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看着义兄的后背。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是从彩色玻璃外射入的微弱光线的影响,还是十年的岁月让记忆变得暧昧了?回忆有些模糊不清。并非宛如作梦般的暧昧,而像是在摩擦似地逐渐消磨掉落。
十年前,礼拜堂——十字架之前,义兄的背后。
并排的座位,紫色的地毯,显得格外棱角分明的圣母玛丽亚画像。
窗外的树木上长着小小的柚子跟枸橘。
明明已经五月中旬了,但还是有些寒冷,紧盯着义兄背后的自己,嘴角飘散着白色的气息。
“舞弓。”
突然,比十字架姿势更端正、比圣画更神圣地祷告着的义兄,叫了自己的名字。在此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即使有也是神或天使吧?总之,在没有喧闹异物的教会当中,义兄的声音清澈地回荡着。
舞弓喜欢义兄的声音。每当他对自己说话时,舞弓就仿佛受到天使启示的少女一般因欢喜而颤抖。实际上也正是那么一回事吧?义兄是正确的、义兄是直率的、义兄是清澈的,义兄的确就是舞弓的天使。
舞弓一直想变成像义兄那样的人。
十年前,当时舞弓还只有六岁。有着白发与深红色眼眸,当时她喜欢的还是朴素的衣服。
只有唯一一个义兄做给自己的链条吊饰在胸前闪着亮光。
义兄没有回头看向这样的自己,只是说道:“……丢了那把刀。”
刀——舞弓的刀。
六岁的少女紧抱着跟自己不搭的巨大日本刀,那是全长八十公分的华丽打刀。少女仿佛抱着布偶一般,紧握住收纳在漆黑刀鞘里的那把凶器。
舞弓用少女般口齿不清的声音,毫不迷惘地拒绝了。
“不要。”
“为什么?舞弓,凶器是会伤害到某人的东西喔。”
并非动怒也非斥责,义兄的声音只是有些悲伤。
那是慈爱地担心着舞弓,宛如天使一般的声音。
但是舞弓依然面不改色。
“即使是凶器,只要是为了保护某人而挥舞的话不就好了吗?哥哥。”
“就算会因此伤害到别人?”
“要是害怕会伤害到人,是无法贯彻自己的道路。能够不伤害其他人而前进的人,只有像哥哥一样无敌的存在而已。”
看似条理分明但又不通情理的顽固歪理,令义兄一脸为难地耸了耸肩,对着朴素的银色十字架小声祷告着:
“主啊,但愿舞弓的刀不会断绝其他人的梦想,或让其他人丧命。”
然后他招手示意舞弓靠近,两人一同重新面向十字架。透过薄薄的彩色玻璃,可以看见吸收阳光而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柚子果实正摇晃着。
舞弓用醒目的深红色眼眸静静地看向十字架。
“哥哥,我不会向神祈祷的。”
“?”
义兄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舞弓对他述说自己真正的心情。
“因为,要是今天跟神祈祷了,如果有一天,神变成障凝而阻挡在我面前时,就不能心安理得地砍了神不是吗?”
看到理所当然这么说道的舞弓,义兄看似愉快地笑了。在摩擦掉的记忆中,义兄那变得模糊的脸,不知为何,看起来也像是在哭泣一般。
他用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舞弓的头发。
“舞弓很坚强呢。”
“是的,因为我是战士。”
舞弓理所当然地回答并背向十字架。两人的对话就在这边中断,舞弓的记忆也在这边中断了。就只有这样的记忆,没有什么意义,也并非发生了特殊事件的普通日常生活的记忆。
但是,舞弓却无数次地回想起这段记忆。
那个时候,自己不依赖神也不向弛祈祷。
从决定贯彻自己道路的时候开始,舞弓永不终结的战斗人生,或许在那时就已经展开了。
——温柔的义兄则是在那六年后死去。
***
作了个梦——常作的那个梦,并陶醉于只会撒娇的过去。
舞弓睁开眼并爬起身,在胸前用力紧握住双拳。
“……哥哥。”
舞弓挥开过去的残渣,将表情绷紧之后,掀开细心铺在床上的朴素羽毛被,从床铺上起身。
舞弓跟伊依睡在不同房间,她让伊依睡在为了义父跟义母偶尔会找人来而准备的客房当中。
游戏开始后的第五天。包括今天在内,距离期限只剩下三天,没办法悠哉地行动了。
昨天,在稍晚的晚餐席上,舞弓得知了伊依跟神对话过的事实,还有那似乎名叫恶灵的黑色恶魔。
舞弓仔细地进行柔软体操,接着俐落地脱下睡衣并换上制服。看来看去,还是这套服装最适合自己——蜘蛛网图案的头巾,无数银饰品,以及改造成类似和服裤裙般的裙子。
“今天一定要……”
她将刀挂在肩上,从喉咙中挤出决心。
“为你报一箭之仇……哥哥。”
舞弓明白自己正露出一脸想哭的表情,所以轻轻拍了拍脸颊。太没男子气概了!这样是无法跟那个冷酷的神战斗。
就在舞弓这么想时,从走廊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舞弓立刻摆出战斗姿势,她将手放在刀柄上,朝着门大叫:
“什么事!”
“小舞小舞小舞不得了了!”
拉门像要被撞飞似地打开,站在门外的是穿着睡衣的伊依。她晃动着尚未绑起来的黑发,脸色苍白地叫着不得了的大事。
“小梅子她不见了!”
***
“影~~文,来~~玩~~吧~~”
少女尖锐的声音彷佛要传达到天上一般地高声回荡着。
“您的朋友在呼唤您呢,主人。”
“就算地球毁灭也当作没看到。”
“遵命。”
女性这么应声,只见女性跟少年静静地进行着对话。一方是暗宫血影,另一方则是影文。天真无邪的少女声音划破他们悄悄低喃着的谈话声,回荡在早晨的天空之中。
在古顷怪造高中的西北方,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学生宿舍——“空蝉舍~在你变成玩偶之前~”,住在那宿舍附近、非常普通的小三学生御剑真子,正大声叫着影文。那音量甚至让停在树上的小鸟们慌忙飞离,而且时间正逢早上,没有早起习惯的住宿生们也带着一副发生什么事的表情醒了过来。
“我~~说~~来~~玩~~嘛!影~~文!”
“……主人,您朋友的音量越来越大了。”
“小孩子的肺活量是无限大的吗……真是烦死人了。”
绑马尾的娇小少女不停拉扯着上了锁的门把,她拉高音量大叫:
“影~~文~~”
“吵死人啦!”
影文终于再也忍耐不下去,他打开被封印住的门扉,朝着玄关跑出去。其中一名住宿生,也就是一脸刚睡醒表情的魅神香美从螺旋阶梯上探出头来,揉着眼睛并问道:“……怎么?空袭?”
影文无视她,挥了挥血红色的披风后,将玄关的锁打开。
瞬间,大概是因为门把突然没了抵抗力,真子发出奇妙的“唔咿!”声,并整个人跌向后方。影文反射性地伸出手,支撑着少女比自己更瘦小的身体。
“小心一点,这样很危险。”
影文将语调换成跟年纪相符的少年语气,一脸无奈地跟真子说道。真子虽然被影文所救,但他却不满地鼓起脸颊,说着“真是的~~”并挥开了影文的手,硬是将身体拉回了原来的姿势。
“你这样不行啦!真子一叫你,就要马上过来才行啊!都是你害的,我才会差点跌倒!影文你这个笨蛋!”
影文的眉头颤抖抽动着,从外面射入的阳光让他露出刺眼的表情。他讨厌太阳,自我主张强烈而且又热又刺眼又烦人,这点真子也一样。这个少女——住在附近的小孩御剑真子,不知为何会像这样偶尔尖叫着现身,强硬地拉着影文出外游玩。
真子摇摆着橘色裙子并举起了手。
“天因为是学校创立纪念日所以放假喔!”
“是喔。”影文的反应相当冷淡。
因为真子的尖叫声而惊讶地聚集过来的住宿生们,也一副“什么啊,原来是真子妹妹啊”的表情,各自折回自己的房间。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
真子像往常一样,握住影文比一般人冰冷的手。
“那我们走吧!真子今天可是为了影文拒绝了江美子的邀约,把预定行程空下来的喔!你要感到荣幸。影文真是个幸福的人呢!”
“……”
虽然不知道那个江美子是谁,但影文认为她应该态度再强硬点地邀请真子。为什么自己必须这么可怜地跟人类小孩一起玩?影文这副外表只不过是由于力量变弱的暂时性现象,其实他远比真子还要年长好几倍。
所以才感到疲惫。
跟天真无邪的真子待在一起,实在非常疲惫。
“唉呀—真子妹妹,早安。”
就在影文露出了绝望的神情时,血影
一声不响地出现,并拉起裙子打招呼。影文认为没有必要对小三的学生这么礼貌而瞪着血影。
真子瞬间僵住身体,她挺直了背紧张地说道:
“啊、血、血影小姐!您今天也——今天也很漂亮!”
“谢谢,真子妹妹今天也很有精神呢。”
“……喂,血影,别闲聊了,快赶走这个小鬼。”
影文小声地跟血影说道,但血影只是保持优雅的微笑并摇了摇头。
“不,影文大人偶尔也该——影文也该晒晒太阳才对。要是整天关在房间里可会觉得郁闷,而且您正感到无聊对吧?”
“……”
总觉得血影最近突然变得比较叛逆,是自我意识开始发展起来了吗?虽然不知该高兴或愤怒,但实在很棘手。改天得好好指导她一下,让她知道谁主人、谁是仆人。
就在影文想着这些事时,真子跳下有高低差的玄关,摇晃着挂在肩膀上的包包,大声叫道:
“就是说啊,快点快点!影文你快点!要走罗!真子已经等不及了!太阳在呼唤着真子!哈~~利路~~亚!”
真子边唱边跳,并开朗地走着。影文叹了口气,像是在找藉口跟血影说明似地小声低喃道:
“……真没办法,反正我也难得进行了游戏的特训。”
“是的,请您路上小心慢走。”
呵呵——血影看似幸福的笑容,让影文莫名地厌到不快。
***
梦追坂的商店街就在古顷怪造高中附近,因此附近居民在买些小东西时,经常频繁地利用这条街。十字路口以被酸雨毁容的伟人像为中心拓展开来,沿途并排着四处可见的普通商店,诸如花店、蔬果店、书店以及面包店。
一对少年少女正兴高采烈地走在这样的城镇上。
“所以说啊,江美子她真的很过分……你有在听吗?你有在听吗?影文你~~~有~~~在~~~听~~~吗?因为有人买新衣服给她,她明明都穿来跟真子炫耀了,却打死不肯让真子碰耶!江美子根本没把真子当朋友嘛!”
“……不,我想应该是让你碰的话,你就会把衣服的布料给扯破的关系。”
“我才不会弄破呢~~~我不~~~会弄破!”
真子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用尖锐的声音大叫。影文一脸困扰地按住耳朵,看着忙碌工作的店内职员,还有一脸愉快走着的客人身影。
从小孩子的身高来看,那是感觉会无限延伸下去的漫长商店街。设置在各处的圆形时钟,看起来就像是在观察着路过人们的巨大怪物的眼睛。天空高高在上,风中搭载着各种香味,而越来越强烈的阳光果然还是很刺眼。
“所以说啊!你有在听吗?”
真子用力拉了拉影文的披风,硬是将他转向自己。影文甚至开始感到头痛了,他试着像恳求般地以低姿态说道:“我说啊,你能不能再稍微小声点说话?”
“啊~~好漂亮!”
无视吗?
真子活泼地晃动着马尾,整个人紧贴在服饰店的陈列窗上。路人慈祥地看着这般天真无邪的真子,但让人感到不愉快的是,在一旁的影文似乎也被当成真子的同类,因而偶尔可以听见类似“小孩们真可爱呢”的话语。
——俺才不是小孩!
“呐、呐,影文这很漂亮吧?唔哈,真厉害!”
“……”
只见橱窗里装饰着纯白的结婚礼服。虽然影文不是很清楚,但这似乎是女性在结婚典礼这个人类特有的仪式当中所穿的衣服。他在电视上看过,设计师感叹希望举行不花钱朴素婚礼的人增加,会买结婚礼服的人越来越少,生意实在难做。
“好厉害呢!真子有一天也想穿上这样的衣服。”
“只要你的人生顺利进行下去,就算不愿意也有机会穿上吧。”
影文冷淡地回答。要是不回答,这个少女就会立刻变得不高兴。
“嗯……”
于是真子的脸颊泛起红晕,她像在作梦般地合起双手,擅自陶醉了起来。
“真子要变成很漂亮的新娘。我要变成像血影小姐那样的美女,穿上合身的结婚礼服。然后啊,我想要丢那个,就是捧花。很厉害吧,影文,结婚典礼的捧花啊,能使在幸福颠峰的两人也让其他人变得幸福喔!”
“……什么意思?”
真子所说的内容让影文有些在意,他歪头感到不解。真子一面用宛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眸眺望着结婚礼服,一面说道:
“恩,要怎么说呢,在结婚典礼的最后,新郎新娘会丢捧花喔。据说接到那东捧花的人,就会在不久的将来结婚。所以在结婚典礼时,为了接到捧花,大家都会争先恐后地去抢呢。很好玩吧!”
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争夺吗?
“人类真是丑陋啊。”
“只是忠于自己的梦想而已!”
对于影文冷淡的态度,真子毫不气馁地笑着,并将充满梦想的眼眸望向空中。跟她一起来到商店街之后,早已经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但真子亢奋的情绪依然没有衰退。小孩的体力说不定是无限的。
真子摇晃着肩膀上背的包包,脸红地低下了头。
“真子也想去参加某人的结婚典礼,然后接下捧花。”
接着她看向影文,用稍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样一来,就算是小学生也可以结婚。真子已经决定好要结婚的对象了。”
“那对方还真是不幸啊。”
影文敷衍地回答,因为肚子有点饿了,他想着哪里有摊贩并一个人走开。只见真子在影文背后发出不高兴的抱怨声,但仍跟了过来。影文实在不明白小孩子的心理变化,算了,只要让她吃点东西,心情就会重新变好了吧?
拥有“鲷鱼烧——始终如一,四十五年来坚持使用红豆馅”这般权威性的招牌,却输给了时代,在角落上写着“开始贩售奶油口味”的意志薄弱摊贩。影文在那买了两个热腾腾的鲷鱼烧。
虽然学生宿舍的管理跟收入支出等等全都是交给血影负责,但影文每两个月会从她那拿到一次相当金额的零用钱。
这么一想,真的跟小孩的生活没两样。
影文叹了口气,看向一脸佩服似地瞪大了眼的真子。
“……你干嘛摆出奇怪的表情?”
“没、没有啊!真子很可爱喔!”
这家伙似乎一亢奋就会变得比较客气,但怎样都无所谓就是了。
真子一副很想要的表情并注视着鲷鱼烧。
“好、好厉害!我看影文应该有三个胃才对!一次吃两个吗?吃两个鲷鱼烧吗?就算是大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喔!”
“不,一个是你的。给你。”
影文理所当然地说道,并将包在纸袋内的鲷鱼烧递给真子。真子惊讶地愣住了,不知为何,她双眼湿润了起来,接着以像要跳起来般的气势,开心地露出满面笑容。
“影、影、影文真是温柔!”
小孩子这么单纯真好啊。相比之下,血影最近则是越来越难应付了,真伤脑筋。影文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吃鲷鱼烧并跟真子并肩走着。
“好烫!鲷鱼烧好烫!”
真子看来很开心地笑着。虽然她既吵又善变,而且搞不懂她的行动原理,尽管如此,偶尔跟这种什么也没在想的人待在一起也不错。“虚无大公”的身体是由虚无所构成,那是无论怎么刺激或摇晃也不会掀起风浪、即将变成硬块的淤泥大海,因而有时会想要温暖或晴朗这种明亮的刺激。
啊啊,影文有些明白血影说偶尔也该晒晒太阳的真正含意了,因为自己又差点要被虚无的淤泥吞食了。
“真好吃呢,影文。”
真子开心地笑着,影文则是绷着一张脸回应她的笑容。
“不过要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吃这个鲷鱼烧,大概也不好吃吧。”
就这样,影文暂时抱着可以说是难得的平稳心情走着,但真子突然又用力拉了拉他的披风。
影文顺势往前方倒下,他绷着脸转身看向真子。
“怎么了?”
“唔哈,那个!你看那个!好、好、好、好可爱!”真子指着前方。
在商店街的角落,店跟店的空隙间有一只娇小的怪造生物。
她有跟宝石相似的眼眸,从侧头部上长出白色羽翼。质感仿佛布偶的那只生物注意到真子的声音,吃惊地抽动了一下身体。
那只怪造生物是——影文眯起双眼,他因无法理解而感到混乱。那只怪造生物是什么啊?不,那是怪造生物吗?那仿佛有着某种缺陷的半吊子存在是——
“!”
思考到这边之后,影文了解到更惊人的事实。
“……啧,是打哪来的家伙想出了这种恶劣的事情!”
影文咂舌一声,真子在他身旁看着逐渐远离的怪造生物,激动地跳上跳下并尖叫着。
“啊,她逃了!她要逃走了!影、影文,抓住她!”
“为什么是我?”
对那种怪造生物出手,只是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而已。现在最好丢
着别管也别动她,采用适当的方法通知适当的对象,这样就行了。特地去靠近危险,可以说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看到毫无干劲的影文,真子鼓起脸颊说“算了!”之后,自己跑去追捕那只怪造生物。
“等等我!小天使!”
怪造生物被真子的气势吓到,发出尖锐的叫声并逃开了,影文也无可奈何地追在真子后面。
在远处追上了怪造生物并抓住她的真子,叫着:“真子拿到了捧花喔!感觉就像那样!”这些意义不明的话语。
***
穿过商店街的内部,在不知为何这镇上很多的稻荷神社境内,真子正努力试着想让刚抓到的怪造生物吃鲷鱼烧。那只怪造生物被真子用掉落在附近的绳子绑住,她一副不满的表情并将脸撇向一旁。
真子近乎不自然地天真笑着,她将手伸向那怪造生物用被绑住的手很小心地拿着的蓝色别针。
别针?不,那个是——影文眯起双眼,露出诧异的表情。
“啊~~你拿着很漂亮的东西耶!呐~如果你肯让真子看那个东西的话,我就给你吃鲷鱼烧喔~~”
白色天使冷冷地将脸撇向一旁,没有任何反应地保持缄默。真子的笑容瞬间崩溃了,用一副快嚎啕大哭的表情看向影文。
“影、影文,没有用!她不肯亲近我!”
“那还用说,她怎么可能会亲近突然扑向自己的人类。”
影文冷淡地回道,并眺望在神社角落戳着地面的麻雀跟鸽子。这间神社之所以总是一片寂寥,是因为神社主人是个怪人。他前阵子还贩卖伪造的护身符,被警察狠狠教训了一顿。
影文静静地看着拚命想讨好怪造生物的真子。他现在只能乖乖地旁观而已,如果硬是要抢走这只怪造生物,真子大概会激烈地抵抗。既然这样,不如告诉她这只怪造生物的危险性,让她自己远离会比较好。
“你不怕那只怪造生物吗?”
“嗯?ㄨˋㄞㄗˋㄕㄥˋㄨ?”
真子有些吃惊,她暂时陷入了沉思。
就社会上的认知而言,一般认为怪造生物是“恐怖”且“危险”的。就像即使火焰再怎么美丽,应该也没人会希望自家遇到火灾。无论是多么可爱或多么能干的怪造生物,只要弄错一步,就会杀害大量人类,并将城镇破坏殆尽。
所以怪造生物才会被讨厌。
“啊,这么说来,妈妈好像有说过呢。”
真子一边抱住抗拒的怪造生物,一边笑着说道:“她说怪造生物很危险,所以不可以靠近,而且比狗更会咬人。但是,我很少看见怪造生物耶!他们真的很危险吗?”
“三十年前……”
影文冷淡地低喃道。
“宛如妖精一般可爱的怪造生物在现界繁殖,并虐杀了许多人类,那是史上最糟的怪造生物灾害。在那之后,人类便疏远了怪造生物,无论他们的外表有多么可爱。你知道吗?因为那场怪造生物灾害而死掉的人类数量,可以跟天灾的死亡人数匹敌呢!”
没有人类会爱好原子弹爆炸的——影文小声地这么低喃道。
原子弹爆炸是什么?真子这么问,并露出为难的表情。
“真子不知道那是什么。而且就算怪造生物杀了人,那时候真子也还没出生啊!我不是很懂耶。再说,这孩子很可爱呀!”
像真子一样对怪造生物没有歧视的孩子们确实地在增加——不晓得过去伤口的孩子们。这时在怪造学界中有所变革的话,或许怪造生物也能在现界被更多人接纳——像这样的未来,大概只是个梦想的故事吧?
“就算不提三十年前,还有十年前的‘无情洞’事件,以及两年前的连续怪造学者杀人事件。怪造学的周遭被血弄脏了,像在两个月前,也有名为‘凤凰’的怪造生物毁灭了一座城镇。
你懂吗?真子。怪造生物是不能离开虚界到现界的,就算到了现界,也只会杀了人类而已。就算被人所爱,总有一天也会背叛。你懂吗?人类跟怪造生物是无法手牵手一起生存下去的。”
“……”
像是要将内心的淤泥清扫出来一般,影文难得冲动地吐露出感情。之后,他将视线从沉默下来的真子跟不知为何注视着他的白色怪造生物身上移开,看向了天空。
渺小地谈论着理想、梦想或是过去未来什么的,真的是为了一些琐碎的烦恼而痛苦并活着的人们,天空一定会像看着捣蛋的小孩一般,尽管感到诧异,仍然包容着这样的人们。
“真子不懂啊。”
真子突然追着影文的视线,边看向天空边低声说道:
“这孩子很可爱呀!或许只有这孩子很可爱而已,但这孩子的确很可爱。所以,我想跟她当好朋友。这并不奇怪吧?真子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真子抱着怪造生物站了起来,她毫无意义地朝着神社的本堂大叫:
“影文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我才讨厌小孩子。”影文叹了口气。小孩会把所有事情都弄得很单纯,会只靠着感情行动。所以才让影文感到烦躁,且羡慕得感到火大。
但是,总有一天真子一定会了解的。
人类跟怪造生物是无法一起生活的,这里并非那样的世界。
现界跟虚界是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双方绝对不会互相接触,也不会有融合的一天。
“真子,把那家伙放回原来的地方。”
“咦?才不要呢!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的。”
“你会将朋友绑起来吗?”
影文无奈地看向娇小的怪造生物。怪造生物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是注视着自己——
“虚无大公”。
那是相当小声且寂寞,仿佛钤铛在滚动般的声音。
那声音小得被风给吹散而消逝了。
真子注意到这声音,她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奇怪,刚才有声音吗?还是我听错了?”
瞬间。
非常突然的。
从半空中射出来的一枝鱼叉,轻易地射穿了真子的胸膛。
“!”
是血。鲜血喷了出来,将影文的脸染上一片红。
被鱼叉钉在地面上的真子不稳地摇晃着。
“啊?”
在吃惊地瞪大了眼的影文跟怪造生物面前,只见真子嘴里也流出血来,然后咚一声地垂下了头。
影文战战兢兢地试着碰触真子那幼小的颈项。
——她已经死了。
***
“真子,把那家伙放回原来的地方。”
“咦?才不要呢。好不容易才成为朋友的。”
“你会将朋友绑起来吗?”
穿过商店街的前方,因有着奇怪神社主人而出名的稻荷神社。在香油钱箱的对面,被木栅栏围住的是来路不明、长满青苔的石像。少年跟少女还有娇小的怪造生物,坐在本堂的阶梯上,聊着稀松平常的对话。
在那祥和的空间之中——瞬问,冒出了一道龟裂。
包括开朗露出微笑的真子,还有不满地保持沉默的怪造生物,就连神社中飞舞着的砂石跟盆栽细微的摇动,都停了下来。
停止。
完全的停止,支配了这个空间。
注意到这个现象,在这空间当中唯一还能行动的少年——影文,像是放弃了什么似地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睛,平静地深深叹了口气。
在他正面,站着另外一个脸上被某人喷出来的血给溅到的影文。
浑身是血的影文跟静静地睁着双眼的影文互相嘲笑着彼此。
“……这是第几次失败(gameover)了?”
“俺已经没在算了,所以不晓得。”
是谁说着哪边的台词,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语?虽然不晓得这些答案,但两人依然静静地注视着对方并谈论着。
“哼!没想到俺‘虚无大公’竟然会为了救一个小女孩的性命,而消耗掉贵重的力量。算了,只不过是区区数十秒、一条人命的重来罢了,应该不会对这副快腐败的身体造成太大的负荷。”
“自制一点,‘重置按钮(resetbutton)’也没办法按太多次。”
“俺知道。”浑身是血的影文这么自嘲,并将手伸向另一个影文。照理说是绝对碰触不到对方的指尖超越了因果并按住他的额头,从浑身是血的影文口中落下了低沉且禁忌的话语。
“你就在这里结束游戏了。”
瞬间,坐着的影文便漂亮地消灭了自己的存在。影文代替他坐到真子身旁,飒——他知道冻结住的时间开始动了起来。
“哇!”
看到突然间浑身是血的影文,真子大吃一惊,充满活力地大叫:
“唔哇哇!影、影、影文你流好多血!你怎么了?”
“……这是你的血。”
“咦?你说什么?”
影文将手放到一脸困惑的少女腰上,只凭着腕力将少女拾了起来。由于连续滥用能力而使得身体越发
衰弱,现在几乎没有剩下任何战斗力。在按下重置按钮的前一刻,可以稍微看见的鱼叉速度相当危险。要是不赶快移动,真子或是自己又会再度被杀。
“啧,偶尔外出就遇到这种事。”
“等等,影文?不行喔,真子跟你都还是小学生喔!”
明明不知道原子弹爆炸事件,为什么对这种事特别清楚?影文皱起眉头,抱着比自己稍微矮一点的真子在神社中奔跑。记得在本堂后方的小池子对面有道后门,从那里跑定的话应该可以回到空蝉舍。只要能逃到宿舍,之后就交给血影,总是有办法应付的。
——嘎嘎嘎!
伴随低沉的声响,坚硬的鱼叉在同时刺入神社的石板地上,那是原本应该会射穿真子的鱼叉。影文想起来了,在按下重置按钮的前一刻,看到被鱼叉贯穿的真子,涌现在胸口的感情不知为何是憎恨。
“……没有感情的感情,在大公之中内心最不容易动摇的‘虚无大公’——看来可不能对血影抱怨了,俺这个人也改变了吗?”
“等等;影文,快停下来!请你停下来!”
是怎么啦,吵死人了,抱着人跑可是很累的。
影文一看,只见无数的影子正围住被留下来的白色怪造生物。白色怪造生物瞬间看了影文一眼,她摇摇头并握紧蓝色别针,千钧一发地闪过鱼叉前端。
“那孩子很危险!应该说,那到底是什么啊?”
只见在真子疯狂视线的前方,有复数的影子手里拿着鱼叉,奔向依然蹲在地上的白色怪造生物身旁。影子有流线型的体型,全身一片漆黑,双眼则是白色,背后长出了宛如客机一般的羽翼。
黑色恶魔?
“那也是怪造生物。”
看来那些家伙似乎是瞄准那只白色怪造生物而袭击过来。他们无视于逃走的影文等人,只朝着白色怪造生物前进。
“她、她危险了!得救她才行!”
“……你疯了吗?”
真子意外的发言让影文目瞪口呆。
“那可是强化了战斗能力的怪造生物喔!而且像是用某种东西强化似的,无法感应到对方‘魔力’也是因为那东西的缘故吧?总而言之,我们是拿他们没办法的,现在还是……”
“真是的,影文老是这样。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呢!”
难得影文甚至使用密技来救了她一命,但真子却一副理所当然似地挥开了影文的手,跑去拯救白色怪造生物。她的背影跟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在一起,影文记得自己也曾有过敞开心房的对象——那个背影。
为了帮助某人,绝不会停留下来的背影。
影文在最后的最后,无法保护住的背影。
“啧!”
影文咂了咂舌,追在真子背后。黑色恶魔一边发出刺耳的叫声,一边逼近滚着逃离包围的白色怪造生物。
他们高举起鱼叉,毫不犹豫地将鱼叉往下挥向白色怪造生物。
“不行!”
这时真子冲了过去。她抱起差点被鱼叉射穿的白色怪造生物,转啊转地滚动逃开,头部撞上石板地,一下子便头昏眼花。
真是笨蛋!没考虑到事情的后果吗?就是这样影文才讨厌小孩。
影文朝着那样的真子跑了过去。事到如今也不能吝惜力量了,他将右手伸向怪造生物们。
“你们伤害到俺的机率是——‘零’!”
瞬间,无数鱼叉刺向为了保护真子而跑出来的影文全身。不——是看起来像刺了过去,但鱼叉接连地射偏或是飞往其他方向,丝毫没有伤到张开双手保护着真子她们的影文。
“啧!我的存款啊。好不容易一点一滴存起来的,竟然浪费在这种地方……”
影文露出一副想哭的表情并这么说道。
“你真是可恨啊,真子。但是你很勇敢。”
“唔唔……影文?”
影文让转到头昏眼花的真子勉强站稳,然后牵着她的手跑了起来。黑色恶魔们对于自己的鱼叉为何会射偏一事暂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没多久便迅速地放弃思考并追了上来。
影文右手抱着白色怪造生物,左手拉着真子前往后门。
“啧……是怎样的因果让俺得处理这种麻烦的差事!”
影文甩开杂草并踏着地面,到达开始腐朽的后门。
来到这里的话,之后只要跑下石头楼梯就行了——就在影文这么想的瞬间。
“叽!”
展开羽翼的黑色恶魔们,从本堂的屋顶上滑行过来,那羽翼似乎并非装饰品。但是,这下糟了。这些家伙跟刚才袭击过来的家伙似乎是不同群,所以“无法伤害到影文”的暗示并没有产生效用。
影文一边感到慌张,一边思考着突破这个状况的方法。
“剩下的存款是——唔,四十二?很微妙啊。依这些家伙的能力,计算出来的鱼叉命中率大约七十%。就算减掉四十二,也会以二十八%的机率命中。”
换言之,只要敌人射出三枝鱼叉,大约就有一枝会确实命中。而且影文先暂且不提,瘦小的真子或白色怪造生物只要被刺中一次,就当场归西了。
就在影文烦恼着该怎么办的时候,真子这时绊到脚并跌倒了。
“哇啊!”
“这、这、这个蠢货!普通会在这种时候跌倒吗?”
牵着手的影文当然也被拖下水地跟着跌倒了。只见灰尘飞了起来,黑色恶魔没有放过猛然往前跌倒的影文等人,逐渐逼近过来。
“啧!只能拼了吗?”
影文做好觉悟,打算用掉最后的存款而将手伸向黑色恶魔时——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正义的伙伴,在此登场!”
该怎么说呢?感觉像是根本跑错地方的明朗声音在影文伸出手的同时响了起来。那声音在宁静的神社中四处回响着,并不可思议地传达到众人内心深处。
“叽?”
因为突然冒出的大音量而警戒着的黑色恶魔,其中一只指着刚才自己跳下来的本堂屋顶。
只见一名少女正站在那里。
“来吧,孩子们,你们可以放心了!正义的伙伴就是小孩的伙伴!尽管大叫吧,说‘救命啊’!”
——吸收着太阳的及肩白发,仿佛在燃烧一般的深红眼眸,装饰全身的无数银饰品,蜘蛛网图样的头巾,还有垂落下来宛如和服裤裙般的裙子。
影文完全无法做出反应而惊讶得目瞪口呆,在他一旁的真子则不知道是被那气势影响,或者因为还是个小孩,她一脸认真地大叫:“救、救命啊!请救救我们!”
“交给我!”
那少女看来很雀跃——真的是一脸非常雀跃的表情。只见她潇洒地从屋顶上跳厂下来,然后在空中俐落地固定住姿势,用手里握着的弓箭——弓箭?
不,那个是——
影文察觉到讨厌的可能性而瞪大了眼睛。
“那个是——‘胧武胧’?这么说,那个女的是……”
“接招吧怪物,怪造弓!”
只见一道闪光划过,细长的箭剌向四处站着的黑色恶魔们。有的被射穿肩膀,有的则被射穿膝盖。发出哀号并逐渐倒下的恶魔们,有些明明没有被射中要害,但为何——影文这么感到疑惑。
只见少女若无其事地着地,背向依然跌倒在地上的真子跟影文并笑了。
“很完美!战士的登场画面就是要像这样才行。正义的伙伴应该华丽地登场,就有如搭载着希望而东升的朝日一般!”
少女说着意义不明的台词,让影文开始觉得头痛了。
难道说、该不会——他这么心想。
但是,少女持有“胧武胧”。
少女转过身来,闪耀着深红眼眸并笑道:
“不要紧吧,孩子们。有我战桥舞弓在,你们可以放心了!”
“……俺没道理要被你说是小孩。”影文一脸嫌恶地说道。
竟然真的是战桥舞弓,弄错人的可能性因此消失了。是怎么一回事呢——他表情阴暗地沉默了下来。
“唔?最近的小孩都像你这样吗?你不要紧吧?”
舞弓一脸不可思议地将手伸向真子,麻烦的是真子还用尊敬的眼神注视着她。但真子抱在胸前的白色怪造生物看到舞弓之后,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舞弓看了她一眼,接着垂下了眉毛。
“梅子,我不晓得你是抱着什么想法离开我们身边。虽然我可以理解,不过,你别把我们当傻瓜了。”
舞弓看着一脸快哭出来的怪造生物,宛如公主又像干金小姐一般地挺胸宣言道:“你应该要更信赖我跟伊依,还有,你用不着觉得欠我们什么。如果你认为被我们保护着这点让你感到过意不去,那我告诉你,别把我们当傻瓜。我只是想打赢神而已,而那个神是把他人性命当成垃圾对待的畜生。从那种笨蛋手中保护你,是身为正义伙伴该做的事——我最近是这么想的。”
舞弓将视线从被叫做梅子的怪造生物身上移开,用标准的姿势架起弓箭。配合着被改造成宛如和服裤裙般的裙子摆
动,那身影仿佛一流的弓道家。
“我在箭头上涂了会影响神经系统的毒。”
舞弓自顾自地说明起来。
“只要被这枝箭射穿,有三十分钟会全身麻痹到动弹不得。话说回来,在跟她相遇之前,我一直把杀生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不杀的话就会被杀,所以我认为杀掉袭来的敌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砰、砰。
弓箭冷酷地被射了出去,接连打倒袭击而来的黑色恶魔。
“但是,我这么想了,这些家伙只不过是被那个恶劣的神给操纵的可悲怪造生物。杀掉并非靠自己意志而是被迫去战斗的士兵,是违反战士道义的。所以,我不会杀掉怪造生物。”
锐利的征矢深深刺进最后一只怪造生物。
“跟她相遇之后,我便领悟了这样的想法。我觉得这样的做法,更接近义兄所秉持的正义。”
舞弓自豪地低声说道之后,便咏唱起咒文。
“——收纳。战斗形式、基本型,胧武胧!”
瞬间,细长的弓箭被鲜红的光芒包围住,变化成一把日本刀。宛如魔法一般的这副光景,让真子吃惊地用尖锐的声音叫着“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好厉害~~”。
果然是“胧武胧”。
自虐的刀刃——战桥舞弓她寸步不离地随身带着吗?
那把刀总有一天会成为保护她的獠牙,同时也会把她吞没到深邃的虚界黑暗之中吧?虽然,现在就连三分之一的能力都还没发挥出来的样子。
尽管影文这么心想,但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舞弓。
于是,从远处——
“小、小舞!你跑太快了啦!你真的是人类吗?”一名少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近。
影文认得她,将长发绑在头部侧面,名叫空井伊依的这名少女,是空蝉舍的住宿生。少女跑近之后似乎是累了,她大大地吐了口气。
“都是小舞突然就跑走的关系啦——唔、唔哇!地上倒了好多怪造生物!”
“战斗已经结束了。你最好再稍微锻链一下,就连乌龟都跑得比你快。”
舞弓一边说着相当过分的话,一边望着将怪造生物接连怪消的伊依。伊依大概是想尽快让怪造生物们从麻痹的痛苦中解脱吧?她加快脚步,拚命地四处奔波来回。
影文看着她的身影,突然这么想:“像她或真子一样爱护怪造生物的人们,如果能继续增加下去,说不定……不过,这才是在作白日梦吧?”影文这么自嘲。
“梅子。”
舞弓用锐利的声音叫着梅子,梅子则脸色苍白地注视着伊依。
“你要好好跟伊依道歉。她今天一直在镇上四处奔波,用那比我瘦弱许多、就连乌龟都比她优秀的脚程,没有休息或停下过片刻地不断在找你。”
白色天使那宛如宝石般的眼眸湿润了起来,并陷入沉默,那是相当哀伤且过意不去的眼眸。
虽然影文不晓得事情经过,但他感觉气氛非常沉重。
“我说小舞啊,我将怪造生物怪消之后,掉下了这种黑色的球耶。”
似乎是把黑色恶魔都怪消完毕了,只见伊依手里抱着几个球回到舞弓身旁。那个球是——虽然影文眯起了双眼这么心想,但由于不能在此时向她们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因而保持着沉默。
但无论是这个球或被叫做梅子的怪这生物,都散发着某种危险的气息。这样看来,或许应该跟那个人物商量一下并事先提出警告比较好。
“……”
舞弓一言不发地用手指向白色怪造生物给伊依看。
伊依则漫不经心地看向梅子。
“呼~”
她像是感到安心一般,从腰部放松下来并叹了口气。那是感到非常高兴且幸福的表情,就像是得知小孩平安诞生的母亲一般。
只要还活着就好——那是知道梅子只要还能待在那边,就很开心了的表情。
伊依抚摸着梅子的头,整个人笑逐颜开。
“我很担心你喔,小梅子。”
被叫做梅子的怪造生物,虚弱地将脸转向一旁。伊依仿佛理所当然似地抱紧了这样的她,用混着泪水的声音低喃道:
“小梅子,我知道的。你觉得对我们很过意不去对吧?你不想看到我们受伤对吧?但是,我们也不想看到小梅子受伤喔!”
梅子握紧蓝色别针,压抑住声音啜泣着。
她把头靠在伊依胸前并咬着牙,一脸为难地哭泣着。
舞弓、影文还有真子都默默地看着这景象。
现界跟虚界,无尽遥远的相邻世界。跨越过那世界的分隔,彼此心灵相通的人类跟怪造生物确实存在着。那是希望,也是奇迹。
梅子小声地这么低喃。
就这样,她紧紧抓住伊依,像是在说她不会再放手也不想放手一般。
***
会到那让人觉得是灼热地狱的房间来访的客人非常少。就算有这样的人,在这对人体相当不亲切的空间里头,大概也忍耐不了五分钟,便会在无法好好谈话的状况下自己离开。
因此,古顷怪造高中的校长宇宙木冰蜜,今天也舒适地认为反正没人在看,而偷懒地放着工作不管。季节正值夏天,对宇宙木而言,这是唯一比较好过的季节。自从被名为“冰雪舞姬”的怪造生物诅咒之后,宇宙木便成了必须经常开着暖气才能活下去的体质。在温暖到有些过头的房间里,穿着光看就觉得热的服装,这就是怪造学教授宇宙木冰蜜的日常生活。
先别提这些。
宇宙木冰色的眼眸闪着光辉,嘴角绽放出笑容。
“真稀奇呢,你竟然会主动过来。”
在某个角落,将房间的美观整个破坏掉的石像之前,有着一头仿佛融入淡绿色般的金发少年。暗宫影文,正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可能的话,俺也不想来这种地方。”
影文一脸嫌恶地抱怨着,他的语调跟外表的少年模样完全搭不起来。看到这样的影文,宇宙木丝毫不掩饰她愉快的表情,笑着说道:“你还是一样一点都不可爱呢,‘虚无大公’。”
“你还是一样,性格腐败得不得了嘛,‘冰雪舞姬’。”
宇宙木咯咯咯地笑了,真的是很可爱的大公呢!谁能想像得到,怪造学会的怪造学教授跟最糟糕的怪物,竟然会像这样互相拌嘴呢?
宇宙木看到一个人站着的影文,感到不可思议地稍微歪了歪头。
“今天你那忠实的兵器娃娃没有来吗?”
“俺怎么可能一个人大摇大摆地来找你,她在上面。”影文比了比天花板。
在那上面,“我警告你,‘冰雪舞姬’。”——那是毫无感情的茫然眼眸。
将直发以发圈固定住的一名女性,无视重力地倒立站在那里。不可思议的是,就连她的头发也朝向天花板倒立地伸展着。
“你要是敢动一根手指危害主人,我会轻易地割断你那纤细的脖子。”
“唉呀,真可怕。”
宇宙木一脸从容的表情,将视线从笔直俯视着自己的倒立女性身上移开。
“那副态度以一位淑女来说,实在不值得称赞呢。不过,她似乎比以往都还要起劲嘛!”
“因为今天早上俺才刚被怪造生物袭击。”
影文看似无聊地将脸撇向一旁。原来如此,为了保护他而被制造出来、只有这点存在理由的女性,并无法感应到主人的危机。所以现在自然会格外有干劲,虽然,无法欢迎那不知该说是敌意或警戒的感情针对自己而来。
宇宙木用手指叩叩地敲了敲桌子。
“那今天有什么事呢?怪造学会跟‘虚无大公’应该是有结成非战跟协力的同盟吧,还是你认为那同盟关系也只到今天为止,而跑来取我的人头呢?”
“感觉你就算只剩下一颗人头,嘴巴还是会照常讽刺人的样子啊!要杀你的话,最好是不留痕迹地消灭掉。不过,俺在想你是否知道这回事。你很执着的那个空井伊依,抱着可能会毁灭世界的关键。”
那是——
听到伊依的名字,宇宙木的表情混入了认真的神色。
“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听听详情。”
“今天中午,俺看到空井伊依跟某个怪造生物感情很好的样子。因为只有稍微看到,所以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个怪造生物很不自然。从那份不自然的感觉仔细观察后,有个不是很安稳的想法浮现出来。”
影文用认真的表情静静注视着宇宙木的眼眸。
“照这样下去,要不了三天世界就会灭亡了。”
空气中有一瞬间充斥着冷气。以宇宙木靠着手肘的位置为起点,她的桌子跟文具用品接二连三地冻结起来。
影文并不介意周遭的变化,淡淡地向宇宙木问道:“你要怎么办,‘冰雪舞姬’?”
“让我听听详细内容,‘虚无大公’。”
宇宙木用冰冷的声音这么低声说道,并叩叩地敲着桌子。
真是够了——事件接二连三地来,伊依也真忙呢
!但也因为这样才有趣就是了。
[插图]
之后“虚无大公”所说的推测,确实在理论上并非不可能,而且那是足以称为世界危机的情况。问题是这种程度的世界危机,若是宇宙木或怪造学会认真想排除掉的话便可以轻易解决。当然要是大意而丢着不管,宇宙木所爱的这个有趣世界就会变成相当严重的状况。
不过,这是两回事。
“……”
“……你又露出在打什么坏主意的表情了。”
就在宇宙木沉思的时候,影文露出非常厌恶的表情并这么说道。宇宙木冷冷地露出微笑,并将手放在额头上,不为所动地回答:
“唉呀~~真没礼貌。我无论何时都只想着世界和平的事喔!嗯?怎么啦,看你一副同时感到头痛跟肚子痛的表情。”
宇宙木愉快地笑着,并扬起艳丽的嘴唇。
“谢谢你,亲爱的邻居‘虚无大公’,感谢你又提供精彩的情报给我。”
“再追问下去的话会让俺感到嗯心,所以俺无视这些话……”
影文退了回来,转过头这么说道:
“只有这次,你也不能默不作声地旁观了。如果你不希望世界灭亡,就丢掉那些无聊的想法,迅速地把罪魁祸首击溃。那俺走了,感觉差劲透了。要回去罗!血影。这家伙似乎又打算使出什么诡计了。”
“要打道回府是吗?我明白了。”天花板上的血影一声不响地降落在地。
在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准备回去的影文背后,她飒一声,用仿佛人偶一般、欠缺所有感情的表情看向宇宙木。
“我忠告你,‘冰雪舞姬’。”
但她眼眸中所亮起来的光芒,是宇宙木首次见到、仿佛人类一般的光。
“每个住宿生都是我亲爱的孩子们。如果你伤害——不,是故意将他们逼入危机当中,我会毫不客气地与你为敌。”
“……我会铭记在心的。”
血影瞪着不怀好意笑着的宇宙木,没多久她叹了口气,深深行个礼之后便离开。
等到她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宇宙木抬头仰望天花板,并高声地笑了。
“啊哈!”
她仿佛忍俊不住一般,将手放在额头上笑倒在地。
“啊哈!哈哈哈!真是的,人偶娃娃这么冲动真是伤脑筋呢。不可以把他们逼入危机当中?真是外行啊!生物就是要跨越过危机才会成长。遇到障碍就破坏掉它,才会得到新的力量啊。”
虽然没有任何听众,但宇宙木仿佛演员一般用响亮的声音说道:
“嗯,诡计啊~你答对罗,‘虚无大公’。有人告诉我这么愉快的事,我怎么可能不计回报地、机械性地解决事情呢。嗯~~那么,要不要来思考一下我的野心跟我学生们光辉的未来,顺便想一下世界和平之类的问题呢?”
就这样,怪造学教授宇宙木冰蜜一个人,在灼热地狱中策划着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