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朦胧的意识之中,梦见自己飘浮在黑暗之中。
这应该是我第三次来到这里了吧。不过,也可能只是我记不得自己究竟来过多少次而已。而且我还记得之前妈妈也曾经待过这里……也就是说,我的心已经彻底崩解消失了吗?不,我应该试着冷静地确认,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才对。
对了——是夕颜拿刀刺杀我。虽然她将刀子插入我的身体后,并没有再进行扭转刀身的动作,但我应该还是因为出血过多而死亡了吧。如果只是被刀刃刺中,对方很可能会因为抵抗而失控,因此如果想让内脏彻底破裂,就必须扭转刀刃让它在体内搅弄,好让对方因剧痛而导致身体反射性地僵化才行。
但是,夕颜并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她并不像我和久宝一样,精通杀人技巧的缘故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夕颜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非得杀掉我不可,此刻的我依然是一头雾水。即使再次思考现况,基本上还是无法获得任何有关于这个疑问的情报。
不过,从她向自己道歉这一点来看,至少可以确认夕颜并不讨厌我……而且也不是因为憎恨我才这么做的。如果是我单方面以为对方对自己有意思,而事实却刚好相反的话,我应该会受到不小的打击吧。为了守护自己脆弱的内心,我必须将其解释成对方虽然爱慕着自己,却迫于某种因此而不得不动手刺杀自己。我想就先这样理解吧。
只是,事件发生的地点是在书房。当时椎名町学姊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被大家保护着,而我则是向她们表示自己要继续进行调查。等到我的尸体被发现,再藉由学姊之手来让我复活为止,可能得花上好一段时间。如果换成识来帮忙解决问题的话,就会在睁开眼后发现一切都已在安然无事的状态下迎接完美结局,而死去的我也顺利复活,躲过责难——如果事情可以这样发展的话就太谢天谢地了。只是,真能如我所盼望的这么顺利吗?
「嗯——我倒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喔?」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我立刻转身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呵呵,门次郎先生被杀掉了呢。」
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夕颜——不,从那笑容来判断,是朝颜的机率应该更大才对。因为对方将头发放下来,因此我无从判断她究竟是姊姊还是妹妹。而且她的脸距离我的眼前不过几公分,只要稍微再靠近一点,就能够亲到对方的嘴唇了。
「都已经在这个状况下了还想那种事情,门次郎先生还真是个色鬼耶!」
看来我脑中所想的事已经完全被对方看穿了。明明无从理解对方在想什么,自己的思绪却像是毫无遮蔽似地暴露在她的面前,不禁让我觉得有些不公平。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毕竟门次郎先生和我的年限是不一样的嘛,呵呵。」
对方得意地挺起了胸部,感觉比现实世界中的朝颜还要来得更加淘气。
此刻的她穿着一身宛如白色洋装的衣物,比起之前所穿的和风女仆装,此时更是洋溢着一股大姊姊般的氛围。
「年限?」
「呵呵。」
看来她似乎不打算回答我对于『年限』一词的疑问。不过,我好像也不是无法理解她想摆出姊姊架子的用意就是了。
「话说回来,想不到夕颜竟然会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说得也是。夕颜半裸的模样……确实令人心痒难耐呢。因为害羞而微微颤抖的雪白肌肤,光滑无瑕的美丽曲线,染上一抹朱色的稚嫩双颊,虽然她身为女性的魅力仍在发展途中,但是那份危机感和觉悟,却像是要刻意以煽情的方式彰显出未臻成熟的体态一样。
如果她的举动是因为『八幡』的血脉使然,我实在无法想像她是抱持着多大的恐惧一路走来。毕竟她时时刻刻都可能遭到男性的眷属袭击,也可能碰上意图想要利用自己的坏人。事实上,也不难想见有多少男人曾以这类有色的眼光评价过她。
这一切都和当事人的意志无关,但她却得持续暴露在这样的状况下。与欣赏或爱慕无关,每个人都只是受到『血液』的驱使,趋之若骛地追求着这名少女。
真是过分——比起流着杀手一族的血脉,随时可能丧失心灵的我,她所承受的恐惧想必要来得更加深刻且痛苦才对。
「唔哇——门次郎先生竟然会对刺杀自己的女生有这样的想法呀。」
朝颜一脸佩服地说着,嘴巴也夸张地张成了『O』字型。她会这么惊讶也是无可奈何的。只要一想到夕颜的际遇,我心中便浮现一股奇妙的懊悔感。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很想为她做些什么,无奈此刻的我早已经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嗯——原本死亡应该是代表一切到此结束。可是,对门次郎先生来说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呢。是因为你很肯定自己一定会复活,所以才表现得这么游刃有余吗?」
被朝颜这么一问,我的胸口不禁有种刺痛的感觉。
没错,我的确将死不了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毕竟『遭到杀害的人』,原本应该会因为『无法再继续度过快乐的人生』而对杀害自己的凶手心生怨恨才对。
然而,我和一般人不一样。是因为这样,我才有闲暇去思考对方的事吗?如果真是如此,我还真是傲慢呢。既不明白生命的可贵,也不了解他人的心情,却自以为是地去解读这一切。
……可是——
如果夕颜是真心喜欢我,却必须承担着痛苦和歉意,勉为其难地动手夺走我的生命,那么情况又另当别论了。
即使我能够免于死亡,又或者我已经明白她对我怀有杀意,我依然还是会想要尽己所能地帮助她。
……我果然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呢。
「不,我认为那是因为门次郎先生能够获得身旁的每一个人所喜爱,而且你自己对这一切也感到十分开心的关系。」
朝颜虽然面带笑容地否定我的想法,但表情看起来却像是带着些许的阴霾。
怎么回事?之前所见过的朝颜和此刻的她,令我有种判若两人的不协调感。
如果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那么眼前的她应该也是我所想像出来的幻觉才对。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她和真正的朝颜有着某种决定性的差异。
「呵呵。」
她似乎不打算解开我的疑惑,只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人对于真正喜欢自己的对象,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死在对方手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起被彻底地怨恨或厌恶而遭到杀害,要来得好太多了。」
这种想法……真的说得通吗?事实上,我对于被可能对自己抱持着爱慕之心的夕颜所刺杀这件事,确实有着些许如同朝颜所说的感受。但是,那应该也是来自于我依赖着『不死之身』这种异能的关系。
「不,应该不是那么一回事吧?」
嗯?
「那是因为你个人特质的关系。门次郎先生在第一次还不是不死之身却死亡的时候,不是也想了一些其他的事吗?」
听她这么一说,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椎名町学姊在我的眼前遭到杀害,而我也在她之后接着被杀——那时候的我竟然不自觉地产生了谢意。
我想对将我和学姊一起杀掉的人说声谢谢。
「正因为门次郎先生的内心尚未成熟……而且一点都不像是人类的关系,在非人类却和人类十分相似的人眼中,或许反而特别有意思呢。」
虽然不是人类,行为举止却和人类十分相似。她指的应该是学姊或藤里等夜族吧。又或许是识、久宝和夕颜等,在特殊环境下成长至今的女孩子们也说不定。
「即使你复活了,被喜欢自己的人所杀害的事实依然不会改变。所以要如何和她们相处,应该会是门次郎先生今后必须面对的课题吧。」
朝颜的话深深地穿透了我的内心深处。对于尚未拥有正常人类思考模式的我而言,她以宛如姊姊的前辈口吻所说的话显得格外有意义。
因此,我对这一切同样心存感谢。
「放轻松一点吧。无法度过鬼门关的门次郎先生,或许是那些已死的人们或者是将死之人的希望也说不定呢。」
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我思索着她的话中涵意时,我身处的黑暗世界也开始渐渐转为明亮。
「啊,看来时间已经到了。还真快呢——看来识大姊出乎意料地,是真心喜欢你也说不定喔?她会这么快就发现你的状况,一定是因为很担心你而慌张地到处找你的关系吧。」
真的是这个样子吗?我倒是很难想像识因为担心我,而慌张地到处找我的模样。不过无论如何,我想她应该已经找到了我的尸体,并且将这件事告诉学姊了吧。
「我可以放心地将夕颜的事交给你处理吗?虽然那孩子还在为了你的事而苦恼不已的样子。」
其实不用朝颜提醒,我也打算要这么做。毕竟我原本就有不死之身这种犯规般的体质,如果告诉她『你只是刺伤了我而已』,应该可以减少她心痛的程度才对。
「嗯——
我是觉得那样做也不会比较好就是了……算了,一切就交给你啰!」
总是把『交给我吧!』当成口头禅的朝颜这么一说,果然还是令我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感。
眼前的朝颜真的是如假包换的朝颜吗?
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并未直接回应我的疑问。
周围的光此刻也终于包覆住了我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