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隔天开始,邻人社用星奈写的剧本继续拍电影。
至于剧本的内容嘛……呃,该怎么说才好呢……实在是烂透了。
夜空抄袭的剧本当然已经不能用,不过,第二次的修正版(主角弟弟出场次数暴增的那个版本)都还比现在这个剧本好。
总之,现在这个剧本真的是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星奈的剧本里,有唱歌、跳舞、魔法、超能力、武士、在公园互殴、男性之间的爱爱场景、转学生变成学校风云人物等等。她把先前大家一起讨论出来、本来已经被我们忘得一干二净的桥段通通放进剧本里……应该说是硬塞进去,因而这个剧本根本没有统一的主题。
我虽然认为坚守当初的承诺、把大家共同讨论出来的结果放进剧本里的星奈很棒,但是,总觉得她的努力只是造成反效果。
可是,我们也没有其他剧本可用,只好继续用星奈不知所云的剧本拍摄电影,
「已经没有退路啦~~这是~~男子汉的~生~存~之~道~」
幸村一边用乏味的演出方式唱演歌,一边跳着阿波舞(注3)般的舞蹈。
她腰上系着刀,表情看来非常满足。
可是,要说这是「唱歌和跳舞的场景」,未免太过离谱。
「哼!这一拳打得不错……」
「你也不差。」
夜空饰演的邪恶魔法师和幸村饰演的武士主角,各自丢下手上的武器在公园互殴,两人之间因而萌生友情。
「就是那里!在那里把他推倒!激情戏!理科希望有激情戏!」
明明是武士和魔法师,却都身穿长版学生制服,两人说着「这场架打得真过瘾」,随即相互拥抱。看到这一幕,理科顿时兴奋起来。
她是要什么「激情戏」?何况穿男装的少女们演出这种画面,到底算「GL还是BL呢?我的脑海浮现这些疑问,不过这不重要。
「小鹰!这可是本小姐设计的完美动作场景,你给我好好拍!」
「那里要爆炸!夜空要爆炸!啊?既然本小姐说要爆炸,你至少演个自爆之类的场面吧!真没办法,等一下后制的时候再让你爆炸。」
注3阿波舞是德岛县著名的盂兰盆节舞蹈。
「等等,夜空!那里大吃一惊的表情要更呆一点!」
「好,卡!我觉得很不错耶!」
……取代夜空当上导演的星奈似乎很亢奋。
与其说是亢奋,不如说是得意忘形。
夜空本来面有难色地喃喃念着:「这种剧本真的能用吗……」但因为自己有错在先,贝好不甘愿地遵照星奈的指示乖乖演戏,可是,随着拍摄工作进行,一旁的我们都可以看出她演得很开心。
幸村和玛丽亚一开始就没有吐槽这个剧本。
至于理科虽然一边看剧本一边苦笑,但仍积极协助星奈。
「我们的友情足以凌驾地球之上!啊,吾人要感谢全知全能的女神柏七倚星那伊!」
夜空坐在长椅上,一边啃着汉堡一边摆出夸张的手势,用极为感动的语气说出意义不明的台词。
「没错,这就是爱!啊哈哈,汉堡真好吃!汉堡里面有放汉堡肉实在太棒了!」
「原来,这就是爱!这就是神只的爱吗?对了,这个汉堡肉是用蚯蚓做成的。」
「啪滋啪滋嚼嚼嚼!咦咦!真的是用蚯蚓做成的吗?嗯?啊,我知道了,因为有神只的爱和友情,所以汉堡很好吃!太厉害了!蚯蚓能吃吗?」
「喔喔,多么伟大啊!女神哟!对了,除了蚯蚓肉以外,也用猫肉制作汉堡的您,请赐予我们祝福吧!」
「呀!猫咪好可爱我好喜欢!猫咪那么可爱,所以做成汉堡一定也很好吃!下次抓一只来做汉堡吧!」
「喂,住手,猫肉汉堡的部分是骗你的。」
坐在夜空隔壁一起吃汉堡的玛丽亚,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念台词(当然,有关汉堡的部分不是剧本中的台词,而是玛丽亚和夜空平常的对话),夜空也用同样莫名其妙的台词回应。就算扣除汉堡那个部分的话题,她们的交谈也实在不能算是人类的对话。
……拍摄过程大概是这种感觉。
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这部作品要讲什么。
或者该说,除了星奈以外,大概没有人能完整掌握所有的故事情节吧?
以一个故事而舌,它的完成度虽然令人绝望,不过,莫名其妙的气势倒是很强。
我一边操作摄影机,心里慢慢开始觉得,或许这样才有学生自制电影的味道。
☆
新剧本开拍后第四天的放学时间。
今天的拍摄进度已经完成,我和理科两人一起走向理科教室,
我手中拿着摄影机、照明器具、收音用麦克风,理科拿着电脑。
平常这些摄影器材都放在社办里,可是今天拍摄的时候,机器的状况有点奇怪,所以要拿回理科教室重新检查。
窗外的天色早已变暗。
虽然已经很晚,可是因为距离校庆仅剩几天,所以还是有很多学生留在学校里,校内仍旧热闹哄哄。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特别教室大楼,这栋楼有很多正在改装成鬼屋或咖啡厅的大教室,跟平常上课用的普通教室相比,诡异的气氛更加浓厚。
家政教室和化学教室也传来很香的味道。
回想起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跟理科两人一起走在走廊上。
放学后,我常跟夜空或星奈在走廊上碰面,然后一起前往社办,不过,没有机会在走廊上遇到平常都待在特别教室大楼理科教室的理科。
「嘿嘿,这是理科第一次像这样跟小鹰学长一起走在走廊上耶。」
理科有点害羞地说出我脑中正在想的事。
「是喔?」
不知为何,我反射性地装傻。
「是呀。」
「喔。」
「说什么『喔』嘛(′·ω·`)」
看到我的反应,理科不高兴地嘟起嘴巴。
在一来一往的拌嘴中,我们来到二楼的理科教室。
「欢迎光临!」
理科单手打开教室的门。
这是我认识理科之后,第一次走进这间教室。
那时,经过理科教室前面的我突然听到爆炸声,慌慌张张开门一看,见到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女倒在教室地上,因此连忙抱起那个少女冲去保健室。
那是我跟志熊理科初次见面的情景。
「从那之后已经过好一段时间啦……」
我喃喃低语。
「是呀,若连今天一起算进去,一共是一百二十二天。」
理科突然说道。
「嗯?你说什么?」
我皱起眉头,理科露出微笑回答:
「从理科和小鹰学长相遇至今,已经过了一百二十二天。」
「……你还特地去数啊?」
「不,只是记得而已。正确说来,是一百二十二天又八小时三十七分。」
这次,理科露出苦笑答道。
「去数」和「记得」……我不懂两者的差异。
我环视一下室内的摆设。
格局跟我们上课用的化学教室和生物教室差不多,但面积只有二分之一,架子上不像化学教室那样摆满药品,也不像生物教室那样放满标本,感觉非常空旷。
「什么都没有耶。」我说。
「是啊,这里的确什么都没有。」
理科回答。
「这里?」
理科咚咚咚地往教室深处走去。
里面还有一扇门,有个牌子挂在门上。牌子上原本写的「理科准备室」几个字被人打叉,另外用麦克笔写着「Sect ∑」。
「请当作没看到那个吧。」
注意到我的视线,理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理科从口袋掏出门卡,刷过门框旁边的感应器,发出「哔」的一声之后,门就自动打开——这里虽然描述得理所当然,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所学校里看到卡片锁这种东西。
「……好厉害。」
我很赞叹地说道,理科露出苦笑。
「理科刚开始是想把这里弄得跟秘密基地一样,所以对保全措施下过一番功夫,本来还有指纹认证跟声纹认证,可是没多久就因为嫌麻烦而放弃,反正这里也没人会来。」
「……好厉害。」
我再次说道。
「不说那个了,学长请进。」
☆
「……好厉害。」
短短一分钟以内说了三次「好厉害」,我不由得反省自己使用词汇的能力。
这间理科准备室——根据理科的命名叫做「Sect ∑」,跟隔壁无趣到极点的大房间不一样,塞满令人惊讶的各种东西。
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架子上陈列着像是药品般的瓶子,书架上并排薄薄的书本(大概是BL同人志),还有十台以上的萤幕、三台大型电脑主机。桌上凌乱散放着莫名其妙的机械零件,房内还有保险柜、冰箱、睡袋、看趄来很贵的办公椅等等
。
「啊,器材请放在那边就好。」
「嗯。」
我把手上的摄影器材放在桌上。
「嘿嘿,学长是第一个走进这个房间的人哟。」
理科坐在办公椅上,一边转动椅子一边害羞地说道。
「嘿。」
「说什么『嘿』啊……至少要表现出一点感激的样子嘛,这是女孩子第一次让别人进她房间耶!」
「……呃,要把这个房间当成『女孩子的房间』实在太难……」
我一脸认真地反驳,然后突然想起某件事。
我觉得这个房间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总是埋首于工作的爸爸,他的房间就是这种感觉。
爸爸的房间里当然没有这么多萤幕和主机,不过整体气氛很像,就是类似「研究室」的感觉。
「……小鹰学长的表情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祥和?这样很奇怪耶。一般来说,这种时候男生心里应该会小鹿乱撞,不然就是念着『好脏的房间啊』,然后退避三舍才对。」
「面对同一个房间,这两种反应未免太过极端……」
我苦笑着回答。
「那么,你好好检查机器吧,加油。」
「啊,学长,请等一下。」
理科叫住正打算离开的我。
「那些拍好的画面理科已经加上特效,学长要不要看一下?」
理科边说边打开电脑。
「咦?我看看。」
剪接和特效等后制工作,因为没有半个社员了解,所以通通交给理科负责。
星奈的剧本里常常出现「这里要华丽地爆炸」、「手上要发出很厉害的电波」、「天空往两旁分开,神圣的光芒照在地上」之类乱七八糟的指示。接到星奈指示的理科,总是立刻回答「好」。
理科操作着电脑,房间最大的萤幕上播出我们那部电影的其中一段,
看到那个画面……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好厉害。」
这是我第四次说出「好厉害」。
一开始出现的场景是夜空和幸村的战斗场景。
魔法师夜空召唤出逼真的黑色巨龙攻击幸村。
应战的幸村挥动手中的刀,刀身迸射出闪电划断黑龙的身体。
黑龙四散的鳞片化为黑色的火焰箭矢,纷纷袭向幸村,却被幸村周围的虹色屏障挡下,变成亮晶晶的粒子而后蒸发消失。
……在拍这一幕的时候,夜空只是站在那里,边笑边挥动手臂,至于幸村只是拿着刀在跳奇怪的舞蹈。
拍好之后,在确认那一幕时,那种超现实的画面还让我不小心笑出来。
如此诡异的画面配上特效之后,竟然变成魔法师和武士之间魄力十足的华丽超能力战斗画面。
好厉害——我只有这句话可说。
其他的战斗场景也差不多像这样充满魄力。除了战斗场景以外,星奈真的变得像女神一样神圣不可侵犯,整座学校也好像真的被熊熊烈火吞没一样,这已经远远超过业余高中生自制影片的水准。
「你真的好厉害……」
影片播完之后,我直直盯着理科由衷地称赞她。理科红着脸说:
「真是的,不要说得那么直接嘛。」
「不,这真的太棒了……制作上不会很累吗?」
我对于这种跟电脑有关的事情一窍不通,也无法具体想像制作这种特效得花费多少心力,不过,我至少知道这种东西做起来绝对不简单,不管眼前的志熊理科有多么天才都一样。
「嗯……是有些辛苦。」
理科露出苦笑,承认她的确做得很辛苦。
能够让理科老实说出「是有些辛苦」的事,绝对超过「有些辛苦」的程度,而是「很辛苦」才对。
「是吗……要是我能帮得上忙就好了……」
不管怎么想,只会用电脑上网的我应该是帮不上忙。
「哈哈,没关系,反正理科不用上课,时间多得很。」
「是喔……那个,呃……让你负担这么多事,真的很抱歉。」
「不不不。」
理科摇摇头。
「虽然很辛苦,不过这不是负担。」
「咦?」
「理科常常跟大人们一起制作电玩或电影……这是第一次跟同年纪的人一起做某件事,理科觉得很开心。」
理科说蓍,露出温柔的微笑。
那个笑容让我不由得心动一下,视线忍不住从她身上飘向房内。
这时,我突然在乱七八糟摆着BL同人志、电玩外盒、电玩或模型杂志的书架上,看到一本写着「相片资料邻人社社员」的资料夹。
「……相片?」
「啊,学长说这个吗?」
理科拿出那本资料夹,打开给我看。
「这、这是……」
资料夹里放满一大堆我的照片。
那是在邻人社社办从各种角度拍下的照片,显然都是偷拍的。
「你……」
「这是理科偷拍的,失礼了。」
「变、变态!你这个变态!」
「请学长不要误会。」
我吓得倒退三步,理科却一派轻松地说着,让我看其他页面。
「咦……这是……」
资料夹里不只有我的照片,还有从各种角度拍下的夜空、星奈、幸村、玛丽亚。
像是夜空还留着长发的时候,幸村穿着女仆装的时候。
「之前大家不是一起玩过一款叫『ROMANCING佐贺』的游戏吗?」
「嗯,是啊。」
这是理科协助开发的多人RPG。玩家戴上头戴式显示器,便能体验到彷佛亲临游戏世界的临场感。
虽然我们玩的版本是开发中的东西,但游戏内容实在是糟糕到极点。
「为了制作在游戏里出现的CG人物,所以理科偷偷收集这些资料。」
……我想起来了。
出现在游戏里的我们,跟我们本人像到让人惊讶的地步。
那时,理科云淡风轻地说:「理科只是用大家的长相为原型,事先制作这些电脑绘图而已。」不过,不管怎么想,要做出那种品质的CG人物,绝不可能在完全没有任何资料的情况下,一时兴起就轻松做出成品。
这家伙……为了让大家一起打电动,竟然花费这么多心思准备吗?
我直直盯着理科,理科的脸蛋梢微泛红,像平常一样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哎呀,这下子全都曝光了,好害羞哟。」
「你……」
我突然想起大家一起玩完「ROMANCING佐贺」之后理科的反应。
『该怎么说才好呢……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这两个家伙打电动的。』
我苦笑着说道,但理科回答:
『是吗?理科玩得很开心呀。
这是理科第一次跟大家一起打电动,觉得非常好玩。』
当时理科露出温柔的微笑,让我不禁看得入迷。
那个微笑,一定和她刚才说「跟大家一起做某件事,理科觉得很开心」时的微笑一样。
志熊理科。
说不定这家伙——才是我们邻人社里最认真结交朋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