压抑内心的动摇,而喝了一口维多莉雅端来的茶。
「还、还有茶点心喔。」
「…………」
在她高兴推荐下,圭尝了一口高雅的日式点心配茶。然后以自言自语,而非对眼前少女的口气继续说。
「如果老姐掌握了你的弱点,威胁你和她联手捉弄我的话就说吧。下次见到她时,我会逼她跪坐一小时以上臭骂她
一顿。干脆趁她跪坐的时候,拿砖块压在她身上算了。」
「明姐是我的恩人……」
「算了吧。那种只顾着自己爽,凡事以『有趣就好』为基准做决定的笨老姐,怎么可能会帮助别人。」
「这是真的。」
维多莉雅的声音有些僵硬。看她不满的表情,大概不喜欢圭说明姐的坏话。小声嘀咕了几声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盯着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
「话说回来,明姐吩咐我让你看这个。」
她取出一个USB随身碟,插进笔记本电脑里。
维多莉雅一脸伤脑筋,手忙脚乱了一番后,不久从笔记本电脑的扩音器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啊~哈啰~哈啰~欸,能清楚看到我的影像吧?』
乐天而开朗的女性声音,是老姐。
笔记本电脑的液晶画面转过来朝向圭。
『圭,好久不见啦。如果你看到这个,代表你顺利与维多莉雅见面了吧。』
影片的画质十分糟糕,画面充满噪声,连老姐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外面似乎还枪声大作,加上划破空气、刀光剑影般的声响。远方甚至出现阵阵闪光,像是爆炸一般。
「你到底在哪里啊。」
影片的另一侧,有人似乎以英语对老姐大声咆哮。
『抱歉事出突然啰。维多莉雅是我不久之前得到的,可是因为一些缘故,我没办法处理。所以才会将她介绍给你。
「为什么啊。」
『不过将女孩子介绍给年轻力壮的弟弟,还拜托你照顾她,再怎么说也太没常识了。所以你们能不能相亲一下啊。』
「没常识的人是你才对吧!?」
『圭的好球带很宽,我觉得她的外表完全就是你的菜。』
「问题不在这里啦!」
就在圭对影片一一吐槽时,维多莉雅帮圭倒茶。
当圭下意识伸手拿起茶杯,接近嘴边时——
『啊,对了。相亲时如果伸手拿茶点吃的话,代表愿意将对方娶回家喔~』
「唔!?」
圭猛烈呛了一下,维多莉雅见状露出厌恶的表情。
『噢,不过这是江户时代的习俗,或许现在已经不吃这一套了吧。』
「不要混杂奇怪的小知识……」
圭一边猛烈咳嗽,同时想象笑得很开心的老姐,暗骂在心里。
影片中的明姐当然不知道弟弟的吐槽,平淡地持续播放。
『详细情形就去问维多莉雅本人吧。还有因为你正年轻,老姐不会叫你当清教徒,但你可别纵欲过度啊。』
「纵什么欲啊。」
『如果发生什么事,或是有困扰的话,可以找姐姐商量喔。』
「我已经很困扰了!」
『我就猜到你会说很困扰,所以已经交给维多莉雅一本亲手制作的建言笔记喔。』
维多莉雅迅速拿起明姐的笔记本。
封面上写着『听姐姐的准没错,夫妇之间调情手册』。
「不对啦————!」
圭用尽力气将笔记本丢出去,随即迅速掏出智能型手机,拨打明姐的电话号码。结果随即传来『您所拨的号码未开机,或是在收不到讯号的位置——』无情的人工声音。
「什么找姐姐商量,根本越帮越忙!」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拍摄明姐的摄影机受到某种冲击而倒下。影片的画质更加糟糕,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听见明姐和某人在大吼大叫,情况似乎十分危急。
然后可能是明姐将摄影机捡起来,横倒的影片恢复了原状。
『似乎必须——了。圭,最后——』
看来像是准备逃出原本摄影的房间,透过影片感受到兵荒马乱的气氛。圭竖起耳朵听明姐的话,看最后会有什么重要情报。
『本情报将会自动销毁。』
影片到此结束。
「最后还来这一招!」
圭一把抓起冒出白烟的笔记本电脑,尽全力丢到外面去。
笔记本电脑沉入日式庭园的池塘里,随即爆炸。水柱溅得老高,水花有如雾雨般倾注而下。
「想杀人喔……」
在猛烈的疲劳感袭击下,圭无力地跌坐在原地。
「所以说,就是这样……了。您的兴趣是?」
「你还真的这么想相亲喔……」
「圭,先生,您喜欢红茶吗?」
圭用手撑着脸颊,随即向对面的少女说。
「你这种怪里怪气的日语,是向老姐学的吗?」
「是……没错。」
「不用勉强使用敬语啦。」
「……是吗。那就这样吧。」
考虑一阵后,维多莉雅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日语好难。边思考边说话,舌头部快打结了。我还向明姐学了其他的事情。例如在日本,男女没有结婚的话是不能握手的。」
「那是骗你的。什么年代的事情啊……」
「所以我才要这样,和你进行一场相亲之类的。」
「我才问你为什么非得相亲不可啊。」
「嗯,因为我要成为圭的妻子,一天要求一次亲吻。」
维多莉雅丝毫没有害羞的神色,如此宣言。
「所以明姐对我再三叮嘱,必须要成为圭的妻子才能这样做。」
「等等等等一下……」
这女的满不在乎胡说什么东西啊。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居然要求这么干柴烈火的夫妇生活。不对不是这个意思,更何况——
「难道你希望这样吗?老姐将我介绍给你,而你就顺其自然接受?」
圭的口气不疾不徐,像是对小孩子说教一般。
但是她的答案非常明确。
「放心吧,我个人不太在意别人的外表。」
「不要满不在乎地说这种伤人的话!」
「先别管这个了,更重要的是——」
缓缓站起身的维多莉雅散发强烈气势,坐在位子上的圭身子往后缩。从她身上散发出杀气般的感觉,正当她要继续开口时,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房间里响起一股让人听了泄气的低音。
维多莉雅迅速摸了摸肚子,看来是她肚子里的虫在叫。
「时、时间似乎已经所剩无几了。」
只见她难为情地别过视线,耳朵微微变红。
刚才提出一天亲吻一次的要求时,明明丝毫没有害羞的神色。不过被人听到肚子咕噜叫似乎很丢脸。
「总之!」
她轻咳了一声,一脸若无其事地再度提出要求。
「明姐说的没错,让我确认一下,你是否配得上我吧!」
话甫一落地,维多莉雅随即飞越桌子扑过来。
「给我等一下!」
圭被她这股难以置信的力量直接推倒。
背部和后脑杓撞到榻榻米,身体感受到维多莉雅的重量。仔细一看,她正骑在圭的身上。而且还巧妙地压住两肩,让圭动弹不得。
「这种可怕的实战技巧是怎么回事啊!」
「不要大呼小叫的,安分一点。」
「女生说这种台词象话吗!」
「只是接吻而已。」
维多莉雅近距离盯着圭瞧,圭的视线无法离开她的碧眼。
距离仅仅几十公分。
她的金发发尖搔得鼻子痒痒的。
身体的温度,以及心脏的跳动都近在咫尺。
「马上就结束了。」
维多莉雅舔了点嘴唇。
湿润的嘴唇所呼出的气息,带有难以抗拒的强大蛊惑。
眼看她外型姣好的双唇缓缓接近。
圭始终被维多莉雅牵着鼻子走。虽然脑海里猛烈响起警报,但却无力反抗,只能当个状况外的旁观者。
(总觉得这样似乎——)
心里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
但是智能型手机响起尖锐的声音,让圭回过神来。
(——一点都不好!)
圭使尽力气起身,叩的一声。
「!?」
维多莉雅慌忙按住额头。
圭也一样头晕眼花。
「你、你干什么啦!」
「我还想问你咧!谁敢和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接吻啊!」
圭朝泪眼汪汪抗议的维多莉雅大吼。
然后身子一滚拉开距离,同时藉由反作用力起身。
「更何况每次只要扯到老姐,几乎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看智能型手机的液晶画面,是灯子打来的。多半是为了没参加开学典礼而生气吧。光是想着该怎么向她解释这一切,心情就好沉重。
(原谅我,灯子。)
圭无情地关掉智能型手机电源。
环视周围想寻找逃跑的路径,可是情报实在太少。这究竟是什么建筑物,还有这里究竟是哪里?日式庭园有和外界衔接吗?
「我还是高中生耶,怎么可能娶什么妻子。」
圭直接冲出房间,来到春天阳光倾注的日式庭园中。
「
好吧,是你逼我动粗的。」
「你刚才已经动粗了吧!?」
「这次要让你尝点教训。明姐说过,调教不听话的老公也是妻子的任务。」
「调教是怎么回事啊!?」
维多莉雅从面向庭园的外廊侧瞪着圭看。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肚子里的虫又在叫。
两人默默无言四目相接,让人泄气的时间流逝。
「你到底肚子有多饿啊。」
「少啰嗦!」
似乎试图堵住圭的话一般,维多莉雅加强语气。
「拿我惯用的武器来!」
「小姐这边请。」
纸门开启,刚才在走廊上的黑衣男子丢出一个银色箱子。大小足以装进钓竿。
「拭目以待吧,这可是建立大英帝国基础的铁火枪。」
维多莉雅拿起箱子,打开箱外的锁。箱子里收纳的是燧发式的毛瑟枪。
「这是Brown Bess。」
她的脸上露出无畏的笑容,毫不害羞地掀起礼服的裙襬。
露出的雪白大腿上,以皮带系着小小的包包。
随后她从包包里取出包着某些东西的油纸,咬掉油纸的一端,将内容物填进毛瑟枪的火药池内。
这时圭才终于理解,维多莉雅拿在手上的,是将火药与子弹一同包在一起的纸弹壳。
她正准备击发毛瑟枪。
维多莉雅以惊人的流畅动作,将剩下的纸弹壳内容物——也就是子弹与火药——从枪口注入枪身内。然后将倒光的纸弹壳盖住枪口,迅速拔出槊杖(推弹杆),随即将子弹与火药推进枪身深处。
而且仅在短短几秒内。
模样美得让人目不转睛,而且威风凛凛。
她以熟练的动作举起毛瑟枪,枪口对准了圭。
同时毫不留情扣下扳机。
枪火瞬间冒出白烟,震耳欲聋的枪声连空气都在震动。
子弹掠过圭的侧脸,划破空气直接命中后方的松树。
「你……」
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圭,回头望向子弹直击的身后。
维多莉雅的表情丝毫未变。
只见她取出新的纸弹壳,重复上游动作。
转回视线一看,她的轮廓变得隐约而模糊不清。这代表她的存在逐渐稀薄,就像在香港回收的那名少女一样。
「原来是吗?」
维多莉雅并未回答圭的话,再度举起了毛瑟枪。
「你会肚子饿,是因为维持人型姿态而导致魔奇不足吧。」
「所以才会需要你供给魔奇。」
「原来是这样喔……」
圭盯着瞄准自己的枪口,表情显得紧绷。
「意思是要我成为所有主吗?」
「明姐说我似乎相当特别。相较于一般的,要维持这个模样必须消耗更大量的魔奇才行。」
为了维持人型的姿态,必须成为中意对象的专用道具,由对方提供魔奇。这就是与所有主之间的依存关系。
只要有稳定的魔奇供给源,就能随时维持人型,所有主则可以随心所欲使用的力量。就像世界各地的神话中登场,使用传说武器或道具的英雄们一样。
「必须供给的魔奇量太大,所以老姐才无法应付吗?」
圭想起明姐在影片中说过的话。
(竟然又将这种麻烦的东西塞给我。)
圭估量自己与站在外廊上,举起毛瑟枪的维多莉雅之间的间距。看来这座狭窄的日式庭园并未与外界衔接,只能强行硬闯了。
「要投降的话就趁现在,圭。乖乖和我接吻吧。」
「接吻就是和你构筑魔奇供给路径的方法吗?」
与所有主建立依存关系,构筑魔奇供给路径的方法依照不同而五花八门。对她而言,接吻只不过是一种供给作业。
「我听明姐说过了。让我见识一下是否为真。」
「什么啊。」
其实圭很清楚她在说什么。在这个业界中,人称的,人见人怕的朝雾明没有、弟弟朝雾圭身上拥有的事物。
「这次我可不会失手了。」
毛瑟枪的枪口紧紧盯着圭不放,维多莉雅纤细的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火。虽然毛瑟枪的命中率相当低,但是从她第一枪的枪法看来,要躲过实在不太可能。即使是古董品,也足以要人命了。
圭深深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
「既然你这么想看——」
就像当时在香港下意识发动般,发动这一招不可能对身体毫无影响。必须经过相当时间,以自己的意志控制力量才行。
「——就让你见识吧。」
圭露出紧绷的表情说。
冷汗从全身不停狂喷。
他的身边已经开始飞舞黑色的火星。
朝雾明没有而朝雾圭有的,就是体内拥有的庞大魔奇。要发动原本超越人业的奇迹——亦即魔法都绰绰有余。
圭晈紧牙根,有如龇牙咧嘴的狗一般紧紧皱起眉间与鼻头。
八角形图式以他为中心浮现。
是由长短棒组合而成的图式,『干、兑、离、震、巽、坎、艮、坤』等八种类文字,加上以复杂精致的汉文组成东洋魔法方程式。
西洋魔法师称之为魔奇,东洋魔法师则称为太极,显示从万物原质中诞生的『天、泽、火、雷、风、水、山、地』等属性。
「八卦魔法吗!」
维多莉雅发出感叹之声。
圭挤出低沉的声音。
「先天八卦……!」
有如幻想世界中的魔法师所咏唱的咒文一般。
寄宿于自身的万物本质——亦即魔奇——流入魔法阵这种方程式中,将意图导引的方程式之解化为奇迹在现世引发。语言就是方程式之解的形象。
瞬间,八卦魔法阵崩解消灭。
飞舞在圭周围的火星一口气膨胀,化为漆黑之炎。
那股无法以言语形容的感觉随即来袭。有如一只手紧紧揪住心脏,甚至灵魂遭到吞食的错觉,十足的恐怖感。
圭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感情,将围绕在身体四周的漆黑之炎收束在双手。
「我的个人主义是不接受笨老姐塞给我的麻烦事。看我将你原封不动丢回去。」
包围在漆黑之炎的双手缓缓开合,圭露出讽刺的笑容。
「身为人类却能使用魔法,在现世有如神话中的英雄呢。」
「算了吧。更重要的是,能不能赶快了结这件事?」
「我也有同感。」
圭压低身子,向前冲出一步缩短间距,比维多莉雅扣下举起的毛瑟枪扳机速度还快。
灵活的动作宛如野兽般,猛然袭击维多莉雅。
一步跨出的右脚踩上外廊,圭以右拳一击横扫过去。
黑色轨迹一闪。
「先天八卦!」
毛瑟枪的枪身与圭的拳头激烈冲突。
传来殴打金属而扭曲变形的声音。
黑炎爆炸。
同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声。
子弹朝别的方向飞去。扭曲变形的毛瑟枪从维多莉雅的手中松脱,猛然落在外廊的地板上。
「没有魔法阵竟然能使用魔法!?」
「我的魔法有点特别就是。」
圭冲上外廊后切入维多莉雅的间距内,紧接着随意踢出左脚。毫不留情的前踢朝维多莉雅袭击,轻而易举一脚踢飞她。只见她在榻榻米翻滚,但维多莉雅随即缩起身子采受身姿势,若无其事站起身。
「真是惊人。竟然能取消奇迹方程式的魔法阵,只导引出方程式之解呢。」
维多莉雅从刚才收着毛瑟枪的箱子里抽出两支短剑。这原本是装在毛瑟枪上使用的枪剑。
而且这段时间内,维多莉雅的身影持续越来越稀薄。但她不在意这些,左脚豪迈跨出一大步后,随即丢出右手的枪剑。
「!」
圭以左手里拳打飞划破空气、一直线朝自己飞来的枪剑。
枪剑深深刺进榻榻米内。
这时候维多莉雅已经逼近眼前。
左手以反手持枪剑,逆袈裟(注2 侧腹到另一侧肩膀。)朝上一斩。
圭则以右手一把抓住枪剑。
枪剑的刀刃碰触到黑色火炎,随即烧得焦黑。
间不容发切入怀里,圭以左拳刺出一击贯手牵制。
维多莉雅松手放掉枪剑后往后一跃,同时黑色火炎横扫一瞬间之前她的所在位置。圭的拳头飞散着火炎的残片,到处可见烧焦的痕迹。
和室里充满了烧焦的臭味。
见到维多莉雅挡在离开房间的纸门前,圭开口说。
「我的魔法很难控制力道,知道的话就赶快让开。」
「那可不行。有如神话英雄般的真正魔法师,可不是轻易能见到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从圭的右手到脖子,甚至遍及脸颊,浮现出类似爬虫类的黑鳞。光泽显得有些凶恶。
「我才不是什么英雄,而是怪物。」
圭语带自嘲地
解嘲。
不过这次换圭惊呆了。
因为维多莉雅脱下了被火星烧焦的披肩。
底下露出的黑色礼服是单屑带的大胆设计,同时还见到两颗形状姣好的激凸。汗水让礼服紧贴肌肤,身体曲线毕露无遗。
圭忍不住别开视线,维多莉雅随即一蹬榻榻米,如滑行般缩短距离。
汗水濡湿的礼服底下,双峰澎湃地摇晃着。
(等等,不对,这女人没穿内——)
就在集中力中断的下一瞬间——强烈右钩拳命中下颚,让圭的意识一片空白。
紧接着是右膝踢击。
「嘎……!」
锐利的膝击准确踹在腹部上,圭痛得弯下腰去。
维多莉雅随即迅速一记足扫,将圭踢倒在地。
黑炎与身上浮现的黑鳞跟着消失无踪。
「真是的,给我惹出这么多麻烦。」
耳边传来维多莉雅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在遥远的彼端。
维多莉雅跪立在地上,双手轻轻夹着圭的脸颊。
在脑袋一片朦胧中,唯有手的触感特别清晰。
「如果圭愿意提供魔奇给我,我愿意将自己提供给你。就像献给女王陛下忠诚与献身,得到子弹与枪剑的赏赐一般。」
鼻子感觉到她的呼气。
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快要碰在一起。
「听着,这是明姐的传话。她说我是特别的,是钥匙。」
「钥匙……?什么的钥匙?」
「解开你身上诅咒的钥匙。所以千万别抛弃我。」
「难道你相信这种话?」
「你也只能相信明姐说的话,不是吗?」
她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圭实在无法抵抗。
维多莉雅静静闭上眼睛,轻轻与圭嘴唇重合。
柔软的感触,以及她的温暖。
让脑袋仿佛再次被K到般晕头转向。
同时在两人之间构筑了某些眼睛看不见的事物。圭在无意识中理解到,这就是『连结』,两人之间缔结了魔奇的供给路径。瞬间,一股魔奇流入她体内的感觉袭来,类似健康检查或捐血时,以针筒抽血的感觉。
「嗯……」
维多莉雅呼出带有性感魅力的气息。
第一次的接吻既非草莓味,也不是柠檬味。
松开嘴唇的维多莉雅,朝大字躺在地上、精疲力尽的圭说。
「放心吧,我也是第一次。」
◆◇◆◇◆
明明已经进入四月,天色却像伦敦的天空一样笼罩在铅灰色云层中。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绩下着小雨,明明是春天却寒意飕飕。
一栋位于下町,颇有年份的公寓房间内显得有些阴郁,透过玻璃窗只看得到细雨纷飞的狭窄巷子,以及对面的公寓墙壁而已。
狭窄的房间里有两名男子。
「现在愿意开口了没?」
高个子瘦削的黑衣男子,声音深沉而冷静地说。
长长的白金色头发与衣服呈现鲜明的对比,让人一眼留下难忘的印象。举止有如贵族般潇洒,脸上带着湖底般静谧的笑容。
可是他的黑色眼神深处,却丝毫没有任何笑意。
眼光有如直达地狱底层一般,深邃,黑暗。
他的视线另一端,有个东洋男子被绑在铁管椅子上。手腕和脚踝被铁丝绑住,衣服上留有干掉的鲜血。
一看就知道饱受折磨的憔悴男子,以气若游丝的声音咒骂。
「去死吧,雷文,王八蛋。要是劳师父出马,凭你这种货色……」
「或许是吧。但是希林格·劳可不在这里。」
叫做雷文的男子浅浅笑着。他的笑容宛如碰到就足以割伤人的剃刀。
「虽然大概是浪费时间,但还是先提醒你。我给你一个机会。朝雾明离开伦敦后究竟去了哪里,我想问的只有这个。之后的事情我可以再向别人打听。」
「去死吧你。」
「真是的。」
雷文耸了耸肩思索。这种家伙十分棘手,施加痛苦的拷问似乎对他无效。
「其实你的敌意不用那么重,就算不管我我也会死啊。」
雷文憋住自嘲,阴沉地笑了笑。
正当雷文要继续开口时,放在桌上的智能型手机来电。液晶画面显示私人号码,但他毫不犹豫接听电话。
电话另一端传来清晰而澄澈的女性声音。
『你好,雷文,最近生意好吗?』
「布列塔妮吗?」
他的赞助者在业界有的称号。布列塔妮负责提供雷文委托与必要情报,就像现场监督一样。
「景气不好啊,到哪里都一样。」
『也是呢,说的没错。我已经知道啰。所以雷文,我特地带了好消息给你哟。听着吧,用心听好了。』
她以完美的英式英语发音,连珠炮似地说着。连在英语的母国英国,都几乎没有人以这种罕见发音说话了。搭配她的美声,让人听过一次就难以忘怀。
雷文耐着性子听她的指示,自己一句话也不说。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撒大把钞票雇用你?拜托你拿出一点专业精神好不好?赶快将那个贱货偷走的给我抢回来。然后我们一边眺望那贱货的尸体,同时以珍藏的白兰地干杯吧。雷文,我期待你的表现。』
「我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了,布列塔妮。」
『不过呢,你真的很可怕喔。像乌鸦一般聪明,又像蛇一样冷静的男人——』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忽然压低了音调。接下来听到的声音,丝毫不像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小姐。
『你最好给老娘记住,你的生死全在老娘我一念之间。』
然后另一端主动挂断了电话。
「马上就露出狐狸尾巴。」
雷文一脸厌烦摇了摇头。
但是她说的没错。如果没有她,自己的小命早就不保。
定睛一看,雷文戴着白手套的手正微微颤抖。刺骨的寒意流窜全身,同时陷入心脏被人一把揪住的错觉。感觉就像灵魂遭到啃噬,不断冒出冰冷的汗水,呼吸也变得紊乱。
端正的容貌从左脸颊到脖子,密密麻麻出现宛如蛇一般的白色鳞片。
「拜托,冷静一点吧。」
雷文像是低声对某人说话般,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小塑料盒子。放在耳边轻轻晃了晃,确认里面还有东西。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装着几颗像是糖果的锭剂。
雷文取出一颗,缓缓含在嘴里。
轻轻以臼齿咬着,然后雷文抬头仰天。
接着一口气咬碎锭剂。
只见雷文瞳孔放大,全身颤抖。
「……!」
同时微微呻吟,身体往后一仰。
短时间内,雷文一直维持相同的姿势。他的身体不断颤抖,视线在空中不断游移。不久后空洞的视线恢复精神,身体也缓缓恢复原状。
白色鳞片逐渐消失。
的男子露出害怕的表情看着雷文。
「你这怪物。」
「怪物?你这样说我很难过耶。只是老毛病发作,就像生病一样。而且最近特别严重。要不是她有药,谁要听那女人颐指气使啊。」
雷文一脸若无其事,有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调整混乱的呼吸后,从后腰拔出一支比利时制自动式手枪。
「多亏饶舌的布列塔妮,我不用再听你废话了。」
枪口对准铁管椅子上的男子,雷文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扣扳机的手指没停下来,手枪滑套前后滑动,子弹不停发射。
空弹壳接二连三飞出,在雷文脚边叮当作响。
雷文在心中反刍布列塔妮的指示。
将朝雾明夺走的抢回来。
地点在日本。
「目前暂时再当你的走狗吧,布列塔妮。」
雷文低声说着。
弹匣打空后,发射自动式手枪的手才停下来。
铁管椅子上的男人已经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