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被绑架来的料亭位于神明市的高岗区,是由九龙商会收买的名店。即使引发这么大的骚动,店家还是慎重地送圭和维多莉雅离开。
背在肩上的波士顿包里装了从香港带回来的行李,圭前往最近的车站。接下来要搭乘地下铁,前往市中心地带的神明中央站。
仔细端详自己的右手,圭露出讶异的表情。照理来说,往常多少会出现使用魔法的影响,但这次却没有。
(庸医的药还剩下一支……没有出现副作用就太好了。)
往身后一望,维多莉雅理所当然跟着自己。
圭一语不发快步走着,她也以同等的速度加快脚步。
两人就这样保持一定距离,抵达地下铁车站。
「……为什么要跟着我走?」
现在是平日的上午,车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你现在不是要回家吗?」
「嗯,现在就算去参加开学典礼也来不及了。」
圭将制服外套脱下,丢给维多莉雅。
「总之你先穿上吧。」
她的身上还穿着单肩黑礼服,让人视线不知该往何处摆。
维多莉雅乖乖披上制服外套。外套尺寸整整大了一圈,她的手掌心有一半还藏在袖子里。
「明姐吩咐过,由你负责照顾我。」
「就问你为什么啊。」
「我是你的妻子,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几时变成我妻子了。」
「可是你和不是妻子的我接吻呢。」
「那不是我吻你,是你强吻我。」
「好过分的负心汉,给我道歉。」
「我才想说这句话咧!要是造成心理创伤该怎么办!」
「你是我的所有主,当然必须尽到义务。我要求你一天要和我接吻一次。」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说来就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或许对维多莉雅而言,接吻只是供给魔奇的单纯行为而已,但对圭而言却不是这样。就算没有『结婚后才能接吻』这种古老贞操观念,也不该这样吧。
「难道搞了一次就算结束吗?」
「拜托你学会如何遗词用字好吗?算我求你。」
两名高中生模样的男女在公共场合讨论已经够引人注目了,金发白皙肌肤的女孩更加显眼。明显感受到准备搭车的路人经过身边时,投以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
「当然我也会尽心尽力奉献自己的身体。」
「拜托你遗词用字挑一下行不行!你故意的吗!?说啊,是不是故意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维多莉雅讶异地微微歪着头。
在这里争执只会越描越黑。而且——
「你说你是解除我身上诅咒的关键?」
圭的声音显得生硬。虽然无法轻易相信老姐透过维多莉雅的传话,但也无法完全忽视。就算老姐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明姐是这样说的。」
「那你现在立刻解除我的诅咒啊。你刚才也看到我那模样了吧。」
圭语带自嘲笑了笑。这就是魔法这种力量的代价,人称。越使用这种力量,朝雾圭就越远离人类一步。
「这个……」
维多莉雅显得不知所措,碧眼不停左右转动。
「对吧。要是这么简单解除,我老早就摆脱诅咒了。特制的?维多莉雅,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圭露出怀疑的眼神,盯着语塞的维多莉雅看。
自己当然知道,她不可能回答得了这种问题。
真要说有谁知道,那只有送她来的老姐而已。
(没逮到老姐一切都是空谈吧。)
圭在心中独自一番,搔了搔头发。
「我知道了。总之在老姐联络之前,你可以待在我家里。」
「真的吗!」
刚才维多莉雅还十分僵硬的表情,稍稍微开朗了一些。
「嗯。但是一天接吻一次免谈。」
「呣。」
她以手拖着下颚,思索了一阵之后。
「没办法。但是我会向明姐讨教一些秘密招式,很快你就会回心转意了。」
「听起来就觉得很不对劲。」
「圭。」
「又怎样啦。」
「还好你和明姐说的一样,是个好人。」
「是喔。」
「明姐还说,你因为个性阴沉而不受欢迎。」
「……真是的。」
虽然感到有些轻微头痛,但圭还是买了维多莉雅的车票。丢下维多莉雅一脸好奇望着感应IC卡自动开启的验票口,圭迅速前往月台。
◆◇◆◇◆
神明中央站是一座相当大的车站。除了市营地下铁以外,另有JR与两条私铁,甚至还能搭乘通往填海区的九龙捷运。神明市以这座车站为基点,大致上划分为北部的商业地区,以及面对再开发海域的南部公家机关区。
同时在本区重新开发之前,位于西南方的中华街现在依然继续扩展。连距离市政府不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参杂广东话与日文的招牌。
而且不只如此,神明市还是个拥有多重面貌的城市。
不只市政府,县政府也位于此,既是行政中心,也是以国际贸易为主力的经济中心。明治时期的外国人居留区还留有影子,还是百货与海外名牌精品店铺林立的时髦观光地区。到了晚上更是灯红酒绿的娱乐街,同时也吸引许多学校而成为学生的城镇。对生于日本,在香港长大的圭而言,这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奇妙城镇。
「鞋子脱掉。」
「呣,我只是忘记而已。」
正准备穿高跟鞋从玄关进入室内的维多莉雅,一脸难为情地说。
「我有向明姐仔细讨教过在日本生活的常识。」
「真的假的。」
距离神明中央站徒步十五分钟。沿着斜坡走离店铺杂立区域的住宅区,圭的公寓就在这里。准确来说应该是老姐的公寓,屋龄不太新也不太旧,十层楼公寓的七楼,平凡无奇的两房一厅厨卫公寓。
「什么都没有呢。」
「明姐几乎不在家,我也经常因处理的杂事而不在。」
维多莉雅说的没错,室内十分杀风景。
虽然有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家具,但几乎没有生活感。
圭将香港带回来的行李,连同波士顿包丢在洗衣机旁边,然后打开窗帘。清冽的阳光照进室内。
「话说回来,你的行李呢?」
「明姐说会送来给我。」
「最好别把她的话当真。房间里还有老姐的衣服,你随便抓来穿吧。」
圭开启智能型手机的电源,准备再打一次电话给老姐。
「……!」
刚才料亭骚动时关掉电源的期间,有好几通未接来电,所有号码都是雨宫灯子。从今年春天正式成为九龙商会日本经理的青梅竹马,个性有些杞人忧天,被她骂是很可怕的。
盯着冰冷的液晶画面几秒钟后,圭将智能型手机轻轻放在桌子上。
「怎么了?」
或许查觉到圭的严肃表情,打开厨房冰箱门找东西吃的维多莉雅开口问。
「没什么啦。你有没有想过,该如何对自己犯下的过错谢罪与赔偿?」
「?真是哲学的问题呢——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喔。」
「这两星期我都待在香港啊。」
「原本想秀一手厨艺的说。总之做个马钤薯炖肉之类的就好了吧?听说有这种规矩。」
「那也是唬你的。」
圭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老姐到底灌输了维多莉雅什么观念啊。从她目前的表现看来,肯定都是一些不太正经的事情。
但的确到了中午,倒也不是完全不想吃东西。
「你和明姐是什么关系?」
「我原本要寄赠给大英博物馆,但她却中途杀出,从上海收藏家那里将我买了下来。在伦敦买的。」
「为什么又跑到上海?」
「因为我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时从军。后来被缴获,之后就辗转于各收藏家之间。」
「你究竟是什么样的?」
「Brown Bess,发誓效忠女王陛下的骑士之枪,不列颠治世(注3 Pax Britannica,英国在十九、二十世纪之间,从滑铁卢战役后开始的兴盛时期。)的尖兵。」
圭想起她在料亭开火的毛瑟枪。看来她本身也同样是毛瑟枪的,难怪动作如此熟练。
「以前我从未保持这个模样这么久,因为没有人类能提供我如此大量的魔奇。根据明姐的说法,那是因为我很特别。」
「什么地方很特别?」
「我不知道。」
走出厨房后,维多莉雅打开其他房间的门,津津有味环顾室内的模样。她窥探的和室现在变成储藏室,塞满了老姐带回来的危险物品,和武器库没两样。
「结果她也没能成为我的所有主。由于无法
获得维持人型所需的足够魔奇,因此我多半以毛瑟枪的模样由人携行。每天只能有短暂时间能以这个模样现身。」
光是要维持人型的姿态,就会持续消耗魔奇。
消耗的魔奇会随着时间而自然恢复,但恢复量依照个体有所差异。毕竟缺乏稳定的魔奇供给源,也就是所有主的话,除非发生特殊情况,否则无法以人型姿态现身。
「你从刚才问题就特别多呢。」
「当然想问啊。既然明姐说你很特别,代表你的确很特别。但是我成为所有主会怎样,到底又该怎么做?」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而且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维多莉雅打断了圭的话。
「你在使用魔法的时候,那是怎么回事?虽然我没有见过真正的魔法师,但是我们大英帝国领先世界,掀起工业革命,走进科学与机械的时代之后,魔法师就已经成为童话故事的居民了。」
「在我看来啊,像你这样的才是童话世界的居民吧。」
圭的脸上露出苦笑。
「而且我才不是什么真正的魔法师。」
强烈意志的声音,透露出不想再继续讨论的讯息。
一段让人尴尬的沉默过后,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僵局。
「笨老姐送来的东西吗?」
一脸嫌烦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圭慢吞吞走上通往玄关的走廊。
打开门一看,门外的人不是快递业者,而是扠着双手、大刺刺站立的青梅竹马。
「灯子……!」
「你果然回来了呢。」
灯子脸上露出笑咪咪的柔和表情。
「圭,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她的口气像是在说教。可是眼神深处却寄宿着刺骨的冰凉光芒。
圭感到自己打冷颤,冷汗从背脊上流下来。平常冷酷的青梅竹马一旦浮现这种笑容,代表她已经火大到即将爆气。
「我再说一次,圭,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抱歉!是我不对!」
圭的态度像是乞求种的原谅般,双手合十做出膜拜的动作。这时候别白费唇舌辩解,道歉才是上策。
「你没必要道歉,其实我并没有生气,只是在问你而已。」
灯子面露微笑。如果没生气的话,为什么她的右手会紧紧握拳?
结果她却忽然有如逐渐放松全身力气般,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啊。」
「啊?」
「我很担心你啊。已经提醒过你每天要打电话,可是只有接到席尔薇亚偶尔报告。今天甚至连学校都没来,我才会这么说的。还以为是不是出事了呢。」
「嗯……真的是我不对。因为在香港真的忙到抽不了身。不过你看,尽管放心吧,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嗯。看到你的模样,姑且可以放心了。」
灯子恢复平常满不在乎的表情。不过还是稍微有些害羞,将手搭在圭的肩膀上。然后她直接向前走一步,两人的额头彼此贴在一起。
「不过你太勉强自己了。你在香港有使用魔法吧。」
圭对灯子语带责备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件事仅在席尔薇亚的报告书上稍微提到而已。不过除了香港以外,刚才的确也使用过。
「那不是我刻意发动,只是察觉到危险而泄漏而已。」
「身体没有异状吧?」
「目前还没有。毕竟还有那庸医的药。」
「去仔细做健康检查吧。你的力量既非无敌,也不是万能的。」
「我知道,明后天我会去找庸医看看。」
「很好。」
灯子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放开圭。然后她将上学使用的书包放下来,从里面拿出夹着几张讲义之类的透明文件夹。
「来,拿去。这是从明天开始的课表,以及必须提出的文件之类。」
「为什么是你拿给我?」
「真是太好了,我们升上二年级也同班呢。不然中午一个人吃饭很寂寞,休息时间只能独自装睡打发的说。」
「少鸡婆了,你有资格说我吗?」
圭确认透明讲义夹的内容物,同时低声吐槽。
九龙商会总裁,雷卡德·王的女儿雨宫灯子,不论走到哪里都十分孤单。以前在香港时,她喜欢的朝雾圭也一样没朋友。
「我不需要什么朋友。」
灯子无论何时都露出事不关己的超然态度。圭知道,这是为了不让人得知她内心的想法。十六岁的成熟少女,比任何大人都知道朋友这种东西有多么不值得信赖。她的立场,以及在香港的生活经验,造就她这样的想法。
「那你为什么这么寂寞啊。」
「有吗?」
但是她在非常亲近的人面前,还是会疏忽大意。
灯子噗哧一笑,口气听不出来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这句话让圭的心头一震,视线在空中游移。
「这些玩笑话拜托别在秘书前说,那家伙很可怕的。」
「是呀,说不定会被轰成蜂窝喔。」
「饶了我吧。」
想象手握双枪,面无表情逼近的秘书,圭的身子抖了一下。
「现在不是九龙商会的日本经理吗,怎么还亲自跑一趟送班上的讲义啊?」
「目前行程表稍微有空。而且一想到你让我担心成这样,就算让你请我吃午饭都不足以惩罚呢。」
「原来一开始就为了这个。不过我先声明,我可没钱招待高高在上的日本经理吃一顿满足的午饭。」
「当然知道,决定圭薪资的人就是我啊。」
「那就尝尝庶民的味道忍耐一下吧。高中生会吃的午餐。」
说到这里,圭想起家里还有维多莉雅在。总不好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可是如果让她们两人见面,似乎会发生某些很可怕的后果。
圭仅以视线瞄向玄关后方。
忽然感到一阵薄薄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颤。
必须设法拒绝灯子的邀约,可是该找什么理由呢?要是理由不够高明,她可能会立刻察觉吧。女人识破谎言的直觉,比街头巷尾的占卜师还要灵呢。
圭仅仅陷入沉思几秒钟而已。
但灯子似乎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有人在吗?我听说明姐在执行香港母公司的任务,目前人在中亚吧?」
「灯子!」
「什么事……?」
「我真的很想和你共进午餐,可是我才刚从香港回来,真的很累了,今天就让我休息一天吧。明天再吃午餐好吗,想吃什么我都请你。」
圭抱住灯子的双肩,硬将她的身子向右转。
「圭,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她的纤细手腕以超乎想象的力道挥开圭的手,目不转睛盯着圭看。圭则迅速绕过身子,阻挡试图迅速进入玄关的灯子。
圭摇了摇头说。
「我向天地神明发誓,绝无任何隐瞒。」
「那么是谁在里面?」
「里面没人。」
维多莉雅脱下来的高跟鞋就丢在玄关,再让灯子进来真的会完蛋。圭设法将灯子推回去,这时通往客厅的门却忽然开启,维多莉雅采出头来。
「圭!这是什么东西?该怎么使用啊?」
她的手上拿着姐姐的内衣。
场面瞬间冷冻。
圭开始思索,今天该不会就是人类灭亡的世界末日吧。
不认识的女人单手拿着内衣采出头来,代志可大条了。
这一瞬间长得有如永远一般,维多莉雅微微歪着头。
「嗯,客人吗?」
「你好。」
灯子的脸上堆满笑容,向维多莉雅一鞠躬。然后转向右边,拖着书包大跨步走向共享走廊。
「等等等等一下,其实个中原因十分复杂。」
圭连忙追出去试图解释,却被灯子回过头来的笑容吓退。
虽然她满面笑容,可是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却不停跳动。
「你在香港——」
她的声音冰冷到不行。
「似乎玩得很开心嘛!」
「咕哇!?」
伴随笑容并猛烈朝腹部一击,圭当场跪倒在地。
「竟、竟然是拳头……!」
然后灯子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望着灯子远去的背影,维多莉雅才大梦初醒般低声说。
「糟糕,向客人打招呼时应该说『我家先生总是受您照顾了』才对。」
「你从哪里学来这一套的啊。」
圭一只脚跪在地上,说出自己的心声。
◆◇◆◇◆
头一次遇见他是在香港。
两人当时都还小,以日本而言,大概刚升上小学的年纪吧。
的人称呼他,仔细对待他,但也十分畏惧。同时私底下不断以无心的言语说三道四,还以冰冷的视线看待他。
因为他很特别。
九龙商会总裁雷卡德·王的情妇所生的女儿,灯子也是一样。在完全不知情之
下从日本被带来香港,丢进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央。成为众人抬轿的对象还算上等,当成装饰品则再好也不过。
两人在香港都受到目前九龙商会排行第二的希林格·劳所庇护。不知不觉中,她开始对他产生兴趣。
其实还有一些同年龄层的孩子,但或许是两人都身分特殊的关系吧。
他很孤独,而她也一样。
两人第一次交谈,应该是在雷卡德·王的生日筵席上吧。
还是小孩子的她,鼓起勇气向他攀谈。
「最好别和我说话比较好。」
他寂寥地笑了笑。
「根据大家的说法,我似乎是个怪物。如果这是真的,多半会带给他人不幸吧。」
这时候的她,知道他为什么特别。
如果自己也处在相同立场,能说出相同的话吗?
为了不伤害找自己说话的对象,还挤得出笑容吗?
可想而知,这个人有多么坚强而体贴。
可是,他真的好可怜。
从这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对他抱持强烈意识。
希望自己成为支持他的人。
就算全世界只有自己支持他,还是有人愿意关心他。
所以,别露出这么寂寥的笑容好吗?
这和恋爱那种不确定的酸甜滋味不一样,而是更加切实而深刻的情感。这么一来,她就不再孤独了。
支持他成为她活下去的指引,面对敌人时能奋勇直前的原动力。
所以她就像点了火的火箭一样往前冲。
性情刚烈,毫不妥协,她拉着他的手,有时候成为他的盾。
后来别人称呼她,真的相当贴切。
他究竟从何时开始不再露出那种寂寥的笑容?
她究竟从何时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呢?
而她又是从何时开始——不甘于当个全世界唯一挺他的后盾呢?
「所以才一拳揍过去吗?」
「是啊。」
灯子露出平时事不关己的表情说。
但是声音却带着险恶,看来无法完全隐藏心中的想法吧。
她搭乘的漆黑BMW正以法定速度,奔驰在通往填海区的联结桥。窗外另一侧是货柜与龙门起重架,以及仓库毗邻而立的港口风景流动着。
从她这里无从得知穿着制服坐在驾驶席,手握方向盘的席尔薇亚模样。
只听见传来『嘶嘶——』吸着插吸管的铝箔包牛奶声音,她可能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吧。从未见过她改变表情的模样。
「那个朝雾圭会带女生回家,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他连近在眼前的大小姐都不肯伸出魔爪了。」
「少啰嗦。」
灯子狠狠瞪了后照镜一眼,席尔薇亚依然面无表情。
「我也不认为圭他有那么大的本领把妹。」
但如果没有做亏心事,那他又何必隐瞒?从圭的样子来看,内情肯定不单纯。
更何况手上还拿着内衣,探出头来……
难道两人已经亲密到连这样都是家常便饭吗?是不是圭和她在香港因缘巧合下偶过,被卷入圭的工作却还出手帮忙,然后顺理成章上演一个屋檐下的剧情呢?
两人度过各种难关,最后萌生爱的羁绊——
(所以他在香港才没联络我吗?)
「好了啦,没人要大小姐。」
「等一下。」
「怎么了吗,没人要大小姐?单凭您的说法,我觉得您肯定被甩了,没人要大小姐。」
「唔……」
「而且目前状况对您极为不利。因为没人要大小姐和朝雾圭的关系是青梅竹马。如果从字典里寻找青梅竹马这个词,会出现『关系太亲近会惹出麻烦,还会被突然出现的对手横刀夺爱,这是古今中外的惯例』喔。」
「什么啊。」
「因为没人要大小姐一直举棋不定,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换作是我的话,早就拿绍兴酒灌醉他之后趁着意识蒙胧时霸王——」
「不要再说下去了。」
灯子毅然打断语气平淡说着的席尔薇亚。
这女人肯定要说什么莫名其妙的疯话,绝对没错。
「放心吧,没人要大小姐。我愿意不择手段『安慰』您。我的爱是永远不灭的。」
「你要是再啰嗦,小心我立刻将你塞进货柜丢回香港去。」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知道您还是很关心我的。大小姐真是超级傲娇,呵呵。」
「大概因为你脑袋有问题,才会被劳大哥踢出来吧。」
席尔薇亚是很有能力的秘书,但如果工作以外的事情能稍微闭上嘴就更好了。
灯子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不知为何精疲力竭,整个人靠在座位上。
不过和席尔薇亚聊天的时候,自己稍微冷静了一点。
应该好好问清楚,她究竟是什么人。如果,如果的如果,他们真的是那种关系的话,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
BMW转了个弯,从联结桥缓缓驶入填海区。
车子煞车的很体贴,有点像是在安慰她。
◆◇◆◇◆
回到房间的圭,真希望刚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当然没这么好的事,很多事情非做不可。
就算想对灯子解释误会,可是圭连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握事态,因此不知从何着手。
不论怎么打电话给老姐,得到的回应一直是『您所播的号码现在——』的人工合成音。其实她带着在全世界任何角落都能接听的卫星手机,可惜无法从普通的手机拨通。
先别管老姐的事情,圭打电话给九龙商会的日本总公司。确认在香港回收的,以及逮到的男子是否顺利交给了对方。叫来负责人确认后,同时要求总公司帮自己准备一支卫星手机。
就在圭联络的时候,维多莉雅换上了老姐的衣服。尺寸似乎没问题。
短裙襬的百褶裙搭配男性风的背心,看起来有些成熟韵味。头发以发圈随意绑成一束,与她凛然的容貌十分相衬。
「我去买个东西。」
「喂……!」
圭连忙暂停电话,正要阻止她时,
「我又不是小孩子,别担心。来这边的路上有超市,我只是去那边买而已。这点常识我有向明姐学过——」
「我知道了啦,带钱去吧。」
「嗯,我都忘了。」
维多莉雅朝右一转身回头,接过圭抛过来的钱包。虽然不知道她打算买什么,但看起来她真的准备上街去。
「真的没问题吗?」
圭目送她离去后,回答电话另一端呼叫自己的声音,继续对话内容。
根据负责人的说法,回收的由于这次的骚动,买家已经取消了交易。同时目前正对理察德·李严刑逼供。
多半会逼问谁是收买他的新赞助者,由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届时可能还得到香港,向高层寻求下一步指示。
接下来就不是圭的问题,而是上面的工作。
之后圭又确认了几项相关事务,大约讲了十五分钟才挂掉电话。
这时候维多莉雅已经提着超市的塑料袋回来,正在厨房一一取出买来的东西。看来她是真的打算下厨。
但她买的东西看起来实在不像做马钤薯炖肉的材料。
「你买……罐头?」
「我不太清楚马钤薯炖肉怎么做,还是算了。就露一手我最爱的英国料理吧。」
「该不会是焗豆(注4 baked beans,虽然名称有个「烤」字,其实在英国指罐装茄汁豆,典型英式早餐。)吧?」
「没错,这在我的祖国相当受欢迎喔。」
维多莉雅买回来的罐头是已经煮熟的焗豆。说穿了就是西红柿煮白豆。除此之外还有切成八片的白吐司,不知为何还有大量塔巴斯科辣椒酱。
「明姐说,制作充满爱情的料理似乎是妻子的义务。」
「这只会立刻成为离婚的导火线吧。」
「说这什么傻话。别看我这样,对厨艺多少有些自信呢。」
维多莉雅穿上厨房的围裙,用力挺起了胸膛。
她的模样也不能说不像鼓起干劲的新婚妻,圭只好微微叹口气。
只见她将白吐司放进烤面包机,打开罐头后将内容物装进耐热性深皿内。再找另一个耐热皿盖在上面当作盖子,然后送进微波炉里。
这种奇特的『厨艺』和老姐简直一模一样,圭忍不住苦笑。
「这是向老姐学来的?」
「对啊。」
这么说来,她的厨艺根本不能相信。在烤面包机和微波炉全力烹调的时候,维多莉雅忽然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刚才的客人是?」
「噢,我的赞助者啦。九龙商会的日本经理。」
「你和她似乎相当亲近呢。」
「青梅竹马啦。我和她都是日本出生,在香港长大的。」
「原来如此。」
她的表情并未产生太大变化,淡淡地继续说。
「还以为是小三呢。」
「什么小三啊。」
「如果老公在外面有小三,是不是可以毙了老公?」
「哪个平行世界的法律啊。」
微波炉加热完毕后,没多久烤面包机传来小小清脆的声音。吐司散发刚烤好的香味。
维多莉雅从微波炉中取出装在深皿中的局豆,有些得意地说。
「接下来要加隐藏提味。加点辣味会很棒喔。」
「这种量能叫『隐藏』吗!」
眼看她毫不吝惜倒了一大堆塔巴斯科酱。原本在西红柿之下呈现红色的焗豆,看起来似乎更加鲜红。
维多莉雅对抗议不以为然。
她以汤匙舀了一小口尝味道,很自然地说。
「差不多就这样吧。」
「真的假的……」
就在圭投以怀疑的视线时,料理逐渐完成。但其实也只是将焗豆放在吐司面包上而已,非常简单。
「来,心怀感激吃下妻子巧手做的料理吧。」
坐在桌子旁的圭,看着端到自己眼前的鲜红料理,产生不祥的感觉。
维多莉雅依然穿着围裙坐在圭的对面。碧眼闪闪发光,似乎在期待圭的反应。看来没办法继续装死了。
(这下惨了……)
又没办法拒绝,圭暂时一动也不动,
「对了。」
但维多莉雅像是匆然想起什么,双手在胸前合十。
「我喂你吃吧。」
「什么?」
「来,嘴巴张开~」
话才刚说完,她就将切好的吐司送到圭的嘴边。西红柿汁与塔巴斯科酱,看起来就像鲜血滴落一样。
(男人都梦想的场景竟然变成地狱惨况!)
圭在心中惨叫。
「嘴巴张开,圭。」
但还是屈服于她的压力而缓缓张嘴。
吐司随即毫不留情塞进圭的嘴巴里。
嘴里立刻传来火烧般的刺激。
「——!!」
「好吃吗?」
维多莉雅微微歪着头,就像恋爱电影中登场的女演员一样。
圭全身不停颤抖,同时心中发誓,绝对不让她再踏进厨房第二次。
◆◇◆◇◆
从这次下厨开始,维多莉雅似乎真的鼓足了干劲,就像为老公尽心的妻子一样。可是却越帮越忙。
洗衣服时打破盘子,打扫房间时弄倒堆成堆的书,洗碗盘时泡泡从洗衣机溢出来。如果家里有小姑的话,肯定会将她关在小房间里骂上好几个小时。
虽然她如此帮倒忙,但下午三点的午茶时间,依然准时沏了杯红茶喘口气。
根据维多莉雅的说法,
「下午三点不喝红茶的人,被拖去枪毙也是活该。」
似乎是这样。
结果根本没时间恢复在香港的疲劳。
等到收拾一切乱子之后,太阳已经不知不觉下山了。
「原本不应该这样的……」
连维多莉雅也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说。
她瑟缩在椅子上,肩头似乎有些有气无力。
圭微微叹了口气,搔搔头。虽然实在累得有气无力,但她似乎相当在意,因此圭开口对她说。
「你太拼命了,肩膀放松一点力气吧。」
「但是我身为圭的妻子,必须完美打点家里的一切才行。不然就没有资格获得一天一次的接吻了。」
「什么资格啊。应该说你根本不是我妻子吧。就算退一步是好了,我也不做这种事喔?」
「呣,日本人真害羞。」
「不是这个问题。」
圭半眯着眼瞪向表情认真到不行的维多莉雅。
「总之你别再做任何事了,我现在就来做饭。」
「那么我——」
「不用了,你坐着吧。看个电视也好。」
「……讨厌耶。」
维多莉雅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服从圭的强硬语气。
电视上转播着刚开幕的职棒比赛,选手大幅补强后在赛前评价优异的巨人队,从第一局就开始猛攻。
「我比较喜欢足球(Football)。」
「卫星电视有转播,自己挑着看吧。」
「卫星电视?」
将遥控器交到一脸惊讶的维多莉雅手上后,圭不理她走向厨房。
(完全不让我喘口气……)
明明回到自己的家,精神负荷却比之前在香港出任务时还重。
「总之先做饭吧……」
或许能多少转移一点注意力。
下厨是他的少数特技之一。话说回来,不管是老姐、青梅竹马,或是和遥控器艰辛奋战中的也好。或许是身边都没有厨艺好的女孩,才让他做得一手好菜吧。
一边这么想,圭同时将趁着帮维多莉雅收拾善后的空档时,买来的食材从冰箱拿出来。从超市回来时,看到洗衣机的泡泡涌到玄关来的光景,绝望到让人想撞墙。
圭熟练地洗好米后放进电饭锅里,同时烧开水煮柴鱼高汤。这时候加点淡酱油与味酣,当作凉拌青菜的汤汁。
再将菠菜用滚水烫过后以冷水冷却,并且以另一边的瓦斯炉做味噌汤。
以小鱼干熬煮高汤后,溶解味噌时小心别让汤沸腾。再加入切成适当大小的豆腐与油豆皮。
在鲑鱼切片上撒点盐,然后直接火烤。
饭煮好的同时鲑鱼也烤好了,将菠菜的水挤干后切成适当长度淋上汤汁,再盛上味噌汤就完成了。
圭熟练地将料理放在客厅的餐桌上。
「哇、哇噢……!」
与遥控器格斗一番后落败的维多莉雅,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陈列的纯日式餐点。或许她察觉到自己和圭的厨艺差别,看起来多少有点受到打击吧。
「好了,赶快吃吧。」
「总觉得有受到打击的感觉。」
「没办法,谁叫你和老姐学。」
圭自己也坐下来,拿起筷子让维多莉雅也能看清楚。
「知道怎么用吗?」
「我已经说过,我学过在日本生活的常识了。」
维多莉雅一脸得意拿起筷子。果然不假,动作很完美。
「……应该问为什么这么标准啊。」
「我开动了。」
无视圭的疑惑发问,维多莉雅双手合十。
化为人型的以消耗魔奇维持自己的模样。因此只要所有主供给,就算不吃不喝也无妨。但如果具备摄取食物的习惯,就能将吃下去的食物在体内分解成魔奇,多少能补充一点消耗的量。
灵巧地用筷子夹开切片鲑鱼,送进嘴里的维多莉雅皱起眉头。就像严格评价新妻料理的小姑一样。
「味道太淡。」
「咦,会吗?」
圭也尝了一口,咸淡刚刚好。
维多莉雅忽然站起来,将白天买来的大量塔巴斯科酱拿到厨房来。
「喂,你该不会——」
圭还来不及阻止,大量塔巴斯科酱就淋在鲑鱼、菠菜和味噌汤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这幅惨烈的光景,圭忍不住惨叫。
「你……你在干什么……」
「嗯,辣味刚刚好。」
这女人不只厨艺烂,根本连味觉都没有。
「圭要不要也淋一点?」
看到维多莉雅说的一脸自然,圭深深低头叹息。
真是糟蹋。
◆◇◆◇◆
一个男子被绑在灯子面前。
男子被安置于平板单调的侦查室中央的铁管椅子上,双手双脚以铁丝绑住。头上套着麻袋看不见表情,但他嘴里应该塞了堵嘴物,以防他晈舌自残。
灯子一脸若无其事地望着男子。只见她将手盘在胸前,以冰冷的视线望着对方。换掉制服后穿上的红色旗袍,似乎是她的战斗服。
清冽的眼神与修长的身材,加上艳丽的黑发,在鲜红旗袍衬托下更加耀眼。
「刚才已经拷问过了,没有得到有用的情报。」
站在后方的席尔薇亚平淡地说明。
她也从制服换上一套崭新笔挺的裤装。上下黑衣搭配干净的白衬衫、腰带、马甲背心与高跟舞鞋。脖子上依然戴着红色项圈。
同时左右腋下的肩套里,挂着两支自动式手枪。在背带的挤压下让胸型更加明显,仿佛要撑爆马甲背心的钮扣般。与其说秘书其实更像保镖。
「似乎手下太过留情了呢,席尔薇亚。动手可以狠一点。」
灯子浏览了一递第一次拷问的报告书,毫不犹豫地说。
「知道了,我马上逼他吐实。」
「你猜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灯子将毫无内容的报告书丢进垃圾桶里。
「我认为单纯因为别人给的报酬比较多。」
收集的组织多如天上繁星,从遥远的古代开始就有。魔法之力与非人的神秘存在,不论任何时代都对人有极大诱惑。
战争、防卫、暗杀、研究、把玩。
不论任何目的,没有人不追求,不论哪个时代。
有需求就有供给
,因此古久品猎人应运而生。有人发誓效忠自己的组织,也有人专门拿钱办事。调查室里的男子就是后者。
受雇于金钱的人,就会因为金钱背叛。这是必然情况,也是真理。
「要拉拢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让人意外的是,他充其量只是古董品买家,竟然有人肯出比我们的报酬更高的金额。」
「大概他的本领还不坏吧。收集用不着成天扮演印第安纳琼斯。」
若是神话中提到的武器,具有神秘效果的道具,或是现存与否都有疑问的传说级倒另当别论。绝大多数年份还很轻的都被当成普通的高价骨董,由博物馆或个人收藏家所有。
要发现这些需要人脉,以及购买的交涉技巧。以这些能力为武器的古久品猎人也不少。
席尔薇亚将男子头上的麻袋取下来。
男子在房间内的照明下眯起眼睛,看着低头俯瞰自己的席尔薇亚,眼神深处潜藏着恐惧。
「讲日语听得懂吧,李先生。」
席尔薇亚平淡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调查室响起。
毫无慈悲与温情,有如机械般冷酷。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和你开心聊天的。」
面对眼前的光景,灯子的表情微微僵硬。
因为紧张,手掌心拼命冒汗。这种事情肯定不好受,但是很不巧,她也有自己的立场。
「别担心,大小姐。马上就结束了。」
席尔薇亚轻轻握着灯子的手。虽然她的脸上没有微笑,但其实她很想吧。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因为她在香港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
灯子默默回握席尔薇亚的手。
「感受到大小姐的体温,我快兴奋得喷鼻血了。」
「少啰嗦。」
灯子微微笑了笑。
席尔薇亚默默地轻轻点了点头,灯子跟着放开手。
然后她再度望向理察德·李,熟练地解开堵嘴物。
「李先生,你的新赞助者是什么样的组织?」
「不知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来开心陪你聊天的。」
席尔薇亚拔出自动式手枪,以枪托底朝男子侧脸K下去。
鲜明的打击声,男子连同铁管椅子翻倒,哼哼唧唧惨叫。
「别再打了!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嘴里冒着血飞沫,理察德·李苦苦哀求。
但是席尔薇亚毫不留情。
像踢足球一样,一脚踹向倒在地上的男子腹部。
男子喊着不成声的惨叫,开始狂流油汗。
多半是肋骨裂了,或是肋骨断掉吧。
「噢,不好意思,李先生。我这人个性比较急。」
席尔薇亚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子,对静静望着他的灯子说。
「总之我想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断。这样可以吗,大小姐。」
「动手吧。」
灯子答应得很干脆,声音中完全听不出任何感情。
席尔薇亚的视线一望向理察德,李的手,他的表情立刻更加苍白。
「别再打了!我什么都说!拜托,住手,我求你……!」
肋骨的疼痛让他皱起眉头,扯开嗓子求饶。
席尔薇亚毫不理会他的哀求,继续逼问。
「你的新赞助者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和我接触的是白人女性,讲得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金发,看起来像花花公子杂志上会出现的性感女星啦!」
「叫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叫什么,真的。那女人说要挖角我,前金就给了一百万美金。你能相信吗,一百万美金啊……!」
男子表情抽搐,嘴角流血同时继续说。
「如果我答应她的挖角,会再给一百万!因为她想瞧瞧本领,叫我随便带个去见她,到时候会再给我两百万……谁拒绝得了啊。」
那女人应该是古久品猎人的营运负责人。
接受组织命令,一个人管理数名猎人。负责提供委托与情报,有时候也担任负责挖角的现场监督。里也有好几个这样的人。
「英式英语……」
灯子目不转睛盯着惨叫的男子,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
这年头很难听到英式英语,连在英国都不容易听到这种口音,大约只占总人口的3%。对方应该出身上流阶级,理所当然受到爱国心与矜持的熏陶。这种人会甘愿委身于英国以外的组织吗?
(答案是否定的。)
接触理察德,李的女子,肯定是英国组织的人。
「混账!王八蛋!的死丫头!水性杨花的臭婊子!将我打成这样爽到你们了吗!?」
男子半狂乱地大吼。
「雷卡德·王的贱种!杀人凶手!下地狱吧你!下十八层地狱让恶魔拉出肠子,水世不得超生吧!贱货!」
灯子紧紧咬着牙根,瞪着乱吼乱骂的男子。
随他怎么骂都无所谓。但自己可不是因为喜欢才做这种事。
你一定不知道吧。因为这个血统的缘故,我在香港吃过多少苦头。不知道吐了多少鲜血,拼死拼活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
我老早就坠入了地狱之中。
「您没事吧,大小姐。」
「我没事。」
要压抑寂静的怒火,其实只需短短几秒。
灯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背对依然不断破口大骂的男子。
「席尔薇亚,帮我联络香港的劳大哥。问问怎么处理那只英国老鼠。」
「是的。那男的怎么处置?」
「随你便。」
灯子随口回答了一句。
现在连思考都嫌麻烦。不论别人怎么诋毁自己的出身,遭受多少脏话辱骂都已经习惯了。可是仍然有一点想哭。
但灯子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她只在朝雾圭的面前哭,从以前在香港就是这样。
席尔薇亚凝视着走出房间的灯子,以一贯的无表情说。
「那么大小姐,就视为您决定不留活口吧。」
◆◇◆◇◆
客厅的电视传来综艺节目夸张的笑声。
维多莉雅坐在沙发上,脚不断晃来晃去。无法理解排排坐在雏坛(注5 日本综艺节目里常出现的阶梯式座位,由于像日本女儿节摆放雏人形的坛位而得名。)上的搞笑艺人与司仪间的耍宝与吐槽,因此板着一张脸。
「圭,这种节目哪里好笑了?」
「不要问我。我几乎是在香港长大的。」
站在厨房水槽前的圭,边洗碗边叹气。
他以熟练的动作洗碗,同时望着维多莉雅的背影。
(毛瑟枪的吗……)
在脑海里依序整理情报。
老姐说她是特制的,应该是真的吧。根据具象化成人类姿态需要大量魔奇这一点,她应该是相当强的。
虽然道具化为觉醒的所需时间没有规则性,但从觉醒开始经过越长的岁月,本身就越远离道具,更加接近精灵本身。所谓精灵,其实也是很久以前的魔法师自行命名的——简单来说,就是逐渐脱离这个世界的事物。
要让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物显现,需要消耗更多的魔奇。就是这样的理论。
(但是这么一来,反而说不过去吧。)
如果维多莉雅真的是大英帝国时代制造的毛瑟枪,顶多出生在十八世纪吧。以她觉醒成为的时间来算,应该还很年轻。但她需要的魔奇却连老姐都负荷不了,照理说是不可能的。
「别抛弃维多莉雅,是吗?」
圭将碗盘排放在烘碗机,同时小声嘀咕。
所有餐具都放进烘碗机后,圭按下开关。
就算退一百步,成为她的所有主好了,供给魔奇的方式好死不死竟是接吻。
「饶了我吧。」
维多莉雅的确是很漂亮的女孩。要说不像日本人,某种意义上属于超脱人类的幻想之美。但是陌生女孩突然主动倒贴的情况,实际碰上反而觉得麻烦透顶。
脑海中浮现她的嘴唇触感,圭连忙摇了摇头。
「圭。」
维持一段沉默后,维多莉雅以有些奇妙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我可不懂日本搞笑节目。」
「不是这样。今天,这个,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原本想尽自己的力量,达成身为妻子的使命。」
「噢,这个啊,别放在心上。反正你又不是我妻子。」
「我会在意。」
维多莉雅的语气稍微变强。
她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
「如果我无法得到圭的认同,一天接吻一次的话,是无法维持这个模样的。但是我却一直失败……圭,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和我接吻?」
「我哪知道啊。」
这可让圭伤脑筋了。维多莉雅和圭对于『接吻』这种行为的前提根本不一样。在圭眼中,她的一切都和自己不对头。
(拿我当引导迷途少女的神父啊。)
圭在心中破口大骂。并且从开收式厨房柜台望向沙
发上的维多莉雅,她的视线依然盯着电视。
「我说啊,你曾经喜欢过任何人吗?」
「……?」
或许这句话出乎她的意料吧。她回头望向圭,看得出脸上的疑惑。
(我在胡说什么啊。)
对于自己刚才这句害羞的话,圭露出苦涩的笑容。
「对于的你而言,或许是为了魔奇的供给……可是接吻这种行为,其实背后的理由有点复杂。」
「这就叫做喜欢吗?」
「嗯,算是。有些人也可能会轻易接吻。只不过还有各种麻烦的原因。喜欢是一种感情,无法以言语说明。但是彼此要有这种感情才能接吻,甚至是成为夫妻。大概是啦。」
「感情……」
维多莉雅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喜欢我呢?」
「我哪知道啊。反过来说,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我……不太清楚什么叫做喜欢。」
圭露出挖苦的笑容。不对任何人,自顾自地低声说。
「我也是啊。」
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因为他是赋予力量的怪物。
这种身体和这种力量,让他无法获得普通人拥有的幸福。
圭右手握拳。在空无一物的手腕上,仿佛看见黑色的鳞片。
(吗……真该死。)
陷入忧郁不过短短几秒而已。
圭忽然意识模糊,冰冷的感觉在全身流窜,整个身体抖个不停。一股无边无际的恐怖与难受的感觉,从身体内侧的更深处来袭。
「竟然这时候发作!?」
圭的脸上露出抽筋的笑容,低声呻吟。
一股有东西在身体内不断爬窜的感觉。
如果肉眼看不见的魂魄存在于身体深处,感觉就像魂魄被锉刀不断削下来。要是一放松就会立刻失去意识。
一旦失去意识,仿佛会从此无法再恢复正常。
冷汗冒个不停。
眼睛瞪大,牙齿不断打颤,但圭还是勉强挤出声音来。
「维多莉雅……」
声音沙哑得让人害怕。
「圭?」
察觉异变的维多莉雅,露出讶异的表情从沙发站起来。
圭的脸色惨白,黑色鳞片再度出现。
右腕、脖子,甚至达到右脸,密密麻麻布满了漆黑的鳞片。
「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从香港,带回来的,包包里面,有个白色的盒子。」
「盒子?」
「帮我,将那盒子拿来。拜托你……」
「白色盒子吧,我知道了!」
维多莉雅似乎知道事态严重,随即慌张冲出客厅。
圭步履蹒跚倒在木质地板上,呼吸紊乱无法平复。这种症状每次都突然发作,虽然已经是老毛病,但就是无法习惯。从自己身体内部渗出的恐怖厌,让圭好想滚来滚去大吼大叫。
「可恶!」
忍住声音,圭的额头抵住地板。
离开客厅的维多莉雅仅仅几十秒就回来。可是对圭而言却有如永远一样长久,感觉就像地狱的业火焚身一般。
「圭!这个,是不是这个!?」
「对,就是这个,谢了。」
圭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以颤抖的手打开维多莉雅拿来的白色盒子。里面只剩下一支装着不知名药品的针筒。
「最后一支……」
圭卷起右袖,露出整片布满黑鳞的右手腕。
然后以熟练的动作将针筒刺入,毫不犹豫将药品注入体内。
「呃……呜……」
圭痛苦得表情扭曲,将针筒从右腕拔出后丢在地上。
然后翻倒在地上,仰望天花板。
紊乱的呼吸徐徐恢复正常,黑鳞有如梦幻般逐渐消失无踪。
「你没事吧,圭?」
维多莉雅皱起眉头,盯着圭的脸看。
听到灯子以外的人对自己说这句话颇为新鲜,圭露出不解的表情望着她。只见维多莉雅不知发生何事,疑惑、混乱,但依然担心圭而露出不安的神情。
「想不到……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呢。」
「自己面前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担心。」
「是吗?或许吧。」
圭露出挖苦的笑容。
正因为这种模样人见人怕,导致没有人关心过自己。
从香港以来,只有雨宫灯子愿意挺自己。但或许因为维多莉雅属于,让这种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
「谢了。」
「呣,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是你妻子。」
「最好是。」
圭无视全身的倦怠感,从地上站起身。
然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针筒,丢进垃圾桶。
「你的表情像是想问问题。」
「圭,你究竟……生了什么病吗?」
「我说过了。我不是什么英雄或真正的魔法师,而是怪物。」
圭的步履依旧蹒跚,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意思是你不想继续说下去吗?」
「你觉得我想说吗?」
圭的声音很沉重,两人之间陷入沉默。电视机传来综艺节目做作的笑声,显得极不自然。
「如果你真是怪物的话,」
维多莉雅以生硬的声音低哺,然后坐在圭的身边。
「那我也是一样。像我们之类,原本对于这个世界就是超现实的存在。」
圭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但随即又浮现一如往常的挖苦笑容。
「……说的没错。」
「你究竟是什么人,圭?」
这句话非常慎重。
听起来不算逼问,但也并非不期待答案。
「听说英国人很顽固,你该不会也一样吧。」
圭关掉电视。
坐在身旁的她一语不发,强忍着等待答案。
「我和你是同一国的,维多莉雅。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隶属(注6 Neverland,苏格兰小说家马修,贝瑞的作品《彼得潘》当中的幻想世界地名。)的居民。」
像是放弃保持缄默一般,圭开口回答。
「我倒是听过。」
「当然,那是精灵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界线。」
「嗯,没错。很久以前界线还十分暧昧,彼此经常误闯另一个世界。是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精灵,因此本能地希望回到去,你应该也是一样吧。」
维多莉雅微微点头。
从道具诞生的精灵,属于人型精灵的一种。维持人类姿态需要消耗魔奇,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精灵能量来源,也就是魔奇的浓度稀薄。因此必须从人类身上获得补给。
充满了这个世界难以想象的大量魔奇,对精灵而言有如天堂一般。
「难道圭是精灵吗?」
「不是。」
圭摇了摇头。以双手掩面般缩起身子,然后低声说。
「我是灵魂调换之子。」
「灵魂……调换之子……?」
「你听过调换儿的传说吗?」
「嗯……多少听过。」
这是欧洲的古老传说,精灵会将自己的小孩与人类的小孩交换。各种地区都有这种传说,连东洋都有类似的故事。据说调换儿有特异之处,随着成长会被识破并非人类。
「调换儿实验始于我们这个世界与的界线还很模糊的时代。当时远比公历等历史开始之前还早,是由持有精灵、追求魔法的神秘与秘仪的魔法师们开始的实验。」
「实验?……这么说,是人类拐骗了精灵吗?我所知道的调换儿传说,可是精灵拐骗人类幼儿喔。」
「是没错。将责任推给巨怪或精灵,对那群魔法师而言可轻松了。这帮人就这样反复实验了好几世纪,最后想到更有效率的方法。」
圭的语气很平淡。不过话语深处却隐含着寂静的怒气。
「就是灵魂调换儿,让人类与精灵交换一部分灵魂。这票人很久以前就开始这种实验,直到现在依然零星进行着,我就是实验品。告诉你,维多莉雅,我有一半灵魂是某处的精灵。」
「……实在太恐怖了。」
维多莉雅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将部分精灵之魂固定在人魂之器的方法。这就能解释为何圭具备超越人类的无尽魔奇,以及取消魔法阵后瞬间单独求解的魔法。
魔法是人类模仿操纵魔奇的精灵之力,魔法阵这种方程式则是过程中诞生的技术。圭的力量源自于交换一半灵魂的精灵之力,因此不需要什么魔法阵。
圭摸了摸刚才还布满黑鳞的右腕,低声笑了笑。
「我的灵魂目前依然受到精灵缓缓侵蚀。如果我再使用魔法,过程就会加速。将精灵的灵魂封入人类身体里,终究是天方夜谭。总有一天我会遭到啃噬殆尽,变成不一样的人。」
「圭,你的灵魂交换到的是——」
如果灵魂遭到精灵啃噬,存在化为精灵的话,那种黑鳞与漆黑之
炎的魔法,肯定是幻想世界居民,亦即精灵的最高峰。
「——具备火属性的龙吗?」
维多莉雅的声音带有畏惧的神色。
龙是具备强韧生命力与强大魔法力量的精灵,在的地位等同王者。虽然维多莉雅也没见过真正的龙,但这个世界留存的屠龙英雄传说,告诉她龙有多么可怕。
呆呆望着虚空同时解说的圭,忽然转头望向维多莉雅。
被圭的眼神盯上,让她一动也不敢动。
「所以我早说过啦,我是怪物。」
「这就是明姐说过,施加在你身上的诅咒吗?」
「嗯,八卦魔法的离属性——寄宿黑龙的就是我。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对我施加的,我一直在寻找方法解除身上这个混账诅咒,恢复成普通的人类。老姐说你就是关键,如果这是真的,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老姐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
维多莉雅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让圭复原,罪恶感让她的心揪在一起。什么解除诅咒的关键,自己明明什么都不懂,根本就不应该挂在嘴边。
既然朝雾明这么说,圭就不能对维多莉雅弃之不顾。即使是仅存的一线光明也好。
「抱歉,别放在心上。我也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
「圭——我是维多莉雅·布朗蓓思。献给女王陛下,建立大英帝国基础的铁火枪,也是属于你的。」
维多莉雅根本不知道如何让圭复原。
所以她选择表明,自己现在能对圭所做的一切。
「圭,不论你是任何人,我都会效忠奉献你,以子弹与枪剑鞠躬尽瘁。就算全世界都与你为敌,我依然愿意挺你。如果我就是关键的话,那只要找出使用方法,加以利用即可。」
「挺我吗,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你是第二个对我这么说的人。」
虽然圭还是一脸挖苦地笑着,但似乎有些开心。就像过去经历惨痛不堪的弃犬,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戒心般。
或许朝雾圭是这样的人。称呼自己为怪物,露出一脸挖苦笑容的心情,是因为看破这个世界。别对他人有所期待,自己也不会受伤害。
但这种生存方式也未免太悲哀了。
「第二个?」
「第一个人就是九龙商会的。」
圭忍住没笑出声来,之后就没再开口了。
◆◇◆◇◆
从伦敦希斯洛机场搭乘直达班机,抵达成田机场的雷文,利用英国领事馆外交官的伪造身分入境。严格来说这不算伪造,因为证书是由英国政府发行,不折不扣的正牌证书。
「一群烦死人的家伙。」
坐在机场大厅设置的椅子上,等待布列塔妮安排的手下现身的雷文,将刚才看的英文报纸折起来。一身黑衣凸显的白金发色,十分吸引往来行人的注目。
雷文下意识轻轻在耳边摇了摇装着锭剂的盒子。
里面空空如也,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给我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布列塔妮?)
只见他全身开始抖个不停。瞳孔放大,呼吸紊乱。
雷文缓缓站起身。
进入机场男厕,一名中年男性叼着手帕在洗手。对方穿着笔挺的西装,看起来像业务员。
雷文与业务员错身而过之后,随即有人像递补业务员般走进男厕。是一个穿着便服,看起来像旅客的年轻人。
「工作吗?」
雷文像是闲话家常般开口。
下一瞬间,右拳随即朝旅客打扮的年轻人脸部招呼过去。
男子鼻梁骨折,牙齿也被打落几颗。
只见对方直接背撞墙壁,鲜血飞溅到地板上。
此时雷文察觉到身后的气息而转身。
这一瞬间,刚才错身而过的业务员模样男子一脚踹了过来。
雷文微微咂了声舌,以右手挡住犀利的一踢。响起沉钝的打击声,手上传来疼痛——他同时抓住对方的脚踝,将关节朝反方向掰。
业务员压低了声音,痛苦地惨叫着。
紧接着雷文瞄准对方的喉头一踹,将男子压制在磁砖墙壁上。简直像遭受磔刑般,男子喉咙的骨头发出惨烈的声音。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雷文的口气仿佛拍死一只蚊子般。
松开踢腿后,业务员口吐白沫瘫倒在地上。
雷文迅速伸手掏对方的西装内袋,确认钱包和名片夹。不过却没发现任何能确认身分的证件。
「那家伙是的人,香港商会。」
不知何时,一名穿着西装的白人站在男厕入口。
「不是警告过你别引起骚动了吗,雷文。」
「吗?」
「少给我再惹什么麻烦,你只要服从布列塔妮的话就够了。我已经和神明市的领事馆打过了照面。」
雷文口称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丢向雷文。
「布列塔妮给你的,接着。」
「之前一直拖着不给我药,是存心激怒我吗?」
自己的生死完全得看那女人的心情,多半是刻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雷文在耳边摇了摇刚才接住的盒子,随即取出一粒锭剂含在嘴里。
仰面朝天,以臼齿一口气咬碎。
然后雷文瞪大了眼睛,全身颤抖,低声呻吟着。
「简直像毒瘾发作一样,怪物。」
男子见到雷文的模样,毫不掩饰厌恶感脱口而出。
雷文像是品尝药物的余韵般,短时间内站着不动。
身上的颤抖停了下来,冷汗也不再继续流。
「你可别搞错了。」
「什么?」
就在男子发出讶异的声音瞬间,雷文已经先发制人。
一步冲上前缩短距离,右膝盖踹向对方。
传来骨折的沉钝声音。
男子的膝盖歪成不可能的角度,跪倒在厕所地板上。
「雷文——啊嘎!」
紧接着雷文掏出自动式手枪,硬塞进男子的嘴里,强迫即将喊出声音的男子闭嘴。
「饲养我的人是布列塔妮,不是你。」
雷文低头看着男子的表情有如雕刻般冰冷,眼神仿佛海底般深沉阴暗。
男子微微摇了摇头,像是拼命恳求饶命。但他的嘴被手枪堵住,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雷文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枪声大作,男子脑袋跟着开花。
擦得发亮的男厕地板与墙壁,溅上大量血花。
「骂人是怪物很伤人吧,就算我是真的怪物也一样。」
雷文将自动式手枪收回腰间的套子内,毫不在乎跨过男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