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我被三日月拖到学园空地上的教堂。
那是一栋很大的建筑物,三角形的屋顶上装饰着十字架,内部有可供望弥撒或举办结婚典礼的会场,也有告解室,看起来就像是教会里的设施。此外,这里也有谈话室和自习室。(校注:“望弥撒”是基督教徒参加弥撒的术语。)
其中一个房间——四号谈话室,便是“邻人社”的社办。
在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漂亮西式房间里,有圆桌、沙发和置物架。
这与其说是“社办”,不如说比较像沙龙,令我有一点畏缩。
跟畏惧的我完全不一样,三日月走进这个房间后便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
“……真的可以使用这个房间吗?”
“顾问说可以当然就可以啦。”
三日月用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回答。
“顾问?”
毕竟“邻人社”再怎么样也算是个正式社团,所以也有担任顾问的老师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三日月对面的沙发上慢慢坐下。
“像这种来路不明的社团,竟然有人答应来当顾问啊……”
“才没有来路不明!我们是‘本着基督教的精神,跟同一所学校的学生成为友善邻人,加深彼此的友谊,诚心诚意、临机应变、互相切磋琢磨’,宗旨相当明确的正当社团。”
“嗯,我不管听几次都还是不晓得这个社团在干嘛……对了,那是什么人愿意来指点我们结交朋友的方法?”
“玛丽亚修女。”
“咦……”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身为教会学校的这所学园里,有好几位教会派过来的修女,她们负责担任讲师,讲授选修的神学或伦理课程。
因为我对基督教没什么兴趣,所以没选修那方面的课程。
本来以为自己会过着跟修女完全无缘的学校生活,没想到会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接触到她们。
“又是修女又叫做玛丽亚啊……总觉得很适合呢。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好像可以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议。”
“啊啊,你想太多了。”
三日月立即下了断言。
“……想太多?”
“玛丽亚老师也没朋友。”
总觉得被人若无其事地戳中致命要害。
“……为、为什么要找那种人来当顾问?”
“我不太擅长跟朋友很多的人交谈……不过,如果是没什么朋友的人,我就可以很正常地跟他们说话,例如像小鹰这种人。”
三日月夜空——是个比想像中还要糟糕的女孩。
“……也就是说,你只能拜托跟自己有同样处境的老师来当顾问吗?”
“没错。”
大剌剌地躺在沙发上,三日月不知为何用很了不起的语气说着。
“若要被啰唆的老师管东管西也很让人郁闷。玛丽亚老师既然愿意给我们这个房间当社办,当然就是我们最好的人选啦。”
“……被你这么一讲好像也有道理。”
总之,我还可以接受这种说法。
“那么,具体来说,你打算在这个社团办什么活动?”
“在这之前,总之先招募社员吧。”
三日月回答。
“啊,也对啦。”
为了不被当成没人要的家伙,所以想找到能彼此依靠的伙伴。从三日月这个目的看来,召募社员是最重要的事。虽然我觉得朋友这种东西,“质”比“量”来得重要。
三日月从书包里沙沙地拿出一叠纸。
“我已经做好招募社员的海报。”
“喔?”
她果然很有行动力。
三日月把一张海报递给我。
“我自己觉得做得很好。”
“唔。”
我看了那张海报一眼。
“……”
然后,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该怎么说才好?
这张海报很“那个”……总之,就是很“那个”。
┌───────────────┐
│秉持临机应变的精神, │
│建立友好良善的邻人关系, │
│锻炼个人身体与心灵,使其健全。│
│在达到征募目标之前, │
│要成为信念集中、彼此互相激励,│
│并赢得众人信赖的人类。 │
│ │
│社员招募中哟 │
│社团活动地点:教堂四号谈话室 │
└───────────────┘
“……这是什么鬼?”
“就是海报啊,等一下要把这个贴在学校的公告栏上。”
“咦……”
看到我露出露骨的厌恶表情,三日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怎样?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张海报没问题。但是,从海报上完全看不出这个社团是在干什么,这样谁会来参加啊?”
“哼,你太天真了,小鹰。”
三日月不知为何有点瞧不起我。
“你斜着念念看。”
“斜着念?”
我一边觉得惊讶,一边看着海报上的文字——
“啊!”
“这下知道了吧?”
三日月露出冷笑。
“……这么看是知道了。”
如果从左上往右下读这些文字。
┌─────────────────┐
│秉持临机应变的精神, │
│建立“友”好良善的邻人关系, │
│锻炼个“人”身体与心灵,使其健全。│
│在达到征“募”目标之前, │
│要成为信念“集”中、彼此互相激励,│
│并赢得众人信赖的人类。 │
│ │
│社员招募中哟 │
│社团活动地点:教堂四号谈话室 │
└─────────────────┘
——友人募集。
“竟然用这么老的梗……”
“这才不是什么老梗咧!”
不知为何,三日月看起来有点不甘心。
“如果是平常就一直在寻找朋友的人,应该会马上注意到隐藏在海报里的‘友人募集’这几个字。相反的,如果不是为了交朋友这件事而烦恼的人,只会觉得这是一篇普通的文章而已。总之,这么一来,不必把‘我想交朋友’这种害羞的事情大剌剌地摊在众人面前,就可以招募到有相同目的的社员!”
“咦咦……”
三日月虽然自信满满地这么说,但这种理由对我来说还是很不清不楚。
不过,她倒是很有自觉,知道这是一件让人害羞的事……
“我姑且让个一百步,相信你的理论是正确的吧……”
“为什么要让到一百步?”
三日月用满脸疑惑的表情问道,但我没有理她。
“文章的部份就算了,可是,下面的图是怎么回事?”
“用看的就知道吧?”
“就是因为看不懂才问你啊!”
“哼。”
三日月像是很瞧不起我似地冷笑一声,用“我就好心教教你这个没有理解能力的笨蛋”的语气,开口说:
“不是有一首很有名的歌,歌词在描写结交一百个朋友,然后登上富士山吃饭团的故事吗?我画的就是那个场景啊。哎呀,我怎么会画得这么好呢?”
“……是吗?”
“即使没有注意到斜着念的那些文字,但只要看到这幅画,便可以知道这个社团的目的。”
“……算了,我再让个一百步,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为什么要让到一百步?”
我仍然没有理会三日月的疑问。
“图画里的家伙们正在吃的东西是……饭团之类的食物吗?为什么食物上面会有眼睛跟手脚?”
“我觉得这样比较可爱。”
“……咬下去时饭团好像会暴动,恶心死了。不要吃拟人化的食物啦!”
“你打算否定那些国民英雄吗?”
“国民英雄?”
“让孩子们吃掉自己脑袋的好人们。”
“你是说面包超人啊!”
“那家伙自我牺牲的精神虽然会让我胃酸过多,可是‘朋友之间唯有爱与勇气’这一点,我倒是很有同感。”
“这样面包超人会觉得很困扰的。”
这时,三日月突然露出有点不爽的表情。
“……话说回来,小鹰,你看不出那些斜着念的文字也看不懂这幅画,那是真的想要交朋友吗?”
“我一点都不想跟拥有糟糕感性、看得懂这种海报的家伙当朋友……”
“嗯,认为自己的感受绝对正确,
小鹰原来是这种‘世界系’的家伙啊。”(注:“世界系”是动漫画及轻小说中的一种故事类型。当中的人际关系只有主角“我”和女主角“你”,对国家、社会、其他的人际关系完全没有描写,故事结构狭隘。此处意指自我意识过剩。)
“你这家伙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很无力地说出这句话后,三日月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
“……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介意,你不要一直叫我‘你这家伙’啊,这么叫让人很火大耶。”
“咦?啊啊……好……”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才好。
“那么,呃……”
我常常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别人才好。
应该用姓来称呼?还是用名字来称呼?或是用绰号来称呼?抑或应该加个“同学”、“小”、“阿”之类的?可以直接叫对方的名字吗?
所以,平常我会尽可能不去叫别人的姓名。
“呃……那叫你……三日月……同学?”
“叫夜空。”
三日月斩钉截铁地说。
“直接叫名字,叫夜空。”
“知、知道了……夜、夜空。”
“干嘛脸红啊?恶心的家伙。”
三日月仍旧用一脸不爽的表情开口说道。
直接叫女孩的名字时会觉得不好意思的人,只有我而已吗……
“喂,你有没有什么绰号或小名?如果可以的话,我想……”
“有啊……以前有。”
三日月用更加不爽的表情说。
“虽然有,但是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夜空脸上浮现某种泫然欲泣的寂寞笑容。
“小名只有朋友才能叫。”
三日月——不,是夜空,我还是搞不懂她的想法。
“没办法……那么,总之先去贴海报吧……夜空。”
我一边觉得很不好意思,一边从沙发上起身。
我在邻人社最初的社团活动,就是认识了能直接喊对方名字的同年级学生。
若是省略详细过程,直接写出这个结果,总觉得看起来是不错的成果。不过,这样也让人有点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