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正在流逝。
安缇莉西亚唤起艾利欧格之后,要树待在原地等候。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要找东西吗?」
「不需要什么行动。既然在《夜》之中使用了魔法,对方应该迟早都会来到这里。」
在他身旁的安缇莉西亚一边让迷你艾利欧格坐在自己的掌心上,一边回答树的疑问。
「对方会过来?」
「恩,因为这里就类似那家伙的身体内部。不管想不想要,它应该都会察觉魔法的气息。」
「那家伙是什么?」
「你别问比较好。」
「我说过会保密吧?」
树不满地嘟起嘴.
这么一来,金发少女似乎很为难地发出叹息后开口:
「——我们是来捉拿触犯禁忌的同伴。」
「禁忌?」
「你果然不知道。在魔法师的世界里,有几个绝对的禁忌。其中之一就是——化为魔法。」
[这个我曾听猫屋敷先生说过。那是什么意思?」
[这也没有多难懂。舍弃名为肉体的躯壳,与自己修练的魔法同化——也就是与世界一体化。在某些宗教上来说,这境界也是觉悟的极致吧!」
霎时,树的眉头费解地皱在一起。
「可、可是,我连一半都听不懂耶?」
「因为树是个笨蛋。」
安缇莉西亚俐落地断言道。
不只如此,她不知不觉中直接叫起树的名字了。那种口气与其说在表现亲近之情,倒不如说是把树当成僕人来对待。
「恩那么,这个《夜》也是触犯禁忌的魔法师干的好事囉?」
[这不是刻意造成的。化为魔法的魔法师,光是存在就会散播咒波污染,只是那种污染刚好是与《夜》酷似的现象。因为这样,当《协会》认定这是『工作』时,我可是很慌张的。」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树总算明白了。安缇莉西亚之所以妨碍他们,并非单纯是为了「工作」.
在明白的同时,树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那安缇莉西亚小姐很难受吧?」
「咦?」
「因为你们曾经是同伴啊!现在却不得不去追踪、捉拿那家伙,这不是很难受吗?」
「没这回事——再怎么说,我也是《盖提亚》的首领。要为触犯禁忌的同伴负起责任是理所当然的。」
安缇莉西亚高傲地挺起洋装下的胸膛。
树听到这些话:心里想着。
(因为身为首领吗?)
仔细想想,自己同是身为社长。就算是硬被推上去的位子,自己也算是站在穗波他们之上。就连这次的「工作」,他们也算是——真的只能说也算是——有给他机会自己去做选择。
既然这样,自己能不能对他们有所回报呢?
至今以来自己不断逃避,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自己也能做得到什么社长该做的事吗?
(——我说不出「做得到」啊!)
「怎么了?」
也许是担心陷入沉默的少年,安缇莉西亚窥视着他。
所以,树什么也没多想就把想法说出口:
「没有,我觉得像你这样好帅气喔!」
[]
「怎么?」
一没、没什么。只、只是突然被人这么说很吃惊而已没错,我这个身躯是由数千年之久的岁月所培育出的魔法结晶,当然应该背负起伴随力量而来的责任。而且,就算是你也能看得到灵体,不是一般的普通人对吧?]
安缇莉西亚闹别扭似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事,勐然把脸靠过来。
「咦!」
树的心脏砰咚一跳。
少女迅速地抚过黑色皮革眼罩。
[这么说来,这眼罩是什么?你受过伤吗?」
「咦?恩、恩,这没有多严重啦!」
「可是,你在学校也一直戴着眼罩吧?这里留下了惨不忍睹的疤痕吗?」
安缇莉西亚由下往上仰望着树的脸,毫无顾及地发问。
从她漆黑的洋装问隐约可见——树一边感到胸口莫名奇妙地发烫,一边拚命摇头。
「啊,这是我以前在《鬼屋》被怪物追赶时弄伤的。因为他们说不能看到太阳——托这道伤的福,我的右眼现在变得只能看见妖怪或是咒力的流向。」
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树才会解开眼罩。
平常洗澡几乎都是淋浴,像洗脸之类的他也不在意就直接戴着洗。树还记得一开始难以掌握远近感的辛苦,不过他到十岁左右就习惯了。就连会看见妖怪这个问题一年里大概也就两三次吧?
[这也已经很多啦。」
每回看到妖怪,他不是倒下就是昏死过去,净是碰到些凄惨的遭遇——
总觉得,自己现在会待在这里,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树。」
安缇莉西亚突然用双手捧着树思考中的脸颊。
「噗哇!哇、哇,啥、啥么?」
「树,你就算戴着眼罩也看得到灵体吗?而且还看得见咒力本身的流向?」
那是非常冰冷的声音。
就和在公园里相遇时.还有几个小时以前,在海面上对峙时一样——那是无情的、魔法师的声音。
[咦?恩,可是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看得见灵体的眼睛,和用来看一般事物的眼睛不一样嘛。」
「我说的不是这种问题!」
女巫纵声一喝。安缇莉西亚以严厉的眼光盯着浑身一颤的树,碧绿的眼眸中充满了疑惑与愤怒。
「就算灵感上的视力与普通的视力不同,但最后还是得依靠肉体的眼球来看。不可能会有把眼睛盖住还能看得见的事。就算你能使用透视能力,可是如果不是非常熟练的魔法师,是不可能同时进行透视与灵视的。那种事情,就好像透过望远镜来观看显微镜一样。」
「可、可是,我现在就看得到啊」
「所以我才说很奇怪。树,你好像没有注意到,但是那样的眼睛已经不能称为人类的眼睛了。说到不必去意识,平常就能发挥那种视力的眼睛」
安缇莉西亚宛如烈火般的发言突然中断。
[?」
「怎么了?」
[艾利欧格」
树随着这句话看向安缇莉西亚的肩膀,搭在她肩膀上的迷你艾利欧格正勇敢地扬起旗帜。
那面旗帜、还有艾利欧格隐藏在头盔面罩下的眼眸,都盯着窗户的另一头。
(——窗户?)
背嵴上感到一阵恶寒,树跟着回过头。
就在这个时刻。
突然间——妖怪工厂大幅摇晃起来。
让树误以为是地震的摇动就和开始时一样突然地停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庞大浓厚的气息。
「——!」
那股气息带着无可救药的恶臭,几乎让人想吐。
树的牙齿格格作响,颤抖迅速扩散到全身。他的双脚失去力气、双膝落地,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于是,那股气息发出声音:
「找.到.了」
「咦——?」
「树!」
安缇莉西亚的高声警示同时响起。
「它来了!」
啪嚓!
也许是无法承受刚才的震动,原本就已开始崩塌的天花板裂缝大幅裂开。
有物体从那一道看起来就像恶魔爪痕的裂缝中黏答答地落下
那是呈现漆黑柏油状的——
污泥。
腐液。
淤泥。
那是一团只能够如此描述,散发出惊人恶臭的液体。
咕嘟噗噜咕嘟。
从天花板滴下的污泥正在蠢动,泥浆蠕动着汇集在一起。
「那、是、什么」
树茫然地低喃。
污泥在水泥地上留下拖行的痕迹,重重叠叠的堆积起来。
烂煳烂煳地。
黏稠黏稠地。
污泥缓缓地生出四肢,抬起头部,构成形体。
如果污泥所构成的形体,是在传说中会出现的龙或魔物,那不知道该有多好,不知道会是多么大的救赎啊!
然而,那形状却——
「人」
是太过清晰的人形。
【是魔法】
右眼再次发出声音。
但是树却连那声音都没注意到,断断续续地喘着气。
「那东西叫做魔法?」
(那么,这就是——化为魔法的魔法师吗?)——
像这种东西?
眼看着一行泥的形体渐渐变得完整。黏液一边咕噜咕噜地循环着,一边冒出类似手指的突起、像是耳朵的隆起以及形似嘴巴的空洞。
那团物体咕啾、咕啾地喷洒出黄色的黏液,渐渐接近这里。
[可爱.的.安缇」
泥团的嘴巴在动。
「我.可爱.的.安缇.找得我.好苦」
它的发音非常剌耳,光是听到那声音,耳朵好像就快溃烂了。
「把.魔.神.还给.我:.」
一半在崩溃,一半同时又在重生的污泥伸出手。
过度的恐惧感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树一屁股坐倒在地往后退。
相对的,金发少女低下头喃喃说道:
[欧兹华德父亲大人。」
少女平静地说:
「如果父亲大人还要暴露出更多丑态,就由我来毁灭您吧!」
在冰海旁边——敞开的树林一角中,穗波正在排列槲寄生的魔法阵。
她将刻上特殊文字的树枝配置在四角,中央燃烧着小小的篝火。受到火光映照的穗波,以极为严肃的表情扔出几颗石头。
「穗波姊姊,你在做什么?」
帮忙把槲寄生插在地面上的美贯发问。
「虽然有点蛮干,但我要用这个火焰——连结到冰海里。」
「连结——要怎么做?」
「刚刚,社长的社章有咒力反应。」
穗波摸摸自己衣襟上的社章。
「我想大概是安缇拿了社章用在唤起上吧?不过,我的社章也有感应。这样一来,即使两者之间的连线非常稀薄,还是能够相通。」
「原来如此,也就是彼此有缘吧!」
猫屋敷佩服似的把手一拍。
唤起魔法原本就是从异界召唤出灵体的法术,也可以说是用来与距离遥远的对象联繫的法术。既然相同的社章使用在这种魔法,那穗波与猫屋敷拥有的社章也会有缘分相通,就魔法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
「对了,在居尔特神话里,曾出现诸神的德鲁伊将两个空间联繫在一起的故事吧!你打算模彷那个故事吗?」
「喵?」配合猫屋敷的问题,黑猫——玄武也发出叫声。
「恩,关于传承的内容,我过去曾在威尔斯的说书人那里听过。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就是了。」
穗波有点不安地看着火焰。
槲寄生与火焰。
法阵摆设的位置与德鲁伊之环——别名圆形石林(STONEHENGE)的巨石群柱相同。和安缇莉西亚使用的魔法圆一样,对居尔特魔法西百,这个设有槲寄生与火焰的祭坛,才是最适于使用咒力的「场域」。
[]
穗波深吸一口气。
她碰触社章。
居尔特魔法本身,是个在现今几乎已被遗忘的魔法系统,魔法也不是拿来用在空间接合等其他用途上的东西。
「——可是,我要做。」
穗波斩钉截铁地说。
这种感觉,就像工厂的空气全被换成了浓硫酸。
树的喉咙刺痛,眼前晕眩得很厉害。世界正摇摇晃晃地扭曲着,以那团污泥为中心,受到污染化为异界。
简直就像地狱一样——
触犯禁忌的魔法师会散播咒波污染。
树正亲身清楚地感受到那句话的含意。
毫无疑问,这就是禁忌。
是罪恶的团块。
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的东西。
但是
「父亲?」
这个名词,让树感到困惑。
[」
安缇莉西亚没有回答。
她只是正面迎向蠢动的污泥——欧兹华德,堂堂地说着:
「父亲大人,如果您能说话,那我就再说一次。如果您还要暴露出更多丑态,就由我来毁灭您吧。」
自始至终一直面向前方的安缇莉西亚发出宣言,对拥有人形的污泥断言道。
「丑.态.」
污泥开口了。
树浑身颤抖起来。
霎时,一部份的污泥突然构成了其他形状。
那些发出啪啪声响飞动的物体——是树几小时前才看过的黑鸠群!
「——沙克斯!?」
黑鸠群啄打混凝土墙,穿过损坏的机器,成群淹没了安缇莉西亚刚才所在的地方。
少女在干钧一发之际滚开了。
当安缇莉西亚再次站起来时,黑鸠已经变回污泥,她刚才站立的地板被破坏得不留原形。地面上只剩下一个像陨石坑一样的巨大球形坑洞。
何况,事情还没有就此完结。
就在同时,另一个成形的污泥朝树扑去。
「马尔巴士」
那是黄金之狮——现在已变为沾满污泥的魔神之狮。
马尔巴士发挥勐兽的脚力。
在不到眨眼之问逼近过来,张开大口打算把树吞下。
「——!」
啊!
我要死了。
这一瞬间,树已对死亡有所自觉。他全身动弹不得,腥臭的吐息包围着脸颊,马尔巴士雪白的牙齿已经触及他的脖子。
[GOSYAAAAAAAAAAAAA!]
然而,发出惨叫声的却是勐兽。
马尔巴士的眼珠弹了出来。
啪唰一声,灵体的黑色血液泼洒在树的头上。有人勾住他的脖子,把茫然失神的树拉开。
「树!振作点!」
树被安缇莉西亚拖着走,马尔巴士在视野中变回污泥。贯穿雄狮眼珠的迷你艾利欧格用力一跃,落在安缇莉西亚的肩膀上。
「啊哈啊哈」
树剧烈地喘着气。
他感觉全身的氧气被一口气耗光了。不管树再怎么吸气,都无法变得舒服一点。
「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好不容易才能开口低喃:
[难道说那每一个泥团都是魔神?」
「正确的说,是魔神悲惨的下场。」
安缇莉西亚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
「欧兹华德父亲大人化为魔法的结果是失败了。他偷偷集合弟子,想要与七十二柱魔神同化,结果却无法同化,变成那团只有将慾望与本能複写上去的污泥。那堆污泥是在七十二柱魔神里——溷合了六十五柱魔神,已经什么都不是的灵体肉块。]
[]
树的右眼之前看到在工房里的那一幕——
肉体碎块:刚砍下来的头颅滚落在魔法圆阵里。
安缇莉西亚的父亲在当时就死亡了吗?
明明已经死去,却只有他的罪恶留下形体吗?
就算他触犯了禁忌,这是多么、多么痛苦啊!
「阿。]
真是少一根筋,树到了这时候才首次察觉到一件事。
「安缇莉西亚小姐,这样不就一点办法都」
既然同样操纵七十二柱魔神,那胜负就建立在魔神的数量与质量上。可是在抵达这里以前,安缇莉西亚最强的魔神们已经被吞食了。再怎么说,光靠迷你艾利欧格也不可能应付
「有办法。」
但是,安缇莉西亚澹澹地露出微笑。
「因为,我是来毁灭父亲大人的。」
「安.缇..」
一行泥再次震动起来。
在下一刻跑出来的,会是格莱杨拉波尔?布提斯?还是树不知道的七十二柱魔神?
三柱黑影以子弹般的高速直奔而来。
但是,在它们行动前,安缇莉西亚已经扬起手中的所罗门五芒星。
「——退去吧!]
「——来了!」
在半山腰等候的《盖提亚》黑衣人呐喊出声。
「仪式开始!」
同一时间,咒力通过所有围绕着冰海的魔法圆。
一瞬间,这个巨大的複合魔法圆阵有了意义。
「喔,魔法圆之间的複合吗?」
待在半山腰的影崎面无表情地低语.他的话在字面上明明带着佩服的意思,在声调中却完全找不到那种感情。
[这就是《盖提亚》的祕传仪式吗?」
三柱魔神已逼近安缇莉西亚身旁。
一是口吐火焰的炎狼。
一是巨大的豹子。
一是生有飞翼的牡牛。
三头魔物转瞬间就扑到无力的少女身上,要将她吞食殆尽——
事情在一瞬间划下句点。
「退去吧!]
就这么一句话,便让三柱魔神消灭得无影无踪。这一次,它们甚至没有变回污泥。
安缇莉西亚只是扬起手中的所罗门五芒星。
「安缇莉西亚小姐」
「既然是能够唤起的东西,也就能让它们退去。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吧?」
少女再一次对惊愕的树露出微笑。
「当然,这么做需要超越对手的咒力。包含我在内,如果有二十名《盖提亚》的魔法师在——毕竟是不会输给父亲大人的。」
这就是布置在外围的魔法圆,其真正的用途。
他们将退去的魔法圆重重交叠在一起,仅仅等候着这个瞬间。
「...安.缇」
污泥疯狂地挣扎着。
[其实我是打算在排除《阿斯特拉尔》之后才这么做的。因为这是《盖提亚》的祕传仪式之一——不过,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办法了。]
安缇莉西亚的表情比起夸耀胜利,看起来反而很悲伤。
「退去吧!]
她紧握着所罗门的五芒星大喊。
咒力轰地一声击中污泥。
[——退去吧!退去吧!退去吧!]
那是次序正好与唤起相反.
与唤起相对的——退去.
构成污泥形体的魔神们,一个接着一个依照相反的次序被安缇莉西亚送回异界。污泥渐渐地剥落,痛苦地翻滚着被削去。
树眼睁睁地看着污泥逐渐缩小。
宛如受到火焰的灼烧。
一开始比起树还大上一圈的泥团,在转瞬间变成孩童大小,立刻又被压缩到小狗小猫的尺寸——然后在几秒之后消失了。
多么无聊的下场。
「哈——」
哈哈,树发出乾笑声。
替她担心的自己就像个笨蛋一样。
打从一开始,安缇莉西亚就握有王牌,还是与《盖提亚》这个魔法集团非常相称的手段。
「哎呀,你怎么了?树。」
他回头一看,安缇莉西亚恶作剧似的笑着。
「安、安缇莉西亚小姐」
「我有说过,要你放弃这次的投标吧?因为这件事光靠我们就足以应付了。如果没有《阿斯特拉尔》来碍手碍脚,事情还会简单得多。」
金发的少女拉着洋装的裙襬,优雅地行了个礼。
「不过,我还是有点感谢你。因为,即使是那样的父亲,好像也只有你愿意为他哀悼。」
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搔搔脸颊——
就在这个时刻。
声音在虚无之中响起。
[我,诉说.唤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咦?」
树回过一看。
就在他的眼前,那声音继续唸着。
「我,诉说,唤起。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
「IDOINVOCATEANDCONJURETHEE.BYBERAIANENSIS.BAIDACHIENSIS.PAUMACHIA.ANDAPOIPGIESEDES:BYTHEMOSTPOWERFUIPRINCES.GENII.LICHIDE.ANDMINISTERSOFTHETARTARTANABODE:ANDBYTHECHIEFOFTHESEATOFAPOIOGIAINTHEMINTHLEGION——]
突然间,蜷缩在溷凝土地板上的污泥残渣塑成形体——
「安缇莉西亚,后面!」
[什!]
少女转向背后。
但是,终究是来不及了。
这一次就连宣告退去的时间都没有,拥有鹰翼的飞狼——浑身污泥的格莱杨拉波尔自背后扑倒少女。
「可爱.的.安缇.真可惜.啊.」
应该已经消失的污泥发出沙哑的声音,再度隆起。
泥团形成人类——半是崩溃的老人形体。
「既然.是.能够.唤起.的东西.就能.让它们.退去.那反过来.也是.一样.只要.还有.一点残渣.剩下.就能.再次唤起.」
[」
安缇莉西亚的脸上浮现痛苦与惊愕的神情——
她搞错了。
不管是树也好,安缇莉西亚也好,都以为一污泥没有理性。他们认为那团污泥已经了抛弃身为人类的智慧与知识,只是像野兽一样的物体。
这是错误的。
身为魔法师时习得的祕传仪式还有魔法,那东西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它一直等待着少女露出破绽的瞬间到来.
多么狡猾啊!
「父亲大人」
「来.让我吞食.你的魔神.吧.」
污泥缓缓地——由污泥构成的老人,缓缓地接近安缇莉西亚。
它完全没把树放在眼里。
只能看得见——就连魔法师都不是的少年,在这个场合上什么都办不到。
实际上也是如此。
魔法并非能够实现不合理之事的神祕事物。魔法只是隶属于异界,结果也不过是个弱肉强食,依循阶级制度的系统.
腐液自老人的手指滴滴答答地垂落。
倒在地的安缇莉西亚嘴唇边——
就在腐液即将滴落时,被人用力拉开。
「你?」
污泥的声音里第一次产生了疑问。
树的手,抓住了老人的手腕。
[等等、等、等等一下」
树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发抖得连牙根都咬不合了。
光是从抓住对方手腕传来的异样触感,就让树快要呕吐出来。
就算这样,他还是没有放开手。
「你.是.谁.」
老人的头软绵绵地转向不可能的角度,类似眼珠的突起缓慢地注视着这里。
[——!]
身上的肌肉从被它注视的部位开始痉挛,树被目光紧紧地困在原地。
那简直就是邪眼。
老人挣脱树僵硬的手,手指啪嗒伸向树的脸庞。
「这.眼.睛.」
污泥的喉咙蠕动着。
[这.眼.睛.真.有趣.」
腐液滴落,树的眼罩咻咻冒起白烟。
「咿!」
树动弹不得。
他感觉老人溃烂的手指抚摸着眼球表面。那软绵绵的恐怖触感,隔着眼罩传递到眼球上。
然后
滋噜——
碰触到社章的污泥手指,突然问融化溃散了。
「——!」
树别在衣襟上的社章,发出燃烧般的高热。
「什.么.」
老人急忙闪开。
他的身躯再度摇晃起来。
因为小小的箭矢,正连续刺中老人扭曲的背部。
是槲寄生的飞镖!
接着,新的人影出现在安缇莉西亚刻划的魔法阵中。
「穗、穗波!」
「社长——让你久等了。」
栗色头发的少女露出笑容。
成为使用火焰与魔法阵连结空间的代价,穗波身上有点烧焦的斗篷与尖帽,此时看起来格外迷人。
不知何时,扑倒安缇莉西亚的飞狼——格莱杨拉波尔已经化为泥块消失,她起身站在两人旁边。
[让你看到我的失态了。」
安缇莉西亚小声地呢喃。她的洋装也在被魔神扑倒时给撕裂了几处,幸好没有受到严重的外伤。
「大致的情况我都明白了,刚才的複合魔法圆阵已经停了。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
「——哼,我还好得很。」
安缇莉西亚用力咬紧牙关。
他们一起瞪着由污泥组成的老人。
[」
但是
「在.《夜》里.再会吧.」
污泥——突然溶化了。
泥团从老人的脸孔、肩膀、脚部、手臂开始,毫无次序地化为黏液,在地板上扩散开来。
液体就这样沿着地板流动,咻噜咻噜地消失在溷凝土地面的缝隙问。
「消失了?」
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树揉揉眼睛。
他明明才做好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一战的觉悟啊?
「社长你没事吧?」
穗波冲到他的身旁。
[啊恩。」
回答穗波之后,树砰地一声坐倒在地。
「社长?」
「啊没有我脚软了。」
哈哈哈,树发出疲惫的笑声。实际上,他觉得这一晚就累积了好几个月的疲劳。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分钟,感觉上有好几年的份量。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变得中用一点了!」
穗波轻声喃喃说着。
不可能习惯这种事情吧?树正要这样说,这才发现嘴巴没办法顺利动作。
啊,他不行了。
「穗波——我好像快昏倒了,话就先说在前头。」
「咦,什么事?」
树只挑出重要的事情,告诉难得一脸担心反问的穗波。
「恩,关于刚才那个泥巴老爷爷的事——是祕密喔。」
「祕密?」
「没错因为我和安缇莉西亚小姐约好了。你也向猫屋敷先生还有美贯说一声吧。」
「树」
安缇莉西亚不禁按住胸口。
[后面的事就拜託你啦。我有一点累了。]
「等、等一下,社长」
树的身体昏昏沉沉地靠向穗波。虽然这举动很轻率,感觉却有点舒服。
最后,树越过生鏽的窗框,看到外面的景象——
啊,原来如此。
他总算明白怪物之所以会消失的理由了。
晨光微微自损坏的窗户射入屋内。
冰海以及其他的一切都已消失,只有理所当然的山问景色——只有妖怪工厂,孤零零地留在地基上。
「社长哥哥!」
树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美贯飞奔过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