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幕Three o’clock in the aftern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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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住在都会里,跟大自然没有什么缘分,花草的名字顶多只知道西洋蒲公英跟堇而已。
阿树——如果不是遇见了他,恐怕我连每年爬满庭院围篱上的顽强蔓草到底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吧。
那种草的名字很可怕喔,叫做鸡屎藤。之所以会被取了这种低俗的名字,纯粹是因为只要拔它就会发出鸡屎恶臭。不过,每年除草时都被那臭味臭得要死,所以我很能了解。它也有其他别名,叫做早乙女葛或炙花,但都没有鸡屎藤这个名字让人印象深刻。
告诉我这些名字的,是某天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一位奇怪的少年——其实是青年啦。相遇的情节并没有那么浪漫,就算在某个国外煤坑工作的少年眼前,会出现由天而降的美少女,可是啊,一个跟同事喝酒晚归的普通粉领族,是不会有来自其他世界的帅哥掉在她的眼前。
我所遇到的,只不过时个旅途穷困、倒卧在路旁的年轻人。
不过,如果要说他帅倒也是长得不错啦。彩香从路旁看着阿树的睡脸,轻轻笑了——不管喝得再怎么醉,会把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就这么捡回家,他的长相当然也还不错罗。
小姐,可以把我捡回家吗?
我不会咬人,而且教养很好哦。
为了拜托人家给他一个睡一晚觉的地方,讲得好像自己是小狗一样,肯定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吧。不过他成功了,我糊里糊涂就把他捡了回家。
结果,居然改变了我自己的人生。
这只捡回来的小狗简直是家事一把罩的超级主夫,他做了早餐给我当成留宿一晚的谢礼,结果,就成功收买了我的胃。
如果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住这里?彩香的建议他很犹豫,他是个有一般常识的成年男性,之所以会跟路过的彩香要求住宿,真的是在穷途末路相爱所采取的紧急措施。
彩香说好歹地把他留了下来。阿树边打工边旅行,那时候时运不济,身上的钱也刚好花光了,之所以会接受彩香再三的挽留,想必是跟钱包不丰有关吧。
不过不管理由何在,能留他下来就好了——骑士那天晚上一峨眉发生什么事,彩香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那么执拗地要留下他。人家说要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这道理大概也适用在女人身上吧。
一开始工作搬出来住后,原本就懒的彩香,生活变得更是乱七八糟,三餐不是超商便当、便当店的便当,不然就是超市的小菜。
就在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时,突然享受到为「自己」所做的食物。完全就是不意间被击中要害。
有人为自己做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很温暖。
彩香不想放开这仅只一次,只是在离开前表达谢意般的简朴回礼中所蕴藏的暖意。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渴望。
如果爸妈知道自己把路人留下来,还要求跟他同居,肯定会晕倒吧。
不过也无所谓啦!
就这么订下了契约,让阿树住在这里然后负责家事。这个管家帅又稳重,而且又彬彬有礼。虽然对于自己的事一句话也不肯提,可是会打工赚自己的生活费。这种事要是让其他一个人住的女性朋友知道啦,肯定会疯狂追问到底要去哪里才捡得到这种物件吧。
而且,居然还发展到现在的关系。他啊——已经不只是管家了。
阿树忽然动了动手,抚摸着彩香的头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哼着鼻音含糊地说。
「你不是每次都睡到来不及?」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醒了。」
既然阿树醒了,就不用顾虑了。彩香近近地靠在他身上说:
「嗯,你知道吗?」
她从阿树揽住了自己的手间,抬头望着她。
「阿树,有一次你搞错了一种花的名字喔。」
「真的假的?不会吧?」
阿树的声音里瞬间听不出来睡意,可能是工作习惯吧。
「哪一种?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啊——差不多第一个夏天结束时。」
「那真的有点严重。快跟我讲,我说错了什么?」
阿树很少会这么慌张,实在太好笑了,彩香笑得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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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夏天刚结束时,那种植物渐渐映入眼帘。
这位完美管家是个重度的植物狂,彩香从他那里听说了各种郊外跟路上的花草名字。不知不觉间,她也开始喜欢看这些随着四季流转生长的花花草草。
每天早晚上下班时,经过的路上种着植栽,整整齐齐的行道路下,长了一些不知到底是野草或栽培的植物。挺直着腰杆的细杆上长出了旁枝,挂着许多淡红色像仁丹一样的花苞。叶柄全集中在了枝干的底部,要说端正是很端正啦,开始也没美到足以让人断然地说它是园艺植物的地步。
显然不起眼,开始却有一股独特的简洁味,等它长大一点后开始呈现出意料外的存在感。
那时候,彩香手边的图鉴没有跟它相像的植物,每天早晚经过时,都会想:「对了,要来查一下。」开始一旦走远也就忘了它朴实的模样。
自己明明跟个活生生的植物图鉴住在一起,可是竟然到夏天都快结束了才知道这种草的名字。
每天经过,可是葱没看它开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长得像仁丹一样的花苞里居然结了红色的果实,像是梅仁丹(注40:梅仁丹是松下仁丹株式会社卖的一种晕车药,为梅子口味,像一颗颗的红色小珠子。)一样。搞不好是像禾本科那种花长得很不起眼的种类吧?
彩香心想,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果实长得很可爱。闪耀着光泽好像梅仁丹一样的果实,其实也很像红珊瑚呢!
「那个啊,你知不知道上面有梅仁丹的草?」
某天晚餐时,彩香忽然想了起来,问着如同往常般用现成材料端出了一桌好菜的阿树。之所以会在回家后还记得,大概是因为梅仁丹长出来后,在她心里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吧。
「梅仁丹?」
这个人每次问他煮了什么晚餐或是今天又什么菜?他总是说「我炒了菜」或是「炸了肉」,料理方式或食材种类都说得很笼统。
不过端出来的菜肯定好吃。
阿树边把菜端上桌,边回答说: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吧?去车站的路上……」
果然是活图鉴耶!彩香亢奋地说:
「对对!就是那个!在行道树下的那个!」
菜都上桌后,彩香双手合十。自从跟阿树开始住之后,她很自然地就养成了这个习惯。看着阿树站在厨房里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已经了解到每次说「开动」时,自己所享用的是食材的性命,因此应该要合掌感谢。
就连超商便当,她也可以心存谢意地合十享用。
说什么反正自己付了钱,不需要这么做或这么说的人,实在很可悲。
喝下了一口味道每天都略为不同,但一喝就知道是阿树所做的味噌汤后,彩香喘了口气。
「对了,那种梅仁丹到底是什么植物啊?图鉴上找不到耶……」
「喔,你手边的那种口袋图鉴应该还没有,因为这种植物的定位还不明确,不晓得到底是要把它归为野草还是还是园艺品种。不过啊,很多人都满喜欢的喔。」
「真的吗?它长得那么不起眼,连花也没有,所以大家喜欢它是因为果实很可爱罗?」
彩香随性地这么回应后,阿树疑惑地偏着头:
「你没看过它的花吗?」
「也许是没注意吧……」
「不可能,它开花的话你一定会注意到,因为小归小,可是花还满醒目的。」
「咦——?」
这真是惊人的消息,彩香不由得停下来筷子。
「我每天经过都没看见它开花啊,我还以为这种草一定不会开花,大概是像禾本科那么不起眼吧……」
「对了!是因为时间啦!」
阿树自己说得很开心,可是彩香听得一头雾水。
「时间?」
「对啊,时间。」
「时间怎么了?」
彩香重复问了一次,但阿树却只是抿紧嘴唇顽皮地笑。
「反正都问了,那我们直接去看吧?这周末?」
「好啊,可是我想知道啦!周末时再去看,可是你先告诉我嘛。」
「这样就不好玩罗。」
阿树就这点用小事吊人胃口的功力高深,两个人一起住后,彩香老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一直到周末来临前的那几天等得有多不耐烦。
虽然月历已经翻到了九月,但午后阳光的反射力仍旧毒辣非常。
泊油路上散发着热气,就在午后三点左右时,两个人出门了。
「干嘛不等到太阳下山啊?」
彩香很担心紫外线所以有点不太高兴,可是阿树毫不介意。
就这么地在大太阳底下走了大约十分钟后,来到了梅仁丹的地方。
「……不会吧?」
彩香看呆了。
梅仁丹的草上真的开着花。
花苞只有像淡红色的仁丹那么小,所以开的花苞也小不点儿一个,可是鲜艳的粉红色花朵就算在一段距离外也看得见。亮黄色的的花蕾更为它增添了几分姿色,衬着五枚模样简单的星形花瓣,简直就像是量产的小玩具那么可爱。
花朵在梅仁丹间爆满,一朵、两朵、三朵,有如繁星点缀。
「我到现在都没看它开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的?」
「应该是在夏天一开始就开了。」
听见阿树这么回答后彩香惊讶地又说了次「不会吧」。
「花开的话我一定会注意到的,花长得这么显眼!」
「所以啊,我说……」
阿树一脸兴味盎然地笑着。
「是时间嘛。」
跟上次问他时那吊人胃口的回答一样。
「你除了上下班以外的时间很少经过这里吧?所以看不到啊。这种花只在现在这个时间左右绽放,早上你经过时它还没开,晚上回家时它已经谢了。」
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事!彩香诧异得梦眨眼——开花还是有时间限制啊?
「其实它的花期满长的喔。有时候都已经开始结果了花还是在开,只是开花的时间很固定。它叫做栌兰(注41:栌兰为马齿苋科假人参属,又名土人参、波世兰。由于根茎形似人参而得名。花期为五到七月。)。」
「是鲈鱼的鲈吗?」
「如果有长得像鲈鱼的花,我也很想看耶!其实栌兰又叫做爆兰,爆炸的爆,是会爆破的兰。因为它的花苞绽放时就像爆破一样,也有人说是因为种子会像爆炸般的飞出去,总之有各种说法,不过啊,这种花的绰号比较酷喔!」
阿树要彩香看一下手表,再过不久就是三点半了。
「因为是午后三点开,所以又叫做午后三点。」
那时,阿树的确是那么说。
*
「天哪,我那样讲吗?」
完了完了!阿树拍着自己的额头。
「对啊——你那样说啊——」
彩香恶劣地在旁加油添醋。
「可恶!可是我对园艺品种不熟啊!栌兰原本就是观赏用……」
「可是你说到底是被归为野草还是园艺种,还不清楚耶~」
「拜托拜托!别追杀我……」
阿树抱着头躲在棉被里。他在关于植物的知识上很少会犯下这种粗心大意的错,偶尔一、两次让彩香觉得更好玩。
「有时候明知道那是错的,却还是会不小心说错……」
「结果你不在时,害我找得辛苦死了!」
当时的怨气被拿来算总账,彩香口气稍微刻薄了起来。
*
阿树带她认识「午后三点」的花之后,下一个夏天来临时他已经不在彩香的房间。
突然别离。阿树连再见也没说地就悄然踏上了旅途,彩香像溺水的人一样挣扎着呼吸,失魂落魄地度过每一天。
像是要追赶阿树的痕迹般,她依循着季节确认植物,从冬到春,从春到夏。
接着在行道树底下又开始长出了梅仁丹。
啊——!是午后三点。
彩香想起了阿树跟自己说的那个绰号,倏然停下了脚步。
「……你的本名叫什么呀?」
彩香忘了它正式的名称。
接下来的几天想破头也想不起被忘记的「本名」到底叫什么?因为在午后三点开,所以叫做午后三点。这个绰号也太让人印象深刻了,结果只记得这个。毕竟是小事一件,当场把它抛到了脑后,但突然想起时总是很在意,就好像在亮晶晶的世界里突然在角落处出现了一抹阴影。
后来实在是忍不住,已经超过了可以可以忽视的忍耐极限了。到底是叫什么名字啊?那个东西的本名叫什么?
原本只是把电脑拿来定期检查邮件而已,彩香罕见地把它搬出来,搜寻「午后三点」这个字。可是——在植物方面的搜寻结果是零。
「咦——?」
因为是绰号所以才找不到嘛?可是见到的搜寻法碰壁的话,那再来就只好认份地靠脚去找了。
彩香在放假时跑去图书馆找,也买了一大堆图鉴回来调查,可是在索引里标示着「午后三点」的图鉴,连一本也没有。
兰!对了!他那时候说「兰」!彩香总算回想起这一件事,翻到兰的页面。可是就算是只介绍兰花的图鉴里,也没有「午后三点」。
该不会是……图书馆的图鉴太旧?他那时候说图鉴上还很少刊登。
于是彩香还跑到了大型书局,把重得要命的图鉴搬下来翻,可是「午后三点」仍旧是身份不明。如果每一页都一字不漏地看完,那也许找得到,可是在书局里没办法这么做。
可以确定的是花旗在夏天,然后名字里有个「兰」字。
真的是兰花吗?有那么单调跟朴素的兰花吗……?
歪着头想着想着结果又回到了网路上。
她先用手机把「午后三点」的模样拍下来,接着丢到植物论坛去问。
Q.请问这种花的正是名是什么呢?我朋友说它的绰号是「午后三点」,可是我用绰号找却找不到。我记得它的名字里的确有个「兰」字……
没多久马上有人回复,离发问还不到几小时。这些常上网站的人大概把愈早解答出正确答案当成是能力的象征,所以争先恐后地寄来答案。
A.栌兰。明治初期时由热带美洲传入日本后变成了归化植物。当成是输入来做为观赏用,但因为种子会爆裂,因此似乎已经野生化,路上常可看到。
A.栌兰就是「爆兰」,名字由来的主要说法是因为它的花像烟火爆炸般美丽,所以被取了这名字,但也有人说是因为种子很会弹开四散。不过它的种子的确很会爆开,常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生长,由于繁殖力强所以很容易野生化。
A.没听过「午后三点」这个名字耶,不过因为它在午后三点开,所以被人称为「三时草」或「三时花」。你朋友是不是记错了?要不要再跟他确认一下?
A.其他的别名还有花火草跟珊瑚花,因为红色圆滚滚的果实长得很像珊瑚。
彩香忍不住对着荧幕失笑——什么会走的活植物图鉴啊?你犯这什么烂错误啊?现在在这里的话,我就要疯狂地笑你!
笑着笑着,泪水却把荧幕遮掩得看不清。是我眼睛累了吧,我不是在难过。阿树突然不见、什么话也没讲就不见,可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决定想等就等。他随性说走就走,那我也可以说等就等。所以我已经不会再为你哭了。
彩香擦干泪水,回复网友的解答。
谢谢答复,我一直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现在感觉舒服多了。我朋友外出旅行没法联络,等他回来后我一定问他。
彩香写完后按下重新整理键,发现又有了新的留言。
A.栌兰虽然名字里有个「兰」字,可是它不是兰科而是马齿苋科。提供给你参考。
彩香惊愕莫名。
马齿苋的话我很熟啊!是种滑溜多肉的野草,可以食用,拌上了醋味噌后的口感滑嫩美味。阿树还在时我们常去散步采它回来做菜。我今年也模仿了一下,开始就是不像他做的那么好吃。
为什么你今年不在呢?为什么不像去年一样做这道菜给我吃?为什么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已经决定了不哭,可是又不禁哽咽起来。再等我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只有现在。
泪水有如溃堤而下,等过了一段时间眼眸里的浪潮才退了回去。接着彩香回复了新留言。
谢谢你。没想到它居然是马齿苋科,长得一点都不像,吓了我一大跳呢。我男朋友只跟我说了它的名字……
回复完后彩香才惊觉自己把朋友打成了男朋友,焦急地想改,可是那个论坛的留言设定成无法更改的模式。
算了,反正我也不认识这些人。
这么想,结果再也没去打开那个论坛的网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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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啊——!你居然在网路这么写喔!拜托啦!丢脸死了!」
阿树更紧张地把头给抱住了。
「我也没办法啊!要是你在的话就可以问你,可是你又不在!而且你还跟我讲错了!」
突然转向一旁,发现阿树正缓缓地抚摸自己的头发。彩香很喜欢那碰触头上的手的重量跟暖意。
「你还在生气吗?」
他担心偷觑的表情让彩香没办法假装生气了。
「不生气了啊。」
虽然等了好久也好辛苦,可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无所谓。
现在他就在这,再也不会离开,以前的事就算了。当初他是为了要回来才离开的,这些我都已经知道。
「太棒了,老婆大人的心情变好了!」
阿树「叩」地一下把额头靠上了彩香的额头。这对他来讲好像是很自然的动作,可是彩香直到现在还是会害臊。
其实——
虽
然已经不生气,可是现在还是会恐惧。像是阿树比较晚归的时候,或是只有彩香自己在家的假日。
猛然一想起便无法承受。
回到家后,阿树已经不在的那一天。
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发现阿树已经离开的那个晚上。
就好像胸口破了个洞。这种老生常谈的表现法自然有它被沿用下来的理由,因为它精准表现了那种时刻的心境,别的表现法无法取代。
一想起那种空洞感,彩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
如果阿树不回来这里怎么办……
因为被阿树留下来过一次,从那时起,这想法就犹如鬼魅般依附在她身上,一旦想起,便无法靠自力抹去。
阿树回来这里后开始携带手机,这样的时候她会哭着拨他的号码。
如果这种时候刚好收不到讯号,那就真的完了。彩香会控制不住地持续留言、病态般的传送简讯。
『阿树,你在哪里?电话打不通喔。』
『在哪里?打给我。』
『呐,打给我吧。』
『你会回来吧?』
『拜托你打电话给我。』
『可以打给我吗?』
『打给我!』
『打给我!』
『拜托你!千万别走。』
明知这样不行却无法控制——一直到阿树联络为止。
阿树这种时候从不生气,他打电话回来时总是轻声细语,简讯要是一样。
对不起哦,刚才那边收不到讯号。
我刚在开会没办法出来。
别担心啦,我一定会回去。
啊?我不会生气啊,你不要担心。好啦,不要哭了哦。
我会尽早回去,回去前再拨个电话给你哦。
这种电话究竟会拨到什么时候,彩香还不知道。
「三时草!是叫做三时草吧?不是午后三点。我明明就知道怎么会说错呢——?」
阿树还在唠叨。
「啊——幸好不是在学生的面前讲——」
阿树在大学农学系的植物学研究室里工作,最近开始教授了几堂课。
「在学生面前讲错的话有点丢脸喔。」
「对啊,我们那边的学生嘴巴很坏,偶尔突然迟疑了一下就会被笑。」
「那是因为你很有亲和力嘛,他们一定是喜欢你啦!」
「开始连两个礼拜前上课的事耶拿来讲?不管啦!我一定不要在学生的面前提起栌兰!」
「你只要别说错就好了嘛!」
「那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忘记了曾经讲错,就又会说错耶,一直都改不掉。」
「喔——那我懂!」
彩香笑着点头。
「因为在午后三点开,所以叫做午后三点。这种讲法强而有力!我比较喜欢你说的这个名字耶。」
我以后三点。午后三点左右绽放,所以叫做午后三点。一定是因为这个讲法太简单明了,所以才会被记错。
咦?刚一直打滚鬼叫着的阿树怎么突然静了下来?
怎么了?觑了他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的手抱住,再这么下去,一定会被搂得不能动。如果被比自己身材高大的男生这么搂住的话,根本没办法动啊!
「你太重了啦!」
彩香每次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男生的身体会这么重啊?
阿树的确算高,可是身材偏瘦。但只要他的体重有一点点压在了彩香的身上,彩香马上会受不了喊停。连续剧跟漫画里的女主角不是都会让男主角把头躺在自己的膝上吗?那完全就是戏!只要镜头一转啊,她们肯定马上大喊「太重了啦,快起来」。其实就连最常见的「躺在男朋友手腕」的戏码也没法维持得太久。
「我说很重耶!你干嘛突然这样啊?」
「我好像也快喜欢上午后三点这个讲法了……」
阿树说着说着把彩香抱得更紧。
「都是你啦,你要负责!」
啊——这个男生怎么永远都这么可爱啦!所以他连一句话也没讲地把我丢下了一年,我还是忘不了他。
当初还被限制已经成了公司最红的年轻营业员表白,结果,我居然执拗得拒绝了那位明日之星。要是一样的情况发生在我朋友身上啊,我就算说烂嘴也要阻止她。
那种什么也没讲的男生快忘了他!别做傻事,要换人就趁现在!
——虽然我最后既没有忘掉、也没有后悔地收场了。
公证那时,被我拒绝的那个人还私下送了我贺礼。
恭喜你啊!这是一点心意。
他递过来的是公司做生意时,一碰到「啊,该出动了」的时候,就会拿来当成伴手礼的某家西式点心行的小礼盒。
这个可以保存一阵子喔。喔,因为听说你只有公证,想说至少该送个点心。这是跑业务最终必杀技的点心喔!每次一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就要一大早去排队呢!因为白天就会卖光。
接着,他支支吾吾地抓了抓头。
那个……对方应该是那个人哦?你拒绝我的时候说的那位……
彩香也温温吞吞地点头。
果然!我一听到时就觉得是他,我是直觉很强吧?
这么自卖自夸后他又低下了头。
太好了,我知道你那时候好像很辛苦,现在能开花结果真是太好了。公司里大概只有我知道这些事,所以我想表达一点心意。会留下来的东西也许会给你造成困扰,但要是会消逝的,应该就没有关系吧。真不好意思,搞不好这样也有点恶心……
这个人总是笑笑闹闹地很开朗,彩香原本以为他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地跟自己聊天,难道——他只是假装无所谓?
你幸福吗?
听了之后,彩香用力点头。
那就好。
望着这位笑得无比开朗的营业之星,彩香诚心地表达了谢意。那份小小的贺礼是份国王烘饼,味道果然不愧是必杀技的等级,连阿树也很喜欢。
可是啊,彩香并没对阿树说出对方的事,在那段空白期间里,有份小秘密也不算过分。
心里想过,也许跟阿树说的话,他会吃醋,可是把这拿来当成换取那份表情的做法也太不厚道了。
阿树还紧抱着彩香,已经完全进入缠人精模式。
「这样我脑子里会把那当成午后三点啦,你快想办法嘛!」
「想办法?怎么想?」
这个男生有时候很像发神经病的小孩。
「都是因为你说你比较喜欢午后三点啊!我不想在学生的面前丢脸啦!」
「我怎么会知道啊!笨蛋!」
彩香想从他手里逃脱,可是阿树只是要放不放地不让她走。
「啊——」
干脆瘫着身子不跑了。
「好啦好啦,那不然就把午后三点当成我们家的名字?虽然是三时草,可是在我们家叫做午后三点。只有在我们家喔!不可以跟其他人讲。」
阿树靠近了彩香盯着她看。
「……干嘛啊?」
我想不出来其他办法了喔!彩香先这么先声夺人,结果嘴唇被轻触了一下。
「品味好不错嘛!」
「……多谢称赞。」
「那我来织个布当成谢礼吧。」
阿树耍白痴地把彩香放开,坐了起来。
「干嘛啊?」
「我来做早餐啊。」
「咦?可是这礼拜轮到我耶……」
「所以我才说是谢礼嘛。我应该不会再说错了。三时草要说成午后三点,这名字还真响亮!而且还是只有我们家知道的名字耶!我太喜欢了。」
边说边把还有五分钟才会响的闹铃关掉,好像真的打算起床。
「这就当成是你跟我、还有搞不好以后会被我们生出来的小孩,连那个小孩也算进去,这是我们夫妇间、我们家族的花的名字。」
说完他就走到厨房。彩香仍旧还躺在床上,看着他走去的背影。
那天,不久后真的会来吗?在彩香脑海里,开始想象房间里出现了至今为止从没想过的小孩身影——嗯,可能会有点挤呢,可是不搬家不行吗?
不过这里也很好啊!阿树一定从孩子还小就会带着他到附近走动,用菁英教育把所有花草的名字都塞到他脑里。不过啊,这大概对学校功课没什么帮助就是了。
然后等到这个季节时,当浓郁的粉红色小花从淡红色的仁丹里炸开时,就可以告诉他那花的名字。
这是三时草,可是要叫做午后三点,因为它在下午三点开。
这是只有我们家才知道的名字喔。
那天也许会来吧,但也可能不会。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只不过时把这种会结出像梅仁丹果实一样不起眼植物,取了个专属名字,居然会这么满足。
我们家的幸福在呢么会这么廉价啊!
但廉价的幸福如此可贵。
不久后,厨房里传来了奶油在热锅上的香味,还伴着背景音乐般的炒蛋声。
谢 幕午后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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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就直接回家迫不及待地吃起了点心。
这时候它已经按捺不住地垫起脚尖,等杏奈一吃完点心后就立刻飞奔到她脚边又跳又蹦的。
「走吧,小樱!」
项圈上一系上拉绳后,杏奈还在穿鞋时它就亢奋地抓着玄关门,这是小学二年级生杏奈跟她家里狗狗小樱的日课。
当初带小樱来的人宣称它是豆柴,可是过了半年后,它长得又肥又大变成了只普通的柴犬。兽医说,豆柴这种品种其实并不存在,只是大家习惯把体型小的柴犬称为豆柴罢了。
不过这种事啊,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不管是豆柴或柴犬,小樱就是小樱,已经不能想象没有小樱的生活了。
固定散步的地方是附近的市民公园,慢慢走一圈的话大概是三十分钟。清早跟傍晚时很多人都会带狗来散步,还满热闹的。
「哎呀,小樱的姐姐。」
一个人是的人——正确来讲是认识的狗主人,跟杏奈打了招呼。杏奈跟对方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这还真是爱狗之人之间不可思议的特点呢。
通常的叫法都是狗的名字加上爸爸或妈妈,像杏奈的妈妈就是「小樱妈妈」,至于杏奈则是「小樱的姐姐」。
「你好。」
「你好乖呀!每天都会带它来散步!我家的小孩只有一开始那三个月有兴致带它散步呢。」
杏奈不知道太郎妈妈口中的「我家的小孩」到底念那间学校、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是男的或女的。
可是这些事对爱狗人的交流完全没有妨碍,反正话题的主角永远是狗。今年预防针打了没啊?小强感冒了、或是小胖好可爱哦之类。
杏奈大大方方地打了不会有辱于「小樱的姐姐」这种身份的招呼后,继续缓缓地在公园里散步。
树梢间洒落的阳光变强了,不久后泳池就会开放。
已经是初夏了耶。杏奈一个人低声说着不久前刚记得的词,小樱好像以为她是在跟自己讲话,用鼻音「呜」地一声抬头望着她。
「没事啊。」
杏奈回答它,可是小樱根本就没听她说话,唰地一下立起了耳朵,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从它注视的方向,走来了一位高个子的青年。
唉——小樱怎么这么容易就找出「谁可能会理自己」呀!杏奈拉近了抓着它的拉绳。
青年注意到小樱一直盯着他瞧,微笑地低下了头。小樱的身上散发出紧绷的张力。真的耶!小樱,那位大哥哥真的会理人耶。只是顾虑到狗主人,所以才把头低下去。
小樱连动也不动地只是一直盯着那位大哥哥。盯着、盯着——于是对方受不了小樱的视线压力,轻声笑了。然后再次地抬头看着小樱。
炮弹樱,发射!
杏奈张开了双脚奋力撑住,可是炮弹樱的爆发力无比猛烈,它冲得差点被它自己的项圈吊住,拉绳被拉得直蹦蹦地。小樱只用后脚站立,前脚对着那位大哥哥在空中不停地挥动,一副快来啊快来啊的样子,尾巴团团转得都从屁股上脱离了!
「小樱!」
小樱那样子每次都被妈妈说成「没礼貌」。杏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没有管好它。
「是女生吗?」
大哥哥走过来问,长腿一进入了小樱的射程范围,它就喀吱喀吱地快速抓着人家的膝盖。
「喂!小樱!对不起,你的裤子……」
「没关系啦,反正是牛仔裤啊。」
心胸宽广的大哥哥完全进入了炮弹樱的射程范围内,还蹲了下来。啊啊——!这么做的话……你看!
小樱冲向那位大哥哥的胸膛,吧嗒吧嗒地舔着他的脸。
「小樱、不行啦!」
一变成这种情形时,有些人就会开始觉得讨厌,开始这位大哥哥还是笑嘻嘻地,用他的手温柔地摸着小樱。
「没关系啦,猫舔的话才会痛,那就有点困扰了。」
好像是个喜欢各种动物的人。
「真是很有活力的女孩子呢。」
「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生啊?」
大哥哥没直接回答,反而回问她:
「你不觉得小樱这名字很适合女孩子吗?」
杏奈用力地点头。
「我们本来觉得如果是男的就叫阿藤。」
「嗯嗯,阿藤听起来很像帅哥的名字呢。她是春天生的吗?」
杏奈又用力点了一下头。小樱已经稳定了一点,很开心地让哥哥摸着它的头。
「是杏奈入学的那天来的。」
咦,大哥哥眯细了眼睛说:
「那这名字取得真好。要是入学那天来的话,取名小樱就绝对不会忘记它来的那时候的事呢。」
对啊——对啊。
一年级入学那天时樱花盛开。虽然大人说是七分或八分,可是杏奈分不出那根盛开有什么不同。到学校的路上啊,一路上全是淡粉色的云。
不只是学校,连路上的樱花也竞相绽放——那天小樱来我们家。它是只尾巴绕一圈卷了起来的茶色柴犬。
小樱来的那天的事,我绝对不会忘。
「而且还跟你的名字很搭喔。」
「啊?」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这么想时,大哥哥吟吟地笑了。
「你叫做杏奈吧?刚才你叫的一定是自己的名字。」
哎呀!都已经二年级了,本来打算讲到自己的时候不要再用名字来代替,可是在不认识的人前面就忘了。
「杏是杏树的杏吧?」
杏奈虽然还没在学校学过这个字,不过爸爸曾指着图鉴上的照片给她看,说你名字就是来自这种树喔。妈妈的话嘛,她脑子里马上就想到吃的了。
「英文是apricot喔!妈妈去买apricot酱回来!」
跟草莓酱或柑橘酱不同,杏子酱的口味清爽中带点酸。杏奈家常用的果酱就是杏子酱。
既然杏奈的名字来自于杏树,那狗狗的名字也取个树的名字好了,爸爸这么说。那既然是春天来的,就找种春天会开花的树吧,妈妈说。于是全家开始动起了脑筋。
小樱这个名字当场就全员同意了,开始万一是男生呢?还花了一点脑筋想呢。因为会开花的树名都很女性化,没有什么适合男的小狗用的名字。本来想以糙叶树来取名为小糙,开始放开了图鉴后,发现糙叶树的花实在太土气了,跟小樱的印象差太远,最后决定用阿藤。不过后来来的是女生。
「因为你带着小樱,所以我才猜你应该是杏树的杏,名字取得很棒喔。」
那一瞬间,杏奈觉得这位哥哥是很好的人。那时樱花才刚散尽,正是小樱来家里满一年的春天。
*
小樱好像一次就记住了那位对它很好的大哥哥,散步时只要一看到他,就会飞奔而去,连杏奈也被拖着走。要是不喜欢狗的人啊,一定会被那扑过来的气势,给吓得落荒而逃吧!
「嘿,小樱!」
大哥哥蹲下腰来接受小樱的射门突击后,对着杏奈微笑。
「你好啊,杏奈。」
不是小樱的姐姐,而是杏奈。
大哥哥来公园散步的时间好像跟杏奈一样,常常会遇到他。虽然他是大人,可是看起来好像不用去公司上班,总是打扮得干净利落地欣赏着景色散步。所谓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
那天杏奈的心情有点消沉,小樱边走边仰望着她,歪着头似乎说:「你怎么了?」可是杏奈笑不出来,没办法回它:「没事啊。」
沿着常走的路径逛到了可以踩上去的草坪时,小樱忽然挣脱了绳索直奔草坪。
「哇——!」
看来才刚在草地上坐下来歇口气的大哥哥,完全没有提防到会发生这种事,直接承受了炮弹樱的攻击,整个人仰到在草坪上。
「喂!你——!」
小樱无视他的抗议,乐不可支的模样往仰躺在地上的大哥哥身上踩,大哥哥只好就这么跟它摔跤。
杏奈拿着被挣脱的拉绳,蹲在旁边。
视线落在草地上时,看见了四处绽放着红色的星形小花,它长得很像迷你鸢尾花。
啊啊,这是……
好不容易看到了,可是现在看到了只会难过。
「……杏奈,怎么了?」
大哥哥跟小樱的搏击好像告一个段落,担心地问。
没事啊。杏奈摇摇头,大哥哥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你在看它啊?很可爱的花呢。」
「可是没有用……」
杏奈嚅嚅地简短回答。好像讲的句子长一点的话,喉咙就要哽住了。
大哥哥留神杏奈的神色,若无其事地说:
「可爱的东西怎么会没用呢?」
不是特意要安慰杏奈,只是随意地把事实表达出来而已,这让杏奈有点惊讶。
卡在喉头的东西哗地一声融化。
「……可是啊,老是。」
大哥哥只用眼神「嗯?」地问了杏奈,那不多做督促的探问,反而顺利地把杏奈的话给引出来。
「理
化教科书上有西洋蒲公英的照片啊。」
那堂课教的是花草的构造,在身旁植物的介绍中刊登了西洋蒲公英的照片。
上那堂课的年轻女老师边教边问同学:「有没有什么问题?」「什么都可以问喔。」可是她说是这么说,却总是直接点名学生回答。
今天被点名的是杏奈,她要问点问题才行。
她有个问题想问呢。看照片时她一直注意到了——西洋蒲公英的根部有些红色星形的花背拍了进去。
请问右下角的红花是什么花?
老师明明说什么都可以问,可是却突然脸色一变,用很严厉的声音回答。
那跟上课的内容没关系。不要注意这么没有用的野草,你认真上课!
居然在全班同学的面前被骂。杏奈心里掀起了狂风暴雨,在全班的面前被骂真的好丢脸喔!为什么自己那么认真问呢?自己觉得好可爱的花背说成没用,好难过。
明明是老师自己说什么都可以问,可是非但没有说明还要我道歉。接下来的课,杏奈一直低着头。
要是抬起头的话,一定会苦的。
听完后,大哥哥居然开心地笑了!杏奈觉得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嘛!她以为自己跟大哥哥很熟了,他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可是!杏奈被欺负了他居然还笑!
但哥哥却边笑边说:
「真是没办法耶,那个老师。」
这又是出乎意料的反应了。杏奈愈来愈搞不懂,什么叫做老师真没办法?
「你原谅她把,杏奈。」
杏奈原谅她?可是被骂的人是杏奈耶,为什么杏奈要原谅老师?
「那个老师啊,是觉得很丢脸,因为丢脸所以才会恼羞成怒啊。」
「为什么?」
「因为她回答不出你的问题嘛。明明是老师,可是却不知道答案的话不是很丢脸吗?她觉得不知道花名的自己很丢脸,所以才会让发问的杏奈当坏人,这样同学才不会发现啊。」
「居然……」
杏奈翘着嘴巴,不满纠结缠绕,没办法好好抱怨出口。
「可是她是老师耶,而且又是大人!怎么可以这么狡猾!」
「对啊,可是杏奈你没做过狡猾的事吗?」
被大哥哥这么一问,杏奈又哑口无言了。过去做过的几件狡猾的小坏事,一闪一闪地在记忆里发光。
「我会喔。」
听到对方这样宣称,杏奈吓呆了。从来没看过大热这么满不在乎地宣称自己会做狡猾的事。
「可是那很不好耶!」
「我知道那很不好,可是还是会做。」
大哥哥是坏人吗?杏奈这么想时,小樱突然哼了一声仰望着她。看见了小樱圆滚滚的眼睛亮溜溜地望着自己时,杏奈不由得把头低下。
那是把装了果汁的马克杯掉在地上的时候。妈妈听见杯子碎裂的声音急忙跑来,慌张地骂「杏奈!」——那时候,只有杏奈跟小樱在那里。
都是小樱在闹所以才掉下去的!小樱那时候(现在也是)很皮,所以妈妈立刻相信了杏奈的谎话。她的怒气转向小樱,用笔敲它的头骂「不可以这样啦,小樱!」突然被敲了敲头,小樱难过地呜——了一声。
那之后,杏奈就不敢看着小樱的眼睛,她觉得它又圆又黑的双眼好像在责备自己——杏奈,你为什么把责任推给我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所以被小樱盯着瞧的时候,就没办法说谎。
「……我也会做狡猾的事。」
那我们是狡猾搭档罗!大哥哥笑着说。
「其实大人跟小孩都一样,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心地很坏。大家差不多都一样认真,也一样随便。大人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所以你老师也是啊。明明杏奈没做错什么,还迁怒到你身上。」
「……我还以为老师一定很负责,所以才会当老师。」
听到杏奈这么碎念后,大哥哥促狭地笑道:
「你很生气吧?」
「有点。」
「可是啊,只要想想自己长大后也只要马马虎虎就行了,这样想不是比较轻松吗?」
是野没错啦,杏奈也没自信自己以后连一件坏事都不会做。
「大哥哥,你做了什么狡猾的事啊?」
被杏奈一问,大哥哥忽然眯起了眼睛好像哪里很痛一样。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杏奈开始担心,可是大哥哥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逃跑了,从很多地方逃走。」
大概不能再问下去吧?再问下去他好像会难过。杏奈这么觉得。
忽然间,大哥哥的声音变了:
「你想知道这种花的名字吗?」
「有名字吗?老师说它是野草喔。」
没想到大哥哥投了一记变化球回来。
「有人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草叫做野草,所有草都有名字。』」
意思是说——这种花也有名字吗?
「教我!教我!」
「庭菖蒲(注42:庭菖蒲为鸢尾科庭菖蒲属,花期为春末到夏季,于夏季结果。)。」
庭菖蒲、庭菖蒲、庭菖蒲——一直在口中不断重复。
「好像是什么咒语喔!」
「什么含意?」
「它的叶子长得很像一种叫做石菖蒲的草,然后因为长在庭院里,所以叫做庭菖蒲。」
杏奈不知道石菖蒲长什么样,也只能「喔」地回应。
「好厉害喔,还有名字耶。」
「再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说着,大哥哥站起身来,小樱以为又要去散步了,也跟着雀跃站起,可惜大哥哥只走了几步。
「你看,这个。」
「咦,这是……」
杏奈眼睛不停地眨。
「——另一种颜色?」
这种庭菖蒲的花是白的,花心里渲染着深紫。
「好可爱哦——!」
太厉害了!这种被老师说成野草的小花竟然也有名字——而且还有不一样的颜色!
大哥哥也跟着望向这些白星星,忽然歪着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花时常是白的长在一起、红的跟红的长一块儿。」
「那它还有别的颜色吗?」
「很少见,不过也有黄色的喔。叫做黄花庭菖蒲。」
「因为花是黄色的吗?」
「没错没错。」
展示杏奈突然发现——
「大哥哥,你为什么很高兴的样子?」
大哥哥教杏奈花的名字时,脸上挂着很温柔的笑容。
杏奈这么一问后,大哥哥「啊」地一声紧张地收起了微笑。
「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嗯。」
大哥哥的眼睛突然略为泛红,把视线移开了杏奈的脸。
「……因为像这些关于植物的事啊,有人也跟杏奈一样很爱听呢。」
「你喜欢她吗?」
只不过时随口一问,大哥哥的脸居然愈来愈红。
「现在小孩好早熟。」
现在的小孩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大哥哥,你刚不是说大人跟小孩其实一样吗?」
哎呀,被你赢一分罗!大哥哥笑着说。
大哥哥喜欢的人是不是跟我很像啊?那个人现在怎样了呢?虽然想知道,可是问他的话一定会难过。现在的小学生早熟得连这种事都知道喔。
*
后来只要在散步时碰到大哥哥就会一起在公园里走,他开始教杏奈认识「野草」的名字。
知道了那些名字后,就觉得「野草」已经不是「野草」,就好像庭菖蒲已经不是「野草」一样。
杏奈觉得有名字真的好厉害,知道这些不管在学校或公司都没用的名字的大哥哥,也很厉害。
可以记得没有用的事,很棒又很快乐。
「大哥哥,这是什么?」
杏奈在草地上发现了笔直盘旋的花,跑过去看。为了怕小樱乱踩,她把拉绳拉短,等大哥哥追上来。
「喔,是这个啊。」
柔软的茎杆咻——地笔直朝天空伸展,粉红色的小花沿着枝干盘旋而上。近看就会发现附近开了好多一样的花,每株的话颜色都不太一样,也有白色的。
每年都会在公园里看见这种花,形状很有趣所以很显眼,全家人都喜欢它,可是没人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这叫金龙盘柱(注43:金龙盘柱为兰科绶草属,又名绶草或清明草,于清明时节开花。也是民间常见的青草叶。)。」
「啊——好俗气喔!」
杏奈率真地脱口说出了感想,不过花的确是像金龙般睇缓缓盘旋而上。
大哥哥苦笑着点头说:
「很多植物啊,名字其实都很俗气。」
「我家叫它『转转转的花』喔。」
那也很俗气啊!大哥哥笑道。
「可是是个好名字。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在说什么花。你们家很会取名字耶!」
说着摸了摸小樱的头。
「小樱的名字也取得很棒哪。」
小樱不晓得是不是知道自己被称赞,开心地摇着尾巴。
「我家附近没有这种花呢……」
带她去看的话,她不知道会不会很高兴?还是,搞不好……大哥哥好像没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
他一定还很喜欢她吧?感觉好像是电视剧中出现了爱情戏时,心里怦怦直跳。没想到,恋爱故事的戏码竟然会活生生地掉在自己的眼前。
太厉害了!比看电视还紧张呢!他们还会碰面吗?是不是还很想对方?
接着两人又回到步道上继续散步,有时碰见其他遛狗人就停下来打个招呼。这些遛狗人大多都是奶奶,在跟杏奈讲话时也跟大哥哥稍微寒暄了一下,大哥哥也笑着回应。看那样子,奶奶们大概认识他吧。
「你长大了耶。」也有人这样跟他说,所以他以前住在这附近吗?虽然杏奈这么猜,可是大哥哥看来不太想讲自己的事,所以杏奈也没问。
「你每次好像都不跟那个小孩打招呼喔?」
大哥哥无意间这么说,那是在跟那只黑色拉布拉多交会而过的时候。
它的主人是杏奈班上的男生,叫做阿部太一,两人从幼稚园时就一直同班到现在,黑色拉布拉多的名字叫做阿鲁。「小樱好像很想跟那只黑色拉布拉多打招呼喔。」
我知道啊!杏奈跟太一在错身而过时会把绳子拉短,牵得紧紧地,怎样都不想让狗儿们互相寒暄。
「我讨厌男生。」
「那你也讨厌我吗?」
「你是男人,不一样啦。」
「对喔,我已经不在对象内了。」
杏奈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所以默不作声。
「你们要是吵架的话最好尽早和好喔,一直赌气的话什么好事也没有。」
「我们又没吵架。」
要是吵架的话就简单多了。
咦,杏奈你家也养狗吗?我家也是耶!
太一兴奋的声音仿佛昨天才刚听过,现在还回想得起来。两家开始养狗的时间几乎一样。
我家是黑色拉布拉多,叫做阿鲁,你家呢?
听说是豆柴,叫做小樱。
那我们一起遛狗吧!阿鲁跟小樱要是做了朋友,一定很好玩!
真是个很棒的建议。杏奈跟太一约在公元里见面,介绍狗儿们认识。那时候阿鲁还不像现在这么大,小樱也还活灵活现地就是「豆柴」的长相。
阿鲁跟小樱很快就变成了好朋友,杏奈跟太一也开始一起去散步。
两人从幼稚园起交情就还不错,养的狗彼此也是好朋友,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旁边的人一定要挑毛病呢?
有一天,在学校被男生嘲笑了。
喂!你们每次都在公园里约会对不对?
那是小学一年级上学期间,突然针对自己抛来的「约会」这个字眼,让两人反应很大,结果那反应更让捉弄的同学乐在其中。
才不是咧,我们只是一起遛狗而已。
一开始两人还故做镇定地回答,可是对方纠缠不放,两人被讥笑得把声音都提高了。
我就说不是啊!要不是为了遛狗我们才不会一起散步咧!
杏奈一吼之后,太一也不服输地大嚷:
都是因为狗的感情号,我们没办法才一起散步啊!
本来只是想要平息他人的嘲弄,但不知不觉间却演变成了互相攻击,现在,自己还是搞不知道方针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
从那天起,两个人就不再叫对方的名字。如果有事要喊对方就跟其他同学一样,称呼对方的姓。要是没有必要,也经历不跟对方讲话。
一同散步也画下了句点。要是碰巧碰见了就装不认识,一开始,小樱跟阿鲁都想跟对方打招呼,可是两人边骂边把狗拖开。
「你们不是朋友了啦!」这样骂小樱的话不晓得为什么也刺伤了自己无数次。
黑色拉布拉多的阿鲁愈长愈大,暑假结束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成犬,而小樱也长大得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豆柴。
每次碰到太一牵着阿鲁经过时,杏奈都有点尴尬,自己跟太一说小樱是豆柴,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说谎啊?
可是人家说灭有豆柴这种品种的狗啦!只是把长得娇小的柴犬称为豆柴而已,在豆柴里也有很多狗长大后就变成了普通的柴犬啊。
要是可以交谈的话,就可以解释了。
「我讨厌男生啦,他们很会恶作剧。」
「所以你讨厌的不是那个人吧。」
大哥哥接着随口说了句算是直指核心的事吧:
「你们这样太可惜了,明明就见得到面。」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丝、真的只有一丝丝谴责的味道——混杂了嫉妒的颜色。听起来很不像他的作风。
杏奈觉得很奇怪,仰头望着大哥哥,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
他发觉杏奈正抬头看自己,赶紧回到一向和蔼的表情说:
「对不起,我好羡慕所以有点嫉妒。」
「大哥哥你见不到了吗?」
忽然警觉到时,话都已经一溜烟地滑了出去。
大哥哥尴尬地笑了笑,轻轻敲了杏奈的头说:「那下次见罗。」
*
「杏奈,听说你从春天起就跟日下部先生家的大哥哥做了朋友啊?」
在家时,妈妈突然这么问。
正在客厅桌上写汉字习题的杏奈偏了偏头,ㄖˋㄒㄧˋㄚㄣㄨˋ?
「不知道!」
「咦,可是太郎妈妈跟我说常看见你们在公园里一起散步啊?你都没跟我讲,妈妈都不晓得。」
该不会是大哥哥吧?
「我有个好朋友是大哥哥啊,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常常在公园碰到。我跟你讲过了啊,那个第一次见面时称赞小樱名字的那个人啊。他也跟我说『转转转的花』到底叫什么名字……」
「喔喔,原来那个人就是日下部先生的儿子啊,果然知道很多花的知识耶。」
「ㄖˋㄒㄧˋㄚㄣㄨˋ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杏奈,就是一丁目那间很大的房子啊。」
「喔——原来那个念做日下部啊。」
妈妈说的「一丁目的大房子」大家都知道,是一间大门像寺院那么体面的纯日式住宅。可是杏奈不知道门牌上的「日下部」要怎么发音。
「原来他是日下部先生啊——」
原来是那家的人,难怪大家都认识他,毕竟是所谓的地方士绅。
「那位哥哥不在家里很久了,回来不晓得会不会继承家业……」
原来他是那么厉害的地方的人啊,杏奈讶异的当下,妈妈的话题飞快一转。
「最近我碰到了太一他妈妈喔。」
虽然按照爱狗人间的默契,她应该是阿鲁妈妈。可是因为杏奈跟太一从幼稚园起就同班,所以只有称呼阿鲁家的方式不一样。
铅笔原本还飞快奔驰着,一听到了太一的名字马上跌跤。
「啊,我好想再跟他们去哪里玩喔!杏奈,快放暑假了,我们去露营好了,就上次那个有钓鱼场的营区啊!」
幼稚园时,太一家跟杏奈家常去那里玩。
「我不去。要不然你跟他妈妈一起去买东西嘛。」
杏奈这么意兴阑珊地回复后,妈妈耸耸肩觉得好无聊。
「幼稚园时感情明明就那么好啊,怎么一上了小学就变淡了……?好无聊喔,小男生跟小女生就是这样。」
边听着妈妈的抱怨从耳边流过,杏奈埋头苦写习题。
脑中浮现了大哥哥教自己金龙盘柱时的情形。
歪歪扭扭的心情简直就像那种话一样。
每次跟太一交会时总是把小樱的拉绳缩短,可是这么做谁也不开心,还让小樱跟阿鲁很寂寞,妈妈们也很无趣。
那种时候,大哥哥的表情耶很失落。
现在小樱还会轻轻地拉着拉绳,可是那力道之轻已经看得出它放弃了,杏奈总是觉得好内疚。
「日下部先生!」
后来碰面时杏奈这么喊,大哥哥的表情突然僵硬。
他先跟阿鲁玩了一下后,才不自在地笑说:
「你叫我大哥哥就好了啊。」
「可是我妈妈已经跟我说你的名字啦。」
「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你叫我大哥哥耶。」
「……我知道了。」
理由是什么根本不知道,不过既然大哥哥比较喜欢这样,那就叫他大哥哥吧。
「你刚回来这里啊?」
这么一问后,大哥哥犹豫地笑了笑。
「算是吧。」
「你之前去了哪里?」
「……应该不算是去哪里吧。」
说着在小樱的面前蹲下。视线突然拉近,小樱超开心地把前脚搭在大哥哥的膝盖上。
「我是逃走的。」
大哥哥虚弱地说,杏奈直觉就想到了庭菖蒲的花。
虽然那样很不好,可还是会做狡猾的事喔——大哥哥做了什么狡猾的事?我逃走了,从各种地方逃走。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我
一开始并不想逃,逃走的帐现在全都被清算了。」
不是出去,也不是去旅行,而是逃。从家里逃走。
对杏奈来讲,家时爸爸妈妈跟小樱在的地方,完全无法想象想要逃离那里的感觉。
那情形太可怕了,无法理解。
「……杏奈喜欢家里。」
明明已经可以把自己说成「我」,可是居然又不小心讲成了「杏奈」!
「那很幸福啊,这样比较好。」
大哥哥的笑容很落寞,看来让人心痛。
「可是我那里不算是家。」
小樱可能是察觉到大哥哥很失落吧,像担心他一样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那是杏奈被妈妈骂时它会安慰自己的声音。
「我在逃去的地方找到了想留下来的场所,可是一开始我就是逃过去,所以没办法久留,如果一开始不逃的话,就可以留在那边了。可是一开始如果不逃,我就不会找到那里,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那里。」
听着他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地嘟哝,杏奈才发现……
他是在吐露心底的软弱——这么一发现后,心里也悲伤了起来。
一个下午三点后在公园里碰见的小女生。小女生是来公园里遛狗,不是来看大哥哥。
可是居然要向这样的小孩吐露心声——大哥哥身边一定没有可以讲话的人吧。
「大哥哥,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喔!」
杏奈不由得想安慰他,脱离了固定的散步途径,朝旁边的道路走去。
「再一下下就到罗。」
第一次看到它时是在幼稚园,之后每年都会在同一个地方看见。
就在漫长的暑假快要开始的这个季节。
第一次发现时,太一也在,现在要是带着小樱就很少过去。杏奈把小樱的拉绳拉短握紧。
当前往的戏沙场一出现眼前时,小樱就奋力地把绳子往前拉,这就是为什么不带它来的原因了。小樱很喜欢玩沙,每次一来戏沙场就会挖沙挖得全身都是,也会疯狂地把沙子拨到戏沙场里玩游戏的小孩子身上,所以被妈妈下了禁令。
「不是那里啦,是这里!」
杏奈硬拖着小樱往附近的植栽过去。
「你看,很漂亮吧?」
杏奈抬头看看大哥哥。
大哥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东西。
植栽丛里有一大片白色的小花。不是种在那里的树木开的,是密密麻麻攀爬在树木间的蔓草所开。
边缘有着折边的钟形白色小花,中间渲染着胭脂色。
「虽然很漂亮,可是摘的话会很臭喔。」
以前想摘回去送给妈妈,可是手上沾了很奇怪的臭味,只好算了。
「所以只可以看喔!」
大哥哥仍旧什么也没讲,杏奈又抬头看他,这次换杏奈看得双眼圆睁了。
他头往下低,可是杏奈正仰头网上看,根本就逃不掉。抬头凝视时,水滴往大哥哥的脚上滴了下来。为了不让水滴继续滑落,大哥哥举起了一只手来遮在脸上——泪水已经不会再掉落了。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会看见这种花?大哥哥像是从喉咙里吐出了一丝气息,盖在脸上的手还是没放下。
为什么?为什么会哭?杏奈呆立不动,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难道是我的错?
「……你不喜欢这种花?」
大哥哥回应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说:
「不是喔,我很喜欢。对不起,很喜欢。」
听到那样紧促的声音宣称自己喜欢,杏奈的胸口加速跳动。
「我把一起看花的人丢下不管。我明明今年、明年、永远都想跟她一起看花——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她到底被我伤得多深……」
「……你为什么不说呢?」
杏奈小心翼翼地问,大哥哥声音里透着痛苦说:
「我怕我会想叫她等我……」
想说的话就说啊,杏奈轻声嘀咕。大哥哥也跟着嘀咕:
「你也是啊,想跟黑色拉布拉多的主人打招呼的话,就打招呼啊。」
不知道该再讲些什么了。好像在看镜子一样,说出来的话被大哥哥原封不动地顶了回来。
对不起,我把气出在你头上。大哥哥低声讲完后蹲着不动。
「我很想拜托她等我,可是我真的想回去那里。这次我不打算逃走,我要堂堂皇皇地离开。要是跟她约好的话就等于有处可逃,我不想把那么重要的地方当成是逃避的场所。」
大哥哥大概也没想要了解吧,他也不是在对杏奈解释。只是想要在一个不会多说话的人面前,倾吐心事。像这样不知缘由只是面熟的小孩,正好很适合。要是杏奈是大人的话,大哥哥一定不会显露出这一面。
「我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可是心里却好期望她会等我,我讨厌自己这样子期望。」
接着大哥哥的声音就这么停住,杏奈知道他无声地在流泪。
她在大哥哥身边蹲了下来,做个对方渴求的静悄悄对象。
虽然大哥哥说的事太难了我不懂,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也不晓得怎样才好,可是希望大哥哥可以重振精神。总之,我现在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他身边。
深啊,请让大哥哥得到幸福。
小樱代替静默的杏奈,用它的湿鼻子轻轻推了推大哥哥的手臂。
*
不久后,暑假来临。
从那时起,公园里再也看不见大哥哥的身影。
「最近都没看到日下部哥哥,他会不会生病啦?」
边吸着百吉果汁冰棒,杏奈拐弯抹角地问妈妈,妈妈果断回答:
「他啊,好像又出门了喔。看来是要让他弟弟继承家业,大概是回来讨论这件事吧。会不会在外地工作了啊?」
欣喜之情浮上脸庞,杏奈赶紧把头低下去。
——太好了!
太好了,你回家了!大哥哥。
「杏奈啊,吃完后帮忙带小樱去散步喔。」
「好!」
杏奈吃完后把空冰棒袋丢掉,走向玄关。已经察觉的小樱也雀跃亢奋地跟了过来。
暑假时的影子,颜色好深。
在公园里碰到的遛狗人不是戴帽就是撑伞,也有人戴上了防晒长袖套。
刻意走在阴影下的步道时,面熟的黑色拉布拉多迎面而来,是阿鲁。
牵着阿鲁的太一看到了杏奈马上把脸别过去,仿佛从一开始就没看见一样。杏奈也总是做一样的反应。
太可惜了,明明就见得到面。
这句恐怕不会再见的人所说过的话,在脑中响起。
愈来愈接近的太一把阿鲁的拉绳缩短,杏奈这边——小樱怅然若失地仰望着杏奈。
杏奈笑嘻嘻地对小樱用力点头,小樱的尾巴哗——地用力旋转。
炮弹樱,发射!
任由小樱往前拖着绳子,杏奈也跟着它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