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飞舞而降之剑 PHASE 04

“这像什么话!”

会议室里早已一片哗然。屏幕上正播着日前遭攻击而毁坏的巴拿马基地。

“巴拿马沦陷,那‘JOSH-A’的成功岂不是毫无意义了吗?”

地球联合军的新司令部已迁移到格陵兰岛,联合的首领们正召开紧急会议。位在岛下的这间会议室有一整面的耐压玻璃墙,墙外就是波光粼粼的碧海,偶有鱼群经过,更使得窗外的景致独具悠闲之美,可惜与墙内的杀伐之气一点也不相称。

“巴拿马港的补给路线被戳断,月球基地很快就撑下去了!到时候还提什么反攻作战!”

巴拿马的沦陷使地球军失去通往宇宙的最后一座港口,完全被封锁在地球上。若没有来自地球的补给,扮演着前锋角色的月球基地势必自灭,甚至不劳敌人攻击。

“维多利亚的夺回作战案已经在赶了,可是……若想完好的取回一座质量投射装置,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们的眼前只剩下两条路。一是夺回已经被扎夫特军攻下的宇宙港,目前以南非的维多利亚港为第一目标。而另一条路——“奥布呢?谈得怎么样了!”

其中一名首脑探头问道。是的,他们正在和拥有质量投射装置的中立国奥布进行交涉,希望奥布能交出宇宙港。

负责谈判的人焦急的猛摇头。

“我再三地请求征用,可是那个乌兹米.那拉.阿斯哈实在太顽固了!他就是不肯点头!”

“啊唷……”

有个一直漫不经心看着窗外鱼群的男子,这时才转过身来面对众人,一开口就故作惊叹。

“因为他们中立——是吗?”

中立这两个字,在此人口里似乎多了几分轻侮的发音。他是这间会议室里最年轻的一个,金发白皮肤,身形削瘦且相貌温和,年纪还不到四十岁,但看起来只像三十左右。

“那可不行呀。大家都拼了命作战——跟人类的大敌哪。”

这个人指尖敲着桌面,说话时还拖着语尾。另一个首脑纠正他。

“阿兹拉艾鲁……拜托你别再用那种说法了好不好?我们又不是‘蓝波斯’。”

“啊,那可真抱歉。”

男子装模作样的双手一摊,算是赔不是。他的名字是穆达.阿兹拉艾鲁,年纪轻轻就已是一个庞大军事企业的经营者,也担任地球联合军的军需产业联合理事;然而他的另外一面,却就是“蓝波斯”——在全球各地掀起反调整者思想、进行公开抗议或恐怖行为等活动的团体的实质盟主。

这么一号人物在这种场合与气氛中表现得悠哉闲适,让人明显感觉,他只把首脑们刚才的那番话当闹剧。

“可是再怎么说,局势已经这么危急,还有这种冥顽不灵的国家,各位怎么就这么忍气吞声吗?”

阿兹拉艾鲁故作厌烦的说道。

“——现在还说什么中立中立的,都什么时候了?”

“奥布也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啊,没有办法。”

一名首脑随口反驳。从他的口气中,其实也听得出正为奥布的反抗所苦。在场的每个人都认同一套傲慢的理论,认为既是地球的国家,就应当为联合贡献自己的军力;他们甚至无法理解,这世界上还存在除此之外的观念。

“既然是地球的一个国家,它就更应该协助我们联合军嘛。不是吗?”

阿兹拉艾鲁说得理所当然。他站起来,像是不耐烦了。

“……好吧好吧,既然这样,就由我去跟奥布交涉,如何?”

“你说什么?”

对这个提案,首脑们莫衷由是的睁大眼睛。却见阿兹拉艾鲁像是盖棺论定地说:“总之,现在就是赶着要质量投射装置对吧?要哪一个?还是两个都要?”

“话是没错……”

“反正各位手上也有维多利亚作战案要忙,分工合作不是更有效率吗?”

这个死亡商人用谈生意的口吻说着,首脑们竟在不知不觉间被说动了。眼见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他又走向面海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窃笑出声。

“搞不好还有机会测试那玩意儿呢……”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却令众人惊叫起来。

“难道你要动用那种机体?”

“这么嘛,就看对方的反应啰……?要是那位阿斯哈老伯真如传闻那样顽固……”

阿兹拉艾鲁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竟带着一丝无邪。

“或许事情会稍微严重一点呢……”

“最后通牒?”

乌兹米咆哮起来。奥布行政院的会议室里,首长们已经聚拢,包括现任代表霍姆拉在内,人人都为了地球联合军送来的通告书而愕然。霍姆拉表情愁苦的逐字朗读。

“‘奥布联合首长国未鉴于目前之世界情势,一味放弃身为地球国家之义务,仅追求一己之自由安宁,进而再三推拒协助我方之请求,地球联合军谨代其成员国家通告以下之要求——’”

文中措辞强硬,听得乌兹米满脸愤怒。

“‘一、奥布联合首长国现政权之即刻退职。二、国军之武装解除或解散——’”

首长之间立刻一阵哗然。这简直就是……

“‘——限于四十八时内接受此要求,否则地球联合军成员国将视奥布联合国首长国为扎夫特支持国——并且不惜以武力对峙’……”

不是简直——这根本是一份宣战意味浓厚的劝降书。

打破室内冷冰的沉默,乌兹米怒喝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闹剧!”

罗列那许多罪状,只不过要为了使自己的阵营正当化。

“丢了巴拿马后,他们连面子都不顾了吗?混帐的大西洋联邦!”

乌兹米的怒意自然无可厚非。一名首长又面色凝重的宣布一项事实。

“联合军舰队已经下南太平洋了。”

“他们要的就是‘质量投射装置’和‘曙光社’吧……”

霍姆拉无力的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兄长。

“可是……就算是不合理——我们抗议也没有用。地球上已经没有一个国家敢违抗大西洋联邦了……”

首长们说着,口气像要放弃了。

“欧亚联邦已经欲振力乏力,赤道联合、斯堪地那维亚王国等原本中立的国家,也都无法贯彻立场,已经加入联合……”

欧亚联邦在先前的阿拉斯加战役中损失了过多兵力,如今只能落得受大西洋联邦摆布。其余的中立国都是国力不足以抗衡。饱受压力之余也只得加入联合。

只一名首长开口,彷佛下了决心。

“我们也面临到了——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刻吗……”

——选择自然人……或是调整者……?

首长们纷纷面色绝望地交换眼神。

“卡贝塔利亚基地得知事态,也来电请求会谈……”

“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扎夫特当然不能坐视。费了一番工夫才攻陷巴拿马,完成了封锁地球联合军的计划,奥布的动向极可能使此一布局告吹。况且,奥布是地球上少数的调整者居留国,和“plant”一向有台面下的交流。除此之外,若让联合军得到了奥布的卓越科技力,“plant”肯定饮恨。

“大西洋联邦就是不择手段也要把世界一分为二吗?不是敌人就是朋友!”

乌兹米激动的骂道。

“——难道奥布就该拾弃自己的理念律法,乖乖听他们的命令,跟他们所谓的敌国作战吗?”

在这样的诘问中,众首长只是面色忧郁的不发一语。他们也不欣赏大西洋联邦的作法,但此刻的事态却不容许他们多做选择。大概也有人只想息事宁人,但一想到人民的安危……

“协助联合就与‘plant’为敌。跟‘plant’合作又将与联合为敌——”

乌兹米的话更添首长们的迷惘。

“此刻屈服于联合,也只能免去今天的战争。但明天我们就会成为第二个巴拿马啊!一旦决定了阵营,任一方战火都将无法免除!”

他说的是。纵使今天在压力下服从于联合,也不可能守住这份和平。扎夫特一定会来毁掉质量投射装置的。此刻的降服将没有意义。

“我们知道,可是……”

奥布的军事力量实不容小看。所以世界各国向来不敢轻率挑衅,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是万一地球联合军或扎夫特真要全力进犯,奥布是无法招架的。

不管选择哪一条路,终将只有毁灭一途。首长们神情晦暗,不知该说些什么。终于,霍姆拉打破了这份沉默。

“……不论如何,先发布避难命令。”

“霍姆拉代表……”

这是向国民们公告,命运的关头已迫在眉睫。

——我们的国家……就要沦陷了。

迈里是首长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他恨然若失的喃喃道:“只希望……别让孩子们被这个时代给扼杀了……”

驾着“正义”离开“plant”的阿斯兰,宛如做了一趟地球妄礼,先去看阿拉斯加和巴拿马的战后景像,

然后又回到那个他以为终结了一切的场所。

太平洋上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岛——南洋有太多像这样的岛屿,他自己都差点错过。阿斯兰走出驾驶舱来到海滩上。只见“神盾高达”的碎片仍然四散,独不见“强袭高达”的踪影。恐怕已被奥布回收了。

白沙碧浪,草木苍翠欲滴,这景象美得教人不敢直视——想不到这是同一座岛屿。不过数周前,自己才和好友在这里有过一场生死之斗。但原本回想起此事时的那种一股痛不欲生感触,如今却没有如预期般地折磨人,反而在心中油然升起搀杂着怀念的不舍之情。看着“神盾高达”的头部依然躺在柔和的浪花之间,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安详。

他在这里发生的战斗行为,其实是近乎个人情绪化的私斗。没想到事后被说成是官方事迹,又被人用和事实完全不符的角度评价、赞扬,让他很不高兴。就像自己的私人物品被任意拿出去拍卖似的——不过……这样的自我因素正是所有战争的根本。因为被杀而杀人,又因为杀了人而为杀——圈圈越扩越大,似至于阿拉斯加和巴拿马,之后还要扩大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预料。

——这样到最后,真的会得到和平吗……?

少女的叫声彷佛在耳边响起。他这才想起来,那也是在这座岛上发生的……

忽然感觉有一股视线,阿斯兰转过头去,“神盾高达”的残骸后方立刻有一个小小的头缩回去。他吃惊的看着,不一会儿有个小孩子的脸探出来,跟着旁边又探出一个。

“你们怎么啦?”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阿斯兰往那儿走去,见到一名气质与这座小岛不甚相称的男子正拄着拐杖站在那里。那个人有一张理智而沉静的脸孔,却闭着眼睛倾着头,像是在听风的声音。躲在残骸后面偷看的小孩子们立刻跑出来,挤到那名男子的身旁。

——马尔奇欧导师的传道所就在奥布附近的小岛上。

他记起拉克丝的话。这么说,此人就是马尔奇欧导师了。

像是也感觉到阿斯兰的气息,马尔奇欧的脸上浮现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乘员列队站在“大天使号”的机库里,面前的玛琉面色凝重地说:“现在,地球联合舰队正准备向奥布进攻……”

众人差点没弄懂自己听到了什么,个个满脸错愕,要不就是大为震惊。

“——奥布若不协助地球军一同讨伐‘plant’,就会被视为扎夫特支持国——这就是理由……”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咕哝着“搞什么玩意”、“太乱来了”等语。基拉注意到身着军装的卡嘉利也在场观望。站在玛琉身后的她彷佛悔恨地咬着嘴唇;她曾经希望自己的国家参战,但此刻想入也是百感交集。

等众人稍稍安静后,玛琉继续说:“奥布政府仍期望贯彻中立的立场,目前还在做外交上的努力,遗憾的是,就现阶段地球军的态度看来,要避免战斗恐怕是极不可能……我不得不这么说……”

玛琉的表情极其阴沉,大概也强自按捺着怒意。站在基拉附近的卡兹脸色发青,好像在微微颤抖着。这也难怪。好不容易逃到这个和平的国家,战争却又找上门来。

“——奥布已进入紧急防备状态,下令全体国民撒离都市区和军事相关机构外围,以防范突发状况。”

玛琉转了一口气,环顾乘员们的脸。

“我们也必须做出选择了……”

众人一片寂静,看着这位一路仰赖至今的年轻女性舰长。

“现在‘大天使号’身为逃兵。我们自己的立场也都还不确定……。奥布面临到这样的事态,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不会命令你们的。此外,现在的我对你们也没有那个权限……”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显得比方才更加动摇。长时间以来,他们早已习于服从命令。明白他们心中的疑惑后,玛琉继续说:“若是无法避免,战斗将于后天的九时展开。该为保护奥布而助战,或是不那么做——我们必须就个人自行判断。”

玛琉凛声说道。

为保护奥布而战——也就是说,要正面反抗一个自己曾经隶属的组织了。士兵们相当迷惑。

看着他们,卡嘉利也是一脸不平。对上她的眼神之后,基拉向她略略颔首示意。

听见她的话里一点也没有强留自己的意愿,乘员们不禁一阵骚动。

然而,他们也必须为自己做主了。若是只知服从便令而不思考,他们早已死在阿拉斯加。既然曾经对此抱持过疑问,要做出自己的结论应该不难。

最后,玛琉意味深远地看着众人脸。

“……这一路,各位肯跟随一个像我这样不可靠的舰长……谢谢你们……”

说到这里,她已泪盈满眶,向众人深深一鞠躬。

不可靠的舰长——或许那是事实,基拉如此想着。可是引导他们走到此刻的,或许就是她的那份迷惘。有迷惘才显得出人性。一味抛开迷惘、盲从而战者,就算消灭了所有与自己理念相异的人,也摆脱不了斗争的命运。自己是对的吗?没有误解吗?还有别的路吗?——正因为有所迷惘,才会察觉其它的可能性。

解散之后,乘员们有的开始互讨论,有的则是独自沉思,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机库。基拉往居住区走去,卡嘉利从后面追上来叫住他。

“基拉……!”

基拉回过头,看着拼命跑来的卡嘉利苦笑。她停下脚步,双手不停的绞着,慌慌张张又吞吞吐吐。

“基拉……那个……哎呀!”

“你先冷静一下嘛。穿这个样子还慌乱,会让别人也跟着不安哦?”

“是哦……也对……不是,可是!”

一听他指正,她更紧张的整理起服装,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焦虑地猛抓头。

“奥布就会变成战场了!这种事……!”

基拉以温和的眼神注视了她一会儿,才平静的说。

“可是……奥布选择的路……我觉得是对的。虽然也是最辛苦的一条。”

“基拉……”

卡嘉利看着他。彷佛不敢置信。基拉向她笑了笑,让她定下心来。

“所以,你也要冷静点。能做多少我不敢说,但我会尽力保护……”

他的声音里有一股沉稳的决心。

“——你爸他们想要保护的这个国家。”

卡嘉利注视着他,眼里泛起泪水,感动至极地抱紧了基拉。

“基拉……基拉——……!”

“呃……”

虽然她就是这样,但被人不看场合的抱着,基拉还是会慌。

“哎,所以我是说……!呃?”

他手足无措的安慰着卡嘉利,此时她已经放开手,一个劲的哭了起来。发生这样的事,向来比任何人都为这个国家着想的她,一定惶恐得不得了。看她总是如此真情流露,毫不矫饰,基拉其实很欣赏。

——不过,他还是希望卡嘉利有点身为女孩子的自觉,不要动不动就跟男生抱来抱去的。

看到卡兹换上便服拿着行李,赛伊心想,果然如此。

“……哦——,卡兹,你要下船啊。”

“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啊……”

卡兹看着他的脸,却是一副哭丧的表情。

“可是……!要是只有我下船,大家一定会笑我胆小……说我卑鄙……对吧?”

“卡兹……”

“反正一定是那样啦!可是……我根本就做不来嘛!什么战斗……那种事情就让会的人去做嘛!”

“我知道啊……”

赛伊突然同情起卡兹。

“你只是不适合啦,战争本来就……你的个性太温和了。”

“赛伊……”

卡兹惊讶得盯着他。

因为温和,坚定不了意志,便受人左右。对卡兹而言,同样的事,他感受到的恐惧或许要比赛伊感受的更甚吧。如此而已。

每个人都不同,没有必要压抑自己的生活方式。

赛伊真正开怀的笑了起来。

“等到和平时,我们再见啰。……你要活到那时候哦。”

自己固然生死难卜,但在这种情势中离舰,只怕也未必保得安然无恙。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面了——忍着心头的不安,赛伊洒脱地拍了拍同学的肩膀,伸出手要和他握别,卡兹看着他,眼里已经浮现泪水。

“赛伊……那、我还是……”

“就跟你说别再顾虑别人了嘛。否则以后又要后悔啰。”

赛伊和他紧紧一握,拍拍他的背送走了他。卡兹几度回顾,渐渐消失在走道那头。

看见米丽雅莉亚出现,堤亚哥坐起来,努力不表现出内心的雀跃。从那天之后,她都会在有空的时候送饭过来,虽然仍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态度,但肯理睬堤亚哥的人也只有她了。想到她的男友是战死的,他感觉有些复杂,不过一直被关在这种地方,能见到她的片刻倒也成了一天中唯一的乐趣。

哎,况且她虽然老是摆脸色,但以一个自然人而言,长得满可爱的……

堤亚哥就这么东想西想,忽然才发现,米丽

雅莉亚竟然在开囚室的门锁。

“?——审问?移送?”

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能回国还另当别论。但若只是被关到别的军事单位,以后见不到这个女孩,他可就不怎么高兴了。

却见少女冷冷答道。

“这艘船又要出战了,地球军要来攻打奥布。”

“……啊?”

堤亚哥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这女的在胡说什么?

草草将堤亚哥的驾驶装塞给他,米丽雅莉亚自顾说道。

“所以你不用再被关了啦。算是……释放?”

她掉头就走。

“……啊!等、等一下啦!”

堤亚哥愣头愣脑的抱起自己的衣服,跟在她后面追了上去。

“喂!那是怎么回事啊?”

“我不是才说过吗?”

口气还是一样的冷淡——堤亚哥却隐约感觉出一种不寻常的紧张。米丽雅莉亚看也不看他一眼,边走边说。

“因为地球军要打过来了,所以‘大天使号’要应战啦!你在船上也没什么用,就放你下船啊!”

她的回答并没有解决堤亚哥的根本疑问。

“不是!我是问!为什么你们要跟地球军作战?”

这帮家伙不是地球军的吗?至少之前还是啊。为什么这会儿又要跟地球军打?而且说“打过来”又是为啥?——堤亚哥满脑子问号。米丽雅莉亚答的干脆。

“因为奥布不想加入地球军啦。”

“……啊?”

堤亚哥越听越模糊。

“搞什么啊?自然人是笨蛋吗”

“……是啊,抱歉哦。”

挨了一白眼,堤亚哥顿时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可是!这样除了笨蛋还能说什么?自然人不帮自然人,竟然就被自己的同胞打?这是什么情形啊。

米丽雅莉亚没再解释下去,仍旧板起一张脸说道。

“你还是快走吧。攻击开始后一定会乱成一团。不好意思接下来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叫我能怎样……啊、喂!‘暴风高达’呢?”

堤亚哥依然疑惑未解。但见米丽雅莉亚面无表情的回答。

“那个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耶!……‘曙光社’拿走了啦。”

“呃……”

逊毙了。机体也丢了,又被扔到自然人的国家里,这下哪还有脸回去……这且不说,万一奥布真的被攻击,能不能平安逃出去都搞不定。

斜眼瞄着意气消沉的堤亚哥,米丽雅莉亚也有一点同情。

“事情变成这样……对不起啰!?”

她丢下这么一句,说完就走。看着她的背影,堤亚哥惊觉不应只顾自己。他赶忙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

“你、你也要战斗啊?”

“我是‘大天使号’的CIC管制呀!”

米丽雅莉亚甩开他的手,没好气的说:“而且……奥布是我的祖国!”

堤亚哥的胸中一震。说这话时的米丽雅莉亚,看来竟是那般耀眼夺目。

“‘要求实属不当,我国无法遵从。奥布联合首长国今后仍不改贯彻中立之意志’……”

朝阳照耀下,地球联合军舰队集结在奥布领海边线,看来密密麻麻。舰队旗舰“鲍威尔”的舰桥上有一名穿西装打领带的年男子,在众多军装之中格外显眼;不光如此,大剌剌的半躺在座位上,把这儿当成他的私人战舰似的。他就是穆达.阿兹拉艾鲁。

他一手拿着奥布的最终回答,吃吃的笑了起来。

“唉呀……不愧是乌兹米.那拉.阿斯哈前代表。还真不让人意外啊。”

像要征附议似的,他望向身旁站着的舰队司令达列斯。达列斯对旁若无人的观察员投以不满的视线,但也没说一句话。司令部秘密指示他们全面配合这个男子的要求,他只能照办。阿兹拉艾鲁也不在乎他高不高兴,自顾地说下去。

“说真的,我还真怕他们避掉这场战争呢。——那东西的测试。”

对阿兹拉艾鲁而言,这场战斗只有这点才重要。看他那一副等表演开场似的态度,达列斯更是眉头深锁。

在他来,奥布若能不战而降,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这个国家的军事技术可是世界首屈一指的,听说联合军的MS开发也借助过奥布国营企业的力量。说真的,没有人知道奥布的军事力究竟有何等规模。纵使它只是个南洋的小岛国,只怕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攻陷。

达列斯明白这份任务的重要性,也知他们必须不计兵力以赢得这一仗。可是,上战场送命的是他的部下们,像阿兹拉艾鲁这样抱着看戏心态来大放厥辞,他可一点也不欣赏。

偏偏这不识相的家伙还是满口戏言。

“我还真想拜托他们,千万要跟我顽强地奋战到底啊。”

维修结束后的“大天使号”船坞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玛琉漫不经心地想着。

再过数小时,他们又要赴战场了。这个判断究竟正不正确——这样的迷惘又浮现在脑中。在前方等待的,是一场为否定战争而起的战争——其实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矛盾。只不过,就算奥布响应了联合的要求,终究也免不了另一场战争。想到这儿,她几乎分不清什么才是正确了。

看着窗外,她叹了一口气,身后有个声音叫她。

“怎么,夕阳无限好啊?舰长小姐。”

穆走上舰桥,来到玛琉的身边。

“结果只退舰了十一个。大伙儿很拼嘛。该不是被‘JOSH-A’的事情气疯了吧?”

这么说来,大半乘员都选择留舰了。可是,他们是为何留下来呢?会不会是自己无意间逼他们做此决定?她有点不安。

隶属军队时虽然不免迷惘,至少仍有明确的规范、命令和目的地可为依归,玛琉对乘员们下达严格的命令,也是因为有那些准则。后来对此起了疑念,才采取反抗似的行动,可是当信条从眼前被一扫而空后,她不禁惶恐起来,不知道往后该拿什么去下判断。

不在意的,一个从没问过的问题脱口而出。

“少校……在‘JOSH-A’时,你为什么会跑回来……?”

早在那时候,穆就已经不依照命令行动了。从命令要他转调,他却跑回“大天使号”的那一刻起。是什么驱使他产生那种行动呢?

“呃?”

穆愣了一下,双肩颓然一垂。

“没想到你现在还问这个。”

他没回答,居而代之的却是拦腰一抱,就这么吻上玛琉的嘴唇。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玛琉惊讶得全身僵硬。从军多年以来,她什么场面没见过。身为女性,当然也遇过数也数不清的性骚扰,但她每一次都痛加反击,让那些斗胆的家伙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过,这一次她不揍人也不摔人,只是委身在那股感觉里。

双唇分时,穆在近距离低头看着她的脸庞,好像万分满足的笑着。那个笑容实在太好看了,玛琉只好鼓起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怒喝:“我、我告诉你!我就是讨厌MA的驾驶!”

穆不为所动,却大言不惭的回答:“啊,我现在是开MS的喔。”

她想反驳说问题不是这个,却被第二次的强吻给堵住了嘴。其实再怎么反驳也没有意义了;不在她没出手痛殴对方时——不,恐怕更早以前,她的心思就已经被对方看穿了吧。

那么,这就是答复吧。穆会去而复返,大家会留在舰上——对玛琉而言已是答案了。夫复何求?

“报告……”

听见门开的声音,两人慌慌张张的分开,却见走入舰桥的诺曼等人已经目瞪口呆地傻在那儿。

……对他们来说,或许太刺激了点。

“……看来,战火还是无法避免呢。奥布跟地球军的战斗也是……”

马尔奇欧悲伤的低声说道。在传道所借住了一宿的阿斯兰瞪着新闻画面,满脑子只是茫然。

“为什么奥布会跟地球军……?”

——自然人跟自然人交战……?为什么?

他可以理解地球联合军旨在取得质量投射装置,但是不惜消灭对方也要得到手,这一点他就无法理解了。他们不是同胞吗?

“人总是轻易树敌……”

马尔奇欧的独白,令阿斯兰有所警醒。

同胞之间的争战——自己和基拉也是如此。旁观者或许也无法理解他们两人的战斗。只因为一切牵扯得太广也太复杂,以至于最后才演变成真心的相恨。

当他回神时,看见一个小男孩走到自己前。要找我做什么吗——阿斯兰半好玩的想蹲下去,胫骨竟突然被那孩子踢了一记。

“什么扎夫特!等我长大了,我要把你们通通干掉!”

“欧洛!”

马尔奇欧厉声喝道,小男孩一溜烟地跑了。监护这群孩子们的隐者转向阿斯兰,向他赔不是。

“对不起……因为他的双亲在卡贝塔利亚的占领战时丧生了……”

阿斯兰心中一惊。比起被踢的疼痛,被一个纯真的孩子憎恨的打击更大。

“——战火易起,却不易熄灭啊……”

马尔奇欧沉痛的呢喃道。

人总是轻易树敌……

——是啊。正是如此。

阿斯兰望向窗外,看着远方的奥布。

——真的,非得让这些事结束不可……

时钟显示九点整。

旗舰“鲍威尔”舰桥上,阿兹拉艾鲁意气风发的叫道:“时间到!”

此话一出,地球联合军舰队的巡航飞弹立刻发射升空,揭开了战火的序幕。

奥布护卫舰队已在领海在线严阵以待,开始拦截那些射向奥布的飞弹。战斗机从地球联石军舰队中飞出,M1“异端高达”部队也同时在淤能碁吕岛的海线一字排开,坚守防线。

开战的讯息立刻传到了停泊在淤能碁吕船坞中的“大天使号”。

“奥布军开始战斗!”

取代进入了CIC的帕尔,坐上射击指挥官席位的赛伊如此报告。玛琉便跟着宣布。

“‘大天使号’出动!”

闸门开启,白色的巨舰浮出海面。飞来的炮弹立刻映入眼帘。

“‘Gottfried’发射!”

宛如冰雹般射下的飞弹,被地面的M1部队一一击落。

首波飞弹攻击方歇,地球军的强行登陆艇已经抵达海岸。船舱一开启,MS部队就跳了出来。

卡嘉利和奇萨卡挤在奥布军作战司令室里,听着报告传到。

“敌方MS部队登陆伊邪那岐海岸!”

看着MS部队接连登陆,卡嘉利咬着嘴唇不发一语。那是地球军的GAT-01“攻击刃”。

“咕……!调第八机甲大队过去!”

指示才出,新的报告又传进来。

“淤能碁吕上空有大型机接近!”

好几架大型运输机飞抵上空,投下另一波“攻击刃”部队。MS机群就像蝗虫来袭,一方面受着来自地面的迎击,同时发射着光束来复枪降落在岛屿各地。布署在海岸线的M1部队立刻散开,迅速的搜寻敌机。

穆和基拉在“大天使号”上看到这个情况,也各自驾着“强袭高达”和“自由高达”出击。穆是初为以“强袭高达”上阵;无独有偶的,M1部队也是首次投入实战。

面对数众多的“攻击刃”,M1部队陷入了苦战。“自由高达”从天而降,顷刻间便锁定了数架敌机,五个炮口同时迸发光芒;被击中的“攻击刃”同时间一齐失去战斗能力。能在这等混战状态下分毫不差的打倒敌机,其精准而卓越的战斗能力,看得敌我双方都不禁呆了一会。而在同时,搭载翔翼装备的“强袭高达”也飞进战阵,仅以一发光束来复枪便射穿了一架“攻击刃”的驾驶舱。如此利落而熟练的身手也不像是新初次上阵。身经数战的穆纵使尚未熟悉MS的操作,姜还是老的辣。

很快的,淤能碁吕岛已经成了MS的混战区。

这时,在领海在线的“鲍威尔”——驾驶员休息室中,有三名少年正在待命。其中一个金发高个、相貌流露出高贵气质的少年,正缩在躺椅上读着一本书。另一个略显稚气的红发男孩则专注在地的掌上游戏机。第三个似文静的少年皮肤较白,则是戴着眼镜躺在沙发上,两侧的耳隐约传出沙沙的漕杂乐声。

奥路加•萨布纳克、古罗特•布埃尔、夏尼.安德拉斯——他们是地球联合军的秘密武器。三人似乎都互不在意彼此的存在,尽管都穿着联合军的制服,但不是剪成了背心就是裁去下摆,让重视风纪的长官看见,肯定大皱眉头。

时间到了,他们换上驾驶服,各自从一名似研究员的军官中接过药瓶,仰头饮尽便径自走向他们的机体。

“啊——,你们几个啊?”

少年们刚启动机身,便收到来自舰桥的通讯。阿兹拉艾鲁的脸出现在荧屏上。

“干嘛?”

三人一致地摆出厌烦表情。阿兹拉艾鲁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交待起事情反像在哄骗幼童似的。

“记得吗?质量投射装置和‘曙光社’的工厂都不可以破坏。懂不懂?”

夏尼爱理不理的答道。

“其它随便我们对吧?”

“就是那样。”

古罗特-加龙省得意洋洋的点头。奥路加那张端正的脸却歪嘴撇地吐了一句。

“很烦耶,你们。”

闸门这才打开,吐出三架MS.

夹在奥布舰队中,“大天使号”继续对抗地球联合军舰艇及成群结队的战斗机。这时,舰桥上传来杰基的惊愕声。

“敌MS……不、是MA?——接近!”

屏幕映出正在飞来的机体。看到那个异样的形状,众人都瞠目结舌。

一架黑色的MA展开红色边缘的飞翼,彷佛长着利爪的猛禽,模样又令人联想到人面鸟。那架MA载着一架背负两门巨炮的MS.后者是青绿与橘色相间,配色上彷佛有毒意;它的右手有一管极长的火箭炮,左手则握一面盾牌,上有两门较小口径的炮口突出。

众人都没过这两架机,“大天使号”的数据库里更没有与它们相符的机体。“攻击刃”则像是其它系统的新型机。

这两机笔直地冲向“大天使号”。强烈的光从青绿色MS的背载炮中射出。

“回避——!”

说时迟那时快,诺曼循玛琉指示敏捷的转右舵,热线立刻擦过左侧舰身。海面升起阵阵蒸气。而在乘员们的注视下,黑MA竟像甩也似的抛出了机上的MS,并在回旋后再度朝“大天使号”冲来——甚至在空中行进时同步变形,成为MS形态!其右臂也装了内建两门小型炮的盾牌,头部则有状似能源炮的炮口。它不仅像“神盾高达”般具有可变机能,更可以做单体的大气层飞行。

黑色MS以惊人的机动性逼近“大天使号”,避开“巴尔干炮”的迎击,打算一口气贴上去。察觉到这个危机,“自由高达”飞来一脚,顺势便将它踢开了去。

乘员们眼看危机解除,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又看到“自由高达”的后方有物体破海而出。

“——第三架……?”

又一架形状怪异的MS.从海中跃起时,它已扬起手中的巨大镰刀,瞬时势将身旁的一艘奥布诺卫舰斩成两截。被攻击的舰艇一眨眼就沉入里,玛琉等人看得惊愕。

那把削铁如泥的利刀,令人联想到死神之镰。这架海中的MS以卡其色为基调,背部有一块彷若甲壳的戴具,连同两延伸出的盾甲,有如屏风般将躯干的三面包覆。而那两面盾甲内侧则各有一门长炮管,装备在大约机体的肩胛部位,载具的上缘也有状似炮口的突起。这三架MS都保留了些许GAT系列的特征,却各自拥有极端特殊化的性能,而且过度装备得令人不寒而栗。

被“自己高达”踢开的黑机体已经恢复平衡,并以右手的光束炮向他射去。“自由高达”避开这道射线,正式展开与这两架新型敌机的缠斗。

堤亚哥.艾斯曼也在淤能碁吕岛的海岸附近看着这场战斗。

由“大天使号”的禁闭室被“释放”出来之后,他在这座岛上晃了大半天。要逃不是没办法。奥布已经发出避难命令,供国民们撤离的接驳船到处都有,要混进去一点也不难。当然,他更可以打一通电话到卡贝塔亚基地去,那么扎夫特应该会派人来接应他吧,就像上次偷渡入境时一样。

可是,有些事情让他走不掉。一方面心系于被没收的机体,担心自己回去后将要面对的种种——被自然人关起来,还弄丢了座机,大概会成为其它人的笑柄吧。当然,他倒不是因为这一点才滞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若是怕被耻笑到连命都可以不要,当初还投什么降。

是的。堤亚哥只是不想死。谁不是呢?作战这么久,他从没想过死这回事,也许是因为对手是自然人,自己应该不会被挂掉。那——自然人们为什么还敢打呢?

堤亚哥想起米丽雅莉亚。

又笨又胆小又没用,而且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知道他是调整者时,一开始还怕得乱发抖……

怯懦如她,却是抬头挺胸的说,她要为保护祖国而战。

对啊——堤亚哥自己也是为了护国而投身军旅的。身为自然人的她也一样……

留她在前,自己就这么袖手旁观,怎么可以?

就在他犹豫地看着激战中的“大天使号”时,那三架MS出现了。

已经登淤能碁吕岛的青绿色机体,一转身便发射肩载光咆。地表上的迎击设施在剎那间灰飞烟灭,只留下地面的大洞。好惊人的破坏力。

那架机体毫不留情的继续向M1部队与战车队开火。想不到这些机队竟然连一发炮击也受不了,接二连三的爆出火光。目睹这般压倒性的火力差距,堤亚哥甚至有一种感觉,那架新型机彷佛在享受着战斗的乐趣。

他奋力跑着,小心不被波及,一股愤怒忽然涌上心头。那是以前的自己——这一幕令他想到当时的心态——屠杀着比自己不如的自然人,却像打电动似的不当一回事。

“……畜生!”

再这样下去,淤能碁吕岛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在愤怒与莫名的义务感驱使下,他冲进了“曙光社”。

“‘地狱镖’发射!”

“大天使号”的舰桥后部发射出飞弹击,击落了地球联合军的战斗机,也在距船身极近之处拦截了敌方的飞弹,爆炸的冲击立刻摇撼着舰体。想要后退以恢复平衡,却被紧接袭来的另一波飞弹和战斗机群挡住了。

同时,“自由高达”也拼了命牵制那两架新型的MS.然而,这么下去终究撑不了多久。毕竟地球联合军在物量上占有绝对优势,而且“攻击刃”部队和三架新机的威胁太大了。幸好现在那两架MS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由高达”身上,否则仅凭它们都可能令奥布舰队全灭。因为战舰怎么也敌不过MS的机动性和火力,这是现实。

话说回来眼前的“大天使号”光是防御敌舰队的枪林弹雨。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这时——一道巨幅光束从后方射来。被这波能源触及的飞弹、战机,剎那间爆炸四散。

——什么?

出乎意料外的援护射击令舰桥上大感困惑,又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跳进频道。

“快点退下啦!‘大天使号’!”

米丽雅莉亚屏息。是那个俘虏——堤亚哥的声音。

“那家伙……?为什么?”

只见“暴风高达”架着超高脉冲长射程狙击来复枪,出现在淤能碁吕的海岸线上。米丽雅莉亚真搞不懂,这个早该逃走了的扎夫特兵为什么会跑来援助他们。

不过,搞不懂归搞不懂,她的心底还是燃起一丝暖意。

而在遥远的高空——阿斯兰.萨拉驾着“正义”盘旋在空中,俯瞰这场在海上进行的战斗。

奥布的城市和军本部所在的淤能碁吕岛已有阵阵浓烟升起,远远的就可看到。眼下奥布舰队与地球联合军舰队的激烈战斗,但不一会儿就见奥布的护卫舰一艘艘的沉没。面对压倒性的物量差距,再怎么高水平的军事技术也难以抵抗。阿斯兰正伤感的看着这一幕,忽而注意到奥布舰群中有一艘极具特征的白色战舰,不禁睁大了眼睛。

“长腿”——“大天使号”为什么会在奥布军阵里对抗地球军?疑念与胸中的不安同时浮现,他立刻定睛注视海面上呼啸而过的MS.那些MS你来我往的射击、交错飞过——他在屏幕上放大那些机体的影像。有两架找不出可比对的数据,但是计算机找出了另外一架,也正是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ZGMF-X10A“自由”——“……基拉!”

万一无法夺回“自由”,就要完全破坏——这是命令。

若趁现在……“自由”正注于那两架联合敌机,没有注意到这里。要击毁它是轻而易举。阿斯兰看着屏幕画面,额角浮起汗水。

可是——那道命令,果真正确吗?

质疑命令并非自己的职责。他只是服从任务作战的一介士兵。

虽知如此,他却无法摆脱迷惘。那个踢他一脚就跑的小孩,眼里鲜明的恨意,一再刺痛他的心,一再逼问你相信的正义,究竟是什么?

又一架联合军机加入,“自由”开始穷于招架。基拉虽然善战,但要同时面对三架敌机,也看得出他迟早将陷入绝境。

——基拉……你在想什么?

你在什么样的想法下接受那架机体,继续投身战争?

又不是军人…?

看着下方这场令人眼花撩乱的MS战——自己到底该向哪一架机体开火?

“——唔……!”

彷佛被冲动所驱使,阿斯兰驾机俯冲过去。

基拉正陷于苦战。他朝卡其色的敌机发射光束来复枪,光束却在触及机体之前大幅转向。

“!折射光束?”

趁这机会,黑色敌机接连以惊人之势抛出破碎球。基拉一面闪避,一面向那架卡其色的机体发射磁道炮,却也被它的盾甲弹开。光束和实弹都穿不透,这——!

联合军新机体的性能比他想象的更优越,机动力也更高。他甚至怀疑那些架驶员都是调整者。怎么靠操作系统辅助,自然人要将这些机体操控到这等灵活程度,应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M1“异端高达”里的操作系统,就是让计算机去支持大部分的机体动作,才有办法让自然人驾驭的。“攻击刃”应该也安装了同样的操作系统吧。可是它们仍不擅长规律的动作,反应速度也有限。

反观眼前的这些新型机,非但完全不给人那种感觉,其反应速度还很快,连自然人不易操纵的复杂动作,它们似乎也驾轻就熟。不过,基拉没有余暇再怀疑下去了。

三机打着打着,不觉间来到了淤能碁吕岛的上空。——原本正与M1部队及“强袭高达”交战的那架青绿色机体,大概是注意到他们而打算缓护,便发射了双肩的巨型光束炮。基拉在意外之余勉强避过这一击,却被黑色机体掷出的破碎球骤然挥中,摔了出去。

“糟了……!”

基拉启动推进器以缓和落势,还来不及站稳机身卡其色的敌机从旁发射出光束。那道射线已经锁定了“自由高达”。

“——唔……!”

躲不开——?

要命中了!——就在那一瞬间,有个红色的影子落在眼前。

“……?”

红色机体切进基拉和敌机之中,用盾牌挡住了光束。未知的机体介入,令基拉惊讶得睁大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

“扎夫特军国防本部直属特务队——阿斯兰.萨拉呼叫……!”

基拉的心脏停了一下。屏幕已经自动搜寻出红色机体的机种——ZGMF-X09A“正义高达”——显示它与“自由高达”是同一系列。

——阿斯兰……?

“听得到吗,‘自由’?——你是基拉.大和吧……?”

基拉隐约感觉到,这个读出自己姓名的声音似乎隐含着一丝迟疑。阿斯兰……?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救自己……?

“阿斯兰……?”

自己无意识脱口而出的呢喃,大概被阿斯兰听到,传回来一个浅浅的呼气声。

不过,他们可洧时间注在彼此身上。黑色机体向“正义高达”扑去,阿斯兰则拔出腰两侧的光剑,将它们接合在一起,当成双头枪一般的挥舞。

基拉在震惊之余,瞥见卡其色敌机企图攻击“正义高达”,便也用自己的光剑向敌机砍去。

“——你想干什么?扎夫特要介入这场战斗吗?”

基拉不解的吼着,得到的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

“军方对于这场战斗,并没有给我任何指示……!”

阿斯兰高声说道,像是要摆脱什么。

“现在的介入——是我个人的意志……!”

基拉不禁屏息。

——因为我想这么做……

当时穆问他为什么来救人,基拉就是这么回答的。

阿斯兰的意志——那么,他是想帮助基拉了?

帮这个杀他战友的基拉?一个曾经憎恨到想杀的对象——?

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基拉仍得拼命的忍着,继续战斗。

看到有人突然降临并介入战斗,淤能碁吕的军司令部也是一阵错乱。

“——是别的联合军机?”

一名操作员不假思索的问,另一人很快的否定。

“不对啊!你看,它在支援‘自由高达’!”

“是什么人?数据库怎么说……?”

“没有那种机体!你自己不会看啊?”

听着他们此起彼落的对话,卡嘉利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的红色机体。

正在攻击淤能碁吕的那一架联合军新型MS,也立刻发现红MS的加入;不知是不是想掩护战友,只见它启动推进器高高跃起,接着射出强烈的光束。可是这道射线并没有刻意避友机,混战中的四机不得不立时散开,闪避热线,一脚踏碎舰桥后,以它为立足点再次跃入空中,向回避的“自由高达”与“正义高达”射击。

就在那架新型机被新猎物分散了注意力时,“强袭高达”、“暴风高达”与M1部队趁隙击倒一架又一架的“攻击刃”。虽然反被光束贯穿而倒地不起的“异端高达”也很多。

“第二防卫线被突破!”

“第六特勤中队通讯中断!”

司令所里只有宣告友军失利的消息不断传来。看着逐渐被击溃的地面设备和MS队。卡嘉利满脸焦急。

另一方面,奥布舰队在海面上饱受弹击,已呈现且战且走、节节败退的局面。玛琉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奋力呼喊。

“左驼二十!打散左方舰队!”

飞弹往来穿梭,如雨般落双方头上。水柱高高的窜起,雄伟的巨舰在火光激迸中渐渐倾斜。偏偏不管他们如何反击,似乎都未能使对峙的敌舰数减少。

每个都在进行着绝望的战斗。

此刻的半空中,“自由高达”与“正义高达”对上联合的三架新型MS,展开飞翼继续交战。一面闪躲来自下方的炮击,一面向飞来的两机射击。

卡其色机体由载具中央发射光束炮。“自由高达”预测射线后敏捷回避,光束却在半途忽又转向。

“——唔!”

基拉使劲扭身,勉强躲过那道光束。看来这架机体不只能使射向它的光束偏折,连它自己发出的光也能转向。“正义高达”向那架机体连续发射M9鹿式回旋炮塔机关炮和MA-4B式光束炮,对方以延伸自具的盾甲包覆自己,使得这番炮击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同时,重新站稳的“自由高达”也从下方发射MMI-M15旗鱼式磁道炮,但仍旧被盾甲弹回来。趁隙绕到更下方的“正义高达”猛然踢来,让那架敌机狠狠挨上一记,加上磁道炮的持续发威,敌机完全失衡。

MA形态的黑色机体则不断从双肩炮口射出光束,由上空接近。只见它眨眼间又变成MS形态,对着已举起盾牌呈防御姿势的“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抛出破碎球。后两机骤然散开,拔出光剑向黑色机体轮番进攻。

宛如像这样合力作战了好几年似的,基拉和阿斯兰表现得默契十足。或许是多次的敌对交锋累积出经验,他们都熟悉对方战斗时的习性和节奏,基拉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让一个原本正面厮杀的对手来防御自己的背后,令他在感觉怪异的同时,又隐约觉得有些幸福。

踩在奥布舰上的青绿色敌机再次跃起,射出巨大的光束炮。

“阿斯兰——!”

阿斯兰厉声回喝。

“——上面!”

就在他们的正上方,手持镰刀的卡其色敌机背向太阳俯冲而下。两机立刻分开,避过它的攻击。基拉同步光束来复枪进一步狙击,却见那些光束又被一面隐形的墙给弹开了。同时,基拉看出“正义高达”己卸下背部载具“命运—OO”,于是刻意等它逼近才抽身跳开;被“自由高达”这么一遮,卡其色的机体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地让“命运—OO”撞上。基拉立刻趁隙发射磁道炮。

忽然间,上方射出强烈光束,基拉与阿斯兰急急走避,却见这道射线上还有那架卡其色机体。这一射也像先前的攻击一样,在敌机面前游移后转向。

“?——这些家伙……”

被弹开的一道光束,就这么朝黑色机体扑去,后者则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

“连友机也不在乎……?”

阿斯兰发出疑惑之声。

三架敌机像在互相竞争,一齐往“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攻来。它们的射线胡乱交错,也不怕挡到友机似的。被这样乱七八糟的战法一搅,基拉和阿斯兰也不知怎么预测对方的动向了。

可是——才一转眼,敌机的动作突然迟钝起来。攻击停了,甚至还失速下落了一会儿。

——怎么了?

敌机太难以预测,基拉和阿斯兰只好摆好架势以防万一,却见黑色机体变形为MA,用钩爪抓住那架不具飞行能力的表绿色机体,三机竟然一齐向母舰飞去。

“……怎么回事啊?”

基拉不由得喃喃自语,望着那三架新型MS返航。

而在稍早前,穆达.阿兹拉艾鲁在地球联合军旗舰“鲍威尔”上大表不满。

“还攻不下军本部吗?真是怪了……”

他的手指不停叩着椅臂,司令官达列斯听了不太高兴,便也还以嘲讽。

“您的得意大作,好像不如预期般好用是吗?”

阿兹拉艾鲁的脸色也为之一沉。他最自豪的新型机“灾厄高达”、“强夺高达”和“禁断高达”已经和那两架未碓认的MS缠斗了好久。眼看那两架敌机在机动性或火力上都和自己的三机同等——不,搞不好还更优越,因为它们的动作几乎是肉眼所不能及;三机虽是GAT-X系列的次世机种,对上它们只怕也难分高下。话说回来,来中的让另外两架去应付就好了,其实“灾厄高达”大可以直捣敌军本部的——阿兹拉艾鲁对它的单独战力倒是敢保证——偏偏那家伙深为了好玩的事情分了心。那帮驾驶员们就是这一点差劲。

“话说回来,大天使号级一号舰居然还在啊……”

阿兹拉艾鲁看着奥布舰队中最为显眼的一艘战舰。达列斯咬牙切齿吐了一句。

“是逃役舰。”

“那它又为什么会跑去奥布呢?虽然我们数据也拿了,它也没用了就是了。”

“跑不掉的。我要看着它消失。”

虽然这司令是个大老粗,这话倒是说得相当中听。——阿兹拉艾鲁想着,不禁瞇起眼睛。这时,三架新型机突然行迹怪异,甚至往这儿回来了。

“‘灾厄高达’、‘强夺高达’、‘禁断高达’返航!”

听见操作员充满疑惑的声音,阿兹拉艾鲁惊讶得站起来。达列斯也皱着眉头,喃喃问道“什么?”

“啧!……时间到了吗……”

阿兹拉艾鲁暗暗啐了一口,神情丑恶。

“没用的东西!”

跟先前的战斗比起来,返航的三机变得和其它机体一样迟钝,动作滞缓地从闸门走进机库。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司令转身质问,阿兹拉艾鲁只是轻轻挥手。

如此我行我素又不尊重,达列斯气得吹胡子瞪眼。阿兹拉艾鲁更接着说出令人难以相信的话:“暂时撤退,全军撤退。”

“你说什么?”

却见他只是一耸肩。

“反正只靠‘攻击刃’也不能怎么样……看来奥布的底子比我预期的更雄厚。”

阿兹拉艾鲁看着怒意未消的司令,眼光竟有一丝冰冷。

“——没它们帮着打,我保证你全灭。”

听他恐吓般的语气,达列斯剎时为之震慑。大概他自己也想到,若是冷静思考,这话虽不中亦不远矣吧。至少那两架未确认的MS得凭新型机才能抵御,否则它们要是找上舰队,自己不知要损失多少战舰。他按下怒火,向操作员发出命令。

“发射信号弹!暂时撤退!”

看见信号弹升空,玛琉等人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他们对此意清楚不过了。

“撤退……?”

在淤能碁吕岛的军司令部里,知此信号之意的卡嘉利则是一头雾水的喃喃道。看着战斗机、MS部队一下子从奥布全岛上撤走,众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在那三架新型MS返航之前,战况是单方面对联合军有利,甚至若再持续下去,淤能碁吕要不了数小时便会失守。如今竟然——?

无人明白这场撤退的意义,但得到了意想不到的休息时间,众人倒也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可能只是延后那无法避免的结果……

此时在海面上,基拉愕然目送着敌舰撤离,彷佛大梦初醒。红色的机体也停在半空中,似乎和他一样。

基拉拉开距离,像要和他划清界限似的,转过机身面对他。

“——感谢你的援护。”

声音僵涩着,基拉向眼前的机体呼叫。

“可是…我想重新确定你真正的意图……”

放开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基拉静等对方的回复。他不清楚阿斯兰的意向,可是自己和这架机体都是目前的奥布之所必需,不能掉以轻心。

只有犹豫也似的沉默传回来。迟了一会儿,“正义高达”才放下了来复枪,像是表明没大战意,并且打开了胸部上方的舱门。基拉一时控制不住内心的动摇,因为他看见架驶席由下方缓缓升起,将阿斯兰送了出来。

“我……”

扩音器传出他欲言又止的声音。

“我奉本国的命令,要夺回那架机体——‘自由’——或是破坏……”

刚刚松开扳机的手指,如今颤抖着复位。在基拉的视野中,阿斯兰彷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来。

“可是,现在……!我对你或你的友军,并没有敌对意愿!”

“阿斯兰……”

基拉睁大眼睛。阿斯兰的声音里,竟像有万般苦涩。

“我想……跟你谈一谈……”

他们在近乎残垣断壁的淤能碁吕海岸附近降落。基拉踏着升降梯从机体滑下,看着阿斯兰也同样滑降到地面。

注意着两机的动静,奥布兵和卡嘉利等人慢慢走过去,远远看见阿斯兰的驾驶服时,众人都惊愕得停下了脚步。

基拉按捺着心中悸动,朝阿斯兰那方跨出了第一步,对方也彷佛打定主意,开始往自己走来。在一旁观望的奥布兵以为扎夫特兵要对基拉不利,剎时全都举起枪来。基拉向他们举起手。

“他不是敌人!”

听见这话,卡嘉利恍然大惊。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阿斯兰那头迎风飞扬的兰发、紧抿的嘴唇和碧绿的眼瞳也越来越清晰。基拉觉得胸口涨得满满的。

他们曾经互相责难、互相诘问。基拉抛开阿斯兰的劝邀,选择了这边,后来也曾为此必须交战而哭泣。他想起自己当时是多么痛苦,却发现此刻回顾时,自己已能坦然接受。

他们最后一次的面对面,也是在这座岛上发生的——“小鸟……”

也像当时一样,小鸟盘旋在他们头上,找到基拉之后便落在他的肩头。

那时,他们隔着围篱,碰不到对方,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交谈;隔在两人之间的,似乎不只是那一道铁丝网。而今什么阻隔也没有,基拉一看见阿斯兰的脸,心情竟在剎那间回溯得好远好远。回到他们初别之日——十三岁那年的春天……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就这样,他们重了逢了。历经漫长岁月,尝过失去的痛苦和悲伤,克服了憎恨——终于能在同一块土地上,再一次面对面。

阿斯兰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基拉,表情凶得吓人,眼中却隐约出现泪光。基拉也觉得思绪满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嗨……呃,阿斯兰……”

基拉好不容易挤出一丝声音,也见阿斯兰这才松口,挣扎般的说道:“基拉……!”

简直像是陌生人一样。是啊,我看我们大概要这么对上三十分钟左右,一句象样的话也说不成吧——基拉心想,觉得又想哭又想笑。就在这时——卡嘉利大叫着跑了过来。不好的预感倏地掠过基拉的脑中。她果然又不顾旁人眼光,扑上来一把勾住两人的脖子。

“你们这两个……笨蛋——!”

基拉和阿斯兰被她胡乱搂在一起,惊讶得发慌。卡嘉利抬起头看着他们,又是那副不知想哭还是想笑的表情,但眼里含满了泪水。到她这个样子,基拉和阿斯兰不由得互看一眼,苦笑出来。他们重逢,她当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开心;也多亏有她,刚才的咒缚完全解开了,两人便像十三那时开怀的相视而笑。

那是小小的希望萌芽,蕴生在破坏与失落中。

“——可是这未免……!”

阿斯兰说不下去了。基拉正向他说明这次地球联合军侵略奥布的事件。奥布不愿为任何一方助阵,希望保持中立——这一点却成为侵略的借口。

处在扎夫特的立场,当然也不希望奥布加入联合军的阵营。只不过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奥布的选择实在有点超乎常轨。理想固然重要,但为此而导致国家灭亡,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当然,基拉也明白这一点。他静静的点头。

“嗯……我知道会很辛苦……”

卡嘉利拿着饮料杯走过来,递给他们两人,就站在那儿继续听。而“大天使号”的乘员们,加上不知为何竟跟他们一起出现在淤能碁吕的堤亚哥,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自己。基拉又说:“可是没办法。而且我也认同……”

他露了一个成熟的笑容,向卡嘉利瞄了一眼。

“我也觉得卡嘉利的爸爸说的对……”

在他们谈话的机库里,MS的维修工程正在紧急进行。“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则像证人似的并排站在两人身后。

“——奥布为地球军助阵,大西洋联邦一定会利用它的力量进攻‘plant’的……”

基拉说道,直视着阿斯兰的眼睛。

“为扎夫特助阵,结果也是一样。只是换个敌人而已……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阿斯兰愕然听着基拉的话。

“……我已经受够了这种事,所以……”

“可是……!”

阿斯兰想要驳斥,叫他别再管这场没有胜算的战斗,但看见基拉清澈的凝视着自己,不由得一时语。静了一会儿,基拉低下头去。

“我杀了你的伙伴……你的朋友……”

基拉突然说出这个事实,令阿斯兰不由自主的唤醒刺进心底的记忆。

尼高尔——!

“——可是我不认识他。当然,也不想杀死他……”

基拉看着杯里,平静的说。

“而你也杀了托尔……”

阿斯兰一惊。自己杀死基拉的战友——当时他失去理智,在暴怒下击毁的战斗机驾驶舱——在远处观望的人群中好像有个身穿联合军服的少女身子微微一震。

“可是你也不认识托尔……。不可能想杀他的,对吧……?”

阿斯兰思索起基拉的话。

是啊。自己并不是因为恨那个叫做“托尔”的人而下手杀害他的。只因为他是应该消灭的敌人,是阻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才毫不迟疑地动手的。那人是什么个性、被什么样的人所爱,或是爱着什么——他从来没有设想过。就这样,他杀了好几个、好几十个人。只因为那是身为军人的使命。

可是——基拉不一样。

“可是我……当时想杀你……”

阿斯兰喃喃道。

他认识基拉。知道他爱哭又爱依赖人,每次都找阿斯兰帮忙。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也知道他会为哪些事情掉眼泪。看了他那么多年,在那一天却起了敌意——怀着发自心底的憎恶。

——因为,他是敌人。

基拉却语气平和的回话。

“我也是啊,阿斯兰……”

不过,他们不也正是因此而得以惊醒的吗?

因为认识“敌人”,才会在交锋时感到犹豫,或在不被了解时无法释怀——纵使他视为“敌人”而仇视、杀害,他的死仍然会留下痛楚。他们就是因此才悟到,战争是空洞的,所谓“敌人”的观念是愚蠢的——而“战争”制度,是非人性的。

“真希望这是个不用打仗的世界……”

基拉抬起头,眼神有些飘渺。

“能一直待在那样的世界就好了……”

没有战争的世界——阿斯兰也回想起来——和基拉一同渡过的童年岁月,完全与战争无关……那样的日子若能一直下去……

要不是因为战争——吞噬了所有人的思绪,强迫一切划分成敌我,又使人渐渐蕴蓄仇恨,甚至是对一个素昧平生的“敌人”——要不是因为这种环境……

“尤尼乌斯7号”毁灭时——自己的人生也从那一刻开始改变。在战争的洪流袭卷下,他坚信杀“敌”是保护祖国——保护自己珍惜之事物的行为,从来不曾怀疑过。直到跟基拉重逢为止——基拉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凄苦。

“是……战火却只是越演越烈……”

夺人者人恒夺之,伤人者人恒伤之——阿拉斯加和巴拿马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人类总是无所不用其极注在报仇之下,甚至是手刃同胞,也不觉得愧怍天地。

因为——既是“敌人”,就不是同胞了。杀得再多又有什么好可惜的呢。

——要赢,就得靠那种能源!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阿斯兰不禁打了个寒颤。

“再这么下去,‘plant’和地球真的只会走上互相毁灭一途呢……”

——因为“敌人”。为了避免自己人被杀,只有先杀了“敌人”。

就像阿斯兰也曾经这么想过一样,若是大家都这么想,总有一天会发生更可怕的后果。

他看着基拉,基拉也看看他。然后,基拉明白阿斯兰心中的醒悟,便微微一笑。

“所以,我还是要作战……”

“基拉……”

忽然间,阿斯兰觉得喉头像被人抵了一把刀。他冀求似的凝视着基拉,基拉却甩掉他的视线,站了起来。

“反正我这双手已经开过枪、杀过人了……虽说是为了保护人。”

他明白基拉的话。他能理解。

阿斯兰的思绪翻腾,却见基拉走上梯子,半途又回过头来,眼中有一丝凄楚。

“——我们是不是也还会交战呢……”

受到这番话的打击,阿斯兰不由得端详起基拉的面容。基拉的眼神仍有些悲伤,但又微微一笑,像是包容了一切。

“……好了,我得回去维修了。下一波攻击随时都有可能开始。”

稀松平常的说完,基拉转身就要走。阿斯兰叫住他。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自由’的机体中装有反中子干扰器。那个资料,你……”

“若是这儿有任何人企图用它去做别的事——”

基拉停下脚步,目光锐利的回视阿斯兰。

“——我会杀了他。”

那股气魄,令阿斯兰无话可答。

其实他不用问的——假使基拉和自己的心意一致的话。既然因感受到同样的疑问才采取了此刻的行动,基拉一定也想封锁反中子干扰器和核能之力,自然不会让任何人动用它。就算这股力量能帮助奥布避开眼前的危机,基拉也不会改变原则。

他——他们所求的并不是胜利,也不是全面消灭敌人。或许有人会认为,这他们与敌机交战、各个击破的行为没什么分别,其实抗敌与屠杀是截然不同的。“独眼巨人”也好,核弹也好,不痛不痒地就夺去成千上万条人命,绝对是不人道的行为。而促使这种行为产生的体制——“战争”本身,才是他们正在对抗的“敌人”……

可是。阿斯兰是军人。是“战争”体系的一环。

——若是那样,那么基拉或许会再次成为你敌人……

拉克丝的话彷佛在耳畔响起。

——假使我是敌人,你会向我开枪吗?——扎夫特的阿斯兰.萨拉。

阿斯兰被交付的命令,是要他夺回或破坏“自由高达”,并消灭驾驶员及所有可能与机体接触过的人物、机构。若以

军人的角度遂行任务,他将必须杀光地所有的人,包淤能碁吕岛——不,说不定还得消灭整个奥布。

消灭一切——这些把握机会拼命休息的战斗驾驶们、不顾休息拼命维修着MS和舰艇的技术人员、来回奔走以传达命令的军方人士——包括站在眼前偷偷看着自己的卡嘉利,当然——还有基拉。

如此重新审视之后,阿斯兰发现,那道命令本就非常不人道。

若是扎夫特的阿斯兰.萨拉,应该会一五一十的执行吧。

可是自己——当他只是自己、只是阿斯兰时,却对这道命令抱着疑念和厌恶。

阿斯兰正迷惘着。突然间,卡嘉利开口说道。

“还好……”

“咦。”

他抬起眼,只见少女一笑。

“……基拉还活着。”

阿斯兰胸中一震,笑的有点不自然。

是的。她知道自己与基拉之间的过去。在马尔奇欧导师的岛上被他们救起时,他自己告诉她的。

“那时候……我好像没跟你道谢哦……”

当时他根本顾不到她的心情。而她虽面临着国家的空前危机,却仍体谅阿斯兰的心情,说话还为他着想。

不过,当阿斯兰这么说时,却是卡嘉利一脸想笑的答道。

“有啦,算是说过了啦。”

阿斯兰歪歪头。

“……有吗?”

“有啊。”

他一点也记不得老实说,那段时间里也没几件事是记得清楚的。只有……卡嘉利哭着逼问自己那时,倒还有印象。

——对啊…

阿斯兰忽然想到。杀死基拉显然是错的——却只有卡嘉利骂他过份,也只有她责备过自己。或许也因为那时被她痛骂,阿斯兰才没有疯掉。

——因为被杀所以杀人,又因为杀了人而被杀……这样到最后,真的会得到和平吗……?

原来她那时就已经察觉了。

察觉——他们势必要让这一切结束。

“基拉变了吧?”

卡嘉利如是说,口气竟像有些骄傲。阿斯兰看着基拉在“自由高达”前和别的驾驶员交谈,彷佛在看一个耀眼的人物。

“……没有。”

他微微摇头,听到卡嘉利有点不满的反问“是吗?”。阿斯兰笑了笑。

“那家伙还是一样啊……”

爱哭爱依赖人,可是——比谁都坚持,下定决心就不肯妥协。基拉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

阿斯斯迈步走开,卡嘉利慌慌张张的跟上来。

“喂,呃……你以后怎么打算?……”

他停下脚步,低下头去。

“不知道……”

“又来了。”

卡嘉利没好气的咕哝一句。阿斯兰有点意外。她这种反应,岂不是好像自己老是在迷惘吗?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是一直在迷惘着。……打从基拉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起。

现在他总算跟基拉谈过了,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一抱着同样的疑问。

而今,基拉采取了行动。

那么,自己呢——?今后要怎么做?

“不过……”

阿斯兰喃喃道。

“说不定答案已经出现了……”

父亲的脸晃过眼前。总是在打量自己、给自己评分的那个眼神——他明白自己该往何处去。——但选择了这条路,却是无比痛苦……

阿斯兰的突然出现,让堤亚哥大感不解。

为什么阿斯兰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而且怎么还跟联合的驾驶员是朋友?不,之前是联合——太多不寻常的事情接连发生,堤亚哥的脑袋已经快被塞爆了。

而且,从阿斯兰跟那个前任联合驾驶员间的对话听来,“托尔”——米丽雅莉亚的男朋友,原来是阿斯兰杀的。堤亚哥当时站在米丽雅莉亚后面,看到她肩颤了一下,但她只是继续站在那里,听着阿斯兰他们的谈话。

在他们的对话结束,那名少年离去后,米丽雅莉亚也转身快步跑开了。堤亚哥不假思索的追上去。

“啊……喂……”

他一出声,米丽雅莉亚就停了下来。

“……干嘛?”

本来以为人家一定会不理不睬的,没想到却听见她有些哽因的搭腔。她肯停下来固然好,他倒是吞吞吐吐起来。

“呃…不,那个……那个叫托尔的……就是那家伙杀的……”

“那又怎样?”

米丽雅莉亚凶巴巴的转过身去,瞪着堤亚哥。

你瞪错人了吧——堤亚哥心中一怯,又觉得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米丽雅莉亚双眼隐约有泪光,又是一声怒喝。

“你没听到基拉说的话吗?”

“呃……不是……”

“杀了那个人,托尔就会回来吗?不会吧!”

堤亚哥不由自主,出神地注视着这个含泪呜咽的少女。

“所以……不要说那种话……!”

米丽雅莉亚叫着,转身就跑。

“啊、喂!……等一下嘛!”

堤亚哥仓皇的跟着跑,怎么能惹哭了女孩子就放着不管——咦,像现在这样,是自己把她惹哭的吗?

米丽雅莉亚跑了出去,绕到没人的机库后面,靠在一棵烧断的树干上哭了起来。堤亚哥虽然追了过去,却不敢轻易靠近,只敢站远一点看着她。若换作别的女孩和别的情境,他大概会走过去搂搂人家的肩膀吧,不过现在的他可是绷紧了神经,不敢随便对她动手动脚。

这个女孩——真了不起,他怀着敬意如是想。跟调整者或自然人无关。他以前没遇过像她这样的女孩。那个叫基拉的小子虽然也很厉害,不过她也一样厉害。其实她一定伤心懊恼得不得了吧;男朋友被杀了,要是能痛痛快快去恨那个仇人,一定轻松得多。她心里的恨应该比尼高尔被杀的自己要强好几倍才是。看过她想杀自己时的那副狠劲,他很清楚她对“托尔”的思念有多深。

可是她决定不去恨阿斯兰,而是把那种心情转移到别处去。她宁可像这样一个人偷哭,一个人面对那种难过。

话说回来——堤亚哥想到阿斯兰跟基拉的事。

照他们的对话来看,基拉之前都在开那架“强袭高达”的样子。那个少年看起来满温和的,很难想象他就是一直和自己交战的那名驾驶员。可是阿斯兰好像一直都知道那人就是他。那——他一定难过死了吧。好朋友变成了敌人。今天若换成自己要跟米丽雅莉亚交战,他觉得自己绝对扣不下扳机。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两个竟然一直都带着那种痛苦在对打。

在这之前,堤亚哥从没有体念过他人的心情,是长期的拘禁生活改变了他。以往没有试着去思考的事情,他开始去反复思索。因为在囚室里的消遣,而可以用来想事情的时间却是多的不得了。

——再这么下去,“plant”和地球真的只会走上互相毁灭一途……

基拉的话敲进了堤亚哥的心里,彷佛有沉重的回响。

待回神时,米丽雅莉亚已经不哭了。她转过身,看到堤亚哥站在那儿,又换上一副怒气冲冲的脸。

“干嘛呀?”

“呃……”

“人家在哭你看什么看!有事吗?”

“没……”

她的哭脸也很可爱。其实他第一次看到时就这么觉得了。

不过要是真的这么说出口,堤亚哥又觉得好像会对不起她死去的男朋友,只好拼命想别的话来代替。泡妞用的甜言语他很行,可是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脑数据库却连一笔数据也没有。

“那个……不是,其实阿斯兰他啊,就是严到太严肃啦……其实我是看不爽他那一点啦。不过他算是……自怎说咧?很、很好心……的家伙吧。”

堤亚哥结结巴巴的说。

“像尼高尔也是,我们都因为他年纪小,没事就喜欢开他玩笑乱闹他,只有那家伙真的很照顾他耶,就是……你看嘛,那家伙真的很好心。所以……所以……尼高尔……阵亡的时候……他有够自责的……呃,因为那候刚好是那家伙在当队长嘛,他大概就更那个……”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啥。本来只是想帮阿斯兰讲讲话,不知怎么扯的竟然变成在夸奖他,搞到自己越来越乱。

“怎么讲,不对!抱、抱歉!你一定不想听那家伙的事情吧?我想想……”

他死命的绞尽脑汁,急着想找出安慰人的话。站在他面前的米丽雅莉亚,本来还摆出一副少惹我的态度,这会儿竟噗嗤的笑出声来。

“……我知道了啦。”

“咦?”

“我说—我知道了啦!你真的是调整者吗?”

“你、你说什么?”

堤亚哥面露愠色。米丽雅莉亚径自走掉,仍像以前那样爱理不理的,但在经过他身旁时悄悄说了一句。

“……谢谢。”

堤亚哥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少女瞇起还红红的眼睛,又笑了一笑,就留下他走远了。堤亚哥回过神来,一面走一面暗想。

她的哭脸虽然可爱,不过……搞不好还

是笑脸最可爱吧……

紧握的拳头疯狂敲着门,敲到渗血了也没有人来救他们。

这里,是监狱。

用不锈钢隔起的这个十公尺见方的小房间里,只有诊疗台和白色照明。原本是医务室,但橱柜和诊疗用具等都被搬光了,因为他们在痛苦煎蔜时会把能砸的全砸坏。这里也没有玻璃或药品瓶,因为那帮人怕他们挨不住痛苦而自残。

奥路加.萨拉那克微微睁开眼,又呻吟着闭上。白光好像会刺进眼底,在脑子里乱窜似的。刚才觉得寒气逼得他直打哆嗦,马上又热得像是全身都着火。手脚已经抽筋了好久,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被关在房里的“同伴们”,大概也正承受着与他一样的痛苦吧。古罗特-加龙省刚才一直在骂脏话,一面拿头去撞墙壁。奥路加自己头也很痛,那个撞墙声简直吵死人,他真的很想杀了那家。夏尼则像个小孩子,一直窝在那里啜泣。

虽说是“同伴”,奥路加对他们却没什么亲密感,也没起过共鸣。不,他甚至也没特别意识到他们的存在。说起来别人也差不多。他只有偶尔觉得他们又烦又碍事,跟绕在自己身边乱飞的小虫子没两样。

对他而言,“敌人”给他的感觉还比较爽快。因为击毁他们会带来剎那间的快感。就像这样,有附带条件的。

在变成这样之前的事,他几乎想不起来了。每天被施打药物、一次又一次的手术,还有重复再三的窃窃耳语——那些东西渐渐削弱他们的思考能力、记忆,甚至包含恐惧在内的各种情感。

那帮人想用这种方式创造出最强的士兵。要有不输给调整者的反射神经、运动能力和耐久力,不怕恐惧,只为打倒敌人而感到喜悦的顶尖战斗驾驶——奥路加喜欢现在的自己。驾驶最强的MS,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烧东西和看血流,最有意思了。自己的体能可以做到这些,他是无比的满足。

可惜——只限于药物充分给与的时候。

古利菲夫坦剂——这个药名掌握着他们的命运。他们因定期服用这种药物,而得以保持人般的生理机能。当药效结束时,他们将经历难以忍受的戒断症状。先前的战斗才打到一半,便因为这个“时间到”的原因,使他们不得返航。那是他们头一次的实战,比以往的模拟战带来更高的运动性和压力——也包括快感。恐怕是这个原因让药效无法持久吧。研究者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煎熬的模样,嘴里就那么说。

而今他们被隔离了。不给药、任由肉体的痛苦融着。照阿兹拉艾鲁的说法,这是“惩罚”。

不知道几个小时过去。说不定几天。本应再也感觉不到的恐惧,又在奥路加的胸中萌生;要是真的没有药了,他们会在这种痛苦中渐渐麻木,最终死去。

那帮人该不会决定将我们“废弃处分”了吧——?

痛苦和恐惧仍在折磨着,直到已经失去时间概念的他们,听见前方有门锁开启的声响为止。奥路加眼神涣散的看着门缓慢打。

可是门虽开了,他们却不能逃。

因为关住他们的牢狱,是他们自己的肉体。

“还要多久哇?有的没的那些准备?”

阿兹拉艾鲁走进舰桥,一贯的朗声而随意的问道。达列斯没好气的转过头去,必不甘情不愿的说。

“可是,奥布再三要求进行会谈……”

没等他说完,阿兹拉艾鲁立刻草率的挥挥手。

“哎——,讲那个已经来不及了啦。人家可是个连我们这种战力都攻不下的国家唷?太危险了所以不能谈喔。”

他歪嘴一笑,说得干脆。

“……让它消灭,也是为了以后嘛?”

他的口吻是这等轻浮,简直不像是在谈一国的命运。原本应该是局外人的这名男子,竟然如此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什么商量也没有,让司令掩不住愤怒。

“我这边的准备马上就要结束了!问题是在你那边,不是吗?”

“哎呀,那可真是失敬啊。”

阿兹拉艾鲁故作害怕、双肩一耸说道,但他其实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那么,我们就快点开始第二场吧?‘惩罚’应该也够了。”

达列斯不太懂他所说的“惩罚”是什么意思。那三架“G”和驾驶员都只受阿兹拉艾鲁和他带来的研究员所管,达列斯自己并不清楚真实情况,其实也不太想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那些人在干些让人不舒服的勾当,了解太多只会恶心。

阿兹拉艾鲁也没想要特别说明的样子。但他说话的口气,又像当成自己全都了解似的。

“虽说是测试,这次可得要他们好好的干活儿才行……否则我这示范表演岂不成了笑话。”

说了半天,这个人根本是自言自语,没管达列斯听不听。

“全舰准备出击!重复一次,全舰准备出击!”

操作员的传令声在舰挢响起。那些MS也在机库内起动了。少年驾驶员们服下比以往更强的药剂,驾着各自的爱机从舱门飞了出去。

侵攻奥布的行动再次展开。

疲累已极、人人都绷紧了神经的奥布司令部,此时也掌握到地球军的动态。就像从睡梦中觉醒似的,相关机关的动态开始频繁。

在雅拉法斯本岛的行政院,首长们接获侵攻行动再起的报告,则是大为愕然。

“再度要求会谈,竟不给个答复……!”

“乌兹米大人……!”

在众人寻问进一步指示的眼光中,国家领导者勃然大怒。

“可恶……!这就是回答吗?地球军!——把我们当成敌人后,连谈都不愿意谈吗?”

此时,阿斯兰等人所在的机库中,人员忙着做出动的准备。

“MS群、航空机队正以淤能碁吕为目标,进行攻击!”

操作员的声音从扩音机里传出,M1“异端高达”一架架的出动。在船坞中紧急处理中弹部份的“大天使号”也再次发动,向敌舰队驶去。岛上各处的迎击设施纷纷启动,飞弹的轰炸犹如天崩地裂。

“基拉!”

阿斯兰找到正要走向“自由高达”的基拉,大步跑过去。他靠近基拉的耳边,压低声音以免让身旁的人听到。

“以这个状况,奥布绝对没有胜算的!你应该知道吧?”

理想虽然伟大,现实却是无可避免的。不,能像这样遏止他们的侵略行动,已经够好了不是吗?在伤亡更惨之前投降吧——或者,基拉等人快点逃离这个国家也好——阿斯兰本想这么劝他。

基拉睁大了眼睛,随即伤感的微微一笑。

“嗯……恐怕大家也都……”

他笑得那样沉着,阿斯兰不由得把话吞了回去。

“可是,若因为没有胜算就放弃抵抗。任凭他们宰割,谁都办不到吧?只要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战,那就……。所以……我也义不容辞。”

基拉淡淡的说着,话里流露着心意已决的平静。

“虽然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战斗……可是,有些东西就是得靠战斗才守得住。”

见他如此坚决,阿斯兰也找不出话再劝什么了。

基拉已经做了决定。阿斯兰不是他;而促成他改变心意的那些事,也不曾发生在阿斯兰的身上。

同时,他的决定也像一把利刃,硬生生抵上了阿斯兰的喉头。明白好友的困惑、茫然,基拉做了一个清澈得近乎虚幻的笑容。

“谢谢你,阿斯兰——能跟你谈这些,我很高兴……”

“基拉……”

挚友正在离他远去。阿斯兰怀着愁思,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隐没在“自由高达”的驾驶舱里。真希望能有多点时间。要是能和基拉、父亲,还有拉克丝——跟大家都好好的聊过,慢慢想清楚再做决定就好了。偏偏联合的舰队和MS队已经逼到了眼前。有决定非下不可时,时间总是不够的。

“真是败给他了……”

身后响起一个嘲讽也似的声音,阿斯兰转过身去,却见堤亚哥已经换上了驾驶服,仰头看着“自由高达”出发。

“堤亚哥……”

阿斯兰望着他,脑中有些不解。昨天看见他和“大天使号”的乘员们站在一起,已经够叫人吃惊了,现在又见他穿成这副模样,竟像准备出击似的。

“上头命令你夺回那玩意儿啊?”

被他这么一问,阿斯兰又愁苦起来。堤亚哥故意长叹一声。

“唉——……我看不太好唷?我们扎夫特要是介入的话。”

这话听来像在责备自己,阿斯兰只得咬着嘴唇,没注意到堤亚哥的眼神正在自己脸上来回打量,试图探出自己的真心。

“可是……我……”

阿斯兰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

“我不想让那家伙……让那些人死……!”

他想这番因冲动而说出口的心愿,一定会被堤亚哥嗤笑吧。没想到堤亚哥邪邪一笑,一副“此话深得我心”的神情。

“该说是难得吧……我们倒是头一次意见相同嘛?”

“啊……?”

面对这出乎意料的响应,阿斯兰不禁

瞪大了眼睛。堤亚哥在他的背上一拍,跑了出去。

“快点啊。再发呆下去,所有人不是都会被干掉吗?”

面对这一波不断逼近的“攻击刃”部队,基拉迅速锁定准星;不到半秒,好几架敌机的摄影机、武装或脚部同时被击毁,就此失去了战斗能力。后方又有别的机体跨过动弹不得的友机,前仆后继的推进。尽管如杯水车薪,他们仍只有继续作战。一架就在下方应战的M1“异端高达”被光束贯穿,在爆炸的火光中四散。

——此时,昨天的三机映入眼帘。

奇萨卡趁昨晚汇集了情报搜集的结果,尽可能整理出机体的相关资料。那架强调火力装备的青绿色机体是“灾厄高达”,可变形为MA的黑色机体是“强夺高达”,而拥有偏折光束性能的卡其色机体则是“禁断高达”——它们都是GAT-X系列的次世代机种。

GAT-X13“灾厄高达”承袭了“暴风高达”的设计概念,但火力更为提升,因此除了背部配备有125mm二连装高能源长射程光束炮“冲击”、右手维持337mm电浆穿甲火箭炮“亡者之路”外,胸部中央还加装了580mm复列位相能源炮“海妖魔兽”;另外,它的左手则是115mm二连装冲角炮“甲虫二式”攻盾系统。重火力得有些过份了。

GAT-X370“强夺高达”想当然尔的沿用“神盾高达”的变形机制。武装方面则有头部的100mm能源炮“怒火”、右手的二连装52mm高初速防盾炮、左手的破碎球“雷神之槌”,以及变为MA形态时可从双肩发射的76mm机关炮M2M3、头顶部的80mm机关炮M417,和钩爪部的短射程电浆炮“光神”;因此可使用以钩爪抓起敌人后,攻击了就走的战术。

至于GAT-X252“禁断高达”的特色则是能源偏向装甲“弹性装甲”和可任意弯曲射线的诱导式电浆炮“凶鹫”——前者应该就是那一对能折射光束的盾甲吧。这些特殊兵装和“电击高达”和“幻象化粒子”有共通原理。此外,它的盾上设88mm磁道炮“獠牙”,头部是75mm对空自动火神炮炮塔系统“巴尔干炮”双臂则装置115mm机关炮“火之臂”,手中的武器是重刎首镰“邪龙”。

同时,这三机好像都装有TP装甲——有别于PS装甲的防御系统。细节虽不清楚,不过似乎与PS装甲差不多,都能使实攻击无效。

一发现“自由高达”,那二架“G”立刻扑过来,无视其它的猎物。“强夺高达”的机关炮、“禁断高达”的“獠牙”同时发射,“灾厄高达”则以所有的炮口对准了“自由高达”猛射。基拉死命的驾机回避。大把光束擦过海面,水蒸气竟像爆云似的勃然蓬生。

“可恶……!”

这样根本无法反击。基拉已将机身驾驶得相当灵活,却仅能闪躲它们的密集攻势。就在此时,有样东西闪着光划过基拉的眼前,只见“禁断高达”以镰刀一挥,及时将它扫开了去。同时“灾厄高达”和“强夺高达”则被来自不同方向的杌束倏地逼退。

“基拉!”

扩音机里传来的声音,让基拉狐疑一会儿。

“——阿斯兰?”

袭击“禁断高达”的RQM51派瑟光束回旋镖回到了“正义高达”的肩上,分头向“强夺高达”射击的载具则回到它的背后。看着那架红色机体,基拉一时愕然。

“为什么……?”

明知道这场战斗没有胜算,为什么还来?而且隶属于扎夫特的他,又何必——?

一面与那三架敌机交战,阿斯兰一面喊道。

“我们也懂啊!”

基拉不经意的瞥向海岸,竟看见“暴风高达”正以它的高脉冲长射程狙击来复枪,向包围着“大天使号”的战斗机群射击。

“——有些事情,就算不惜一战也非守住不可……!”

“阿斯兰……”

基拉的心底涌起一股热意。

本以为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可是,现在不同了。

阿斯兰和堤亚哥——曾经与自己数度交锋、在战场上敌对厮杀的他们,都能理解这份信念。那么也许,总有一天……其它人的心也能被打动。

“赶走他们!”

阿斯兰的声音强而有力。

“嗯!”

基拉眨着眼睛忍泪应道。两机散开,向着三架“G”袭去。

希望温暖了基拉的心。现实却仍然对他们穷追猛打。

“攻击刃”部队抢滩成功,接连捣毁军事设备和一架又一架的M1“异端高达”:“强袭高达”和“暴风高达”则在M1部队里全力阻挡它们的前进。“暴风高达”高高跃起,在空中发射出对装甲散弹炮,转眼间就去一小群“攻击刃”。然而仅凭它一机的活跃,仍不足以力挽狂澜。

海面上也一样。“大天使号”的“Gottfried”仅一发就击沉一艘地球军舰,却无法扭转数量上的劣势;奥布舰队在压倒性的火攻势下一艘艘的沉没,甚至堪可航行的舰艇都所剩无几,依旧不退地坚守战线。

“——战斗移往西亚罗罗木市区。收到……”

“第三战区指挥所损毁!所属部队请服从B指挥所命令……”

“是……是……收到。第十二防空大队已歼灭……”

“残存的M1部队到东矶上市政厅集合,重新编整……”

奥布军司令所的操作员们不约而同地传达着败象渐现的战况。监看奥布全境的屏幕也显示着同样的情况。卡嘉利注视着这一切,嘴唇几乎被她咬得出血,终于按捺不住地飞奔而出。

“卡嘉利……!”

奇萨卡一反手就抓住她的手,卡嘉利咆哮道。

“放手!我也要出动!”

“少胡说!”

“我怎么能一个人在这里眼睁睁看着!”

卡嘉利的眼中泛起泪光,奇萨卡叱责道:“指挥官擅离职守成何统统!给我学着点!”

“呜……可是!”

卡嘉利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奇萨卡劈头又骂:“也不可以哭!”

同一时刻,雅拉法斯岛的行政院地下总部里——“乌兹米大人。”

首长群的一人回到屋里,向乌兹米报到。屋内还有众首长和现任代表霍姆拉。乌兹米望向众人,像是久候多时。

“——准备就绪。作业时间还要两个小时左右。”

听到首长的报告,乌兹米轻轻摇头。

“太久了。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屏幕上映着受创越来越严重的市区、苦战中的舰队,以及MS队的战况。乌兹米慢慢站起身来。

“……算了。我也去。”

听到他这么说,首长们不由得屏息。而乌兹米发觉霍姆拉正在凝视自己,则莫名地回以平静的眼神。阿斯哈家的兄弟就这么不发一语地互相凝视,彼此在心中领会了各自分担的使命;两人颔首交换示意后,乌兹米下令:“命令残存的部队到辉夜集合。——弃守淤能碁吕!”

“奥布还真能撑呢。”

“凭它的物资量,只怕是迟早的问题……”

有一群人正在奥布的近海下注视着这场战斗。是扎夫特的潜水母舰“库斯托”。

盯着司令室的显示面板,劳乌.鲁.克鲁泽低声道:“这国家果然不可小看呢。怪不得地球军要发狠。”

物资差距如此之大,竟然能撑这么久。“库斯托”处在海边缘的海底,只能监看到海面上的战争,但可以见到在另一个主战场淤能碁吕岛上,奥布军和“攻击刃”部队似乎也是全面激战。照这情况看来,这个国家大概也已经MS做实战布署了。

克鲁泽向身旁的舰长,问道:“那些陌生MS的资料呢?”

他说的是那五架在海上激烈交战、令人眼光獠乱的高达。从它们的机动性、火力和装备各方面来看,都比以往的性能更加卓越,也胜过夺自地球军的X系列。

“已列为最优先事项,只是从这个位置……”

“会不会迟早都要和其中一方对上,还很难说哪……”

克鲁泽浅浅一笑。

“哎……也罢。回去说给萨拉议长听,让他高兴一下好了。——有进一步的变化再通知我。”

说完,他就领着随侍在侧的伊扎克,走出了司令室。伊扎克板着脸孔,静默不语的跟在克鲁泽身后。克鲁泽瞄了他的表情一眼,挪揄也似的说道:“你好像觉得无聊啊,伊扎克。是不是也想参加战斗啊?”

“咦?……不。”

伊扎克连忙摇头。

“谁叫奥布拒绝扎夫特的支持嘛……。没办法啰?”

听到克鲁泽又强调一次,伊扎克嗫嚅说“其实我并没那么想……”,倒像被错怪而感到遗憾似的。克鲁泽语带体谅的继续说:“观察到一个程度,我们就回卡贝塔利亚。从巴拿马出来后就一直闷在母舰里,你一定待烦了吧?再忍耐一下。”

克鲁泽以为伊扎克是为了舰内无聊而烦闷,殊不知他的不满另有原因。迟疑了一会儿,伊扎克才决定说出来。

“队长……”

“嗯?”

“——那女的是怎么回事?”

凝视着转过头来的长官,伊扎克的语气有些艰涩而严厉。他口中的“那女的”,是那名在克鲁泽房里生活、据说是地球联合军士兵的少女。由于克鲁泽并没刻意避人耳目,所以伊扎克早就知道了。

“既然是俘虏,我不觉得应该那样处置她……!”

令人尊敬的长官竟有这等意外的性向,伊扎克忿忿的表达意见。

没想到,克鲁泽却回以令人费解的一番话:“伊扎克……不是只有以枪炮互相攻击才叫做战争哦。”

“啊?”

没来由的一句话,伊扎克一时没能意会。

“我一直在找寻‘钥匙’……”

不顾部下的疑惑,拉乌说得越发耐人寻味。

“我想,我大概捡到了吧……”

——“钥匙”?

这会是什么比喻吗?是说那个少女掌握了什么关键吗?

克鲁泽神秘的笑了笑就走,留下如五里雾中的伊扎克。

队长从以前就会讲些意味深远的话,当时虽然不见得明白,但每当事后回想起来,伊扎克总会为他的深谋远虑而佩服不已。这一次大概也是吧。

还是说,这番耐人寻味的话,只是在模糊自己的焦点?

伊扎克目送长官离去,隐约觉得难以接受。

“禁断高达”挥着巨镰,向“自由高达”欺近。“自由高达”转身回避,趁着落下之势发射光束来复枪。

“正义高达”则和“强夺高达”对峙。破碎球呼啸而出,眼看着就要正中红色机体,一眨眼却从迅速分离的躯干和载具之间划过。“正义高达”一面以来复枪还击,同时猛然冲向“强夺高达”;后者虽然躲开了它的射线,却被它撞个正义,飞了出去。

“灾厄高达”向“正义高达”卸下的载具发射“冲击”,载具却像独立个机似的回以光束炮和机关炮。扑空的光束令海面蒸发。

“啧……!真难缠!”

奥路加在“灾厄高达”里狠狠啐了一口。这时——驾驶舱里响起警告声。奥路加瞥向仪表板,发现能源值已经降到红色区域,不由得咬牙切齿。

“混帐!这台烂MS,动力这么少!”

无线电里便传来古罗特-加龙省的嘲笑声。

“谁叫你砰砰磅磅的乱开炮!白痴!”

“你说啥?”

“要回去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唷!我可不管!”

奥路加瞪着屏幕上的黑色机体。这小子,明知道“灾厄高达”没有飞行能力,还故意讲这种话。

但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水花在“强夺高达”眼前激起,红色机体跃出水面。

“——呜!”

古罗特-加龙省闪避不及,被“正义高达”的光剑劈中,破碎球一分为二,机体也被划破了。奥路加见状便乩笑起来。

“哼!白痴的人是你吧!”

“你说什么?”

古罗特-加龙省回吼道,但见机体损害会影响动作,只好将“强夺高达”切换成MA形态,才一定型,奥路加就跳了上来。古罗特-加龙省咆哮起来。

“不要随便上来!你这家伙!”

“少啰嗦!快回去补给啦!你这样要怎么打啊!”

他们互骂一阵才往母舰返航,留下夏尼的“禁断高达”还在和那架白色机体交战。不过,他的巨镰被敌机的盾版挡开,自己反而挨了一击光剑,然后便见他手中的“邪龙”垂下,跟着返航的友机后面而来。看来“禁断高达”的能源也到底了。

——在“鲍威尔”舰桥上目睹这一切的阿兹拉艾鲁,皱起那对平顺的眉毛。

“那三个家伙……给他们强化成这样,还打不出个结果……”

以他们的能力,原本应该可以在电池用完前分出胜负的,现在居然连两架MS也搞不定。都花了那么多时间跟金钱在这些软硬件身上。

阿兹拉艾鲁装腔作势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哎呀呀,还不成气候呢……”

奥布全军收到了撤退命令。集合地点在奥布群岛之一的辉夜岛。那儿是奥布的宇宙港,也是引发这场战役的主因——质量投射装置。“大天使号”也撤退来此,正在设置于质量投射装置旁的临时船坞中接受紧急维修。

玛琉等人以为,乌兹米打算以质量投射装置来牵制敌军,做最后的抗战。地球联合军是为了这套设备才来进攻奥布的,当然会投鼠忌器。

但是人们被叫到管制室去集合时,却听到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提案。

“——离开奥布?”

玛琉不由得激动起来。

“您的意思——难道是叫我们逃走?乌兹米大人!”

因为他们原是地球联合军,如今以义勇军身份参战——乌兹米该不是因为见外才这么说吧?她不禁有些遗憾。他们虽然不是奥布的国民,但亦如乌兹米日前所说,愿意服从奥布的理念和律法,当然也愿意接受调整者。深深感佩于这份理念的他们,哪一点算不上奥布的国民?

玛琉的揣测又一次被推翻。乌兹米沉着的看着她的怒容,却做了一个赞许的微笑,而后说道:“你们应该也看得出,奥布的沦陷已经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玛琉神色一敛。一旁的卡嘉利惊讶的叫了出来。

“爸、爸爸!你……”

身为首长家的女儿,自然不愿意这么想。可是玛琉心里明白这个局势。打从决定战那一刻起,她早已经明白了。

奥布的沦陷,是必然的……

这一座南海的乐园。处于地球圈的交织战火下,人们甚至已将这憎恨蒙蔽的世界视为理所当然——却惟有这儿,才有人们本应该过、应该去称颂的生活。而这颗奇迹的宝石恐怕将在今日失去。

“……人民都已经避难。接应也安排好了。……后续的责任由我们来负。”

乌兹米说着,表情也难免沉重起来。身为一国的领导者,亡国当然是最坏的结果。那份苦涩只怕是玛琉无法估量的。不过,这个人或许已预见这么一天;尽管这个国家是如此的习于和平,面对这等紧急事态,反应速度却快得惊人。

“——不过,就算奥布灭亡了,仍有些东西是绝不能失去的。”

说着,他坚定的眼神中燃起一丝怒火。

“地球军的幕后黑手,就是‘蓝波斯’的盟主,穆达.阿兹拉艾鲁。”

刚刚走进管制室的基拉和两名扎夫特士兵——阿斯兰和堤亚哥,恰巧听到这段话,表情为之一变。玛琉也十分惊愕,但同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在“JOSH-A”和撒扎兰特上校谈话时,她老是觉得不舒服:那副对调整者的极端偏见和厌恶态度,正显示军队高层早已被“蓝波斯”的思想所荼毒。

“而且,现在的‘plant’也落入另一派主张调整者才是新物种的——帕特利克.萨拉的掌握中。”

听到这个名字,阿斯兰心痛的低下头去,基拉和卡嘉利则投以同情的眼神。

原来如此——,玛琉此时才明了。这个少年对“plant”里的那些现象也起了疑问,所以才愿意为我方助战的。一如玛琉等人对地球联合军抱持的怀疑。

知道这一点,她已经感到相当安慰。

“再这么下去,全世界必将陷入互不认同的无战争中……”

乌兹米严厉的逼问众人。

“那是你们的将来!你们能够容许吗?”

玛琉终于明白乌兹米想说的话。

要是他们在此随奥布一同消灭,世界从此更将一分为二,自然人与调整者之间只会继续挑起战争。

“——既然知道未来还有别的可能,我希望你们能带着此刻在这里的微小光明,向那个目标前进。”

乌兹米意味深长的一席话,不断回响在玛琉的心底,令她不由得凝视起这位“奥布之狮”。他向她回视,眼神竟像父亲一般的温暖。

“虽然那又是一条艰辛的路……但是,你们应该能体谅吧?玛琉,雷明斯……”

他为玛琉等人顾全性命,并不是将他们视为局外人,而是将自己的意志寄托在他们身上,进而指引他们继续走条比身在此处还要更险峻的路。

感觉到肩上的重担,玛琉不自觉地望向站在身旁的男子。只见穆坚定的与她相望,点了点头‧玛琉顿时感到体内涌入一股力量。

是她并不孤单,再也不必因身为舰长而独自受压力。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主的意志,更都是与她志同道合的盟友。就算无力承担,愿意并肩支持她的伙伴随时都在。

于是,她也以坚定的眼神直视乌兹米的眼睛,答道:“……这个光明虽小,却很坚强……我们也相信它不会消失。”

国家将亡。南海的宝石就要失去。

纵然失去,它的光芒仍将继续闪耀。

纷乱中,时间飞逝。

在“大天使号”四周的装甲修补工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另外在两舷侧也正在安装大气层脱离用的辅助推进器。

“暂且援用‘草薙号’的备用推进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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