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6匹馈赠的羊 第一幕 The play's the thing

Part-1: 成田真一郎

时值严冬,地处文艺部活室,有被炉一个。

这可不是初学者的三题单口。而是这一天,当我打开文艺部活动室门时,亲眼见到的景象。(注:“三题噺”,由客人随意列出关键词,表演者即兴发挥讲故事的表演形式,落语的一种)

传统的室内暖具,其存在感远超过围在四周的厚重书架。

“……为什么活动室里有被炉?”

“因为是冬天嘛。”

针对我情不自禁发出的提问,盘踞被炉上座的东原史绘学姐给出了(算不上答案的)答案。后颈处折起的黑发与眼角低垂的眼睛。在学生会和羔羊会中都有见面,三年级的纯和风美人。

顺便,已经不是东原文艺部部长了。那个——好像印象深刻,又好像不想回忆——文化祭之后不久,她就自部长职引退,让位给二年的羽贺。

不过,穿着格外合衬的棉袍,占据着八十厘米左右长宽的小小被炉,这幅姿态除了超然幽雅的“东原部长”以外断无他人。此刻羽贺不在,更让人生此感想。

不在场的不仅是羽贺。现在,活动室里的文艺部员除了东原学姐之外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位部员,是众所周知的幽灵部员。

这位幽灵部员极有幽灵之相,阴郁的眼神穿过眼镜对准了我:

“快关门。冷。”

好似清梦被扰的不悦声音。

“怎么看你都不像冷的样子。”

我伸手合上了背后的门。之所以回嘴,是因为小巧的幽灵部员正被东原学姐抱在怀里,并缩进被炉。如此前有被炉后有东原的状态下还要抱怨冷,未免太不知足。说实话,有一点,羡慕。

我注意到——幽灵部员白皙的肌肤上带着一丝桃红,蓬松的头发中跳出一撮剧烈摇动的发丝。

“嗯?我还以为是因为冬天不断电,藏在温暖家电中又黑又扁爬来爬去的小活物搞错地方出现在眼前了呢,居然还敢发出滑天下之大稽的噪音。”

哈哈哈,仙波掩饰羞涩的样子真叫人心驰荡漾。看这姿势,肯定是东原学姐把她像猫一样疼爱,强迫她做出来的。她被人看到此景也感觉害羞吧。

……唉。

——这位,对我绝不留情的幽灵文艺部员名为仙波明希。即是我的天敌……怎么?我的想法如果付诸语言的话好像会被恶狠狠地瞪。总之就是这种关系。

面对仙波比平常更加强烈的“问候”,我叹了口气,首先向东原学姐询问。

“那么……今天您有什么指教?”

“哎呀,先落座我部被炉后再叙。”

“好。”

东原学姐把仙波的团子头像个球一样抱在怀里,含糊的回答。我们——我、会长、佐佐原,分坐在被炉的三面。脱掉便鞋,勉强在坐垫上正坐。

放学后,东原学姐来到学生会室,表示希望请正在进行学生会活动的我们去文艺部活动室。收到邀请的三人并没有什么不便,因此现在受邀前来。

十一月中旬的夕阳落得很快,争分夺秒地进入梦乡。东原学姐背对着映照黄昏的窗户,说话的语气伶俐的让人想到汤豆腐。

“其实,有件事要特别恳求各位。”

东原学姐向来对晚辈也是言辞恭敬,我感到她今天的声音比平日更加真挚。与她到迷途羔羊会来咨询的时候十分相近。

会长挺身向前,好像要把胸脯搭在桌面上一样,反问一句。

“这么说……是不是文化祭是提到过的,关于雪山的?”

“正是。十二月末、毕业典礼之前不是有四连休吗?据我所知,各位似乎并没有预定的行程。”

这是节日和地方休假种种重叠形成的连休。虽然因为寒假中间夹了个毕业典礼让人感到不够痛快,但是因为圣诞节也休息,有恋人的——就是说和我无缘的阶级人群——那帮人格外翘首期盼。

这样说来,文化祭刚过去的时候,记得会长询问过佐佐原圣诞节前后的安排……顺便她没问我。一定是单方面认定我肯定没有安排。实际上也的确没有,真可悲。

勉勉强强——真的是勉勉强强看向对面的仙波,四目相对。接着不知为什么,被炉里有只脚踹了我一下。因为仙波既无力气也无体重,而且现在也没穿鞋,踹一脚并不疼。但是因为感到了与鞋很不一样的柔软感触,我反而不由得退缩。

哪怕只有一瞬间,透过衣物感受到她的体温也会让我如此失态。总之对我来说,仙波明希就是这样的对象。

不知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小冲突,东原学姐开始说明请求的详情。

“这次休假,希望你们能在我亲戚经营的简易旅馆里度过。

——那位亲戚一家也就是所谓的企业家,不过涉猎范围相当广泛。其中作为一项副业,在雪山建造了简易旅馆,为有需要的客人提供住宿设施。

然而生意萧条,又没有固定的常客。因此在近几年,我们约定俗成,亲戚中的年轻人会在圣诞节这几天里聚会,与所有者家的大小姐一起游乐。

……与其说是“游乐”,更准确的说像是一种游戏。

而今年,我因为考试临近十分繁忙,其他人也因为工作就职,无法前去。但是,因为一些状况,这次集会本身又无法取消。

因此,希望各位可以代替我们在旅馆里住宿。

关于旅馆的服务我可以保证。虽不及一流宾馆,但住起来也十分舒适。地处偏远但近处就有公交路线,周围风光秀丽,是个可以享受滑雪与垂钓的好去处。

如果接受这个邀请,只要支付往返的交通费用即可游乐一番了。

对东原学姐长长的说明思来想去,不断回味,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会长和佐佐原,多半也包括我都露出同样的表情。讶异。

被会长使了个眼色催促,我首先说出了疑惑。

“这条件是不是太丰厚了?实在过意不去。”

虽然不是信不过东原学姐,但请求实在太过优厚,也是会招致不安的。

“而且,为什么再一次选择我们作为代替者?”

佐佐原也进一步发问。同感。如果随便哪个无关人士就可以的话,没有必要邀请我们,比方说我认为完全可以介绍给文艺部的后辈。

这些问题想必她都有所预见。东原学姐梳理着仙波的额发,当即给出了回答。

“嗯,这其中有极为单纯的理由——这次事项所需要的成员,是女性三人男性一人。既不能多也不可少。既是符合这个条件的小团体,又是我可以开口求援的熟识,只有你们而已。”?

人数限制是四人还好理解,连男女都有限制实在古怪。而且还不是各有两人,而是一对三。

……哎?不,在那之前——

“女性……三人?”

发出惊叫的,当然是仙波。

如果是我,对这个满是拒绝之意的声音断然无法拒绝,但东原学姐毕竟是东原学姐。

“是呀?会长、佐佐原,还有,”

从背后抱紧小巧的仙波,在无路可逃的她耳朵旁爽朗地说:

“还有,小仙波。”

接着她又嗫嗫私语些什么,看着因为耳边声音而身形扭动的仙波。

我当即决定参加这个邀请。

※ ※ ※

时光飞逝,十二月也到了向年终冲刺的时候。我们,向雪山出发了。

这期间,羔羊会又接受了几件商谈、佐藤(假)表示自己也想去雪山而生闷气——待考生躺在地板上打滚磨人的胡闹样子,让我对母校的未来心情灰暗——真是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总算能平安无事地等到踏上旅途的这一天。

目的地相当遥远,仅单程的移动时间就要花上一整天。而且因为时间表和预算都很紧张,我们在连休前日,放学之后先回一次家,然后就在住所附近最大的汽车终点站,乘夜间巴士出发。

因为是邻居所以首先与会长汇合,两个人深夜走在没有人气的街道上,这种初次体验十分有趣;而集合地点的检票口前有仙波和佐佐原在等着,这感觉也很新鲜。仙波和佐佐原分别穿着白色与蓝色的大衣,这种对比我不由得看呆了,被会长踹了一脚。

“别发傻,赶紧走了。”

“等,等一下啊。”

我连忙追赶会长的背影。

因为没能争取到巴士的四连横座,佐佐原和仙波、会长与我分坐在前后两排。由于是夜间巴士,不能大声喧哗,窗帘也被放下,看不到风景。除了睡眠没什么能做的。

巴士带着十分痛苦的惯性行驶数十分钟,我盖着毯子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佐佐原的声音穿过前方座背传来。

“仙波,你要吃糖吗?对晕车很有效的。”

“现在不要紧。”

“那麦茶怎么样?很好喝哦。”

……感觉,佐佐原说的话像奶奶一样。

她轻柔的声音平常听不太习惯,但很不可思议,声音因为看不到说话人的脸而更加入耳。我感觉睡前听到这个声音也不错……睡前……睡前啊……嘿嘿嘿。

这样,我正因为临近梦乡前的迷之情绪而充满幸福感,又感到了肩膀上的重量。鼻子微微嗅到,洗发液的气味。

惊讶之下看过去,已经先行沉眠的会长头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当即就清醒了,但是因为座位狭小又不能挪动身体。而会长也是因为狭窄才向我这边靠过来吧。不过话说回来,回来。

无论童年时代再怎么紧密无间,异性的脸靠的如此之近实在是无法保持心静如水。这是连一根根睫毛都能看得清楚的距离。伴随涂着薄薄唇膏的嘴唇轻微呼吸的节奏,证明毛衣良好伸缩性的无尽起伏缓缓地上下动作。

“唔……!”

闹心了。

虽然闹心了,可见到这安详的睡脸,也犹豫是否该叫醒她。更别说我知道,因为是年末又是旅行前夕所以她很忙,这几天都睡眠不足。但是在不叫醒她的前提下调整距离也很困难。

进退两难——

我,放弃了。如果我的肩膀有助睡眠的话就这样吧。

放弃之后,会长安详的睡相看起来就感到很怀念了。一想到她是小时候肚子上盖同一条毛毯午睡的人,紧张感也自然缓和。

微甜的回忆让我的头脑慢慢放松,睡意再度袭来。我把会长盖着的已经掉落的毛毯重新披好,嘴唇做出“晚安”的口型,然后闭上眼睛。

不过心脏又砰然跳动了一阵。

“要用充气枕头吗?有助睡眠的。”

“……你怎么准备的这么周到?”

前排佐佐原和仙波继续进行的轻声交谈,成了感觉很棒的摇篮曲。

第二天早上到了计划中的车站,再从那里乘坐慢车前往可以直接看得到雪山的车站,到达时已经是中午了。

不愧是雪山脚下,拂过脸庞的微风也寒意刺人。最近明明没下过雪,车站的屋脊或是邮政箱上、花草丛到处都能略略看到一些残雪。

乘坐通往滑雪场的巴士,再从那里走些许路程,就是目的地简易旅馆的所在处。我们在站前的荞麦店里吃了些清汤荞麦面之后出发。

虽然从清晨开始就满载滑雪者的巴士真让人吃不消,但这次只需不到三十分钟,而且也能看到景色。在多弯的山路上倍感颠簸的同时,看到纯白的山坡上排排站的染霜枯木,感觉到一种仿佛深入异世界的舒畅的违和感。

如此富有宁静情调的景色,与旁边趴在窗户上静静地眼睛闪光的佐佐原的侧脸。究竟欣赏哪一个,真让人烦恼。

到了滑雪场的巴士站,与绝大多数的游客分开,走通往旅店的道路。如东原学姐所说,距离巴士站非常近的地方就立有指路的标牌,很轻松就找到了。

——【天幕庄旅店 前方三百米处】

两侧的森林中深深的积雪在明亮的日光下返映出淡蓝色。,雪山上的小路让都市长大的我们生出一股“神秘感”,好像小说般的感觉。

抬头看去,泛黑色的树梢伸展到了头顶,给单调的蔚蓝天空增加了一些裂痕。仙波打了个哈欠,白雾被那仿佛带有质感的天空吸收了。

走了十几分钟,不久就到了要去的旅店。

背靠略微隆起的小丘建造,外表是小木屋风格的建筑。墙壁涂成鲜红色,三角屋脊上的积雪映着白色,这种对比别具一格。

建成地基很高的二层楼,还有两个附属建筑一样的小屋。可能是储物室一类的。

走到近处,屋檐下挂着大大的“天幕庄”的招牌。不会错,就是这里。

这就是我们将要叨扰的,个人经营的旅店。如东原学姐所说,建造的十分坚固,看得出与民宅的规格大不相同。与夏天前往的寄纮小姐家的万镜馆不同,有一种正统派高级山庄的雅趣。

十分整洁,说是商务旅馆也并不违和,不过玄关门廊的旁边立着一个大大的雪人,又让人感觉到这里兼做个人用别墅的现状。可能是东原学姐亲戚中的某人做的,有小孩子在这里吗。

“看样子就是这里。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呀。”

会长把手搭在额前,如此评价。我有同感。毕竟是免费住宿的提案,没想到有如此上等的住所。

我奋力让自己提高情绪,转过身。

“到地方啦仙波……你,不要紧吧?”

从刚才起一直一言不发低头走路的仙波,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在地上蹲在那里。看来从昨晚开始乘车的疲劳加上背着行李行走,已经耗尽了仙波贫乏的体力。

不过仙波立刻就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应该说,比起疲惫,被我关心的屈辱感更让她愤恨。

就这样抬起头的仙波,瞪着我——虽然力不从心——开了口。

“没关系。这种程嘟”

她的句尾这样奇怪,是因为满脸都是雪。当然了,朗朗晴空,雪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突然飞来的雪球,直接命中了仙波的脸——准确的说是会长让它飞过来的,因为我迅速避开,就击中了后面的仙波——

不知发生何事,下意识的转向了雪球飞来的方向。这时,第二发雪球这次又向我飞来了。我当即以手护面,抓住雪球。没有捏牢就扔过来的松脆雪球,一握之下直接粉碎了。

佐佐原连忙去擦仙波的脸。我和会长掩护着她们,一起看向雪球的投手。

“怎么回事……?”

雪球是从雪人的方向飞过来的。不过显然,不可能是雪人扔的。

是藏在雪人后面的少女,出人意料的跳出来偷袭。

“唔——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大概懂了。”

略有些口齿不清。要比喻的话,就像砂糖点心那样甘甜,又带有些许冲击感,珠落玉盘般的声音。

这就是,对少女的整体印象。

羽织披肩配合她走下门廊台阶的轻盈脚步,轻轻地扇动着微风。带有亚麻色的头发上是一顶白色贝雷帽。与少女古灵精怪的第一印象莫名相衬。

她的年纪应该和我们相近。相貌虽然看起来有些幼小,身高大概在仙波和佐佐原中间,奶色的肌肤与大大的黑眼珠。虽然是个让人觉得秀丽可爱的女孩,但突然扔人雪球还心满意足地嬉笑,还是让人首先心生警戒。

少女踩着轻巧的步伐走到我们面前,手指捻起裙子的两端行了一礼。她是个很配这种旧时代礼仪的人。

“欢迎光临,几位客人。我名叫叶村千代。是这座天幕庄旅店所有者的女儿。我想你们已经从史绘那里听说过了,接下来的四天,我们会一同度过。请多指教。”

柔美的笑容,映衬着纯白的雪景。

“这真是感谢你热心招待。我是东原学姐的后辈,名叫竹田岬。”

会长一如平常带着和善的微笑回以问候,在她催促之下,我也做了自我介绍。因为雪球一事吃了一惊的佐佐原,表面上冷静地应对了。但却微妙地咬了舌头,听起来说的是“佐佐原仨月”。

(注:“三月”的读法是“みつき”,这里变成了促音,听起来像英文的“Mickey”)

而说到物理上着实“吃了一惊”,才缓过神来的仙波同学——

“我是仙波……顺便,我能问一句吗?”

虽然雪都被佐佐原清掉了,但眼镜依旧有些错位的仙波,眼神极度无情。

“好,要问什么?”

可是披肩少女——叶村千代露出的表情,却是毫无歉意的笑容。我对这种很不一致的对比感到不祥。虽然千代小姐的笑容从血缘上和东原学姐的笑容十分相似,但和心知肚明的前提下戏耍的东原学姐不同,看上去这个人是因为天然才没感觉到仙波的不快。

“刚才的雪球,有什么意义?”

感觉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忍受麻烦的限度迅速地到达了极限。佐佐原的手浮在空中不知如何摆好,会长则带着兴趣旁观。而这种状况下千代小姐的反应,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料想到。

“您这一问问的妙啊!”

“噗”的一声轻拍手套——大概是对声音不够响亮而不满,她兴冲冲地脱下手套,再次鼓起掌来。“啪!”在动作的同时靠近仙波,竖起食指吸引她的目光。

“刚才的是《七武士》哦。”

从她鼻子里哼气还一脸得意的样子来看,她大概觉得只说这一句就能让所有人心领神会。

可是当然的,不明其意。不,《七武士》这部电影当然知道,可是这要怎样才能和向住宿客人扔雪球联系在一起。连那个仙波也一扫怨气,呆呆地看着千代小姐。

然而这种疑问被意外地化解了。佐佐原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难不成,叶村小姐,是在试探我们?”

“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怎么回事?我和会长向佐佐原投去疑问的目光。佐佐原老实告诉我们,“电影里,有一个情节是为了试探想要招募的同伴的身手而突然发起袭击”……佐佐原,怎么说呢,拥有着出人意料的知识啊。

虽然暂时明白了意思,但离领会还差得远。会长以手抚颊,问她。

“这么说,是否就像东原学姐说的,有关在这座旅馆住宿的‘条件’?”

“嗯,不错。详情我会稍后

说明,这个试探可是必须的啊。”

千代小姐的语气毫不胆怯,反而故作神秘,声音如同焦糖一般甜美,却满是焦糊味。

我带着仿佛被狐妖迷惑了的心情,胡乱地转移视线,却不想与表情严肃的雪人对上了眼。

千代小姐将我们迎入天幕庄内,用宣传册风格的修辞,就是“能感受森林生态的空间”。

活用木纹的内部装饰,施以涂装的部分与壁纸用暖系淡色实现统一。在玄关换上软软的拖鞋,走进去便是大厅,布置着树桩形状的桌子和椅子。

“你们现在这边取取暖。我把其他人叫来。”

我们听从千代小姐的建议,脱下大衣放下行李。终于在温暖的室内安顿下,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这就是所谓的“柳暗花明”吧。

大厅里安置了火炉但并没有生火,是用一般的空调作为供暖设备。佐佐原稀罕地仔细打量火炉,而会长则拿起放在旁边的生火棍,嘴里嘀咕“这个就是在以前惊悚电影里的热门凶器烧火棍吧!”

我坐在树桩形的椅子上,坐在发呆望着天花板的仙波旁边。

“你累坏了吧。不要紧吗?”

她给了我一个早已熟悉的,厌倦不已的眼神。虽然只有眼神反应,但这也是司空见惯了,所以我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我想帮你挡着雪球来的。”

果然还是没有回应。但我还是等待着,抬起头看天花板。暴露在外的悬梁有着烟熏的颜色,怎么说呢,是个别致的天花板。羁旅之愁油然而生。

悄悄低下视线,意外地发现仙波穿着有可爱修饰的毛衣。上面有几个补丁,可能是从家里人那里借来的……哎哟喂,我觉得真合适。虽然巴士里已经见过她的冬装私服,这又是一件,新鲜事。

靠着暖气温暖身子同时偷偷瞧她。午餐后用佐佐原的防冻唇膏涂过的小小嘴唇,微微地,动了。

“……那丫头,真不好应付。”

仙波不好应付的千代小姐,很快就回来了。牵着一位中年男性的手。

男性年龄在五十岁左右,体型匀称。是位神情和善的伯父。从千代小姐拼命拉着他,他慌张摘围裙的样子来看,这位伯父应该就是她的父亲了,不过——

“首先向你们介绍尾关先生。他是这间旅馆的负责人。”

“啊,敝姓尾关。欢迎各位贵客光临。”

正在叠围裙的时候得到千代小姐介绍,尾关先生诚惶诚恐。与父辈年龄相近的人对我们用这样的态度,反让我们忐忑难安。

我们也跟着自我介绍之后,得知尾关先生是千代小姐的父亲只在旺季时节雇用的负责人。同时还兼任主厨……或者说,厨师才是主业,淡季时他就负责这方面的工作。

看千代小姐与他关系很融洽的样子,想必是个谦和、坦诚的人。

“尾关先生的料理可是比这附近餐厅的还要美味哦。”

托起尾关先生的手腕,千代小姐自得意满的笑了,但又突然皱起了眉头。真是不相衬的表情。

“……还有一人,我的姐姐也要来,不过她是个有点怪的人。可能会有些失礼行为,请多包涵。”

比突然扔人雪球的千代小姐还要麻烦,这样的人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想象。夏天里因为一个极端个例的相识,对“千金小姐”这种人群有了处变不惊的印象,但是看来需要大幅度的调整。

“仓子小姐人在画室。”

“您是说,画室?”

对这个不常听到的词汇,会长侧着头追问了一句。这次轮到尾关先生,自豪地笑了。

“是的,隔壁不是建有小屋吗。千代小姐的姐姐是一位画家,那里就是她的工作室。”

与千代小姐相反,尾关先生对千代小姐的姐姐——那位仓子小姐——似乎是正面印象。仿佛是要强调这种差别一样,千代小姐撅起了嘴。

“说是画家,还不是个业余画画的。不过是随手涂些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懂的画……不过,我倒也觉得算是绮丽有趣的画。”

“偶尔会有人来买的哦。”

玄关方向传来新的声音,我循声望去。

眼神相遇的瞬间,停止了呼吸。

是位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女性。她体型苗条身形修长,与随性穿着的衬衫和工装裤很搭配。因为先入观念,透过她自在前伸的额发中看到的不着红妆的五官,看起来与千代小姐很像。

并没有什么过分古怪的地方。但却不知为什么有种说不清缘由的紧张感。大概,是因为她瞟我们时的那种眼神,带着某种怜悯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随即就消失了,或许是我多心。

千代小姐虽然面向那位女性,却什么都没说。而佐佐原尽管对象不同,又基于其他原因,面无表情茫然地低头望着千代小姐。

是尾关先生帮助了不知如何反应的我。

“好啊仓子小姐,您来得正好。这几位,是东原大小姐介绍来的贵客。”

像是在弥补姐妹两人一样,他十分殷勤地介绍了我们。在这种状况下也毫不动摇,是年岁的功劳吗,还是单纯习惯了。

而说到仓子小姐,她呆滞地听我们每个人报上名后,回答只有毫无诚意的“是嘛……我是仓子,多指教”就结束了。一开始我以为她有什么烦心事,但看样子似乎不是反感我们,只是没有兴趣而已。

仓子小姐与尾关先生说了两、三句话之后,就直接上了大厅角落处的楼梯。从大厅来看,二楼有卧室吧。

“看?很失礼吧。”

仓子小姐不见人影之后最先恢复状态的千代小姐,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压低了声音。我和佐佐原勉强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从她单薄的表情中察觉到了困惑。恐怕,她和我有同样的感想吧?

她们是……关系很差的姐妹?

尾关先生准备了人数份的热茶与点心之后重回晚餐工作,我们则被千代小姐带着围坐在桌子旁。

千代小姐“咳咳”一声,清嗓子的声音像喷嚏一样。我们明白了她的意思都注意她,只有仙波还是双手握住茶杯低着头。我带着胃痛想抬起她的脸——真希望她至少注意一下表面功夫——千代小姐不知是没注意还是没在意,总之直接开口说话了。

“好了。这样一来,在这里的人互相直接都介绍过了吧。彼此之间。”

“没有其他来这里的人吗?比如你的亲戚。”

会长的提问也是正常的。根据东原学姐的话,这既然是亲戚的集会,本以为会有更多人来这里。

“嗯,没有。从五年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本来,这就是个亲戚中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们一起玩、一起聊聊近况的聚会。尾关先生是从以前就开始与家里来往的人,很受亲戚们信赖。今年史绘她们太忙了,所以作为代替便招待你们前来。你们能赏光真是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

会长点头行礼之后把茶端到嘴边,然后很轻巧地抿了一口。接下来是正题了。

“但是,为什么招待的‘条件’,是男性一人和女性三人?”

到最后,东原学姐也没告诉我们男女比例固定的理由。“这是你们去了之后的悬念”,这种说辞实在像东原学姐的风格。既然说辞相同,事情也跟上次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们也就没追问到底。

“当然是有理由的。说是只有理由也不为过。”

这话说得有些词不达意,不过她这种强调的意思倒是非常好的传达出来了。千代小姐用很适合赞美诗的女高音继续说。

“这个配置重要的是角色分配——各位,请开演吧。”

“是说……演戏吗?”

“对,演戏。在这里居住期间,希望您们演出某个角色。而这个角色分配呢,需要男孩一人,女孩三人。这就是从四年前开始每年都持续的,这座天幕庄的活动。”

演戏。这就是,东原学姐说过的,“不能中止”的游戏吧。而且……从四年前开始,每年都持续。

感觉,像是种仪式。胸腔微微感到僵硬。

我们被配置在某个基于特定时间和场所的系统之中。

有异样感觉的并不只我一个人,不知何时仙波已经抬起头,看着千代小姐。

重新集中了所有人的视线,千代小姐张开双手。像是要从内部怀抱这个旅馆一样。

“舞台十分的现实。因为节目实际发生的地方就是这座旅馆。而你们所演绎的角色,就是我们。”

她的羽织披肩,像翅膀一样翻飞。

“五年前在这座旅馆里的,四个人。”

Part-2:仙波明希

……毫无疑问,当时一时贪图真是太蠢了。

那一天——我像平常一样在社团大楼资料室里闲呆着,却被东原前辈拉拢,受托来到这个旅馆的那一天。

我当场拒绝。对于既怕冷又怕热,有氧运动即是苦刑的同义词的我来说,雪山啥的别开玩笑了。再说要与成田真一郎同行,管它是去桃花源还是去神田神保町还是去梅田河童小巷,都立刻变成在八甲田山上死之彷徨。避之不及,我要严正拒绝。

:1.神田神保町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有世界上最大的旧书店街。

2.梅田河童小巷位于大阪市北区芝田一丁目,以餐饮业著名。但这里仙波的想的恐怕是位于北区芝田1丁目6-2的阪急古书街,该古书街因为利用了阪急电铁高架铁路下方的空间而得名。

3.八甲田山上死之彷徨,是新田次郎所著纪实文学的名字,讲述1902年日本陆军发生的一次重大雪难。

但是东原前辈,却拥有一张诱惑我的底牌,能瞬间突破我的心理防线。我被违抗命令的麻烦与欲望前后夹击,苦恼之下的结果是,因为前辈准备好的报酬而上钩,跑到这种杳无人烟的雪山来。

对于即将临近毕业的前辈,还是有一点点的,人情债。

可是,果然还是太失算了。夜行巴士又小又窄,夜里要解手时,刚一站起来就看见后面座位会长和成田贴在一块儿、这种令人窝火的睡姿。而且佐佐原看到之后嘴里一边嘀咕“成田呀、真是……你真的是……”,一边在题头古怪的笔记本上涂抹一页漆黑,真瘆人。雪山的路泥泞不堪,走路的疲倦比平常要多五成……最糟糕的,还有个拿扔雪球当打招呼的怪小姐。

叶村千代。

她好像是和我们一样的高中一年级,但是见到她,脑海中就会出现另一张不怎么愿意想起来的脸。开朗、率直、专擅妄为,不知何时就会把周围人连累进去——让人疲倦的家伙。

而她向我们要求的“演戏”内容,光是想一想就头疼。

要说唯一的救赎,大概就是听完旅馆概要之后前往的客房,比想象中的还要舒适吧。

特别是寝具很干净,看起来质地也好,单看这一点的话可能比那个万镜馆还要好。身心俱疲达到极限的我,进了房间之后立刻瘫倒在床上。被褥柔软轻盈的触感、毫无抵抗到让人不安的柔软垫子,简直让我感动了。

“呼……”

我发出放宽心的声音,翻过身来躺在床上环顾这个房间。内部装修与大厅没有区别。纯自然风格的墙壁与地板上,人为刻意地安放着家具。虽然不太适应这种陌生的环境,但反过来说也就这一点不满。暖气效果很不错真是谢天谢地。

只有一扇窗户,是纵向开启的玻璃窗。外侧做了某种加固,装有坚硬的铁格子。此刻淡红的落日照射进来,在地上的绒毯描出一张网来。从现在开始到晚餐之间有大约一个小时,可以各自休息。

“感觉,变成了古怪的事情呀。”

旅馆二楼有并排的三间客房,都是二人房。和夏天在万镜馆一样,与我同室的也是佐佐原。考虑到如果和其他人在一块儿真是敬谢不敏这一点,这个房间分配做的也还不错。

循声望去,是佐佐原正把替换的衣物列在床上,选择要穿的衣服。虽然我不怎么在乎,但也意识到从昨晚到现在穿的都是同一身——以往因为妹妹总在唠叨所以没有自己管理的习惯——虽说是冬天,差不多也该换一套了。

随便脱下袜子扔掉,我回答佐佐原。

“模仿五年前,这座旅馆实际上发生过的人际关系……这种演戏,头一次听说也不奇怪。”

的确很古怪。更别说这种怪事从四年前开始一直延续,也就是说东原前辈从中学生时期开始就参加这种演戏。可是,撇开在学校里对戏剧部也多有助益的东原前辈不说,让完全缺乏表演技巧的我来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底。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似乎决定了穿着,佐佐原卷起衬衫这样说。正如她所说的,不明白做这种事的意图。

“天知道。晚饭的时候会说吧。”

千代小姐说,这一点会在晚餐席上和角色分配的详细一起进行说明。我仍躺在床上,像蜕皮一样扭动着把毛衣脱下来,小声的在句尾补了个“大概”。既然已经持续了四年,应该具有比较清晰的要点,但那个千代小姐的做派实在难以琢磨。

看来那个女孩……心想着,带着脑海中对千代小姐的印象,回忆起来。只有我晚餐时的服装是被指定的。角色分配似乎已经定下,我的那一件是早已准备好的服装。

虽然对我说的是穿着它晚餐时出席,但最多只剩一个小时了,现在换上比较省事。

我把放在床上的纸箱拿到手边。里面是千代小姐交给我的“服装”。

其他人是只要不太寒酸,一般的私服就可以。从这种随便的要求来看,恐怕是什么特殊的服装……

我这样猜想,带着静静的不安打开了箱子。

彻底无语了。

几十分钟后。

换好衣服的佐佐原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很有既视感。大概是因为她穿的衣物跟会长昨天一直穿的毛衣十分相近。

……我这边,也换好衣服了。一开始真想扔掉千代小姐给出的衣服立刻回家,但回程也有回程的麻烦——这个时间巴士也没有了——简单计算了一下身心的劳力之后选择了换衣服。

“很配你哦。”

这是坐在对面床上的佐佐原的感想,这或许是基于她一流的古怪品位而说出的真心话,但怎么听都是客气话。我像尸体一样倒在床上,只有眼睛瞪着她。

“你要是真这么想就跟我换。”

“不,这好像是仙波的角色服装……而且,换我的话。”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的佐佐原,视线向着我身体的下方而去。

……哼,当然了。毕竟是按我尺寸来的衣服,对佐佐原的身体来说太紧了。身高也好,体型也好。

再往深了想就闹心了。在各种意义上都很特殊的佐佐原且不论,会长见到我不难想象会放声大笑。抛开别人不算,被那个悠然自得的可憎会长嘲笑真是相当耻辱。

还有成田真一郎。被那个男人看到这副样子……光是想想,心中就一紧。也就是恶心。

心里正像裹棉花糖一样焦躁无措的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下意识地整个身体都僵硬了,门对面传来的声音却不是心中想起的那个人。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我是尾关。”

在我调整坐姿的同时,佐佐原回答说“请进”。尾关先生有重复了一次“我失礼了”,然后打开了门。

接着,看到我的样子,和善的脸上露出的笑容。

“哦,已经换好衣装了。”

“……借你们的光。”

“您穿起来很合适。哎呀,让我想起五年前了。”

这个表情我有印象——记得,七五三的时候父亲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如此来看,他真的没有注意到我的讽刺,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这套衣服,是这样意义深刻的东西吗。

(注:十一月十五日祝贺孩子健康成长举行的仪式。男孩在三岁,五岁。女孩在三岁,七岁)

心里叹口气,我问。

“您有什么事情吗?”

当然不可能是来看我穿衣服的。尾关先生轻拍了一下嘴。

“哎呀,这真是失礼了……一是来问询房间里有无不足的东西,二来告知两位,晚餐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和预定的一样,三十分钟后请下来享用吧。”

我和佐佐原互相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情况。

“房间没有问题。让我们免费住宿真是过意不去。”

“这就太好了。有什么要求,请随时告诉我。”

尾关先生保持着柔和的笑容抽身离开,正要关上房门的时候,他停下动作,向我们低头。如此一来,他头顶的白发十分惹眼。

“关于千代小姐的演戏一事,或许各位觉得荒唐,但对她来说是必要的。在此期间,恳请几位务必相帮。”

毕竟被委任照顾性格古怪的千代小姐,可以看出尾关先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的话语中没有半点强迫意味。即使我们拒绝遵照千代小姐的指示,也不会被赶出旅馆吧。

但是,面对这样劳心劳力的长辈低头恳求还能说“不”的胆量,至少我可没有。

可是……尾关先生离去之后,我望着门,歪了歪脑袋。

——说“对她是必要的”,这是什么意思?

※ ※ ※

直到晚餐开始前的三十分钟里,我和佐佐原两人细细地察看了屋内的设备,以及向家人发邮件报平安。

我们会在一楼的食堂吃晚餐。这件大屋子里有可以供八个人自如用餐的桌子,不知是因为面积宽广还是因为刻意安排,照明没有覆盖整个房间,房间的角落里残留着淡淡阴影。可以说是好氛围,也可以说是真寒酸。

因为等待佐佐原上洗手间,我们是最后进入食堂的人。

无论何时都带着可疑笑容的会长,天真无邪笑呵呵的千代小姐,跟白天一样不顾惜形象一脸困意的仓子小姐,都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哎呀,在会长旁边,居然有只巨大的蟑螂在猖狂。这里可是雪山,一定是暖气太足了。

“仙、仙波?”

……更甚的,这只蟑螂看见我的样子还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呆愣着,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哎哟,真可爱。”

嘿,这不是相当配嘛。”

会长用手掩住了嘴——虽然装的很高雅,绝对是在忍住大笑,绝对是——千代小姐很高兴地欢迎了我。仓子小姐瞧了我一眼,有一瞬间感觉她眼神动摇了,但没有更多的反应……看来这个人,对这个集会并不关心。

大致都是些不出我所料的反应,我叹了口气,视线回到成田身上,他还用刚才那副脸看着我。

……如果此时此刻正巧有根撬棍,我真想一时冲动揍他一顿,把那个视线消除。有种全身细胞都在发痒的感觉纠缠着我。

“……干嘛?想笑就笑。”

身穿圣诞装的我,自暴自弃地说开了。

不是单纯的圣诞装,不,红底配白边的模样倒完全是普通的圣诞老人装,但是反过来说,这也是件只留下这个颜色作为象征符号的衣服。

真正的圣诞老人要是穿了这一套,不是被冻伤就是被便衣带去喝茶,防寒功能明显有问题。进一步的说,估计是均码的儿童服装,应该是聚会用的物品吧。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到底在哪儿卖的。

这个睡帽毫无意义地、悠然地无力下垂的样子,就象征着此刻我的心情。

“怎么会笑话呢。不是非常可爱嘛。”

和说得正相反,眼睛在笑——何止,眼睛里恶意的嘲笑简直就像激流一样喷涌而出——会长拍了拍在她身边僵直的成田肩膀。

“怎么,阿真也这么想吧?”

“@#%?”

有人说话才总算清醒过来,成田发出了尖声。

似乎走了神的成田,眼神终于恢复了意识,重新看着我。

……不知为何突然莫名其妙的感觉脚底下有点飘。就像突然感觉到寒冷,腿自然地并拢。我不习惯穿制服以外的裙子。他说个感想这么费劲,一定是我的样子太奇怪了。

……可话虽如此,我为什么要被成田真一郎之流侮辱。我抓紧了裙边给自己打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被他当成了追逼回答。

“啊,这个……嗯,非常可——啊,那个……”

他狼狈的不成样子,嘴里就像含着滚烫的食物,说话支离破碎——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

“尺、尺寸正合适啊!”

……

忽然,体内的不安彻底消失,我自然地发出了冰冷的声音。

“满脸通红地嘲笑别人发育不良,有胆子啊。”

“哎?不,不是——”

虽然成田搜肠刮肚地想说什么,但各种方面来说都没意义了,我无视他坐在了桌旁的一角。

佐佐原也跟着坐在我和成田中间,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沙沙写下一行字。

“有时候,非常没有骨气……扣十分。”

成田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趴在那里用头撞桌子。会长终于忍不住,低着头笑得肩膀直摇,千代小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

“那么——”

不枉费千代小姐自鸣得意,尾关先生准备的菜肴相当的出色。和洋兼顾的料理在餐桌上大放光彩,既无不足也没有过度。

面对这桌美餐,说过开动之后千代小姐立刻宣布。

“现在开始,发表演戏的角色分配。”

虽然她一副话剧团团长的样子,但实际上她的语气倒像是在强调自己也与这出戏有关系。

“五年前不算管理人尾关先生,当时这座旅馆里有四个人。第一个人就是我。生来体弱多病,上小学之后的放假期间,常常到空气良好的这里来。特别是圣诞节前后,与年纪相仿的亲戚孩子们相聚是我的乐趣。”

看起来倒没有特别病弱,听她这么一说,脸色的稀薄、善变的情绪表现确实可以看作是腺病质。

(注:腺病质,少年儿童因分泌紊乱而引起的体质虚弱。另外,也有一般的体质衰弱带来的神经质)

五年前就是十岁左右。看样子精神年龄从那个时候起就没怎么长大。

“第二个人,是坐在那里的姐姐——叶村仓子。正如各位所见,是个孤僻冷淡的人。不过五年前倒是要更开朗一点。”

千代小姐的目光没有看她,只是挥挥手指明了仓子小姐。仓子小姐也没有反应,一个人开始吃东西了。和我行我素的态度不同,餐具的使用动作倒是正确得体,毕竟受过良好的教育。

……话说回来,真是不和拍的姐妹。让我也感觉不自在了。

“第三位是我的表哥,名叫祖父江静一。五年前他是二十岁的大学生,是大学棒球的选手。”

说到这位祖父江,自到这里以来,第一次听见千江小姐这种如同睡醒后讲述梦境一般的声音。

“体格优秀,但却是个从不冒犯别人的绅士,而且头脑很好,很了不起的人哦。高中时候在甲子园留下了很棒的成绩,好几个职业球队都等着他毕业呢。”

“祖父江选手……我有听说过。好像是在某场甲子园决赛里,最后三局用九球力挽狂澜的人。”

会长似乎对此有印象,看来是相当有名的人。虽然对棒球没有兴趣的我完全不知道。

“是啊。当时还被称作‘传说的九球’。是领导打线弱小的队伍获胜的奇迹投手。决赛之外也有好几次超人表现。”

看来千代小姐有个习惯,会把身边人的功劳说得像属于自己一样。萍水相逢的我们可以一笑而过,对于听过不知多少次的人来说可能就很厌烦了。事实上一直保持冷淡的仓子小姐也淡漠地点着头,停下了拿着汤匙的手。

“而第四个人,就是静一的姐姐织乃。比静一大四岁,是个美丽的人,在每年的集会当中感觉像是大家的姐姐一样。其实,因为双亲很早就过世,在祖父家里长大的原因,她也是代替了静一母亲的人。所以姐弟两人不像社会上常见的那样疏远,长大成人之后也常常一起行动。织乃姐姐爱护静一,静一也仰慕姐姐。”

哼,大千世界,毕竟还有成了高中生还自称幼驯染,在公众面前用恬不知耻的姿势纠缠在一起的蟑螂和乳牛。相比之下和睦的姐弟也没什么少见的。

“正因为这样客人才必须是女性三人男性一人——那么,关于角色分配。”

千代小姐首先指着会长。

“会长,您是刚才说到的织乃——分配的根据,是因为胸部大。”

会长抚着脸颊“哎唷”一声,成田下意识地游离视线——结果还是僵硬地固定在正前方。旁边的佐佐原无表情地“咔咔”摁着自动笔,简直像中了邪。

“织乃姐的身材非常匀称哦。那么,下一个。”

接着,千代小姐继续指向成田,看来是顺着座次指名的。

“成田,由你来演静一哥。”

“请恕我失礼,您认真的吗?”

“哎?这孩子是甲子园的英雄?哎?”

“哼。”

对于过于奇葩的安排,几乎是同时,三个人给出了三种反应。顺便最后的是我从鼻子里嗤笑的声音。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但是……!”

虽然谅他也不敢反对,但成田还是发出了呻吟声,握紧的拳头在发抖。看着这幅模样的他,千代小姐温柔地给予说明:

“的确,这个人是有点不可靠,有种吓破胆的座敷犬的感觉。”

先不说额头贴在桌面上开始嘀嘀咕咕的成田,我不由得叹口气。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被看穿到这种地步,或许她格外有看人的眼光。

“姑且他也是个男人。而且,刚才扔雪球的时候,他当即保护了两人。这一点倒是有点儿像静一哥。”

刚才说的七武士云云,是指这个吗……可是千代小姐搞错了。成田真一郎可能的确保护了佐佐原,但这并非出于绅士礼仪。而是病态的多管闲事。

千代小姐的手指挪到了佐佐原。

“然后,姐姐——叶村仓子,拜托佐佐原你来扮演。”

那位仓子小姐,即使话题谈到了自己身上,也毫不介意继续进餐。一般来说,自己的名字被人提到的话,会像生理反应一样下意识去看,但她没有这么做……冷漠到这种程度多少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姐姐从以前开始就是处变不惊的人,五年前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也像现在一样面无表情。佐佐原你看起来也是感情不怎么外露的人,我想很容易演绎。”

千代小姐又做出了错误裁定,不过这一次也情有可原。

“哦。”

因为,要从佐佐原不动声色平淡答应的表情里察觉到她并非表示肯定而是困惑,需要经过一定程度的交往。她端正的面容看起来很成熟,极少有表情变化,给人以冷静的印象,但我知道她内心里不如说是正相反的。

不过,虽说她一定程度上会和我或者成田说心里话了,毕竟原本是个擅于掩藏自己“颜色”的孩子。会有办法的吧。

不过,这样一来……

我不耐烦地扯着圣诞服的袖子,接受千代小姐的宣布。

“最后是我,叶村千代这个角色,就由仙波来扮演。这件圣诞服,就是五年前我用在party上的服装。正合适的尺寸也好、完全不能应对雪球的孱弱

身体也好,仙波和我这个角色绝配。”

……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说的一钱不值,但转念一想这也是千代小姐的自虐,真不知该不该还嘴。不过,现在的千代小姐已经完成了我根本比不了的发育,这件圣诞服她也穿不了了。

我叹口气,实话实说。

“角色分配和圣诞服可以理解……可就算你突然让我来扮演你。”

说到底,为什么要演戏的理由还没有讲明。

“没问题。我会一边吃饭一边告诉你们五年前大家的样子,指导你们的演技。这场戏的意义也会渐渐明白的。”

千代小姐大方地点头示意——她的眼神涣散,有点脱离现实的感觉——候在房间角落的尾关先生发话了。

“那么,播放音乐。请各位用餐。”

在食堂一角,从狗屋大小的唱片机中流淌出音色轻快的古典音乐。

我们不自觉地合着音律动起了餐具。除了佐佐原以外的人餐桌礼仪都有欠缺——就是说我也叮叮咣咣地在餐刀与叉子的角逐中苦恼——但是,仓子小姐和千代小姐却并不在意。虽然远远说不上宾至如归,但至少也是可以放松的气氛。

期间,开始了按照千代小姐指导进行的“演戏”。

“唔……有个需要操心的弟弟真不容易呀。”

像往常一样以手抚面的动作,会长露出了表现悠哉与夸张的叹息。这种场合,所指弟弟当然就是成田真一郎扮演的祖父江静一。

“让您操心了……姐、姐姐?”

成田比会长还要浮夸。他脸上贴着紧张僵硬的不自然笑容,给会长的空茶杯倒水。

祖父江姐弟中的姐姐、织乃小姐读完短期大学之后立刻开始工作,运用双亲的遗产筹措弟弟的生活费和学费。这个刚强、独立的人,为了不给已经淡出俗世的监护人祖父增加负担,自己劳心劳力。

但是,因为生活的疲劳和压力,仅仅数年身体就变坏了,也就是所谓的过劳。虽然症状并不严重,但也被头晕目眩困扰,因为轻微眩光而不再乘车。

基于这份苦情,会长随意地发出悲凉的叹息。

“唉……真忧心呐。”

“打起精神来……看,沾上酱汁了。”

成田用餐巾擦掉了会长嘴角的污渍。会长很少见地发出了慌张的叫声,拨开了“弟弟”的手。

“……这种事情不用你做。”

对于成田,他在演绎“照顾身体不好的姐姐的静一”这个“角色”……

用自己的餐巾随意地擦拭别人的嘴这种神经真是不可理喻。为什么这种卫生害虫长着一张人脸活得好好的,怎么不给天敌长脚蜘蛛啃死。

而负责指导的千代小姐突然扬起乘过汤的汤匙,满意地说:

“对啦对啦。织乃姐姐自认有养育弟弟的责任,对静一照顾自己的事有所抵触。但是静一哥也有自己的想法,为了报答一直以来的恩情想要帮助姐姐。这种差错引起了别扭,那个时候,在其他事情上他们好像也经常吵架。”

“是,是这样啊……”

成田的手腕向着奇怪的方向弯折——看起来只是轻拍一下,好像有着莫大的威力——手腕嘎吱嘎吱地返回正常位置之后,接着成田又转向佐佐原的方向。

“呃……啊。你,你心情如何……?”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怎么了?”

佐佐原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不对,该怎么说呢,是极其面无表情。成田虽然变了脸色,但是看样子他并不明白为什么。

佐佐原与表面的淡然正相反,有着独占欲强烈的一面。成田一直缠着会长让她感到不愉快,又或者感到抑郁了吧。

“不是,那个……看起来你有些不高兴……”

“我觉得我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低着头小声说话、无所适从的佐佐原用叉子反复搅着沙拉中的小番茄。可是越是如此,成田真一郎这种虫子就越会积极靠近,这是它的天性。

“怎么会呢。你平常是更加,应该说清爽的感觉吗。”

“那算什么意思,我现在又怎么了。”

“清爽……?”

“……那算什么意思。”

佐佐原重复着同样的台词,不过却侧眼横视成田。不愉快的冷风依旧残留着。

但千代小姐的声音却极为愉快。

“精彩!静一哥和仓子姐姐是差了一岁的童年玩伴,高中生时代还交往过,但是,静一哥上大学的时候两人分手了。表面上是和平分手可还是有点儿什么,关系尴尬。特别是五年前的那个时候,静一哥曾因为烦恼关于结婚的事情和我聊过。多半姐姐也知道此事,对静一哥一直都态度冷淡,连我也觉得不安宁。”

此时此刻,让我们不安宁的倒是千代小姐——虽然想这么说,但也并不全然如此。

即使出现了关于自己过去人际关系的话题依旧毫无反应,继续吃完自己食物的仓子小姐,果然有些异常。而且抛开与她是初次见面这一点不谈,连这个人恋爱时的模样我都无法想象。不过嘛,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另一方面,重新确认了自己的角色和虫子的角色有过交往的设定,佐佐原头低的更低了。说来奇怪,她并不是在哀叹自己被迫赋予的角色。恐怕她不想让旁边那个缺根弦的男性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吧。

……抛开分过手这个前后关系,或许可以说这是个无心插柳的角色分配。

问题是——对,问题是,千代。

会长、成田、佐佐原——虽然很勉强——都表演了彼此间的关系,接下来大家的视线必然会集中到我身上。

像在调节,又像催促,一直沉默不语伺候进餐的尾关先生开口了。

“像这样,虽然关系很容易陷入僵局,但在众人中有天真烂漫无所畏惧的千代小姐,为大家拉近关系,缓和气氛。圣诞装也十分的可爱。哎呀,真让人怀念。当时千代小姐穿着这件衣服,在这栋屋子里走来走去。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送到每个人的房间。”

……

……我让一百步好了。

形容千代小姐天真烂漫可以理解。五年前大约十岁,也可以作为如今奔放过度的印象中的一部分来接受。

问题是,我。

我与整体印象很是柔和,笑容如同天赋般自然的千代小姐,完全的、一百八十度的相反。是个性情冷淡、气量狭小,整天郁郁寡欢的麻烦人物……贫乏的身体根本比不上会长和佐佐原,没有一个惹人喜爱、缓和场面的要素。这就是仙波明希。

只不过是穿上毫不相配的简式圣诞装这种东西——好像只有尺寸是相配的!——究竟指望我能做什么。当然了,礼物啥的我也没准备。

大概是因为我神色艰难地僵在那里,千代小姐的“演技指导”从天而降了。

“我就说你立刻能做的事情吧。给尾关先生帮忙,为大家泡茶送点心。”

啊……这点事倒还能做。

我从容地站起来,从依旧保持和蔼的尾关先生手中接过茶壶。

出于礼貌,首先向仓子小姐示意,然后给她的茶杯倒入红茶。本以为她会无视我。

“谢谢你。”

回了我简短的一句话和视线低垂的一瞥。不过声音毫无感情,就想彻底霜枯了一样。

接着是千代小姐、会长——无视她“哎呀,真是个活泼的圣诞小人”这种胡言乱语——转下来,轮到成田了。

“……”

“……”

不知为什么成田真一郎特意停下吃饭的手,很有礼貌地把手放在膝盖上,以待机姿势等着配茶。我因为不得不照顾忌讳厌恶的人物而感到胃痛,他却焦躁地投来不安生的眼神……这眼神让人想起等待主人喂食的狗。

和这个男人一对上眼就不由自主地叹气,叹气的同时,我倒了红茶。看着仅此一事就绽放笑容的成田真一郎已经是狂欢状态,我的理性和想把红茶浇在他脑袋上的冲动展开了惨烈的厮杀,这事儿我们另说。

可是,对于刚刚渡过一难的我,千代小姐又飞来一个残酷的要求。

“我帮忙做事的时候呢,静一哥总会温柔地摸我的头。因为我特别喜欢静一哥,所以非常开心啊。”

……

自然而言的对上眼神,成田真一郎肩膀猛地一抖。我有怎样表情任诸君随意想象,而那个想象猜中的几率极高。

然而事到如今,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穿上圣诞服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了,奇怪的犹豫只会让伤口加重而已。

我脱下圣诞帽伸出脑袋。然后带着“有种你就来”的味道瞪着他。

果不其然,成田吞着唾沫胆怯了。毕竟佐佐原和会长也都在场,本以为他说不定会看看场合……这个看法太天真了。

成田只犹豫了一瞬间,用羔羊会上展现出的唐突决断力慢慢地伸出了手。我感觉到他人手掌逼近脑袋的气魄,不由得闭上眼睛,握紧手中的帽子。

……

头发本身没什么感觉,所以虽说是被摸了也算不了什么。但是,头发毕竟是皮肤里长出来的,发根在皮肤的内侧。

就是说,就是该怎么说呢——摸头发这件事,也就是间接性地触摸身体内部。

这并不是遵照什么千代小姐的要求,成田手的动作缓慢轻柔。与此同时,我勉强忍耐着头顶上渐渐增强的不适感。迷迷糊糊、迷迷糊糊,这种感觉从头部传到颈部,肩头部分也微微颤抖起来。

“呜……”

……这是什么?

孩提时代当然也被父亲摸过头,东原前辈偶尔也会戏弄我,但都没有像这样被奇怪的感觉所迷惑。

因为我蓬松的头发错综复杂,尽管摸的只是头顶,整个脑袋却都感到难以形容的轻柔感触,感觉成田的手是如此巨大,脸自然地发热。

感触。

感觉被触摸的时间。

虽然不知道实际经过多少时间,体感上经过了十分钟左右的屈辱之后,我睁开眼睛盯着他。尽管这是我“你适可而止”的信号,成田却似乎产生了误解,因为我的视线而红了脸,手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啧……他这是什么意思。摸我的头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说他想报复平日里的仇怨吗。真阴险。

制止这场噩梦般的拷问的人,是我们了不起的佐佐原。

“成田君。”

平淡的声音,这是能伸入任何精密铠甲的缝隙进而洞穿它的薄刃,就是这样平淡的声音。这声音足以让莫名亢奋的成田真一郎脸色瞬间苍白,挺直腰板。

“是,是!……怎么了,佐佐原……同学?”

“虽说是演戏环节,但像这样一直触摸女孩子的头发,你以为如何呢?”

“……我认为不好。”

“那么。”

“是……”

“请你自重。”

“……我知道了。”

成田的手有一瞬间还留恋地晃动着,但终于还是将我的脑袋解放。随着不由自主发出的安心的叹息,脸上聚集的热度也消散了……得救了。

某种意义上这是场足以在我人生史册中留名的考验,但是看来我平安地跨过去了。我怀着感激之情,给佐佐原用心地倒了一杯红茶。

好了,离甜点还早,先回座位吧……

可是就在我返回座位之前,手被人抓住了。猛地回头一看,是佐佐原。

不知为何,眼睛的亮度极其之高。

“……怎么?”

“轮到我了哦?”

这次因为无人制止,直到佐佐原满足了为止,她都摸着我的脑袋。

“对啦,就是像这样缓和场面。”

尾田先生这种帮腔,根本安慰不了我。

要说收获,这个冬天,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了佐佐原的手法意外的缠人。

……搞不好,其实我正被这群人欺负着。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晚餐时间即将结束,大家都在消灭甜点的水果。就在这时。

“这样的,关于五年前在这座旅馆里的人们的介绍,和他们之间关系的说明就完成了。”

用餐期间一直开心地看着我们“演戏”的千代小姐,突然发出了沉静的声音。

然后,她轻轻地用白皙的指尖,指着吃饱后心满意足一副丢人样的成田,如此宣告。

“在这种状况下,你被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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