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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世界的混乱还需要几天才能平息。
〈螺旋之蛇〉和〈协会〉进行接触,〈阿斯特拉尔〉成为双方魔法决斗仲介者的情报转瞬间传遍魔法界。
当然,负责宣传的是〈银之骑士团〉与〈盖提亚〉。
两者目的都是避免有人违反约定。
不管〈协会〉也好、〈螺旋之蛇〉也好,既然需要有共识的结社支持,在消息昭告天下之后就难以做出露骨的背叛行为。
从结果来看,许多魔法结社失去镇静,还造成由上到下的大骚动,全都有赖后日历史学家整理这段时期的变化。
无论如何。
「…………」
大致处理完会面及业务之后,达瑞斯•李维走在伦敦某条小巷内。
这是他例行的散步路线,几乎固定每星期某一天有段时间会在此漫步。
若仔细观察他的行动,就会发现男子的步调如报时般精准。
「…………?」
壮汉的目光半途倏然仰望墙顶。
一只长着明显是人工翅膀的俄罗斯蓝猫坐在墙上。
「果然……是你?」
达瑞斯有些疲惫的叹息。
总是生气勃勃的他,难得流露疲色。
「哎呀,你没听说吗?我和影崎碰过一面了。」
「嗯,他没告诉我。」
「你真缺乏人望。」
翼猫尖锐地断定。
假设猫的真面目如她自称是海瑟•安布勒,她跟达瑞斯•李维应该是亲生母子。
可是,双方身上感觉不出一丝亲情。
相对的,他们之间的联系唯有荒凉得惊人的——空洞感情。
达瑞斯压低嗓音质问:
「那个术式是出于你的指令吧?」
「没错。」
「……原来如此。若是你,应该知道密藏的术式,视情况而定大概也知道还原方法。安布勒(暗影)家族正是熟知〈协会〉的黑暗面,才会冠上这个名称。」
「没错。」
翼猫同意他的推测。
「……不过,使用方式是那孩子决定的。」
她补充道。
「他只是问我,如果〈螺旋之蛇〉与〈协会〉正面冲突,双方可能用那些术式?有没有对抗的方法?——至于刻意引出〈螺旋之蛇〉,诱使你准备妥当发动预计的术式,这可是狡猾得连我都没法轻易想到。」
「…………」
实际上,翼猫说的没错。
光是知道〈协会〉的奥秘术式也无济于事。
伊庭树交出结社担任对应〈螺旋之蛇〉的部队,拿奖品红色种子当诱饵,这才获得运用知识的场地。
更何况是他行动的根本。
——企图让〈协会〉与〈螺旋之蛇〉举行魔法决斗的可怕构思。
这已超乎不是魔法师身分才有的灵活思路。
这是熟知魔法师却属于不同次元的思想。
在达瑞斯•李维眼中,伊庭树确实晋身为站在同一地平线上的玩家。
壮汉停顿一下,再次开口:
「你特地现身,是不想让我对此事抱持多余的疑问?」
「打从以前你就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孩子。要是你刺探一些不存在的疑点,比方说我们一开始就和〈螺旋之蛇〉联手的可能性啦,我会也很头疼。」
「事实上,我是考虑过。」
蓝西装壮汉板着扑克脸说道。
「不过若是如此,〈阿斯特拉尔〉应该在半年前就逃亡了。你们也可能是最近才联手的,即使你现在否认也无法完全消除怀疑。」
「疑心病真重。」
翼猫傻眼呢喃,达瑞斯倏然眯眼。
「实际上,〈阿斯特拉尔〉回收了红色种子吧。」
「那还用说。交给你们〈螺旋之蛇〉不会接受,反过来说你们也无法接受的。」
「嗯,说得也是。」
达瑞斯承认。
「……不过,我们接受与否和咒物的危险性是两回事。〈螺旋之蛇〉为其目的对咒物施加的咒术,以及咒物在那名少年右眼存放过十多年都是事实。」
达瑞斯口气郑重地给予翼猫忠告。
不,尽管字面上是忠告,他补充时的表情却愉悦地扭曲成不对称形状。
「小心别再让你重视的同事变成废人。」
「…………」
翼猫无法回嘴。
唯独那件事让她抱憾万分。
壮汉从对话的「空白」看出她大受打击,随即按照平日的行动掉头离开伦敦小巷。
目送蓝西装背影离去半晌后,翼猫自言自语。
「……我知道。」
沉重无比的话语仿佛牢牢刻进她心底。
「我绝不会重蹈上一代的覆辙。」
翼猫的声音充满等闲不得碰触的强烈决心。
*
「……喵~」
「喵~」
「咪呜~」
「喵~~呜~」
四只猫在伦敦的廉价公寓内交互呜叫。
在猫群中央,穿着西装的青年精疲力竭地靠在椅上。
「……猫屋敷先生,你不要紧吗?」
开口的人当然是穗波。
他们都抱着一大堆文件,正在撰写本次事件的报告。
「不不,我有点逞强过头,疲劳一直没完全消除。看你神采奕奕,大概是我的年龄问题吧。」
青年揉揉肩膀苦笑。
他不由得回想起这次的来龙去脉。
「……我实在没料到,他竟会提出魔法决斗。」
猫屋敷闭起一只眼睛说道。
「这么做的损害的确最小。魔法决斗制度的建立,本来便有不让数量稀少的魔法师因纷争更加疲弊的意思。」
「……对呀。」
穗波也表示同意。
这个提案也超乎少女的想像。
基本上,她甚至没想过〈协会〉和〈螺旋之蛇〉能够正常谈判。
「你觉得这点子有伊庭同学的风格吗?还是没有?」
「都有。」
猫屋敷回答。
「除了伊庭树,大概没人想得出那个结论。还有,我们知道的树也想不到那个结论。其中的落差,应该是他的成长。」
「是呀。」
这次穗波的附和包含一丝为难。
因为她感受到猫屋敷说少年有所成长,却以「应该」略作保留的心情。
(……这说不定是孩子离巢的寂寞。)
少女心想。
又或者,是他们的存在阻碍了树的成长。
也许像这样强迫分开,才意外促进了少年的变化。
想到此处,穗波总觉得有些歉疚。
然后,她想起当时少年在〈螺旋之蛇〉与〈协会〉面前切入的话题。
当少女问他为什么肯做到这种地步时,树的回答。
——『我……做了梦……』
——『梦里大家都在……穗波和猫屋敷先生回来了……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板着脸喝红茶……这样的梦。』
少年说,他因此拼命思考。
听到树的动机,大多数人都会斥为无聊——但是对他们而书却非常神圣。
光是这样,穗波就忍不住欢喜。
树不惜拼到这地步也想找回他们的心意洋溢胸中,猫屋敷想必也一样。
「他虽然变了……却也没变。」
少女开口。
「或许吧。」
猫屋敷也回应道,两人的口吻十分相似。
片刻之间,镜子仿佛映出两名过去在〈阿斯特拉尔〉共度时光的——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彼此的回忆。
「我们也有很多问题可思考啊。」
「——不,情况应该很简单。」
一个不属于两人的声音自玄关响起。
他们回头望着缓缓打开的大门,神色僵硬。
「影崎……先生。」
由于对方是上司,因此青年没有直呼其名。
没有堪称表情的表情的上司简洁地表达意见。
「下次交手将是决战。无论伊庭树设下什么条件,都无法避免与〈螺旋之蛇〉直接对决。」
他说的没错。
虽说是魔法决斗——不,正因为是扣掉双方不服条件的魔法决斗,情势必然会走向正面激烈冲突。
不只是那些号称为座的干部。
其他如贾拉和背叛〈协会〉的占星术师奥黛莉•拉塔,以及参予最后术式的魔法结社,他们参战的可能性都很高。
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必须足以应对这所有的可能性。
「你为了说这些话特地来找我们?还是想出了什么策略?」
影崎淡淡地回答猫屋敷:
「不管有没有策略,非得获胜不可。」
「真难得你会诉诸精神论。」
「这是现实。」
男子并未特别气势昂扬的说出口。
接着——
「我之所以过来,
是要告诉你们一个情报。」
他竖起食指。
「告诉我们?什么?」
猫屋敷皱起眉头,影崎这么告诉他:
「那就是……〈螺旋之蛇〉号称『王冠』的少女的真面目……」
*
某个不知位于何处的黑暗洞窟中。
阴凉的山洞内感觉舒适,类似夏日的冰窖。
整理干净的泥土地有些像是原始的神殿,散发庄严气氛。
洞窟深处。
一块微微隆起的土丘上铺着绢布。
灵体少女正躺在上面。
服装、头发、指甲、肌肤——甚至连眼瞳也一片纯白的少女。
塔布菈•拉萨。
「啊—这次见到各式各样的人……觉得有点累。」
她有些大舌头的说着。
「大小姐的时间又到极限了。」
头戴丝质礼帽、挂着单边眼镜的魔法师——萨雅吉回应。
「基础」与梅奇欧雷也在附近待命。
「讨厌~人家不想睡~我还想好好认识世界、遇见更多人、说更多话,这样去睡觉好无聊—」
「等下次醒来时再做就好。您快睡着了吧?」
「……嗯,眼睛睁不开。」
少女打个哈欠。
呼啊~她微微张开的小嘴很可爱,半透明的手在唇瓣前轻拍。
「那么,萨雅吉,你可以收集好所有好玩的东西,等我起床时给我看吗?」
「我明白了。这次您觉得什么好玩?」
「嗯—」
少女抱住双臂,闭起一只眼睛。
「对了,伊庭树满不错的。」
「您很中意他?」
「嗯。有那样的人在,现在的世界也不算太坏。我懂菲因为何对他很执着了。原来还以为他只是红色种子的苗床呢~」
「菲因正和洁希丽叶一起在杰克那边接受治疗。没机会在大小姐入睡前与您说话,他觉得很可惜。」
「这样呀。」
少女嫣然一笑。
「那我起床之后也得去看看他。有好多事要做~呼啊……」
她又打了个哈欠。
或许是很难忍受睡意,雪白的眼皮一再下垂。
看她那副模样,萨雅吉脱下礼帽深深一鞠躬。
「祝您有个好梦,大小姐。」
「……晚……安……」
「我也祈祷,但愿您有场美梦。」
梅奇欧雷与「基础」相继而发的问安,都让少女露出微笑。
「接下来就拜托大家喽。」
「请交给我们。」
听见萨雅吉回答,少女躺在褥子上阖起眼睛。
最后,她甚至发出灵体不可能有的呼声——安宁地进入梦乡。
看到少女入睡后,梅奇欧雷问萨雅吉。
「……完成度……呢?」
「照目前的感觉来看,约为六成。『理解』与『智慧』正继续举行仪式,但还需要一点时间。大小姐本身正是与红色种子成对,〈螺旋之蛇〉最大的魔法。」
萨雅吉看着少女说道。
他指的并非旁人。
这名少女本身——就是萨雅吉与梅奇欧雷创造的魔法生成物。
「赶得上……魔法决斗吗……?」
「只有设法赶上了。」
萨雅吉依旧客气的回答青年。
「因为魔法决斗结束的那一刻,必须是我们达成目的的瞬间。」
「我同意。」
「真没……办法……」
梅奇欧雷和「基础」各自颔首。
「那么,我先告辞了。」
「下次见面……是魔法决斗……」
「有缘再会。」
留下最后的台词,包含灵体少女在内的气息全数消失。
*
日升。
月落。
不管在哪个国家、哪个地点,两颗星球一直注视着昼夜。
日月坚持不懈的形成光阴流转。无论在魔法大本营英国,或是在魔法主流之外的远东国度,这条真理都没变。
——场景是日本。
伦敦事件一星期后,〈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黄金周已经结束,树再度跟如今就读同所高中的奥尔德维恩一起上学。
然而,少年周边却爆发与日常生活无关的问题。
初夏的阳光落在事务所办公桌上,桌边的树抱住脑袋。
「怎么了?」
一个温柔却让听者忍不住挺直背脊的凛然嗓音抚触鼓膜。
「不……那个……是魔法决斗的问题。」
少年诚实告白。
「该怎么设条件,我完全没有头绪。」
「那也难怪。」
声音愕然的表示同意。
「居然迫使〈协会〉参加魔法决斗,前所未闻也该有个限度。既然没有先例,就不可能简单订出条件。这点小事你应该明白吧?」
坐在接待室——空间仅用隔板划分——沙发上的少女说道。
她和树穿着同一间高中的制服。
留着金色法国卷。
一双翠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唉,这是没错。」
树突然抬起头。
「红色种子情况如何?」
「目前交给〈盖提亚〉日本分部管理,有黛芬妮和魔种负责守卫,你不必担心。」
「是吗?」
少年露出微笑。
树到现在仍分不清自己的作为是否正确。
他任意妄为的搅乱魔法师世界、欺骗了许多人,结果还导致数人受伤。
尽管如此,少年仍找回了一个人。
至少,他想认定这变化是种前进。
「对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
「我想问个问题。」
奥尔德维恩在附近的办公桌书写给多家魔法结社的问候信及随信报告,这么开口。
少年平常眼神凶恶的表情变得更加凶恶。
「万一没人碍事,你真的打算把红色种子放回眼睛里吗?」
「啊……这个……」
他的问题使得树吞吞吐吐。
「怎样?」
「呃,最糟糕的情况下……也是无可奈何的……你、你看,我认为只要调查红色种子,就可以对〈螺旋之蛇〉多点认识……」
少年的小声低喃立刻得到回应。
而且是来自不同的人。
「啊,好痛!」
在场所有人都冲了过来,自四面八方乱敲树的头。
「我就知道,Dummkopf(笨蛋)!」
「树,未经考虑行事是大忌。」
「社长哥哥,这样太过分了!」
「嗯,依照刚才的回答,也难怪树会挨揍。」
连用骚灵现象飘浮新拖鞋的黑羽都这么说,逼得少年处境更尴尬。
「当然,身为骑士的我也无法认同。」
不仅如此,连像安缇莉西亚一样,作为〈银之骑士团〉代表来访的克萝艾也全面同意。
「……是、是。」
树缩起脖子,眼泛泪光的回答。
(他真是的……)
安缇莉西亚心想。
就组织而言,〈盖提亚〉获得接触〈阿斯特拉尔〉的正式名义。
魔法世界不再只是两大势力,包括统率交涉工作的〈阿斯特拉尔〉在内,形成三足鼎立的状态。
由于〈阿斯特拉尔〉的重要性大幅跃升,就算〈盖提亚〉跟〈阿斯特拉尔〉联手也称不上是私心。
倒不如说,因为〈盖提亚〉在财务融资上与〈协会〉有关联,和〈阿斯特拉尔〉建立管道对组织更有利。
然而。
身为魔法师,安缇莉西亚的束缚不单是组织理论。
(……那些持有座称号的魔法师。)
少女回忆起当时在场魔法师的咒力。
就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令穗波实力大增,得到足以跟他们一较长短的能力,但她并非如此。
安缇莉西亚不认为自己在战斗中会轻易落败,要获胜却也很难。
而且,她若想追求更强的魔法境界,要付的代价是……
(……不。)
少女咬住下唇。
她非得找出来不可。
再说,安缇莉西亚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她也设想过面对代价的方式。
不过,那个方法……
「…………」
少女默默注视少年。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如今,树不再是一介少年。
这次他没有落在达瑞斯与〈螺旋之蛇〉之后,正式的爬上了舞台。
在魔法世界掀起最大风暴,化为风暴中心的少年。
只是看着他,安缇莉西亚的心脏就几乎被不安、担心……与怜爱涨破。
「……安缇莉西亚小姐?」
少年察觉她的视线,愣愣地歪头发问。
唯独那个表情与两年前毫无不同。
为什么?
他们明明已经走到如此遥远的地方。
「没什么。只是——」
少女停顿一下。
「我总有一天会问你的。」
「……是、是。」
树听到她认真的台词什么也没反问,只是点点头。
「更重要的是——你记得〈螺旋之蛇〉首领说的话吗?」
「……嗯。」
少年轻轻颔首。
在场所有人表情一变。
回想起灵体少女——塔布菈•拉萨的宣言。
冲突刚落幕时,树直接问过她。
〈螺旋之蛇〉想用红色种子做什么。
少女明确的回答。
——『创世。』
她说得极其轻松简单。
——『在地球,魔法师注定赢不了。无论是火星或木星,魔法师到宇宙任何地方都无法战胜科学。因为物理法则这样规定……因此我们要创造新的宇宙,正确地说法是将成为宇宙的卵。』
荒唐无稽。
就算在魔法界,如此形容她的胡言乱语也没人会抗议。
明明很荒谬,包括树在内却没有任何人嗤之以鼻。别说〈阿斯特拉尔〉,连〈银之骑士团〉、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安缇莉西亚、尤戴克斯……甚至是达瑞斯•李维都被言语带来的冲击吞没。
——『我们的目的,是创造宇宙之卵。虽然科学存在的时间如阿赖耶般短暂,不也创造出黑洞吗?』
具备一定敏锐度的魔法师想必已然知晓。
〈螺旋之蛇〉本是创世神话中,栖息在生命树上的蛇。
反叛嫉妒心强烈的神明,授予人类智慧的圣蛇。
另一个传说中,如此记载那条蛇。
也就是——
产下世界卵的盲目创造之蛇。
*
那么。
聊聊另一场邂逅吧!
当伊庭树回顾身为〈螺旋之蛇〉「王冠」之座的少女话语之时。
一名矮小的男子踏入亚洲某道山脉连绵的洞窟内。
尽管时值初夏,但他一身轻装仍超乎常识,一点也不像攀登五千公尺以上高山的配备。
那位游方僧侣仅着一袭墨色法衣配上锡杖,背着脏兮兮的背包。
「……终于找到了么。」
僧侣以独特言词语毕后长长叹息。
那是仿佛有多年没吐气的,长长的叹息。
「不过,你在这儿做什么?你不是魔法师吧?没继承一滴魔法血统的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的疑问没有听众。
不。
有是有,但对方默默坐禅不发一语。
如果僧侣——只莲打听到的消息是事实,男子已端坐九年以上。
「……社长。」
只莲低语。
结跏趺坐(注:诸佛常坐之法,分为除魔坐及吉祥坐。原为印度教瑜伽姿势莲花坐,后成为坐禅姿势)的男子……正是〈阿斯特拉尔〉前任社长•伊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