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您听说最近有人卧轨自杀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啊?生活中受什么刺激了吗?哪怕是个迷迷糊糊的赌棍,都会马上有这种怀疑的。所以,如果凶手把人杀死后再把尸体拖到铁路上伪装成卧轨自杀,是很容易被识破的。但是,在很久以前的明治时代,采用这种手段杀人而不被怀疑的狡猾凶手也许有过。因为那个时代法医鉴定科学尚不发达,还不能通过法医鉴定究明真相。直到明治四十五年,警察才开始通过采集指纹来破案。
但是,科学还不发达的时代,对凶手来说,反而有不利之处。当时,社会上的传言和评价,往往成为断案的依据。只因为平时跟被杀者交恶,就能成为被送进大牢的理由。所以在当时,比起伪造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和消除血迹等等,凶手逃过法律制裁的最有效手段就是在平时装成连条虫子都不敢踩死的老实人。佛一般仁慈,的人不可能杀人,孝子不可能杀害父母,是当时社会上普遍的价值观。对凶手最好的庇护不是别的,而是平时在社会上得到的所谓好评。
在这里,在这杂草丛生的乡下,发生了一起少见的被伪装成卧轨自杀的杀人事件。
对现代人来说,这样的杀人事件也许并不稀奇,但在当时,去华严瀑布跳悬崖自杀的新风气才流行了十几年,而后来的自杀圣地三原山和锦之浦就连地理老师都还不知道呢。
让一种新风气流行起来并不是件易事,最早在华严瀑布和三原山自杀的人都是非常有才的人,具有教祖之才。他们不愿意死在榻榻米上,不愿意默默而终。在跟着死神离开人世的最后关头还能有这种想法,是非常了不起的,是风流雅士的壮举。当他们开创了先例之后,无能的追随者相继而至。所以,最早在华严瀑布和三原山自杀的人,是教祖,是开山祖师。
然而卧轨自杀的开山之祖是谁,人们就不清楚了。若把明治时代的报纸都翻出来认真仔细地调查一下的话,找出第一个卧轨自杀的人或许并不是不可能的。但是,既然他的名字没被宣传出来,可见他的自杀方法谈不上出类拔萃,因此配不上教祖之誉。到华产瀑布和三原山跳悬崖自杀的人,需要跋山涉水,所以值得敬佩;而卧轨自杀者只需躺在本地火车经过的铁轨上就行了,是一种很轻松的死法。住在不通火车的深山里的人,很少有不怕路途遥远,跑到有铁路的地方去卧轨自杀的。
现代人喜欢自杀,古代人讨厌自杀。本来,现代也好,古代也罢,都存在自杀这种现象,无所谓讨厌和喜欢——我这里所说的喜欢和讨厌,指的是不自杀的人们的趣味。在华严瀑布和三原山自杀的人,从悬崖上纵身跳下,古代人不管怎样讨厌自杀,也不能说这不是自杀。可是死在铁路上的人,可以说他是不小心被火车轧死的——“这小子,平时就迷迷糊糊的,这回麻烦了吧,在铁路边闲逛,被火车轧死了。”现代人不管怎么喜欢自杀,也不说他是自杀。
在谁都不知道卧轨自杀这个概念的时代,发生了一起伪装成卧轨自杀的杀人事件。这是一个有点儿奇怪的事件,但是一经调查,竟有其发生的必然性。把内幕说出来也许不太合适,但这是日本最早的一起伪装成卧轨自杀的杀人事件,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被火车轧死的尸体是在以前的东海逆线上的国府津站与松田站之间,现在的下曾我站一带。(那时还没有下曾我这个站。)如今东海道线上的小田原站、热海站、沼津间站,都是很久以后才有的。昭和初期之时,必须从国府津经过松田、御殿场、富士山麓绕个大弯才行。
下曾我这个地方,现在有个小站,挨着国府津,是跟曾我十郎和曾我五郎兄弟※有因缘的地方,而且还是尾崎一雄※的故乡。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尾崎先生一直在这一带养病。因不能走路、不能喝酒,每天都只好坐在家里听广播、看杂志,听听看看的同时,顺便找出收音机里播出的或杂志上刊登的文章里的破绽。(※曾我十郎和曾我五郎,日本历史上三大复仇事件之“曾我兄弟复仇事件”的主人公。事件发生在十二世纪,自从哥哥曾我十郎九岁,弟弟曾我五郎七岁之时,两兄弟就立志为父报仇,最终在十郎二十二、五郎二十岁的时候杀死仇人,并先后从容就义。后人种梅林来纪念这对兄弟的壮举,称“曾我梅林”,有梅树三万五千棵,日本神奈川县箱根町上双子山有十郎五郎墓。※尾崎一雄(1899-1983),早稻田大学文学系毕业的日本小说家,1937年获芥川文学奖,曾发表中篇小说《梦幻记》(1961)和自传体长篇小说《这天那天》(1975),是日本私小说的代表作家。)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侦探。侦探也是坐在家里找出凶手的破绽。尾崎先生本来是个喜欢浪迹天涯的人,用收音机听早稻田大学棒球队和庆应义塾大学棒球队的比赛实况,跟他那与生俱来的性格格格不入,不管多大岁数,他都希望自己是给早稻田大学棒球队加油助威的嘶哑的呐喊声中的一个。迫不得己独居斗室,他也忘不了磨炼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但他毕竟不是侦探,村里出了事,他虽然坐不住,总是指手画脚地在那里出主意,结果呢,狡猾的罪犯他一个都没抓住过。
我所说的这个奇怪的事件,发生在尾崎一雄先生出生之前,对下曾我村而言,应该算是一件幸事。
言归正传,那具被火车碾过的尸体断成三截:头、身子、脚。由于没有接到火车司机的报告,到底是几点经过这里的火车轧的,在没有电话的时代,调查颇费了一番周折。根据尸体滚动的方向,可以断定是被下行列车轧的。下行列车只有晚上七点十分从国府津站发车开往神户的那一班,然后还有一辆货车会通过。
调查结果,在开往神户方向的火车车轮上发现了溅上去的血迹。
开那辆火车的司机是个特别胆小的人。问他是什么时候轧上的,当时感觉到没有,他一概说不知道。
跟他学开火车的少年说:当时听见了咣当一声响,并感觉到从什么东西上轧过去了,于是少年就对司机说,轧什么东西了吧?司机当时就否定了少年的说法,但脸色却变得苍白。到了神户,少年走到哪儿,那个司机就跟到哪儿,连少年上厕所都跟着,坚决不让少年单独行动。只要上边来调查,司机就回答三个字:不知道。
上边知道司机的胆小是出了名的,遂不再追问。其实就算他什么都不说,车轮上的血迹龊以证明是这辆火车轧死的那个人。
这辆火车通过轧死人的那个地点的时间应该是晚上七点二十分左右,当时天都黑了,附近既没有道口也没有人家,很难说是那个人不小心被火车轧死的。
死者不是下曾我村的,是小田原一个叫“式根楼”的艺伎馆的老板,外号叫蛤蟆六,五十余岁,又高又胖,身体非常健壮,以前曾是业余相扑的“大关”级别选手。直到江户幕府末期以前,他一直在黑道上混日子,曾被官府逮捕,脚止经常穿一双草鞋,是乡下常见的小老板。
“‘式根楼’的老板蛤蟆六在小田原是个遭人恨的家伙,也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不是那种连火车来了都不知道躲的傻瓜,也不像一个会自杀的人。疑点很多。首先,他到下曾我村来干什么?散步?哪有身上衣冠楚楚,脚上穿一双草鞋散步的?旅行?也不像,他身上没带任何旅行用的东西嘛。”常驻下曾我村的菅谷巡警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营谷巡警当然会绞尽脑汁地思索,因为蛤蟆六死在这种地方确实让人费解。蛤蟆六的脖子很租,是有名的猪脖子,那么粗的脖子被整整齐齐地切断,头滚到几十米外的地方,这委实惹人怀疑。蛤蟆六的一只斜眼也是有名的,据说正在哭的孩子看见那只斜眼都会吓得止住哭声。就是这只斜眼的眼球,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耷拉在脸上。
菅谷心想:“我倒是听说过头部受到强烈撞击后眼球会滚出来,蛤蟆六的头骨都被撞碎了,眼球滚出来也不奇怪。但剩下的这只假眼怎么也是斜眼?这就要问问黑道上的人了。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我一个人在这里瞎琢磨也没用,要赶快向上边汇报。”
菅谷是常驻下曾我村的一个级别很低的巡警。从国府津和小田原过来的警察都比菅谷的级别高。他们过来以后,完全无视营谷的存在,都没跟他商量一下,就尸体拉走了。
十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菅谷去小田原办事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蛤蟆六的事。上边的结论是:蛤蟆六喝醉后迷迷糊糊上了铁路,正好被经过那里的火车给轧死了。
菅谷听了,问道:蛤蟆六为何要去下曾我村?
答曰:蛤蟆六前一天中午踏上旅程,目的地是箱根。他打算在箱根新开三个旅馆,名义上是旅馆,实际上就是艺伎馆。开艺伎馆当然需耍女人,所以他就在铁路沿线四处寻找愿意当艺伎的漂亮女人。所以,他途经该村并不奇怪。
菅谷又问:天那么黑,他连个灯笼都不打,是不是有些奇怪?他是在什么地方喝醉的?
答日:什么?知道他是喝醉酒被火车轧死的就行了,有必要问他是在哪儿喝的酒吗?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啊?
菅谷是因为责任心强才问
这些问题的,没想到被上边呵斥了一顿。
菅谷很生气,立刻到下曾我、国府津、小田原去调查了所有的餐馆和小酒馆,结果没有一家说蛤蟆六在他们那里喝过酒。菅谷在小田原没有认识的人,遂假装客人来到“式根楼”,点了一个爱说话的艺伎来陪。
那个爱说话的艺伎对菅谷说道:“老爷离开家是出事前一天的事。离开家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很华贵的衣服,脚上是一双木屐。听说他出村以后在一个小商店里买了一双草鞋换上,还买了一顶斗笠戴上了。老爷突然外出的时候经常是这样的。夫人说,老爷出门时带了三千元巨款,但我听说老爷死后,身上的钱也没有了,斗笠也没有了。我觉得老爷不是那种轻易就能被人杀死、抢走身上的钱的那种人。肯定是有人早就盯上老爷了,黑道上的人太可怕了。”
这可是意外的发现。菅谷立刻来精神了。
“蛤蟆六有一只眼是假眼,而且是斜眼,这是怎么回事?”菅谷问。
“你脑子有毛病吧?有做假眼故意做成斜眼的吗?”艺伎挖苦道。
被艺伎挖苦了一顿,好不容易有了战斗意志的菅谷马上就泄气了。菅谷心想:艺伎的话有遵道理,蛤蟆六的死也许跟黑道有关。当地警察不可能不了解这一带黑道的情况。黑道上的人们之间的纠纷也许是这个事件的起因,只靠我这个无名侦探大概解决不了问题。
※ ※ ※
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个奇怪的事件。
离下曾我村很远的丹泽山的山谷里,生长着很多优质的柏树。德川幕府时代,有人曾园偷偷采伐这里的柏树被判死刑,所以,尽管有很多人对这里的柏树垂涎三尺,也不敢进山采伐。这个山谷是一处蕴藏着优质木材的秘境。
有一天,忽然从这个秘境里跑出来一头大牛。这头牛躬着腰疯狂地跑着,像一个巨大的橡皮球滚下山来,一直跑到下曾我村,才在一个人称眵目糊的人的牛圈里停了下来。那头牛原来就住在这个牛圈里,是眵目糊养的牛,牛的名字叫弁庆。
牛角上和牛脸上的鲜血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弁庆从山里跑出来后,既没有伤过人又没有伤过牲口,鲜血肯定是在山里弄上的。人们找不到眵目糊,开始怀疑眵目糊是在山里放牛时被弁庆用牛角挑死了——在乡下,被自己养的牛挑死的事情时有发生。眵目糊是那个人的外号,他小时候闹眼病,病愈后眼皮一直耷拉着,就像被眵目糊把眼皮粘住了似的,村人都称呼他眵目糊,渐渐就把真名实姓给忘掉了。眵目糊从小脏兮兮的,是在被人嘲弄和欺负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性格乖僻,对牛也是冷酷无情。
村里人看到弁庆的角上和脸上的鲜血,怀疑眵目糊被自己的牛挑死了,就集合了一大群人,顺着弁庆跑回来的路,往那个生长着很多优质柏树的山谷里走。走进山谷不久,果然发现了一具尸体。但那尸体不但不是眵目糊的,而且村人谁都不认识。后来人们在山谷里找到了眵目糊,问他那具尸体是谁,眵目糊只是拧着脖子回答: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尸体被牛角穿透了两次,没有其他伤口,所以村里人都认为那人是被弁庆用牛角挑死的。据眵目糊说:一年多以来,他一直是天亮前牵着弁庆进山,把弁庆拴在树上就去砍伐烧炭用的树木,天黑以后才国家。因为他是村里唯一的一个搞副业烧木炭的人,没有人觉得他过着这种不规则的生话是一件怪事。他说他在离弁庆很远的地方干活儿,不知道弁庆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巡警菅谷参加了这个事件的调查工作。在把尸体运回警察署之前,菅谷和其他警察认真地观察了一下这具奇怪的尸体。
值得注意的是这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跟蛤蟆六一样华贵,脚上也是一双草鞋,跟蛤蟆六一样,身上也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两个眼睛倒是好好地留在眼眶里,右肩、右臂和胳膊肘都骨折了,好像是跟牛搏斗过。看来牛的两只角两次穿透了他的身体,前胸和腹部一共有四个洞,洞根大,肠子流了出来。
如果是直立面向牛站糕四个洞应该是上下并排,可奇怪的是四个洞左右并排,这就只能解释为人躺倒后被牛角挑穿了身体,而且被挑穿了两次。这样解释的话,还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尸体的嘴里鼻子里都是泥土。这说明人是趴在地上的,人趴在地上,牛角怎能从前胸和腹部挑进去呃?应该从后背挑进去才对呀。如果说嘴里和鼻子里的泥土是临死前的挣扎造成的,那他手上为何没抓着泥土呢?还有,他为什么要穿着这么华贵的衣服到深山里来呢?
菅谷觉得很奇怪。但是,一旦确定了凶手就是那头叫弁庆的牛,剩下的就是眵目糊偷偷砍伐山林的问题了。德川幕府时代,进入这条山谷采伐柏树的人被判死刑的先例都有过,在自己管辖的村子里竟有人跑到这里来偷偷砍伐山林,而自己竟然不知道,上边肯定要问罪:你这个常驻下曾我村的巡警是怎么当的?菅谷想到这里,不禁有点儿害怕。
尸体的身份很快就查清楚了。使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人跟蛤蟆六一样,也是小田原的人。而且就在蛤蟆六的艺伎馆对面经营着一家叫做“花房汤”的澡堂。他的外号叫“雨和尚”,口碑非常不好,是个一般意义上的坏人。
雨和尚经营的澡堂里,有一些提供性服务的搓澡女郎。这种搓澡女郎在法律上是被禁止的,但他巧妙利用了所谓本地风俗等挡箭牌,公然雇用搓澡女郎。另外,他还搞建筑承包,还拥有渔船。虽然他不是蛤蟆六那种黑道上的人,但不知借用的是什么力量,总能耍弄蛄蟆六,让蛤蟆六咽下苦果之后敢怒不敢言。一般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雨和尚干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功。总之,雨和尚是蛤蟆六的一个可怕的竞争对手。
蛤蟆六四处寻找愿意当艺伎的漂亮女人,打算多开几个艺伎馆,这也许是对抗雨和尚的唯一手段。蛤蟆六的心思,雨和尚不会不知道,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他也在山里转。他专门承包建造私人别墅·号称从古至今各种各样的木造建筑他都能建造,其实建筑上的事情他什么都不懂。他的一贯做法是,不管懂不懂,先唬对方一下子。
这回雨和尚到丹泽山里去的目的,不管是为了发展他的建筑承包事业,还是为了发展他的搓澡女郎事业,理由上都是成立的。
麻烦的是这个眵目糊,这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小子性格异常,不是聪明得异常,而是傻得异常。他在担心什么么,害怕什么,筹划什么,谁也猜不透。
眵目糊说,我根本就不认识死了的那个雨和尚,连面都没见过一次。他这样说实际上对他自己很不利。如果上边要问,眵目糊是为谁来伐木的?要是说为自己吧,他家里找不到一块木材,到时候怎么解释呢?肯定会被进一步追究。
但是,眵目糊一点儿都不怕。他刚刚说过是从年前开始每天进山伐木的,转眼就不承认了,说进山伐木只有这一次。你要是问他,你刚才不是说过一年前就开始了吗?他装傻充愣:我没说呀。
眵目糊翻脸不认账。警察说,密林深处有树木被砍伐过的痕迹,没有一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砍伐那么多树的。在证据面前,眵目糊还是不认账,还是说只进过一次山。问他那么多树是谁砍的,他说是一个人叫龙女的女人砍的,他说他多次看到龙女把能累死牛的巨大木材运出山。问他是在哪儿看见的,他说是在山里看见的。问他看到过几次,他说看到过很多次。既然进山伐木只有这一次,怎么会看到过很多次呢?眵目糊说,虽然进山伐木只有这一次,但我就是看到过很多次。
这样问下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警察就把龙女给抓了起来。如果是现在这个时代的人,龙女肯定会成为名人。眵目糊一句话,警察就把龙女抓了起来,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当今这个时代,新闻媒体肯定抓住丈做文章。
龙女被抓住审问,当然连称冤枉。当她被警察告知抓她的原因是眵目糊说她进山伐木之后,一时愤怒非常,只见她满脸通红,面部鼓胀起来,眉毛倒竖,眼睛圆睁,两个鼻孔变成了深不可测的隧道。紧接着,头发都竖了起来,两只胳膊也举了起来,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老鹰。警察署的署长和侦探都吓坏了。
这还算温和的哪。由于在眵目糊那里没有任何收获,龙女这边也是坚决否认,署长决定让这两人当场对质。
这下可不得了,龙女不只是脸,全身都鼓胀起来了。她的眼睛里好像喷出一股电流,直射眵目糊。吓得眵目糊躲到署长身后,只探出半个头来,连连说:“你别生气嘛,我并没乱说什么呀。”
龙女越来越愤怒,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她的头上冒着大汗,大声吼道:“我什么时候进山伐木了?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龙女的嘴巴不太好使,为了弥补嘴巴的不足,她需要用眼睛瞪着眵目糊。可是眵目糊躲到署长身后去了,龙女觉得特别别扭。
眵目糊来劲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什么时候看见的?”龙女大吼。
“反正是看见了。”
“你让我帮你往山外运木头,我运的木头,都是你砍的!”
“你往山
外运木头,都是你自己砍的!”
“你这免崽子,胡说八道!”
两人就这样没完没了地争吵着。在争吵的过程中,眵目糊显得比较冷静,龙女则由于愤怒,有时候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眵目胡的逻辑是:我砍的木头怎么会让你往山外运呢?你往山外运的木头自然是你自己砍的。
龙女的丈夫野鸭七听说老婆跟眵目糊在警察署里吵得很厉害,而且形势对老婆很不利,就要求菅谷巡警带他去警察署说明情况。野鸭七的脸长得很奇怪。他的眼睛里倒是没有眵目糊,不过好像满脸都是眵目糊,脸上没有一块干净地方,看来这人也是一个拙嘴笨舌的人。最叫人称奇的是他的耳朵,大得吓人,上耳轮几乎跟头顶一样高,而且很有宽度,包住一个粽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人好像就是为了培育这两个大耳朵来到人世的,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蘑菇。
来到警察署,野鸭七连向警察们行礼都忘了。他到的时候,龙女和眵目糊四目对视,像两只斗鸡。看着眼前的情景,野鸭七愣住了。
菅谷捅了野鸭七一下,野鸭七才悲悲切切地说了一声:“龙女!你可是瘦多了呀!”说完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这样一来,不但无法继续展开调查,反而进入了一种令人难过的场面。警察和侦探谁也没看出龙女瘦了。这可不好办了。
但是,野鸭七看上去是一个拙嘴笨舌的人,实际上是一个令人吃惊的雄辩家。
“龙女的娘家在中间,我家和烂跟皮的家在那边和这边。”
野鸭七的演说开始了,连说带比划的,在那么多警察和侦探面前,一点儿都不紧张。烂眼皮指的是眵目糊,在他看来,烂眼皮这种说法更能侮辱对方,可以当场激怒对方。
“我十一岁、龙女九岁的时候,我们就约好将来结成夫妇,但后来呢,烂眼皮看上了龙女,向龙女求婚。龙女讨厌烂服皮,拒绝了。烂眼皮怀恨在心,就埋伏在龙女经过的路上,想把烂眼皮的毛痛传染给龙女。结果烂眼皮不是龙女的对手,被龙女摁倒在地,用菜花蛇捆住手脚,勒住脖子,别提多狼狈了。烂眼皮打不过龙女,就趁她睡着时潜入她的房间,不料龙女鼾声如雷,吓得他跑了出来。烂眼皮刚从龙女的屋里逃出,就被龙女的父亲抓住,让他吃马粪,说吃一个马粪球就放他走。烂眼皮实在吃不了,龙女的父亲就说舔舔也行。烂眼皮没办法,舔了舔马粪,落荒而逃。后来,烂眼皮为了泄愤,就做了一个龙女的稻草人,把稻草人的眼睛弄烂,又往稻草人嘴里塞了一个马粪球,还往稻草人身上钉钉子,要咒死龙女……”
这样说下去,恐怕一年也说不完,侦探上前用手捂住野鸭七的嘴制止道,行了行了,别再说了。野鸭七把侦探的手拽下来,还要接着说。
野鸭七这么心疼自己的老婆,把菅谷感动得直欲流泪。回村的路上,心情沉重的营谷安慰野鸭七说:“龙女又没有杀人,不用担心。不就是进山砍了几棵树嘛。现在又不是德川幕府时代,这点儿小事不会关太久了。你别难过。”
“只要烂眼皮活着,我们就过不了安生日子。”野鸭七说。
“为什么呢?”
“我有这种感觉。”野鸭七暖味地说,那样子跟刚才的雄辩形成了鲜明对照。莫非有何隐情?菅谷突然感到野鸭七内心有种难言的痛苦。这个大蘑菇也有烦恼吗?其实,野鸭七有时候也是非常倔犟的。菅谷想起来两个月前的一件事。
那天,野鸭七跟烂眼皮争论得不可开交,就一起到巡警办公室来找菅谷评理。
野鸭七在地里干完活儿回家的时候,必须从烂眼皮家下边经过。黄昏时分,野鸭七照例从烂眼皮家下边经过的时候,从上边掉下一个粪桶来。虽然幸亏没有砸在脑袋上,但野鸭七的下半身溅上了很多屎尿,粪桶弹起来撞在膝盖上,关节受了伤,还因为受到惊吓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龙女听说丈夫是因为被烂眼皮家的粪桶砸伤以后才发高烧的,去找烂眼皮算账。烂眼皮怕被龙女打死,一溜烟地跑到菅谷这里避难。听完双方的陈述,菅谷对气势汹汹的龙女说:“眵目糊也不是故意把粪桶扔下来的,是不小心失手了。谁没有个失手的时候呢?眵目糊不会再把粪桶掉下来了,这次你就原谅了他吧。”
“不对!烂眼皮这小子是想把我丈夫砸死,故意把粪桶扔下来的!我丈夫从下边过的时候,烂眼皮失手将粪桶掉下来,哪有这么巧的事?”
“谁也不敢说一定什么时候失手嘛。野鸭七正好在眵目糊失手掉了粪桶的时候经过,就算他倒霉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忍了这一回吧。”
龙女只好气呼呼地回去了。
打那以后,眵目糊出门的时候,不是从树上掉下来一个压咸菜缸的大石头,就是在进家的时候从房项上掉下来一块砖,所幸都没砸在眵目糊身上。不用说都是龙女干的。眵目糊害怕了,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得被龙女砸死,就又跑到菅谷那里求救。
菅谷找到龙女,教训了她几句。龙女满不在乎地说:“我失手了。本来想抓牢一点的,可惜没抓牢,失手掉下去了。烂眼皮正好在我失手的时候从下边过,就算他倒霉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放屁!故意爬到人家经过的树上,要不就爬到人家的屋顶上,也能说失手吗?爬到那种地方击本身就是你故意伤害别人的证据!所谓的失手,是偶然发生的事情!你再干这种不讲理的事,说这种不讲理的话,我就把你送进大牢,让你蹲上个一年半载的!”
龙女被菅谷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那以后龙女不再干那种事情了,可是,伤好以后的野鸭七特别执拗。烂眼皮上山烧炭,野鸭七就到爬到山顶上去往下推石头,还爬到大树上等着烂眼皮经过的时候往下扔石头,明显要置之死地而后快。有一次烂眼皮险些送命,就又哭着去找营谷。菅谷见野鸭七如此执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菅谷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也有问题,自己只批评了气势汹汹的龙女,没有批评烂眼皮。其实纠纷是烂眼皮引起的,不管他是故意还是失手,野鸭七膝盖的伤是他造成的。
于是菅谷也批评了烂眼皮,让他去给野鸭七道歉。菅谷让烂眼皮趁野鸭七生病卧床不起的时候,送了一点礼物过去,这档子事总算了了。
现在想起这件事,菅谷忽然意识到:龙女和野鸭七都是非常执拗的人,执拗得可怕。当时他们为了报复烂跟皮,也是心狠手辣的。他们推下来或扔下来的石头没有砸中烂眼皮,只要有一次砸中,烂眼皮早就不在人世了。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调查过野鸭七和龙女是否跟蛤蟆六和雨和尚有仇,如果有仇的话,这两个家伙说不定就是凶手。蛤蟆被火车轧死的地方离龙女和野鸭七的窝棚报近。蛤蟆六、雨和尚、龙女、野鸭七,这四个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菅谷决定展开调查。
※ ※ ※
菅谷再次装作客人来到蛤蟆六的艺伎馆,再次见到了那个爱说话的艺伎。
菅谷问:“听说,你们这个艺伎馆的老板蛤蟆六和对面花房汤的老板雨和尚,都是出去找相模女※的时候遇难的,你们这个店里有相模女吗?”(※相模国地区的女人以美貌好色闻名,历史上很多相模女都曾离开故乡,跑到江户等地当艺伎或佣人。)
“您算是找对人了,我就是相模女。是从鹤卷温泉那边的深山里被挖来的。”
“是蛤蟆六把你挖来的吗?”菅谷问。
“不是。我是被介绍人介绍过来的,介绍人让我跟着一个傻乎乎的小个子男人过来。那个小个子男人走山路特别快,像只猴子。我们老爷这里的艺伎差不多都是这个小个子男人领着过来的。我听见这个小个子男人对老爷说,能跟女人艺起走就是他最大的快乐了,不给跑腿钱也没关系。”
“那个小个子男人耳朵很大吗?”菅谷又问。
“不,耳朵倒是一般,眼睛却总是红红的,好像长满了眵目糊。”
菅谷明白了。这个给相模女带路的小个子男人肯定就是眵目糊。蛤蟆六和雨和尚去下曾我村,都是去找眵目糊的。
“你还认识别的给相模女带路的人吗?我认识一个大耳朵的。”
“我不认识大耳朵的,我倒是认识一个二十二岁的漂亮小伙子,就是对面花房汤旁边的当铺里的,是老板的少爷,他也给相模女带路。”
“当铺老板家的少爷?有钱人家的少爷还千这种事?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为了赚钱,他父亲根本不管他。那小子可不怎么样了,是个色鬼,擅长勾引女人。他喜欢玩女人吧,还从来不去找妓女,就知道勾引农家姑娘,勾引完了一分钱不给。跑腿钱呢,一分不少要。这小子赚大发了。”
“有意思。这个艺伎馆和那边的花房汤买来的相模女很多都是那小于领来的吧?”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们老爷非常信任领着我过来的那个小个子男人,但是最近呢,那个小个子男人好像在为花房汤那边办事。于是呢,花房汤的老板雨和尚就不再雇佣当铺老板家的少爷。还有,你
看花房汤和当铺之间的围墙,比二层楼的窗户还要高。就是为了不让当铺老板家的少爷看见女澡堂。当铺老板家的少爷特别生气,扬言要人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雨和尚。我们老爷没有跟当铺发生过任何冲突,但是我们老爷常说,花房汤的雨和尚可怕,当铺老板家的少爷更可怕。在我们小田原,有胆量有脑子设计这样一个复杂的杀人计划的,恐怕贿他一个。至于具体是什么计划,我也不知道。”
菅谷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倾听着,牢牢记在心里。
如果蛤蟆六和雨和尚是被人杀死的,猴子似的眵目糊,力大无比的龙女,长着两只妖怪似的大耳朵的野鸭七,好像都不会干得如此巧妙。像蛤蟆六这种又细心又凶恶的巨汉,喝醉了被火车轧死或者卧轨自杀都是不可能的。蛤蟆六虽然五十多岁了,但力气很大,拧着他的胳膊把他弄到铁路上去是很困难的,一定是先在什么地方把他杀死,然后再运到铁路上去,弄成偶然发生事故被火车轧死的样子。他身上的东西部没有了,本来戴在头上的斗笠也没有了,这更说明他是被人杀死的。
菅谷本来以为,蛤蟆六要去的地方,特别是雨和尚到丹泽山中去的事,只有眵目糊和龙女知道。现在看来,当铺老板家的少爷也可能知道。他可以先后跟踪蛤蟆六和雨和尚,伺机把他们杀死。
菅谷又去花房汤打听雨和尚去丹泽山之前的情况。奇怪的是,他跟蛤蟆六一样,也是死去前一天的中午离开的家,他身上带着五千日元巨款。
最大的问题是,雨和尚没有穿草鞋的习惯,可是他的尸体穿的却是草鞋。草鞋已经很旧了,好像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但是他的脚很干净,没有穿草鞋磨出来的老茧。埋葬雨和尚的时候家里人觉得奇怪,但是也没向警察报告。
菅谷指着那堵高高的围墙问雨和尚的老婆:“垒那么高的围墙,为的是防止当铺老板家的少爷往女澡堂看吗?”
“是的。当铺老板家的少爷那样的色鬼可以说是世间少有。他趴在窗台上看女澡堂,一看就是三五个小时。我们也不想垒那么高的围墙,可是不垒的话,就没有女客光临了。”
“当铺老板家的少爷为此非常仇恨您丈夫,是吗?”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对别人说过,我们这样做让他很下不来台,让他丢人现眼,一定要报复我们。但是没有直接对我们说过。”雨和尚的老婆说。
雨和尚的老婆想了想,又说:“入殓的时候我们也觉得奇怪。牛角是从胸前穿过去的,可是他的嘴里和鼻子里都是泥土,应该是趴在地上来着。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被牛角挑死的呢?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菅谷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您丈夫虽然不是特别健壮,但身体还是很灵活的吧?他有什么影响身体动作的病吗?”
“没有。我丈夫身体虽然不是特别健壮,但年轻的时候使过船,没怎么生过病,动作还是很灵活的。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他舍被牛挑死。一定是他没有防备的时候……”
菅谷想:那个山谷树丛茂密,人根难发现牛,被牛攻击的时候也不方便逃跑。但是,不方便逃跑并不是说不能逃跑。树丛里只有尸体旁边那一块血迹,说明他根本没有述跑。那么,他为什么没有逃跑呢?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菅谷的脑子里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可是他没有解答这些疑问的能力,心里感到一阵悲哀。他觉得自己只能当一个观察家,不,只能当一个批评家,是一个没用的废物。想到这里也心里很不舒服。
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掀开了当铺的门帘。他把随身带着一块大怀表掏出来,假装要当掉这块怀表,跟当铺老板讨价还价,磨蹭时间,等着当铺老板家的少爷出来。可是磨蹭了半天也不见少爷出来,他也想不起合适的理由让老板把少爷交出来,最后只好把怀表收起来走出了当铺。虽然没有见到当铺老板家的少爷,但综合几个人的说法,可以得到这样一个印象:年轻,英俊,不爱说话,性格阴郁,具有把乡下姑娘哄骗上床的特殊技能;头脑非常聪明,身体瘦瘦的,不太强壮;这是一个很执拗的人,想做到的事情一定做到,就连蛤蟆六这种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都怕他。
连续发生的这两个事件如果是他杀的话,需要相当的膂力,至少能扳倒蛤蟆六那样的巨汉,否则是杀不了那两个人的。
在谁的眼里看来当铺老板家的少爷都不是蛤蟆六的对手。他要想杀死蛤蟆六,需要用智慧来补充膂力之不足。
但是,他有能力操纵一个比蛤蟆六还要强壮的人去杀死蛤蟆六吗?是用什么方法杀的呢?蛤蟆六如果是天黑以后被杀死的,四十分钟以后就躺在了铁轨上,是谁,用什么办法把他运到铁轨上去的呢?
如果那附近有他的根据地还可以解释得通。在前一天夜里就把蛤蟆六杀死,然后藏一天,等天一黑再立刻往铁轨上运。离现场最近的就是龙女和野鸭七的家。龙女又高又壮,野鸭七又瘦又小,是一对看上去很奇怪的夫妇。野鸭七十九岁,龙女十七岁的那一年,两人商量过结婚的事情之后,野鸭七去龙女家见龙女的父母,龙女去野鸭七家见野鸭七的父母,希望老人同意他们结婚。当时龙女的父亲没说话,只端起了喝剩下的茶,劈头泼到野鸭七的脸上。
野鸭七说:“您把茶泼到我脸上,是要祝贺我跟龙女结婚吧?我认为您泼在我脸上的是茶,但您喝的也许是白开水。我问您,您刚才拔在我脸上的,是茶还是白开水呢?”
还没等他说完,龙女父亲手上的吹火筒就落在了野鸭七的身上。他被打了十几下子,并被踹出门外。
而;龙昵,在野鸭七家被野鸭七的母亲挖苦了一顿,又被刚从地里回来正在洗脚的野鸭七的父亲泼了一身洗脚水。龙女大怒,就近抄起一根吹火筒照着野鸭七的父亲的头打了十几下,又把他拖到附近刚刚施过大粪的菜地里,在头上抹了许多大粪。
村里人开会商量的结果,是让这一对奇怪的恋人结婚,并在远离下曾我村的地方给了他们几亩瘦地。力大无穷的龙女弄来大量肥料,几亩瘦地报快就成了肥田,让村里人惊讶不己。小两口恩恩爱爱地过着平静的日子。开始的时候每个星期野鸭七都要挨龙女一两次打,不是鼻青脸肿,就是筋断骨折。野鸭七的骨头还真有那么一股子韧劲儿,断了又长上,断了又长上,一点儿后遗症都没留下。他们在地里盖了一间窝棚,地里的活儿忙起来的时候,龙女就在那间窝棚里住,住在村里的野鸭七呢,每天早晨和晚上给龙女送两次饭,回村的时候带上收获的粮食,白天在家歇着,晚上在家睡觉。那间窝橱离蛤蟆六被轧死的现场大约有四十分钟的路,瘦弱无力的野鸭七不可能是系死蛤蟆六的凶手。
菅谷一直认为蛤蟆六和雨和尚的死是两起杀人事件,但是警察署已经定案:蛤蟆六是喝醉了酒以后偶然被火车轧死的,雨和尚是被牛用牛角挑死的。菅谷不能接受警察署对这两个事件作出的定论。然而,尽管菅各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这样那样的调查,一个人左思右想,还是解不开重重谜团。于是,菅谷利用去东京办事的机会拜访了新十郎,把两个事件的过程以及自己的判断详细说给新十郎听。
※ ※ ※
新十郎听完菅谷所说的两个事件的过程和对这两个事件的判断,连连点头。
“关键问题您都注意到了。火车轧死的人身上没带任何东西,而且是在一个没有人通过的地方被轧死,这种情况不会是自杀或不小心,可姒为是他杀。被牛挑死的人没有逃跑的痕迹,而且人是趴着的,牛角却是从前胸捅进去的,加上身上没带任何东西,也可以认为是他杀。您的分析是正确的,这两次事件可能都是他杀。还有,天黑后只有四十分钟,凶手正是趁这四十分钟把蛄蟆六弄到铁路上的,谜也是正确的判断。没有人能像使用魔法那样升天或隐身,但若利用某种方法,就可以做到隐身不露或飞上天空。比如说利用黑夜。不过,雨和尚是不会深更半夜跑到荒无人烟的山谷里去的。如果说他不是夜里过去的,又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有人在白天看见他往山谷那个方向走了呢?如果没人看见他往山谷那个方向走,又是利用什么隐身不露到达山谷的呢?这些问题必须联系起来考虑。眵目糊一年以前就在那个山谷里伐木,龙女也经常出现在那个山谷里,但是,谁也没看见过他们进那个山谷吧?这就是说,那两个人已经利用类似魔法的某种手段使自己隐身不露。如果知道了这两个人的方法,那第三个人、第四个人隐身不露的方法也许能够从中得到启示。”
新十郎说的这些都很平凡,但也非常关键。菅谷愕然无语,愣愣看着名侦探的脸。名侦探亲切微笑,和蔼地看着菅谷。菅谷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笨蛋,不配接受新十郎那亲切的微笑与和蔼的目光。菅谷的脸红了。
新十郎接着说道:“还有一个重要之处。眵目糊和龙女去那个山谷是为了盗伐木材,有必要利用某种手段隐身前往。可是,被杀死的那两个人有必要隐身吗?如果有必要的话,那是为什么呢?还有,除了眵目糊、龙女以及受害者以外,还有
没有人知道眵目糊盗伐木材的事情?另外,蛤蟆六和雨和尚从小田原向下曾我方向移动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他们。找到了看见他们的人,就可以知道他们大概是在什么地方消失的了吧?掌握了他们是在什么地方消失的,就多了一条找到凶手的线索。”
新十郎说着说着,脸绷紧了了:“在调查去过山谷那边的其他人的时候,不能想定某一个特殊的人物,比如当铺老板家的少爷,要把任何人都当成一张白纸。不只是对小田原的人,对其他地方的人,对同村的人,都要采取同样的态度,把他们当成一张白纸。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谁都可能是凶手。在凶手被抓住之前,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也可以不怀疑任何人。您把我刚才说的那几点调查清楚了再来找我。”
菅谷再三表示了对新十郎的尊敬之情。新十郎留菅谷吃饭,菅谷说,这次就不打搅了,要赶快回去继续展开调查,一定要解决这两个事件。菅谷从新十郎的宅邸里出来,满怀着热情和希望,回到了下曾我村。
眵目糊和龙女已经被警察放回来了,菅谷找到他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他们聊天。这两人以前就认为菅谷不是一个严厉的警察,而是一个亲近的邻居,经过几天的拘留,接触了几个严厉的警察,就更不把菅谷放在眼里,或者说就更觉得营谷亲近了。两人毫无戒备地把怎么去那个山谷的秘密告诉了菅谷。
眵目糊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进山,当然不会有人看见他。龙女则是爬那种没有路的山,所以也不会有人看到她。眵目糊本来也可以像龙女那样,但是他牵着牛不好走,只好利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比较平坦的踏。
龙女看见眵目糊盗伐是偶然的。龙女对眵目糊说:我帮助你往山外运木材,你给我运输费,每次一日元,否则我就去告官。这实际上就是要封口费。
眵目糊说:太多了,一百次一日元都嫌多呢。但是,他打不过龙女,何况龙女又掌握着他的秘密,只好忍气吞声,每隔一段时间就给龙女一日元。龙女一次就能把三根木材运出山,而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次只能运一根。这倒不是龙女肯卖力气,而是对她来说,运三根和运一根几乎没有区别。这是眵目糊和龙女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这两个人虽然经常吵架,但都能保守这共同的秘密,谁都没对警察说一个字。
龙女傻笑着对菅谷说:“一日元,太便宜了,得叫他再多给点几,不给我揍他。你不要可怜他。眵目糊,有的是钱,有好几万呢!”
菅谷说:“花房汤的老板也死了,你们进山盗伐已经不是秘密了,不要再去了。”
龙女把眼睛蹬得圆圆的,想了半天。看来让她放弃封口费她还挺不情愿的。
菅谷又找到眵目糊,问他:“龙女帮你运一次木材你就给他一日元,你一共给了她多少次了?”
眵目糊说,有时三天给一次,有时十天二十天才给一次,事件发生的时候,正是刨红薯的季节,龙女一个人住在地里的窝棚里,那时候给的比较多。他忘了一共给了多少次了。
“雨和尚死的那天,龙女找你要封口费了吗?”菅谷又问。
眵目糊说没有,龙女在山谷里找到眵目糊,一般都是中午。龙女饭量特别大,吃多少都吃不饱,眵目糊带的饭,龙女都要吃个精光。雨和尚死的那天中午,村里很多人跟着牛来到山谷里,那时候龙女还没来,也许是来了以后没露面又悄悄走了。
眵目糊把关于龙女的事情都对菅谷说了,但始终没有说雨和尚与蛤蟆六的事,替他们领相模女的事也是一个字都不提。
关于什么人在什么地方见过蛤蟆六和雨和尚,调查了半天还是比较暖昧。菅谷在去山谷的必经之路沿途打听,没有一个人说看见过雨和尚模样的人。菅谷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经过一个小庙的时候觉得口渴得要命,就进去讨口水喝。喝水的时候菅谷顺便问庙里的老和尚,看没看见一个穿着华贵的衣裳的人进山。
老和尚说:“穿着华贵的衣裳进山的人我倒是没看见,不过,偶尔有人从这座小庙后边进丹泽山。”
“庙后边有进山的路吗?”
“不是庙后边有进山的路,而是通过这座小庙的后门直接进山。衬里人一般都不知道从后门可以直接进山。开始我还以为是来我的庙里有事,后来才发现他是从后门进山。外人看起来他是进我的小庙,实际上他是进山。”
菅谷一下子明白了,所谓飞上天空或隐身不露的方法,就是这座小庙的后门!除了利用暗夜之外,还可以利用这座小庙的后门。新十郎说过,也许可以利用类似魔法的某种手段使自己隐身不露。原来就是这种手段啊。给人进庙的假象,实际进山去了!穿着华贵的衣服之谜也在这里。
这时候,老和尚继续说道:“但是,从后门爬上去以后,是一条不到一尺宽的小路,那条小路通向哪里呢?走不了多久连小路都没有了的时候,以前是烧炭人住的窝棚。”
菅备跳了起来。对了,两年以前眵目糊在这里烧过炭,这里有炭窑!菅谷心跳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烧炭人的窝棚还在吗?”菅谷问。
“这个说不好。两年以前就不在那里烧炭了,窝棚也没有了吧。”
菅谷立刻从小庙后门上山。两年过去了,窝棚虽然已经歪歪斜斜快塌了了,但是还在那里保留着。炭窑换地方了,窝棚按说也应该搬走。可能是因为别的地方也有的是盖窝棚的材料,这个窝棚就保留了下来。菅谷钻进去一看,窝棚的面积还不到三米,铺着席子,还有几张席子卷起来放在角落里。其他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忽然,菅谷在屋角发现了一个装烟斗的简和一个装烟的盒子。拿过来一看,是一个非常高级的银烟斗。装烟斗的筒上雕刻着“大内”两个字。大内是蛤蟆六的姓。菅谷把卷着的席子展开,结果没有发现其他贵重物品。窝棚里还有一些粗草绳和几双穿破了的草鞋,看上去韶是烧炭的时候穿的,黑乎乎脏兮兮的。菅谷把草鞋拿起来仔细一看,黑乎乎的地方不是炭,而是陈旧的血迹。菅谷吃了一惊,把卷起来的席子一张一张地打开仔细查看,三张是比较干净的,两张非常破旧,上面也有陈旧的血迹。粗草绳上边也有血迹。
菅谷把烟斗和装烟斗的筒以及装烟的盒子,还有沾上了血迹的席子草绳什么的拿回下曾我村,第二天去找眵目糊,问血迹是怎么回事。但是,不管怎么问,眵目糊都说不知道,说两年以来一次都没有到那个窝栅里去过。
菅谷很失望,只好悻悻而归,然后去东京向新十郎汇报。
新十郎安慰菅谷说:“不要失望,您的调查不是很有进展吗?特别是您了解到了蛤蟆六和雨和尚是怎么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山的,又发现了烧炭人眵目糊以前住过的旧窝棚。眵目糊不交代算不上什么问题。穿着华贵的农服从小庙后门上山,就是冲那个窝棚去的吧。您已经把事件解决了啊!只要把所有的现象联系起来就行了。现在缺少的是一条把所有的现象串联起来的线。这条线就在烧炭窝棚附近,或者在小田原。不过,就是找不到那条线,事件也可以说是已经解决了。”
菅谷以及坐在旁边的花乃屋和虎之介不禁惊奇地“啊”了一声。
特别是菅谷,冷汗直流:“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把蛤蟆六的尸体用席子裹起来搬到铁路上去,怎么也得两个小时。而且蛤蟆六的尸体那么重,谁搬得动啊?就算是怪力无双的龙女也搬不动!”
“当然搬不动。但是,这个事件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进行的。不管怎么说,我们跟您去下曾我村,去找那条可以把所有的现象串联起来的线。找到了那条线,您就会发现事件并不复杂。今天您就在东京过夜吧,明天一大早咱们一起出发。”
※ ※ ※
因为是明天一大早出发,吃早饭的时候去拜谒海舟就来不及了。虎之介就在当天晚饭前到了海舟宅邸。这个时间虽然不合适,但是如果在去现场之前不听听海舟老前辈的意见,虎之介肯定会失眠的。
两个小时以后,虎之介从海舟宅邸出来,走在夜幕笼罩的冰川町的时候,好像有些失望地摇晃着大脑袋,感慨无限地自言自语逆:“咳,虽然不能说海舟先生已经年老昏聩,但毕竟是上了年纪啦,吃完晚饭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麒麟一老不如驽马呀!”
虎之介觉得不爽,一路走一路小声嘟囔着,似乎对海舟的推理不太满意。
第二天一大早,新十郎、花乃屋、虎之介、菅谷一行四人坐上最早的一班火车,直奔下曾我村。
在火车上,花乃屋问虎之介:“怎么样?在冰川老神仙那里得到了什么神谕呀?”
“海舟先生老了,吃完晚饭就犯困,分析能力明显下降。先生问我,你只知道龙女怪力无双,你知道她长得漂亮不漂亮吗?我回答说,不知道,恐怕漂亮不了吧。先生挖苦我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能当侦探吗?龙女肯定是个大美女,世界上最好色的人,不是那些光顾艺伎馆的客人,而是开艺伎馆的老板。他们四处搜罗女人,不是为了客人,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到处寻找珍奇女子,为的是满足他
们自己的情欲。对于这些色鬼来说,龙女那样的女人具有特殊的魅力。当然了,龙女也是一十好色的女人,在烧炭窝棚里跟蛤蟆六和雨和尚睡过以后,知道他们身上带着巨款,就把他们掐死。龙女喜欢瘦小玲珑的男人,讨厌身材魁梧的男人,所以阿虎也要小心喔!龙女可是个大美人喔。哈哈,海舟先生也是年老气衰了。老人哪,把什么事情都跟好色联系起来,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老年危机呀。花乃屋,别看你还年轻,也快面临危机了!”
虎之介对海舟先生这次的推理很不满意,甚至有点儿生气,所以说到最后把花乃屋也挖苦了一下。
一行四人在国府津站下车以后,租了两辆黄包车,直奔小田原。
他们先来到蛤蟆六的家里。新十郎把营谷在烧炭窝棚里发现的那套烟具拿给蜡蟆六的老婆看,问是不是蛤蟆六的东西。蛤蟆六的老婆说没错儿,正是丈夫的东西。
“您家老爷出门之前,有没有人来家里跟他商量一起走?”新十郎问。
“没有,老爷经常是想出门的时候抬脚就走,这是老爷的习惯。”
“你家老爷还有什么其他习惯吗?比如说每天早上起来以后,刷牙洗脸,然后呢?”
“老爷是个喜欢晚睡晚起的人,每天都是快中午了才起床,醒来以后就去对面的花房汤洗澡,回来以后再吃饭。花房汤十一点开门,时间正合适。不过,老爷最近不去花房汤了,改去另一家比较远的澡堂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去花房汤了?”
“这个嘛,好像是从花房汤嫌当铺老板家的少爷老偷看女澡堂,垒了那堵高墙以后。老爷说花房汤做得太过分了,很生气,所以再也不去花房汤了。”
“这话倒挺新鲜。当铺老板家的少爷跟您家老爷关系不错,是吗?”
“当铺老板家的少爷以前有时候来我家玩儿,最近不怎么来了。”
看来这个蛄蟆六一般都是很晚起床,起床以后去澡堂洗澡,回来以后吃饭,吃饭以后去箱根新开的那三个店转转,很晚才回家。
新十郎离开始蟆六的艺伎馆来到花房汤找到雨和尚的老婆,问的是相同的问题。
雨和尚的老婆本来就怀疑丈夫的死因,仔细想了半天才回答:“我家老爷出门的时候没有跟谁商量着一起走。老爷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想出门的时候抬脚就走。每天的生活习惯嘛,我们这种买卖关门晚,总是睡到很晚才起来。不过除了经营澡堂以外,我家老爷还搞建筑承包什么的,九点就起床。起床以后他先在店门口挂上‘十一点开始营业’的牌子,不,不是挂牌子,而是把牌子翻过来。我们在睡觉之前用的那一面是‘本日营业结束’,他把牌子翻过来变成‘十一点开始营业’。然后吃早饭,我们还在睡觉,他已经开始工作了。最近,天快亮的时候他就起来在店门口挂上‘十一点开始营业’的牌子,然后再进屋睡觉。其实用不着那么经心,他这个人哪,有些神经质。”
“天快亮的时候就起来的习惯,是围墙垒高以后的才有的吗?”
“是围墙垒高以后三四个月以后的事,围墙是我让加高的。客人老提意见,说旁边当铺二楼有人偷看女客洗澡。大约在半年前吧,我找人把围墙加高了。我家老爷天快亮的时候就起来的习惯,是那之后三四个月,死前两个月的时候开始的。”
新十郎向雨和尚的老婆再三表示感谢,然后又来到蛄蟆六的家里,问道:“对不起,再打听一件率。您家老爷不再去花房汤而改去别的澡堂,是去世之前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时候开始的吗?这个问题很重要,请您好好儿回忆一下。”
蛤蟆六的老婆说;“也许是吧,我想不起来了。”
新十郎又问:“除此以外,您家老爷在生活习惯上还有什么其他变化吗?”
“这个嘛,他好像嫌花房汤开门太晚,而且为此很生气。说这么晚开门,早晨离开我们式根楼的客人洗澡太不方便了。没办法,他只好早早起来,带着早晨离开我们式根楼的客人去别的澡堂洗澡。大概是六点前后吧?五点半到六点半那个时间就得起来。”
“洗完澡以后回来接着睡吧?”
“没错儿,您猜得很对。洗完澡回来喝上一杯,然后一觉睡到中午。”
“谢谢!非常感谢您的合作!”新十郎道谢之后走出蛤蟆六象,微笑着对花乃屋、虎之介和菅谷说:“那条把所有的现象串联起来的线,找到了!”
来到小田原警察署,新十郎跟署长密谈了两个小时之久。
好不容易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新十郎大声说:“事件到了最后解决的时候了。走!去烧炭窝棚看看!”
一行四人出发了。
凶手是谁呢?
※ ※ ※
菅谷领着从东京来的三个侦探,来到了眵目糊以前住过的烧炭窝棚前一看,窝棚已经不见了。菅谷呆住了:“奇怪呀,我看见那个窝棚,是昨天……前天……大前天……对,是大前天的事,才三天时间,窝棚就不见了。虽说拆那个窝棚用不了十分钟,但……”
“不用吃惊,这一点儿都不奇怪。”新十郎说完,观察起周围的泥土和树木来。
观察完毕,新十郎问菅谷:“从到那个柏树山谷,要多长时间?”
"这个嘛,因为没有路,我们走的话得三四个小时。擅长爬山的眵目糊或龙女也得一个半小时。”
“从这儿到眵目糊现在的烧炭窝棚呢?”
“要是眵目糊的话,需要三四十分钟呢。再走二三十分钟,就是龙女的窝棚。从眵目糊现在的烧炭窝棚到柏树山谷要一个半到两个小时,从龙女的窝棚到柏树山谷要两个小时到两个半小时。而我们需要更长时问。”
新十郎点点头,决定去眵目糊的新窝棚看看。
一行四人到达眵目糊的新窝棚的时候,眵目糊正在窝棚前边码放烧炭用的木头。
新十郎向眵目糊;“是你把旧窝棚拆了吧?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眵目糊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不认识问话的这个人,没说话。
新十郎逼近眵目糊,厉声喝道:“不把你送进警察局你就不老实!龙女都坦白交代了,是你把蛤蟆六和雨和尚引诱出来,杀了他们,抢了他们的钱。你为了把他们引诱出来,深夜跑到小田原去,把花房汤‘本日营业结束’的牌子翻过来作为暗号。这我都知道了,你还抵赖什么?抵赖你也跑不了!”
新十郎说着抓住眵目糊的手腕,一下子拧到他的身后。眵目糊吓得脸色苍白,闭上了眼睛。看来他是不准备抵赖了。
眵目糊长叹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话来。
“我去花房汤翻牌子从三年前就开始了,是花房汤的老板雨和尚委托我干的。那是向他报告:他想雇佣的搓澡女有回话了,叫他过来领相模女。您说我把他们引诱出来,那不是冤枉我吗?我跟蛤蟆六两年前就绝交了,因为花房汤的老板雨和尚跟蛤蟆六绝交了。我那天去花房汤翻牌子,本来是通知雨和尚的,为什么蛤蟆六过来了,我也不明白。后来我问了雨和尚,雨和尚说蛄蟆六把我翻牌子的暗号识破了。蛤蟆六把我翻过来的牌子再翻回去,然后自己来领相模女。所以雨和尚早早就起来看牌子,最后被人暗算了,跟我一点几关系都没有。”
“后来怎么样了?”新十郎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龙女来山里玩儿,碰上了蛤蟆六,两人一起回去了。”
“为什么他们俩一起回去丁?”
“我一看不是雨和尚,而是蛤蟆六,就没有告诉他相模女的事。我坚决不告诉他,他只好跟龙女一起回去了,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后来,雨和尚被我的牛挑死丁,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知道那天他会进山找我的,因为我夜里去花房汤翻了牌子。我觉得很奇怪,我那头牛很老实,从来没伤过人。雨和尚来过几十次了,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
“两人是从路上走过来的吗?”
“不是。在路上走会惹人注意的,假装去庙里拜佛,然后从小庙的后门上山,在我以前住过的烧炭窝棚里住一夜,第二天再过来。晚上在山里容易迷路,白天没问题,很容易就能走到柏树山谷。”
“那天龙女来了吗?”
“那天没来,前一天来过。”
“龙女前一天来的时候,你跟她说了雨和尚要来吧?”
“龙女以前听我和蛤蟆六说过雨和尚有时候到柏树山谷来,以后每次来都要打听雨和尚的事。我从来都是在柏树山谷等着我没有窝棚在树底下照样睡觉,刮风下雨也不怕。所以我离开以前住过的窝棚以后,从来没有回去过。那天菅谷巡警向我血迹是怎么回事,好像怀疑我杀了人。我一生气就过去把那个窝棚拆了。”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到警察署在龙女面前说去。龙女可没这么说。”
“龙女胡说八道,您看我像杀人的人吗?”
一行人带着眵目糊来到警察署一看,龙女已经被抓起来了。署长派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警察去抓龙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抓起来
。
凶手是龙女。事件跟眵目糊无关。野鸭七也不知道龙女是凶手。
新十郎说:“那天晚上龙女跟蛤蟆六在烧炭窝棚里睡了一夜。龙女发现蛤蟆六身上带着三千日元巨款,起了歹意。她用木棒猛击蛤蟆六的头部,结果把头骨打碎,眼球跑了出来,当场死亡。龙女用席子把蛤蟆六的尸体裹上,运到自己地里的窝棚里,又跟农作物一起运到自己的家里,天黑以后,把尸体放在了铁轨上。然后又去烧炭窝棚跟雨和尚睡了一夜,早晨起来把雨和尚掐死,正要裹席子的时候,雨和尚醒了过来。龙女慌慌张张抓起地上的泥土堵进雨和尚的嘴里和鼻子里,雨和尚的右胳膊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弄骨折的。龙女把雨和尚用席子裹上,扛到眵目糊拴牛的地方,把雨和尚从席子里拽出,举起来插在了牛角上。牛受到惊吓,又把雨和尚用牛角挑了一次,挣断缰绳跑回村子。龙女是个可怕的愚妖,杀了蛤蟆六以后,她的杀人本性无法收敛,尤其喜欢先跟男人发生肉体关系再把对方杀死。她把雨和尚举起来往牛角上插的时候,雨和尚还没断气呢。这是一个凶狠的愚妖。如果这次没有把她抓起来,以后她还会用这种手段杀人……”
虎之介不想听下去了,他被海舟敏锐的判断力折服了了,就像掉进冰窟窿里,身上的力气一点儿都没有了。
※ ※ ※
虎之介跪在海舟面前长达五分钟之久都没有抬起头来。为了教训自己背后贬低海舟的无理行为,他给自己理了一个大光头。那个看上去很凉快的光头是他失败的印记。
海舟低头看了看虎之介,发现他的大光头上有一个字:“石”,脑袋上怎么会有字呢?海舟向前跨出一步仔细一看,原来是用艾绒灸上去的。这可费事不小,用艾绒灸这么一个字,少说也得一个小时。虎之介的意思是:在下是石头脑袋,向先生谢罪来了。
海舟笑了:“你就是不往脑袋上写这个字,我也知道你是石头脑袋。净干这些白费劲的屁事!”
虎之介见海舟没有怪罪自己,抬起头来。
“以后吃完晚饭再来拜访您!”虎之介绷着脸说了一句让海舟莫名其妙的话,使站起来向海舟先生告辞,继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