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鸡屎藤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1.鸡屎藤Paederia scandens var. mairei

*

那天跟着上司在外头跑来跑去时,浓墨般的影子映照在泊油路上,酷暑让人不由得把脚步移到了行道树的树荫下。

一团熟悉的白色块从眼角映入眼帘,吸引了注意力。两栋大楼间的月租停车场栅栏上,爬满了蔓草。刚才所瞥见的白色块,正是蔓草满开的小花。

百合形状的花身上缀着一团折边,中央点缀着胭脂色,娇小可爱。那些小花好像花束般四处妆点在茎杆上。

「哦!」

上司似乎也注意到了,把脚步停下来。

「满漂亮的嘛!该不会是地主住的吧?」

「哎呀,部长!」

河野彩香听了熟识的部长这么说,失笑出声。

「那是野草啦!」

「野草?」

部长惊讶得双眼圆睁。

「可是很漂亮耶!」

「虽然昭和天皇好像说过『没有什么草叫做野草,每株草都有名字』,可是,这至少不是什么园艺品种。」

彩香无意识地继续说:

「它的中文名字叫做鸡屎藤(注1:鸡屎藤为茜草科鸡屎藤属,又称牛皮冻或丑腥藤,喜欢攀爬在其他植物或物体上。触碰时会发出臭味,但晒干后却会转为香气,因而又名鸡香藤。可当中药材或入菜使用。)」

「鸡屎……?」

「是呀,只要一搓到它的茎就会臭得跟鸡屎一样喔!虽然也有人以花朵的可爱模样跟特征,给它取了『早乙女葛』跟『炙花』的别名,不过啊,最好还是印象最深刻的名字被留了下来。」

彩香泰然自若地说到此处时,突然意识到部长在旁边发愣。

「怎么了吗?」

「没事……」

部长苦笑着回道:

「你这么年轻亮丽的女生,突然轻轻松松讲出这种低俗的字眼,我吓了一跳而已。原来这叫鸡屎藤呀……」

部长突然「啊!」的一声。

「这应该不算性骚扰吧?」

「不,不算啊……」

彩香含糊地回应了几句不会介意之类的。自己都已经快要三十岁,没想到居然还会被归类为年轻亮丽。

部长总算松了口气,继续眺望着那些可爱的花说:「鸡屎藤——哦不,还是叫它早乙女葛吧!」

「长得那么可爱,怎么会被取这种名字呢?真可怜。」

彩香无视部长的感叹,在心里骂自己。

我到底在干嘛啊?就算对方是自己很熟的上司,也不是在意的对象,可毕竟还是男生呀!

哪有女生随便就说鸡屎!鸡屎耶!就算是部长也会吓一跳!

明知还有其他好听一点的别名,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不说炙花呢?(附带一提,炙花式因为中间的胭脂色很像艾炙(注2:艾炙是将艾草点燃后,放在皮肤穴道上烧灼的一种传统中医温热治疗。)的火焰,而被取了这别名。)

但之所以会冲口而出,当然是因为它脍炙人口嘛,这也没办法!

Itsuki!都是你啦!

彩香把矛头转向了那个一点一滴,教会自己植物名称的男人。

分手前告诉男人一朵花的名字吧!花儿年年绽放。

听说这句话是大文豪川端康成留下来的,但是它浪漫吗?还是抒情呢?才不是呢,彩香在心里这么下了结论。

简单而言,那根本只是「软弱」而已!

女生才不会想出这种方法。因为,女生不会想用这种手法把自己刻在已经分手的男人回忆里,女人的爱情是覆写式的,男人的则是永存式。女人不管再怎么拖拖拉拉、哭哭啼啼地,只要一找到了新恋情就会全力以赴,把昔日的恋人从甜美的回忆降级到记忆底层。

都是你啦,都是你留下了这么一句柔弱的话,结果你死后三十几年了,还有个无辜的女人,被你害得在这里丢人现眼呀!

可是……

彩香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能说是分手,毕竟那个男人……

是突然不知道失踪到哪里去了。

况且,那个男的跟我之间,真有过什么吗?

「河野,该走罗。」

部长这么说后,彩香赶紧重振精神地回复:「是!」

*

我的名字写成树木的树,念成Itsuki。

——从他那儿听到的个人资料,就只有这样而已。

遇见他是在放假的前一晚,冬天正迈向了尾声,夜晚还很冰冷。

彩香在聚会后赶上了最后一班车,回家的路上月色迷蒙。

那栋两房一厅的集合住宅虽然有点老旧,相对的隔间也比较宽敞,是彩香的单身城堡。房东虽然粗枝大叶,但优点是不啰嗦。公寓离车站不远,站前有条小小的商店街,也还满方便的。

回家的路上带着点酒意,彩香用鼻音哼着那阵子的流行歌,歌词记不太熟,干脆就用鼻音带过。

就在快走到公寓门口时,彩香看到了那个。

在那个只是充满场面的小门廊植栽里,摆了个大型黑色垃圾袋。

真是的!这里可不是垃圾场耶!那么大的垃圾袋搞不好还是业务用?该不会是违法丢弃吧?

彩香心里这么嘀咕着,皱眉靠近那垃圾袋。

「呜哇!啊啊——」

她发出了跟这周围闲静住宅区的夜晚毫不搭嘎,也不像年轻女生会发出的惨叫声,想也没想地往后退。

虽然远看像是个垃圾袋,但——居然是人!一个背着背包的同龄男子,卷曲着身体倒在植栽丛里。

死……死了吗?

自己就住这里,万一公寓的玄关前倒了具尸体,那也只好报警了。彩香虽然喝多了,但总归脑子还是这么下了判断。她无声无息的伸出手来,用食指戳戳那男生的脸。

哈!是温的。

受到了刺激后,男生稍微睁开双眼——哎呀呀!

长得还满帅的。

「呃……」

彩香一时语塞,最后问:

「你怎么了吗?」

男生看起来很困地眨着眼睛说:

「我撑不住了……」

「你怎么倒在这里呢?」

「因为躺在路上的话会冻死。」

「为什么躺在路上会冻死?」

「人直接躺在泊油路或是混凝土之类的地上,会慢慢被吸走体温。人体的温度躺在地面的话不够暖,中间一定要放些缓冲的东西。」

的确,植栽下有些草坪。

「你怎么会倒在这里呢?」

「饿得走不动了……」

「那钱呢?」

「一毛钱都没有。」

「啊……好可怜喔……」

也许是因为这男生让人没有警戒心吧,不知不觉地,彩香已经坐在他面前。

这么一来,男生把缩成了一团的手,轻轻放在彩香膝上。

然后——

「小姐,可以把我捡回家吗?」

男生这么说。

简直跟小狗的手一样啊!彩香看着放在自己膝上的手这么想,觉得好有趣。

「捡……回家?嗄?你怎么讲得好像你是弃犬呀?」

彩香呵呵呵地笑得花枝乱颤,男生又说了一遍。

「我不会咬人,而且教养很好喔。」

「哎呀——讨厌啦!」

彩香愈笑愈厉害,简直停不下来了。

现在回想,那一瞬间,搞不好让邪念趁机溜了进来吧……

如果老家的爸妈知道了一定会把自己瞪死,居然让一个素昧平生的男生进入自己的房间。

可是他真的倒在路上吗!连走到彩香位于一楼的房间都走了好久。

「你还好吧?别跌倒罗!」

彩香从旁撑着他,先把他给拽进自己当成客厅的空间。

总之,得先给他吃点什么东西才行,可是彩香平常又不下厨。

现在要叫她拿出点什么来的话,虽然很丢脸,但也只有储备的几包泡面而已。

「真不好意思,我不太会做饭,家里只有这个。」

过了三分钟后,彩香端出了一碗杯面,男生感激得合掌道谢。

「现在不管给我什么,我都觉得好吃。」

怎么听来有点不太舒服啊?但毕竟是个倒在路旁的人说的话,所以彩香也就不去计较。

「你要不要洗澡。」

「啊!太好了,我都冻僵了。」

「那你先吃面,我先去洗罗。」

现在想想,那行为也真是——太轻率了。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男生进房间,把贵重物品就那么摆着跑去洗澡。而且,洗澡不就是裸体吗?

因为觉得喝了不少酒最好先洗个澡,脑筋光想到这件事。可是年轻女士该动的脑筋可不是这个呀!怎么会是这个呢?

还好,最后捡回来的小狗真的「不会咬人,教养很好」所以也就无事而终。

洗完了澡后,彩香看到体型硕大的小狗端坐着对她深深低头

道谢。

「谢谢你的泡面。」

连杯面的汤都喝得精光,想必一定饿到家了吧。

「不客气。不好意思只有泡面,浴室的水还没放掉喔……」

「那就跟你借一下浴室。」

「你有睡衣吗?」

「只有内衣,我平常都穿着便服睡觉。」

「喔,那……」

刚好半年前刚跟男朋友分手。彩香从衣橱里拿出了一直塞在里面,包在垃圾袋里的男性衣物。先前已经把对方留下来的东西分类,旧衣是属于回收垃圾,可是分虽然分好了,却总是错过资源回收的时间(毕竟一个月才来两趟呀!)所以到现在还没处分掉。

「如果你不介意衣服很久,这里有些Free Size的运动服什么的。」

「唔,这……」

彩香没多想,倒是教养良好的小狗反而犹豫不决。

「没关系吗?」

彩香残留的醉意突然散去。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半年前已经断得干干净净的男朋友的衣服,我都洗过罗。只是因为嫌麻烦所以暂时先放在衣橱里,然后资源回收时我又忘了丢,结果一晃眼半年就过去了。我可不是对这些东西有什么眷念,你别想太多罗,小狗。不然我把它们用纸包一包?你就当成是二手货吧,好不好?」

「那就谢谢你了。」

男生打开垃圾袋,把运动服拿出来当成睡衣,接着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内衣跟盥洗用具来摆好。

「洗发精跟肥皂、毛巾之类的你都可以用。不过如果想用洗衣机洗衣服,就明天再洗吧,现在很晚了。」

「嗯,谢谢你。」

现在回想起来,第三件不该的事,是他从浴室回来前自己就已经倒在床上——然后,就这么睡着了。

隔天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睡在被窝里,库哈斯不记得自己曾盖上棉被啊。

「喔,你醒啦?早安。」

一个看来有点眼熟的男生,突然从厨房里露出脸来。瞬间,脑里的记忆混杂了起来。

男生看见彩香那副表情,露出惊慌的神色。

「等等、等等哦,你别叫!我会在这里是因为你昨天同意了呀,如果你不记得,我可以说明!」

「不,没关系……我差不多想起来了。」

倒在路旁、可以把我捡回家吗?我不会咬人、教养很好喔。

这几句关键语词像泡泡般浮上脑海,按照记忆排序妥当。彩香「嘻嘻」地从喉头轻笑了几声。

看彩香那样,男生发现他应该是想了起来。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当成非法侵入,叫警察来呢!」

「小狗,那你在做什么?」

「你先去洗个脸吧!我刚刚先起床,所以跟你借了点东西用。」

鼻子闻到了一阵味噌汤的香味。

「我家……有可以做早餐的东西吗?」

「喔,我也吓了一跳呢!冰箱里居然什么都没有,简直跟独居的男生差不多。不过啊,还是有米跟调味料,然后我把快要阵亡的鸡蛋跟洋葱拿来用罗!」

「洋葱?我家有洋葱?」

鸡蛋的事是记得,因为大约十天前突然想吃淋上鸡蛋的白饭,所以去超商买了六个装的盒蛋,可是洋葱……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月还买过其他食材啊。

「有颗可怜的洋葱被住在这里的人忘记,虽然已经长了很多芽,不过还能吃。对了,被放在里面放到忘记的佃煮(注3:佃煮是将小鱼、贝类或海藻等,以酱油及甜料酒煮成,可以将食材保存期限拉长,因相传起源于江户时期的佃岛,故称佃煮。)我丢掉罗。」

「真不好意思……」

彩香羞赧地爬起来,发现被自己当成客厅的隔壁房里铺上了睡袋。

「咦,你不是有睡袋吗?怎么会说你冻倒在路旁呢?」

「因为我累得连拿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是杯面,不过还好你给我吃了些东西,所以我的体力至少回复到能把这个房间的主人好好塞进棉被呢。」

看来自己能在被窝里一觉到天亮,也要感谢这教养良好的小狗。

「真不好意思,一再地麻烦你。」

愈来愈没面子了。

彩香洗完脸时,客厅的矮桌上已经摆了些家常菜。

「我拿了一些锅子跟餐具来用。」

「喔,没关系呀,请自便。」

彩香边说边坐在男生请自己坐下来的位置上,男生则坐在最靠近出发的地方。这里——到底是谁家呀?明明是自己的房间,却有点窝囊。

「碗跟筷子要用哪一付?」

哪一付是你的?我应该用哪一付?对于这包含了双重疑问的问句,彩香默默点了头。男生没有搞错彩香的碗跟筷子,而放在他自己眼前的,这是彩香因为喜欢图样而买回来的另一付备用碗筷。

「你怎么会知道哪一付是我的?」

「因为放在餐厨里最容易取用的地方,不过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用哪一付。」

嗯,这男生还满细心的。

「你可以用那付呀,我家没有特别把汤碗跟餐碗区分开来。」

「谢谢,那就开动吧?」

男生对着餐点轻轻合掌,彩香也跟着合掌。

好久没吃到要在餐前合掌的感谢的菜了——那种某人好好准备过的菜。一个人独居时吃的超商食物,实在让人提不起劲来合掌道谢。

菜色有加了洋葱的蛋卷、味噌汤里也有洋葱,然后还有蛋,都是男生用家里四处挖出来的食材变化而成的。

可是……

「好好吃喔……」

喝进嘴里的一小口味噌汤好像缓慢渗进了身体里,让人知道速食餐点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呈现出速食的味道。

而蛋卷里的洋葱也只是简单地用了胡椒盐炒过,可是那简单的味道,却留在了舌尖。

「味道还好吧?会不会太淡?」

「嗯,很好吃喔。」

好吃得都快流泪了——真的,流下了眼泪。

「咦?你……」

男生吓了一跳,放下筷子。

「你怎么了?」

「……好像妈妈做的早餐喔。」

「哎呀,没那么好吃啦!」

「不是,我的意思是……别人做的菜真的好好吃。」

只不过时电锅煮出来的饭跟鸡蛋而已,顶多再喝上几口味噌汤,居然会觉得这么美味!

「谢谢。」

「不,我才应该谢谢你。你把倒在路旁的我捡回来,还让我乱用厨房。」

接着,两人静静地吃起早餐。

这个只带了个背包倒在外头的小狗,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早上再用洗衣机吧!做完这么说,可是他并没有用。

接下来,他在洗脸台那里待了很久,出来时已经把借给他的运动服换成了他自己的衣服。穿着跟昨天不同,大概是把昨天的脏衣服收起来了吧!运动服被他叠得方方正正,大概是觉得还衣服时没洗干净很不好意思。

彩香盘腿坐在床上,望着他收拾睡袋。

「喂!」

「啊?」

「你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没有。」

「那你打算走到再次倒下来呀?」

「嗯,之前是因为运气不好,没有零工可以打。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再那样走投无路了。」

「我说啊。」

彩香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接下来会说出那种话。

「如果你没地方去,要不要留下来?」

男生用力眨眨眼,转头望向彩香。彩香把视线别了过去,躲开他的眼神。可是,眼神虽然躲过了,却被声音追上。

「你……知道自己是女生吗?一个年轻女生做这种提议,还满大胆的。」

「我知道啊!」

彩香别扭地把头扭得更旁边。

「我把你塞进棉被时也是需要相当的理性!」

「喔,还真是谢谢你喔。」

可是,那是因为——

「我不喜欢也不太会做家事,三餐都随便花钱乱吃,如果你留下就能帮我处理,这也算是同居的好处呀!」

「就因为这样?也太草率了吧!我总是个男生呀!」

「不是你叫我把你捡回来的吗!」

彩香无赖地叫嚷起来:

「把你捡回家当然会担心嘛!而且你就这么走掉,想到可能不会见面了,我当然会感伤呀!况且你还买通了我的胃耶!」

就靠着快死的鸡蛋跟冒出一堆芽的洋葱。

居然让人家想再吃那样的菜,这简直是犯规嘛!

对方好像拗不过彩香,轻轻笑了。

「那……待遇呢?」

「住处跟生活费的管理权。」

「住处里包含了棉被吗?」

「我有客用棉被,你可以拿去用。」

「了解。」

他说着又把折好的睡袋重新摊开。

「我可以晒一下睡袋吗?一阵子不用的话,我想在收起来前让它通风一下。」

「你不用问我,家里

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

反正这已经是你的房间——彩香故意装酷,掩藏不了的害臊似乎被发现了,男生笑着走到屋檐下。

「好棒喔,虽然小小的,可是有庭院呢!」

因为位在一楼,所以用围栏围起来以策安全,只有邻接隔房的地方没设围栏。此外,为了发生什么事时能逃离,每户的阳台走道间都只用隔板隔起。

「才没那么好呢,这样好像被关在笼子里!而且马上就会长很多野草。」

「可是这个高度刚好可以晒棉被什么呢。」

「是啊,如果我长得像你一样高……」

这时,彩香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名字。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生把睡袋披上了晾衣架,转头从逆光中对这彩香笑。

「Itsuki,写成树木的树,读成Itsuki。」

「名字吗?还是姓?」

「名字。」

「那你的全名呢?」

「我讨厌我的姓,不太想讲,可以吗……」

彩香看着男生那副勉强的微笑,担心再一直逼问的话搞不好会把他逼跑。

「我叫彩香,河野彩香,请多多关照。」

不太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Itsuki……」

光叫名字的话,胸口有点怦通怦通的。

「那就请你多关照了,彩香小姐。」

因为是被捡回来的教养良好的狗,所以才不好意思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吗?彩香不喜欢这样。

不用加小姐两个字啊。

「那……彩香?」

接着两人屈膝跪在地上讨论起了「契约」。

「现在的房间我们两人一起住,如果给你一万块,你可以做多少事呢?」

「假设家里已经有米,那大概可以撑十天吧。每天三餐,应该也能让你带便当去上班……」

「真的?这么厉害。」

「彩香你一个月净收入有多少?」

「我的房租跟电费、瓦斯费都是从银行自动扣缴,实际留下来的大约有十二万元左右吧。」

「哇,你薪水不少嘛。」

「这里呀,其实已经改装过。虽然乍看下看不出来,不过屋龄快二十年罗!所以房租也很便宜。因此隔间虽然适合新婚夫妻,但住进来的都是单身呢。」

「你这么一说,的确房子的名字虽然叫做大厦,但隔间跟一般公寓差不多。」

「没错,其实就是集合住宅。」

明明只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但这两个人怎么会如此信赖对方呢?两人继续愉快地讨论起他们的计划。

「这样好了,如果每个月有三万元当成餐费,再加上杂支一万,你觉得如何?」

「恩,应该没问题吧,别太浪费的话。」

「不够的话再跟我说。还有,你也需要零用钱,你应该会买东西吧?」

「如果能留这边的地址当成联络用,我最近就会开始找打工了。两个人的家事也不是那么多,如果能暂时先给我一万块,那就感激不尽。对了,你有脚踏车吗?」

「没有耶!」

「如果能买台脚踏车的话更好,这么一来行动范围会变得比较广,也比较容易找到打工。」

「我知道了,那今天就去买吧!而且也要买你的生活用品,你需要一些替换的衣服吧?」

「嗯,可是等我找到工作后再……」

「你那个包包里应该放不了什么,我的旧衣也全都是家居服。既然我把你留下来了,这些也算是基本开销呀!」

接着,两人离开家。他们没走往商店街,而是去了站前的郊区型超市,买了一台一万元的淑女车。

在那家超商里也买了一些Itsuki的衣服。彩香押着拘谨的Itsuki去买了三件裤子跟各式汗衫。加起来总共四、五件,还买了件春天的外衣。Itsuki坚持底裤跟袜子只要百元商品就好,拗不过他,只好买了摆在店里的百元货。不过陪他买这些东西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彩香把钱交给他,最后他只花了一千元跟消费税而已。

「你还要有摆衣服的地方才行。」

彩香每次换衣服时光是把自己的衣服塞进衣橱跟柜子,就已经很勉强了。

「我看买个简便衣架吧。」

「不用了,占空间又浪费钱。」

Itsuki好像很担心基本开销会愈花愈多。

「你的房间可以钉钉子吗?」

「可以随便钉呀!反正都已经是二十年的老房子。」

「那去工具店吧!这附近有吗?」

于是两人把买来的东西放进篮子,彩香成了新脚踏车的首件行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侧坐在后座,拘谨地把手环在Itsuki的腰上。

Itsuki骑着脚踏车出发,这种脚踏车独有的微缓速度感已经好久没体会过了,街旁缓缓流过的景色不知道为什么有股新鲜感。

接着,Itsuki在工具行里买了用螺丝安装的挂衣架,再加上螺丝起子,总共还不到三千元。

「这个让我钉在不碍事的地方吧,然后可以把这个摆在下面。」

Itsuki选的另一项商品是个含盖的衣篮,这也是特价三千,加起来总共五千多元。

「你想得真周到。」

「当然啦,总不能让你不停地花什么基本开销嘛……」

回程时把衣篮放在后座,彩香撑着它,两人就这么步行回家。

虽然不能相乘同行,有点可惜就是了。

回家后,两人决定卧室的角落就是Itsuki放衣服的空间。

「我可能会在你睡觉时进来,没关系吗?」

「没关系呀!反正要同住,总不能让你一步也不进来吧!」

彩香若无其事地堂堂说道,不晓得Itsuki是也这么认为,还是觉得多说无益,他开始在门楣上钉起了简便衣架。不过是两个螺丝,不到十分钟就已经钉好。接着,他把买回来的衣服跟自己原本的东西,收进简易的收纳空间里,彩香则给他多余的衣架。

「你要不要拿脏衣服去洗?」

「对喔!要洗衣服。」

Itsuki突然想起什么,转向彩香。

「洗衣当然也是管家的工作,可是我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彩香马上领会对方说的当然是内衣跟裤袜。

「那……就先洗外衣跟袜子吧!我自己要洗的衣服会再另外放在小篮子,你不用洗。」

如果放在衣袋里应该不会被看到。

「那收衣服时呢?」

这又是个难题。

「嗯……我晚上会晾在房里,你白天时再一起拿去晒,然后一起收回来。之后直接连着衣架挂在我房里就好。」

后来,这种微妙的规则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很宽松,无论是内衣或裤袜,彩香完全不介意Itsuki帮忙洗。可是当时她多少还是有点排斥。

接着,家里电话的电话簿机能首都派上了用场,因为里头登陆了彩香的手机号码。

「我申请了来电显示,所以……」

彩香试着用手机拨打家用电话,接着,电话的液晶显示器上,显示出登陆在里头的「彩香」名字跟手机。

「除了我的电话外你都别接喔!还有,你找打工时可以把对方电话登陆在这里。」

「我了解了,谢谢。」

Itsuki说要洗衣服,接着转身走往洗脸台,但突然「啊!」地一声。

「怎么啦?」

「我忘了买菜……」

「没关系呀,午餐先去超商买吧!」

「不行啦!煮好的米还没吃完耶,太浪费了。自己做的话,两个人只要几百元就解决了,可是去超商买随便都要一千多。只要让我管理生活费,我就不能接受这么堕落的饮食习惯!」

啊——他打算留下来了。彩香想到这里嘴角不禁上扬。

「那你按下洗衣机后,我们去站前的商店街吧?」

于是两人又再度骑上脚踏车,前往商店街。包括十公斤装的米在内,Itsuki买了彩香一个人住后从没买过的食材分量。

东晃西晃地,天气开始变冷了。某天……

「哎唷……」

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刚起床的彩香拉开窗帘后叹了口气。自从来了这么健康的同居人后,她原本整日昏睡的假日,一到了早午餐时刻就会自动起床(当然是被他做的饭菜香醒的)。

在午前特有的清爽阳光下,那个平常只有晚上在家,眼不见为净所以也就不管了的庭院,早已被野草占领。

「已经是这种季节啦……再不再不除草可不行。」

「咦,原来你会在乎啊?我倒还满喜欢这种野草丛生的庭院呢。」

「可是这样不好看嘛!而且庭院不整理的话,别人就会从围栏空隙丢垃圾进来。」

于是两人吃完饭后便出去庭院。彩香从头到脚做好了防晒措施,紫外线可是一年到头都不能轻忽啊。

「啊——!这些野草到底是从哪里冒

出来的啦!该不会有人半夜来播种吧!」

「没有什么草叫做野草,每株草都有名字喔——听说这是昭和天皇说的。」

「那你知道这些草的名字吗?」

「恩,应该知道得比你多。不过现在还有很多莲座状的草丛,不太好分辨。」

莲座状叶丛?这在小学上理化时听过,是植物为了在冬天时尽量晒到太阳,所以把叶片贴平在地面上的形状。冬天时,植物连枝干都不长。

「啊!好讨厌,这家伙这么快就长了出来……」

彩香瞪着爬在围栏上,开始生长的蔓草。

「Itsuki,你把它拔掉啦!快点!」

「嘎,这个嘛?」

「对呀,那个最讨厌了!它会缠在围栏上面,只有一点点也很难拔。而且手马上会变得很臭耶!」

「那是当然呀,因为它叫做鸡屎藤。」

「鸡屎藤?」

彩香惊讶得提高了声量,而Itsuki只是认真地点头。

「真的有鸡屎那么臭呢……而且才长一点就得拔个不停。」

「嗯,看你这样,应该没看过它的第二张脸吧?」

「嘎,第二张脸?」

「这种草单只有爬藤时的确是很无聊的蔓草,可是一道了开花期,就会让人惊艳喔。你要不要留一株下来观察?」

让人惊艳的第二张脸?彩香被这句诱人的话给迷住。这个同居人还真的很会扯东扯西地钓她上钩。

「那……就留离房间最远的那株吧!」

不久后,Itsuki找到了打工,生活步调全都安定下来后,夏天翩然来访。

那时,两人的关系也起了点变化。

「来啦!让人期待的第二张脸!」

盛夏的某个假日,Itsuki带着彩香来到了庭院。

彩香还穿着睡衣,边揉着眼睛,边让Itsuki牵着来到只留下了一株的鸡屎藤前。瞬间——睡虫全跑光了!

「呜哇!好漂亮……」

之所以会没连声赞叹个不停,是因为每年拔草时忍耐臭味的余恨还没消散。

在花心上,渲染着高雅的胭脂色,铃铛形的小花有着一圈百合状的折边,盛放在藤蔓所到之处。

「其实臭味还是一样臭啦,不过花朵长这么可爱,我想,在『野草』里应该也算是名列前茅了。有些人可能觉得长这么可爱,被叫鸡屎藤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帮它取了别名,叫它早乙女葛或炙花。应该是取花朵的可爱模样跟特征吧!」

早乙女葛这名字完全可以了解,大概是为了要配合花朵的娇俏模样所取的名字。可是……

「炙花是什么意思?」

「炙就是艾炙的炙,你看。」

Itsuki摘下了一朵花,把它倒放在彩香的手背上。

「这样看,不觉得中间的红色很像艾炙的火焰吗?应该是藉由外表而取的名字吧。」

「可是最后定下来的却是鸡屎藤?」

「这又是让人最深印刻的特征及名字,脍炙人口的一个例子呐。要是听过了鸡屎藤,就算之后再听到早乙女葛或炙花,大概也记不起来吧?」

「的确。」

——这就是两人之间关于鸡屎藤的一段往事。

*

如今在离房间最远的围栏上,还留着一株鸡屎藤,难道是因为眷念吗……?

我还在期待什么吗?居然会眷念鸡屎藤这种名字一点都不浪漫的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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