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一斗……」
来到学校以后,即使已经坐到教室的座位上,恋歌还是过意不去地一再道歉。
「不,别这样……真的没关系了……不过……」
「不过?」
「今晚该怎么办?我觉得很伤脑筋呢……」
后来由于展开了一场来珠VS夕鹤的火爆泼洒润滑液之战,从一斗的房间到夕鹤的房间乃至于客房,整个家都黏答答的,让西园寺家成了无法居住的状态。
「就这点来说,是南德原卿应该要负责才对吧?」
「那是一斗的笨妹妹的错!」
「来珠,你不乖乖道歉,一斗是会讨厌你的喔?」
恋歌不加思索地说出这句话,令来珠脸色大变。
「讨、讨讨讨讨厌?」
「呃……我是认为夕鹤也有错啦。」
泪眼汪汪的来珠出声询问后,一斗也只能回以苦笑。
「一斗卿太宠南德原卿了。」
恋歌认为当友佳梨子交抱双臂,怃然陈述意见时,之所以会嗅到微妙的吃醋意味,是因为自己心中也存在着些许情感,于是她像是要驱散这个想法般摇摇头。
一斗等人的同学拨台雫原本专心安静地读着卡尔‧菲利普‧戈特弗里德‧冯‧克劳塞维茨所写的《战争论‧中集》,此时朝他们投以冷酷的视线。
「……你们在说什么?」
「嗯……其实,今天早上润滑液……」
「……」
坐在一斗斜前方、恋歌前方座位的雫,对一斗露出仿佛看到肮脏的灰姑娘般轻蔑的眼神后,像是希望他尽早离开视野似的,迅速转身背对他。
「……」
一斗露出了在载货马车上摇晃的小牛般悲伤的眼神。
「欸,一斗、一斗,你家清扫完毕以前,到我家来过夜如何?反正有很多空房间。」
「咦!恋歌的家……那是皇宫……对吧?」
「嗯!又宽敞又舒适喔,因为有1300LDK。」
来珠推开因为听不惯的隔间数值而苦笑的一斗,探出身来。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恋歌——你怎么随便邀别人的未婚夫去你家过夜!」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也知道,害得一斗家变成黏答答殿堂,有一部分是我的责任。」
「没、没那回事!是我和笨小姑吵架害的!」
「看吧,果然是卿的错,不是吗!」
「怎样,我就是偏偏要跟你唱反调……!」
无法忍受女生吵架的一斗提心吊胆地插嘴。
「那个……我会试着让家里恢复原状。而且皇宫果然还是……该说是令人敬畏吧……」
恋歌是认为一斗的顾虑太见外了吗?她紧握一斗的手极力加以劝说:
「你用不着在意那种事啊,一斗。因为你们家全都变得黏答答的吧?连上下楼梯都伴随着生命的危险,门把也滑不溜丢的,万一门打不开会形成自我监禁状态。做菜时菜刀滑开也很可能会受伤,当夕鹤想和一斗一起洗澡时,会变成不能让小孩看到的那种状态喔?总之就是很滑呀?还是到皇宫来过夜比较好,嗯?」
「唔……唔——嗯……」
看到一斗因为恋歌的长篇大论而手足无措的来珠,从身后拉扯一斗的脸颊,太阳穴爆出血管说道:
「知道了,那么我也一起去过夜。」
「只有卿等过去我不放心。此时,就由不才东小路友佳梨子我以监护人的身分随行吧!」
「嗯,大家都来过夜吧!」
虽然笑嘻嘻地这么回答的恋歌是真心的,不过她也有些遗憾地在心中低语这句真心话:
「和一斗两个人独处……那样也不错……」
「咦?你有说话吗,恋歌?」
「什、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嘿嘿嘿……」
接着,就他个人而言难得会默默聆听的八田健太,像是对目前为止的谈话感到羡慕,极为不甘心地大喊……
「你们刚才一下提到润滑液、一下提到过夜,真是下流!我也要!我和阿雫姑娘也要一起过夜——」
「我也要……?」
雫从书本上抬起头来,露出不悦的神情。
「皇宫里一定也有很多阿雫姑娘喜欢的厚重书本啊?」
「那就没办法了……」
雫露出不情愿的神情,勉强地点了头。
后来,当雫起身去洗手间时,听到厕所隔间当中传出诡异的笑声……
*
在旧电器街外围,秋叶原西方便是占地广大的东京帝国第1皇宫。
几乎位在东京外环道中央的这块土地,是距离23区各防卫线最远的位置。
这里是个安全受到保障的地点……虽然也不能这么说,但因为有总比没有好,因此在建国的第5年时,就在此建造了东京帝国的皇宫。
「不过,仔细看过以后,真的好大……对吧!」
在第1皇宫正门前,八田以像要扭断脖子般的角度仰望厚厚的城墙,对于这毫无节操地朝向更遥远的尽头反复增建,却仍然保有不可思议的调和感,这般带有扭曲近未来感的巨大和式建筑发出赞暵。
放学后,以八田为首的恋歌一行人,再加上夕鹤,总共7人搭乘礼车穿越正门。
通过第一道正门,接着又穿越两道门才终于离开城墙大楼群的那一侧后,视野随即变得开阔。一斗瞇起眼睛看着能够直接看到全貌的皇宫。
「我从国中的校外教学以后就没来过了。」
话是这么说,但当时也只是在城墙外眺望,听着向导的说明而已。
「真好,校外教学。好好喔、好好喔!」
不知何时,在这群人面前已经不再采取优雅公主模式的恋歌,眼睛闪闪发亮欣羡不已。
「校外教学……那是什么?」
「咦……」
来珠将装着琥珀色红茶的茶杯放在座位前方的桌上,开口询问。一瞬间,一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是学校办的旅行。」
「喔……有那种活动啊?学校这种地方会想方设法地做很多事嘛。」
「……等升上2年级以后,来珠也能去啊。」
一斗不加思索地说出这句话,让来珠连脖子都红了。
「呜!一、一斗,想、想跟我一起去校外教学吗?」
对于这句话,夕鹤理所当然地唱起了反调。
「那是不可能的!我真心认为哥哥是想跟我一起去校外教学!」
「你明年就毕业了吧!」
「我会留级!」
「那么跳级不就没有意义了……」
极力避免被卷入对决当中的八田忍不住冒出这句话,结果被夕鹤狠狠瞪了一眼而感到惊恐不已。
若要更进一步地说,就算3年级的夕鹤留级,也不能跟2年级生一起去校外教学。但是如果一斗说出这句话会令夕鹤勃然大怒、认为他在偏袒来珠。为了不重蹈八田的覆辙,一斗选择保持沉默。
不久,礼车便不偏不倚地停在皇宫入口、由喷水池及花圃构成的圆环。
站在足以让大象或长颈鹿通过的大门前待命的女仆打开门,接着恋歌一行人便步下礼车。
精心设计的皇宫大门缓缓开启。女仆及执事们在门后排成一列看不见尽头的队伍,一同低头齐喊:
「欢迎回宫,皇帝陛下!」
八田和习以为常地轻轻点头的恋歌不同,光是对这壮观的景象及响亮的声音便已吓到,急忙在一斗耳边低声说:
「我、我、我现在起了鸡皮疙瘩耶……」
「我也是。」
一斗苦笑着回答,环顾通过门之后的景象。
通称「东京城」的豪华宫殿,其内部的装潢远比外观的多样风格更胜一筹,同样呈现多样化的样貌。
与和风建筑的屋顶及外墙相比,正门内部是大理石墙壁、地板、天花板加上波斯地毯,还有吊灯及洋房大厅,全以纯粹西式风格加以统一。
相较于两名胆小的男性市井小民提心吊胆地走在高价的地毯上,女性阵营由恋歌带领,堂堂正正地往前走去。
接着,在来到玄关大厅的一头与走廊相连的地方时,一名女性有如要阻挡他们的去路一般,以礼貌周到的最敬礼迎接恋歌一行人。
「女仆长……你回来了吗!」
「是的,陛下。感谢您给予我这段长假。」
「说长也是两星期左右吧?女仆长工作太卖力了。这是你到这里来以后第一个休假吧?」
「陛下的关怀令我愧不敢当。」
被称为女仆长的女性微笑着抬起头,一斗及夕鹤看了倒抽一口气。
「「文姐?」」
「……一斗……少爷……夕鹤小姐……?」
「果然是文姐!」
文姐……连风美文的眼中盈满泪水。
「少爷、小姐!」
睽违三年的重逢……
一斗跟夕鹤一同被美文抱住……
来珠怒斥:「喂!一斗你在做什么!」并狠狠咬住他的后脑杓,以鲜血汨汨流下这般挂彩的景象让画面更添色彩。
*
「吓我一跳……总是冷静处理工作的女仆长居然会哭成泪人儿,我第一次看到你这种真情流露的样子。」
数分钟后,众人被带往第15接待室,恋歌在接下美文泡的茶的同时,开心地如此说道。
「……让您看到难看的样子了。」
「不会,我内心涌现出了强烈的亲近感呢。」
友佳梨子以奇怪的表情对八田及雫说:
「我认为有其他更应该吃惊的事吧……」
「就是说啊——……」
正巧听到这段对话的众人侧眼望向头上缠着一圈圈绷带的谜样男子。
其实谜样男子的真面目是一斗,毫无任何谜团可言。
一斗拉开绷带露出脸孔,接着微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不知道文姐原来是在皇宫里工作呢。」
「对不起……因为他们提醒过美文,出于安全上的理由,因此在皇帝陛下身边服侍的事要尽可能保密……」
「原来是这样……唔,爸爸他们也交代过我们,不可以害文姐想家,而且也得培养我们息身的独立性才行,所以要尽可能别跟你连络。」
「是的,这件事美文听说过,少爷。」
「……真是,文姐,别叫我少爷。我已经不是那种年纪了。而且,你现在也已经不是我们家的女仆了。」
「不!对美文来说,一斗少爷现在也还是一斗少爷。」
3年——
这段岁月的间隔就像假的一样,两人之间流动着温暖的空气。
美文慈爱地凝视着有如亲弟弟般疼爱的少年。
原本带着微温的视线变得湿润。
「少爷……就算你已经被夕鹤小姐玷圩,但是对美文来说,一斗少爷永远是一斗少爷!」
「我没被玷圩!」
「咦……」
美文以手掩口,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
「一斗少爷,您千辛万苦地守住了贞洁……」
接着美文泪眼盈眶地说:
「就算少爷受到玷圩,心灵受创过着荒唐的生活,美文还是会诚心诚意地提供抚慰。在离开西园寺家时,我就已经做好了如此的心理准备……」
「在变成那样之前,可以先设法阻止吧?」
「就算少爷无心工作,沉溺在酒精之中,日夜为了泄愤而对美文暴力相向,美文还是相信您会恢复成昔日那个温柔的少爷,还会赚钱来养活您!没错,由美文工作赚钱养活您……!」
美文完全陷入自我陶醉当中,交握双手呈现祈祷姿势并开始颤抖。
「文姐,鼻血、鼻血!」
「哎呀,我失态了。」
友佳梨子心想:这个人也是相当不妙的那一种人……」另一方面,一斗则是因为美文依然没变而露出若笑。
此时,来珠有如要隔开和乐融融地靠在一起的两人,「咚」一声坐进美文和一斗中间。
「……」
美文因此不满地鼓起了双颊。
对于已经23岁还做出这种少女般动作的美文,一斗心中「可爱←→都一大把年纪了」的测量指针微妙地摆动。
恋歌察觉到气氛即将变得紧绷,苦笑着插嘴:
「呃、呃——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女仆长是一斗的亲戚,在一斗家当过女仆的事我是第一次听说。」
「皇帝陛下『完全没和美文商量』就成为一斗少爷同学的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那、那是因为女仆长你放假,啊哈哈……」
从美文对待恋歌的态度来看,就算两人之间是主人与女仆、皇帝陛下与臣子那样的关系,美文同时也以年长者、商量对象的身分获得恋歌的信赖,这点让一斗松了一口气。
像一斗姐姐的美文,对恋歌来说也像是姐姐。
这表示她的本质没有改变。
「文姐的大姐姐作风也吹到了皇帝陛下身边呢。」
夕鹤有如替一斗的内心代言一般,微笑着这么说了。
其实夕鹤也与一斗有同样的想法吧!
「是啊……这是天性使然。」
真正的女仆不只服侍主人,还要教育主人的这项教诲,美文有如呼吸般自然地相信、持续实行。
「不愧是文姐,全日本女仆大赛7连霸。」
「是8连霸。」
美文嫣然一笑,不过还是不忘确实纠正。
因为每年报纸都会刊登,所以一斗他们只知道她的活跃依然没变,不过由于日本战与世界战的连霸次数不同,因此对于目前哪一项是几连霸的记忆并不明确。
「一斗他们喊女仆长为『文姐』呢。今后我也喊你文姐吧?」
「不可以。加上『姐』来称呼美文反而失礼,一开始美文应该就告诉过您了。」
「咦~~可是,你就让一斗他们这么称呼!」
「……」
对此,羊大文哑口无言。
因为无法否认在美文心中,一斗及夕鹤是特别的存在。
「……对了,来珠小姐?为什么刚才您要介入我和少爷之间呢?」
「因为你不过是个女仆,却想勾引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是吗……?一斗少爷……?夕鹤小姐应该不会同意这种事才对……」
这个被放错重点而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让美文脚步踉跄。
「我没同意,文姐!」
「啊啊,果然!」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并不是事实,让美文稍感安心。
「文姐也反对这桩婚事吧?」
「硬要说的话,美文坚决反对!」
「原本以为她是个正常人,不过似乎并非如此……不愧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人!」就像这样,友佳梨子不愧是友佳梨子,一再对奇怪的部分感到惊叹。
「而且,为什么会有这种事?美文竭心尽力拉拔长大的一斗少爷居然会遇上这种事……呜呜呜……」
美文不中用地开始啜泣,拉起围裙的一角拭泪,夕鹤于是急忙安慰她:
「不要哭,文姐……南德原来珠,这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这值得哭吗?这是悲惨到值得哭的事吗?」
在场的所有人均将视线转开,因此来珠紧咬牙根,发出「叽叽叽」的声音。
「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是吗?的确,其实我也一直很纳闷,来珠和一斗为什么会订下婚约。」
「咦?」
「没错没错!我也常常感到不可思议。首先就不明白卿与一斗卿的共同点。」
「什么?」
在被视为较挺来珠的恋歌及友佳梨子接连发表了以上的意见后,似乎将来珠逼到非常不利的立场。
「你不告诉我们吗?来珠?我们是好姐妹吧?」
「唔、唔——嗯……恋歌你要答应我,不可以生气喔?」
「当然,我们是好姐妹啊。」
「是会让陛下生气的事吗……?」虽然友佳梨子感到奇怪,但由于好奇心占了上风,因此并未打断谈话。
「那么,恋歌也要告诉我你对我保密的事喔?」
「我们算是好姐妹吗?」
「你……!」
就这样,虽然多少产生了一些争执,不过最后来珠还是开始说起与一斗认识的经过。
「……那是四月蓝天耀眼的一年前发生的事。」
透过窗户仰望与前几天无异的湛蓝苍穹,眼神出奇遥远的来珠开始回想……
……
………
…………
霞关。
东京帝国宰相府。
帝国宰相办公室。
一如往常在厚重的办公桌前努力处理政务的南德原来珠,覆述走近过来的首席书记官所说的话。
「结婚?」
「是的。」
「我吗?」
「不……是皇帝陛下。就陛下的年纪来说,前阵子已欢度15岁诞辰。为了要在16岁诞辰时大婚,身为臣子的我们是需要多用点心的吧?」
「所以,要我对恋歌提这件事?」
「是的。若由身为皇帝陛下友人的阁下进言,陛下也会接纳吧。这是为了帝国的安宁。」
「……这些话是谁鼓吹的?」
「宰相明察。这是枢密院的老人若无其事拜托我的。」
记得他在枢密院里的确是有喝茶的朋友……来珠一副感到厌烦的样子叹了口气。
「要她结婚也行,不过……对象怎么办,对象呢?」
「枢密院会送来候补名单。对方希望由宰相来挑选对象。」
「咦?由我选吗?」
「枢密院在前阵子的皇帝继承权争夺战中,早已变得四分五裂。由于只留下了不愿与争斗扯上关系的人,因此也不想积极地担负起推荐皇帝伴侣的工作。」
「……这样的枢密院还有什么用!」
「原本枢密院就只是聚集在初代皇帝陛下身边,一群热心助人的人
士罢了。现在可说是去除权力欲望,恢复了他们的本质。」
「这番话真希望能让某些阁员听到。」
「是的。」
就这样,数日后,像小山一般高的相亲照片及个人资料被送到来珠手上。
接着,在来珠手中,这座小山以惊人的速度化为垃圾山。
看到资料才刚拿到手立刻就被丢弃的景象后,枢密院职员露出些许的苦笑。
「欸……」
「是?」
职员担心来珠要责怪他紧盯不放的无礼行为,因此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别再挑选家世、学历、长相出众的人过来。」
「喔……啊,您的意思是?」
「恋歌需要的是……个性更加郁闷的人。这么一来,对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纯粹有多可贵。」
「您说的话真难懂……」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由我来选择………我就会这么选。不然就选个普通她会选择的恋爱对象吧。」
「普通……是吗?」
「普通。」
两人都明白那是无法实现的事,不过由于那是真理,因此两人并未再对此事多说什么。
不过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因为发生了另外-件事,所以才忘了这件事。至于另外的那件事是……
「……?」
才看了一眼就扔开个人资料的来珠,注意力被随意夹在其中的一张照片所吸引。
「他是……」
只有这张不是相亲照,而是普通的记念照。
「欸,他没有个人资料耶?」
「喔喔,终于有您看上眼的人……」
这时职员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了?还有,为什么只有他是记念照?」
「这是……那个……小犬……」
「喔哦!」
南德原来珠的眼中发出异样的光彩。
「没想到枢密院里也有这么充满野心的人,想将自己的儿子送去当皇帝夫婿这种气概,还真是不能小看嘛!」
「不、不是,事情绝非如此……!我想是不小心混进去的——」
「……这么说也对。如果你有这种打算,不管是要伪造个人资料还是什么应该都做得出来吧……只靠夹杂一张这种记念照片,要出线是很困难的……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我对他有兴趣。立刻呈上他的个人资料……不,不用了,我会命令宰相府的谍报部去做。」
「但是……」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
是多心吗?来珠问话的声音显得高亢。
「一斗……他叫西园寺一斗。」
数日后,来珠一时兴起,将一斗叫到宰相办公室来。
「那那那那那那个……你、你的兴趣是?」
虽然来珠认为这样完全不像自己,不过她的声音还是无法克制地变得高亢。
「我没有什么……可以称为兴趣的兴趣。」
「是吗?真巧,我也一样!我们意气相投呢!」
「是啊……哈哈哈……」
「……」
「……」
因为没有兴趣而意气相投是很好,不过问题是找不到话题可聊。
来珠在面对来访的一斗时,数日前呈上的西园寺一斗个人资料的内容,已经彻底自她的脑中飞走。
真要说起来,那份数据当中除了照片以外,并没有其他值得一看的东西。在面对本人之后,来珠从初次见到那张照片起便怀抱的感情便有如暴风雨一般,将脑中的东西吹得烟消云散。
沉淀在眼眸黑暗深处的光——因为深沉的黑暗而显得更加明亮的光辉,紧紧捉住来珠的内心文不放。
来珠知道那叫什么。
很单纯,却像是无法闪避的陷阱一样。
虽然不合理,但也无法用道理来否定、欺骗自己,是加诸麻烦至极的人类这种生命体上的诅咒。
否定再否定还是会冒出来的感情,在面对以面谈为借口找过来的本人时,来珠确信了那是真的,再否定也只是白费工夫。
没有理由。
不需要理由。
盘踞在她内心的那份感情不需要这些。
「那个——……」
对于来珠丝毫不得要领的对应,一斗惶恐地举起手。
真要说起来,一斗并不明白他自己被找来的原因。双亲叮咛他总之不要失礼,若是失礼便是死路一条。有如可怕的惩罚游戏,导致一斗只感觉到奇怪的警戒心。
「……我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来呢?」
「您知道为什么会被叫来吗?」
「我不知道。」
因为紧张,不知为何换用敬语的来珠在清了一下喉咙后,端正姿势看着一斗。
「西园寺一兜。」
吃螺丝。
「你听好了,西园寺一兜。仔细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西园寺一兜。」
似乎就算吃螺丝,她也要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来珠因凶恶的善政这种风评而闻名,一斗就算不愿意也会不小心听说。不过在看到这个情况以后,一斗认为她在本质上似乎不是坏人。
「再继续这样下去,你的意志及人权将受到忽视,被迫成为皇帝的夫婿。」
「……喔啊……咦?」
「原来如此!」「太猛了!」「你在说什么啊!」这些念头掠过一斗的脑海,不过在过度吃惊时,人类是会说不出话来的。
因此他什么都没说,反过来将来珠说的话纳入心中。他的眼中深沉的黑暗显得更浓,低下头来叹了气低声说:
「像我这样的人,那种事是……」
这自嘲的口吻引起来珠的注意。
「你不相信自己的价值吗?」
「……」
沉默即是肯定。
「那是件幸运的事。」
「幸运……?」
「自己是怎样的人?为何而生?相信自我价值的人类轻易就能找到答案。就像我一样。」
此时来珠所说的话,并非想要博取好感。
只是从前看过初代东京皇帝‧北条皇斗半生的记录后得到的感想……这是来珠本身希望有一天能对其他人说的话。
「可是,不相信自我价值的人不一样。在遇到障碍、痛苦、迷惑时,能够靠自己去开拓自己的道路。那不是命运或宿命,就真正的意义来说,是人类拥有的开创未来的力量。」
「开创未来的……力量……」
有种得救的感觉。
原以为只有拥有某些事物的人类才是被需要的。
原以为只有具备才能的人才会获得认同,才被允许存在。
不过,一无所有也是有其意义的。
什么都没有并不是罪恶。
能够掌握不存在这个世上的事物的,是内在不存在任何东西的人。
来珠的意思是说,正因为内在是空白的、正因为拥有想填补空白的渴望,因此会创造出不得不真正存在的未来。
南德原来珠是拥有一切的少女。
正因如此,才会被什么都没有的一斗吸引吧?
就连一斗本身也不相信的力量……
只有来珠发现的那种力量……
最后变成扭曲的形状,成为现实。
「南德原宰相是个好人呢。」
望着在深深的暗黑色眼眸中燃起的亮光后,来珠再也撑不下去了。
无法制止心脏怦通怦通地跳,脸涨得通红。
「你、你是不是笨蛋啊!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就由我来救你吧!」
「救我……?」
「只只只只只只只……只要跟我订婚,我想皇帝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现在签约,三个月的试用期都免费!」
「从第四个月开始要收钱吗?」心里这么想的一斗流下冷汗。
「可是……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当然是很麻烦!可是,再这样下去,西园寺一斗会被迫在与恶魔的契约上签名!」
「啊,没有吃螺丝了。」一斗注意的是这奇怪的地方。
顺道一提,此时所提到的与恶魔的契约,是指与皇帝大婚前的相亲,并非与来珠之间的婚约。若不说清楚,肯定会搞不懂哪边才是与恶魔的契约。
「……可是,这么做会给南德原宰相添麻烦。」
「怎么?你这么不愿意跟我订婚?我担心若是设定为恋人那种暧昧的关系,之后你才反悔将会无法给予法律上的罚则,因此才特地说要订婚,这点被发现了吗?」
一斗心想:「原来她想要惩罚我吗……」再加上从第四个月开始要收取费用,一斗有感于原来这就是恶德商法,又多学到了一点社会经验,因此并未仔细聆听后半的谈话。
「总之,你只要说『请跟我订婚』就好了——!」
来珠用力挥舞手臂如此命令。
在这等气势压迫下,一斗非常不情愿地说:
「请、请跟我订婚。」
「……」
不过,来珠期待的这句话却让她露出大受伤害的表情。
「你那么不愿意吗……」
「咦……」
眼见来珠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再加上这句悲伤的话,令一斗发出不知所措的声音。
「对不起……你可以回去了。我会负责将你从夫婿后补名单当中排除,所以你不会再受到打扰了。」
虽然来珠看来落寞,但她却笑着这么说。
分明应该是如此……
但是眼泪却从来珠眼中扑簌簌地掉下来。
「啊、咦……为什么……我会……」
「那个,我……」
「!什、什么事都没有!你别管,回去就是了!」
「试用期间……可以先试用看看吗?」
「……」
来珠无言地瞪着递上手帕、不自然地微笑着的一斗。
「不行……吗?」
「好……吧。」
来珠将一斗的手帕像抢过来似的接下,上头有阳光的味道。
「不、不过相反的,你要尽全力试用喔!」
「……好的。」
认为来珠这副模样很可爱的一斗,要说是太大意也真是太大意了。
那是1年前发生的事……
…………
………
……
「事情就是这样……」
虽然在途中,事情差点就被扭曲成对来珠有利的状况,不过藉由一斗的补充,来珠带着遥望的目光叙述完毕。
「等一下,那有一半是威胁吧!」
「而且,那是什么走向?我变成像是硬要染指一斗的坏皇帝一样!」
「一斗卿,现在也还不迟!你应该要解除这么卑劣的契约才对。」
「很可惜,试用期早就已经结束了。」
「那么,你每个月都有付钱吗?一斗?」
「这么说来,我没付呢……」
「付钱啦!」
「咦?好是好,不过具体来说,那是什么的费用……」
这样好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这么想。
「一斗少爷……你好可怜……」
流泪的美文虽然失声痛哭,但还是不忘往空了的茶杯倒茶,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世界女仆大赛7连霸的本色。
在美文倒茶的同时,八田朝坐在隔壁的雫低声说出局外人的视点所得出的感想。
「呃~~如果由我来说,刚刚那段话根本就只是在炫耀嘛。你说呢,阿雫姑娘?」
「说得也是……」
翻着厚重书本的雫乍看之下似乎完全不感兴趣,不过她耳朵的全副神经一字不漏地接收到了来珠的谈话。
至于说到以来珠为中心展开争吵的那个集团,当中的恋歌突然察觉一件大事。因为是大事,所以是两度察觉。
「真要说起来,根据刚才你所说的,一斗是我的未婚夫候补吧?」
「你把他骗上床了!」
「我、我我我我我、我们还没有上过床啦!」
来珠大吼之后才回过神来,难为情得连脖子下方都红了。她拿着沙发上的抱枕盖住头,双脚晃动着扭动身子。
只知道这个单字,却不十分明了其中意义的友佳梨子也从来珠的话中察觉到语意,使得脸也愈来愈红。
「所以更进一步地说,我大婚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啊——……」
「你忘了?」
起身的来珠做出太过随意的回应,令恋歌饱受打击。
「那么,再找一次候补?」
「算了……我要很普通地恋爱、结婚……」
恋歌说完,在下一个瞬间望向一斗。
虽然那只是一眨眼般短暂的时间,不过恋歌与一斗的视线交缠……那一剎那,有种时间仿佛停止般不可思议的感觉。
不知为何,恋歌感觉内心好像遭到窥视一样,急忙岔开话题。
「对、对了,夕鹤从刚才开始就很安静呢?」
「是的……明明就算会因为神经错乱而动手打人也不奇怪啊……」
大家循着友佳梨子的视线朝夕鹤那边凝视。
「……」
夕鹤依然无言地盯着虚空当中的一点。
一斗在夕鹤眼前挥了挥手,观察她瞳孔放大的状态。
「她昏倒了……」
「这值得那么震惊吗?」
这似乎是值得昏倒的震惊程度。
*
夕鹤被抬到宫内的医务室后,由于机会难得,一斗等人在恋歌及美文的带领下四处参观。
接着来到第一个参观地点。
「这里是大浴场,24小时加热、循环利用从地底汲取上来的矿泉。」
当美文开始介绍可容纳数座25m长游泳池的巨大浴场后,一斗及八田发出感叹。
来珠及友佳梨子曾数度在这里洗过澡,而雫的态度依旧冷漠,说出了不可思议的感想:
「打扫起来很累吧……」
「得要10个女仆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能打扫完毕。不过如果是我,10分钟就能扫完。」
「不愧是文姐,世界女仆大赛6连霸!」
「是7连霸。」
美文微笑着纠正。
第二个参观地点——
「这里是洗手间。根据客人的等级,在材质方面会有金、银、白金、陶器、卫生纸的不同喔,嘿嘿!」
恋歌挺起胸膛,不知是对什么感到自傲。
「是用卫生纸打造的厕所吗?」
「提这种事是不太有品味,不过不趁溶解之前完事的话,就人生来说会是GAME OVER。」
「这是什么惩罚游戏啊?」
大叫出声的一斗深刻地感受到客人等级的重要性。
「顺道一提,八田是卫生纸等级喔。」
「我就知道!」
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会是这样,不过当来珠说破后,八田也恍然大悟般喊出声来。
第三个参观地点——
「这里是厨房。由一流饭店的主厨们轮流展现厨艺。」
里面已经开始准备晚饭,香味扑鼻而来。
这件事先摆到一边,一斗发现了一件事。
「等一下,为什么从刚才开始都是跟水有关的地点?我们是输水管线的清洁业者吗?」
片断听到一斗叫声的厨房助手及清洁餐具的女仆们一拥而上。
「输水管线的清洁业者似乎来了!」
「终于来了!要他到这里来!」
「业者先生,这里、这里!」
「咦?我?我吗?」
八田被女仆们拉走,消失在厨房深处。
「那么,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去吧!」
自始至终看着这一幕的美文手掌朝上,并拢指尖指向前进的方向。
由于一切都太过自然,一斗差点就要往前迈出步伐,不过他还是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咦?要丢下八田吗?」
「不知是否是我多心,他似乎很幸福的样子……」
「真是观察入微……不愧是文姐。女仆大赛,日本加上世界是14连霸。」
「是15连霸。」
美文微笑着,但毅然加以纠正。
接下来是引以为傲的中庭,终于来到了跟水无关的地点。
在中庭前方的大厅内,一斗突然停在挂在墙上的一幅肖像画前。
「这是恋歌?」
「啊啊,嗯,是我即位时画的。」
旁边则是上一任皇帝的画像。
「这么说来,没有初代皇帝的画像呢?」
恋歌有些期待自己的画会受到称赞,却因为一斗的这句话而显得有些不悦,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并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点。
来珠代替这样的恋歌,回答了一斗的问题。
「听说初代东京皇帝·北条皇斗讨厌照相,而且也未留下肖像画。听说以东京宣言为首的官方影像,也在他晚年时被他着魔般加以彻底销毁……目前已经没有保留下来的影像了吧?」
历史上所有的统治者到了晚年,都会费心地以有形的方式留下自己的影像或是伟大的功绩,但北条皇斗却是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在将皇帝的宝座让给第二代以后,并没有兴趣留下个人成就的事迹。总之,就连留下自己的样貌都不愿意,并且禁止认识他的人在他驾崩后50年内绘制他的肖像画。
有一说是长年的沉重工作令他罹患精神疾病,也有一说是他极端厌恶一旦被神格化为偶像后,皇室的权威将会重于帝国建国的壮志。
「我也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所以完全不记得了……可是,我认为一斗……好像有点像祖父……」
当恋歌从正面直视一斗的脸孔时,他害羞地抓抓鼻子,低声地说:
「北条皇斗皇帝……是吗?」
「你很在意吧?因为他是为一斗少爷命名的人啊。」
美文若无其事说出的话,令恋歌及友佳梨子瞪大眼睛。
「咦?」
「是吗?为什么会有那种事?」
「我听说是在北条皇斗陛下诞辰的那天,陛下听说枢密院的职员
喜获麟儿,因此取他名字当中的一个字加以命名。」
美文所说的这件事,一斗在出生以后便一再听父母提起。
「就连爸爸和妈妈都不曾拜见过尊容的皇帝陛下居然会恩赐姓名,这可是意想不到的光荣!」就像这样,父亲一旦喝了酒便会提起。
「一般职员的孩子……?还真是过度的待遇。」
「他喜欢替人命名吗?」
谈话中的落差令来珠、友佳梨子歪着头这么说了。
「我也不知道……至少在皇室当中,没有人是由祖父来命名的。啊,可是,我的名字是祖父取的喔。我们一样呢,是一样的!」
恋歌握住了一斗的手。
由皇斗命名的人其实只有一斗及恋歌而已,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事实。
也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有着什么意义。
不过来珠可能有种不好的预感吧?只见她不悦地以手刀分开恋歌和一斗握在一起的手。
「我认为只是握手而已,没关系吧?」
来珠斩钉截铁地对嘟着嘴的恋歌说:
「不行!」
「你是说步行?」
「啰唆!」
来珠在有些气愤地驳回恋歌的要求后,似乎是对嫉妒感到有些难为情,于是将视线转回画上,岔开话题。
「……恋歌旁边的画像是先皇吧。第2代东京皇帝·北条真沙时。」
夹在伟大的建国皇帝·皇斗与美少女皇帝·恋歌中间,如今存在感很稀薄。由于任用无能的阁员,形成了那样的权力基础,因此在皇斗死后,加速了第3代皇帝的帝位继承权之争,结果引发大部分皇室成员丧命,是前所未有的悲剧性人物。
结果,真沙时皇帝自身也殒命的这场宫廷斗争,一直延续到由距离皇帝宝座最远的恋歌即位为止。
不过,可称为幸运的是由于有不少人丧命,因此众人虽有不同意见,却没有发展成为将军方也卷入其中的内战。虽然不能称为最佳,但也是较佳的结果。
这要归功于友佳梨子的前任军方总司令·宇堂元二郎元帅。
他是初代皇帝的盟友,同时也是共同担负起建国的辛劳,从叛乱蜂起时期开始的战友。
宇堂前总司令不准军方介入宫廷斗争。因此,军方的炮口总是朝外,所以防止了内战造成的疲弊,维系起保护帝国的结果。
他提早一步编组后来成为皇帝的北条皇帝所参与过的叛乱组织,最渴望的就是和平及人们的幸福。他除了是教科书上提及的人物外,市面上也有许多他的传记,可说是初代皇帝以外,帝国首屈一指的伟人。
帝国的基础为军事力量,在机动魔法兵及少女枪手队这两大战力中,拥有机动魔法兵的帝国军另当别论,另外一方的少女枪手队就原则上来说直属皇帝。
一旦出现帝位继承权之争,她们就算分为数个派系、参与流血的斗争也不足为奇,但却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因为对她们来说,东京帝国及东京皇帝不过是「受异世界霸者圣骑士王所托,前来助其一臂之力」的对象罢了。
那位圣骑士王,对于东京帝国内的暴动丝毫不感兴趣。
圣骑士王原本就对这边的世界不抱特别的关心,之所以协助帝国,据说是与初代皇帝·北条皇斗存在某种密约,此事将他与帝国连接起来。不过这种说法的真伪令人起疑。
「东京帝国第2代皇帝·北条真沙时……如果这个大叔可以振作一点,恋歌的双亲就不会过世了……」
「假设的话是没有意义的,来珠。『与其回顾过去,不如创造未来。』这是祖父的口头禅……我也希望自己能够这样。」
恋歌以皇帝的口吻做出结论后,「嘿嘿」地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虽然也遇过危险的事,不过友佳梨子保护了我。」
「友佳梨子小姐吗?」
「是啊,当时我还是从军不久的二等兵,不过由于年纪与陛下相近,以及剑术的技巧被看重,因此受拔擢为皇帝的护卫人员。虽然期间很短,不过是我初次立下功绩后晋升,印象深刻的日子。」
友佳梨子轻轻闭上眼睛,有如怀念往昔般仰起头来。
「由于守护陛下的人身安全有功,因此获颁樱吹雪褒章。听说我是第一位以二等兵的身分获得这项殊荣的人。」
「虽然大家都说让她晋升就够了,但是友佳梨子遵守了完全没料到我会成为皇帝时所许下的约定……所以我认为自己也得遵守约定才行。」
「咦?恋歌和友佳梨子小姐在那之前就已经是朋友了吗?」
恋歌和友佳梨子相视而笑。
那个模样就像姐妹般和睦。
「那是距离现在8年前的事了吧……」
……
………
…………
*
帝国历74年年初。
这一年,是春天将近却仍旧持续降雪,寒冬予人深刻印象的一年。
那天也一样,一早雪花就不停飘落堆积在残雪上方。
前年,以10岁这最年少的年龄继承第16代人间国宝「登龙斋」称号的东小路友佳梨子,获邀参加在春天举行的皇室园游会以表彰她杰出的表现。
「我不习惯……参加盛会啊。」
对于从懂事之前就只学习剑术的友佳梨子来说,再多的荣誉也都是无意义的。
一直以来既不能交朋友,也没有游玩的时间,只是为了表面上受到表彰吗……
这样的想法令年幼的友佳梨子内心纠结。
有如被某种漆黑的感情所笼罩而感到痛苦,距离无我的境界十分遥远。
她以上洗手间为借口,溜出做为园游会说明会场的会客室,来到通往中庭的出口附近。在接触过户外冷冽的空气后,友佳梨子做好了让内心冻结、回到大人们做作的笑容当中的觉悟。
但是……
「……小孩的哭声?」
中庭的另一侧传来啜泣声,友佳梨子因而朝那里看去。
那里有个头上与肩膀上积着雪、无力啜泣的孩子。
友佳梨子无言地看着那孩子半晌。
「……」
她转身留下泪湿衣袖的孩子,回到会客室。
当她走进会客室后,发现多了几个刚才不在的人。
「喔喔,你回来了啊,友佳梨子。这几位是皇室成员,向他们打个招呼。」
「我是第16代登龙斋,东小路友佳梨子。」
友佳梨子低下头。亲切的绅士及女士笑容满面地称赞她年纪虽小,礼貌却很周到。
由于友佳梨子不是个能够挤出假笑的少女,因此当然只是静静地回礼:「不敢当。」
当她抬起低下的头时,微微睁开的眼中便看到了在比她自己的双亲还要年轻许多的两个人之间,那名年幼少女闪闪发亮的大眼。
「……?」
少女有如见到圣诞老人般的反应,令友佳梨子惊讶地皱起眉头。
「北!」
「?」
少女笑容满面地对因为「北」这个字而纳闷地侧着头的友佳梨子说:
「我是北条恋歌!」
「北条……啊啊,北条……」
原来如此。友佳梨子明白了那就是这个少女的名字。
恋歌的父亲看着这两个互相凝视的少女,温和地露出微笑。
「第16代小妹妹,我们有话要跟第15代的登龙斋老师谈,你能不能稍微陪一下恋歌呢?」
「好的。」
大人们留下恭敬地鞠躬的友佳梨子及恋歌,移往其他房间。
被留下的恋歌眼睛闪闪发亮,迫不及待地说:
「油家梨子!」
「我……我是友佳梨子。」
「友佳梨子是武士吧?」
「是的。」
「你为什么会想成为武士?」
「……」
那个答案并不存在友佳梨子心中。
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其中并不存在友佳梨子的意志。
「这个嘛……是血统吧。」
「血统?」
「是的,流在我体内的血统如此命令我。成为武士、斩杀他人,那就是我的命运。」
友佳梨子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容,在恋歌眼中显得悲伤。
所以,恋歌想要鼓励她。
恋歌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祖父说过,武士的剑不是用来斩杀他人的。」
友佳梨子缓缓地抬起头。
「祖父说,那是用来守护别人的。」
「我的剑连我自己的心都无法守护。」
「那么,友佳梨子的心就由我来守护。」
「……」
「祖父说过,凡是皇室的一员,都要成为能够守护臣民内心的人。」
恋歌的话中充满自豪。
「所以,友佳梨子的心由我来守护。」
「恋歌卿喜欢祖父吧!」
「是的。」
「因为祖父那么说,所以肯定不会有错,对吧?」
友佳梨子心想:「难得我会提
出这么坏心眼的问题。」
那不是该对未成年的孩子提出的问题。
不过,恋歌毫不畏惧地笑着回答:
「不是的。」
那是自信满满的笑容。
「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
友佳梨子不自觉地差点哭了出来。
坚强、高贵、善良。
友佳梨子在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女身上,感受到了无比的器量。
她感觉获得了前进的力量。
位在众人之上的人就算标示出了方向,居下位的人不遵从也没有用。
「那么……那么,我的剑就奉献给恋歌卿吧!」
友佳梨子单膝跪下,恭敬地献上纳入刀鞘当中的宝刀。
「奉献?」
「是的。我答应您,总有一天会用这把剑为恋歌卿立功。」
「那么,立功之后,得给你勋章才行吧!」
「我会期待那一天的。」
3年后。
少女们的确实现了儿时的誓言。
那个在皇宫的一隅交换的小小约定,最终名符其实成为撼动历史的事件,不过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没错。为了作为友情的证明,我们互相写信给未来的我们吧!」
「写信……是吗?」
「是的。我写给友佳梨子,友佳梨子写给我。接着在10年后,一起打开!」
「是时空胶囊……那种东西吧?」
两人以稚拙的文字写下给对方的话。
接着,恋歌将原本放在房间角落的金属盒拿过来。
「放进这里面吧!这是魔法盒。」
「魔法……?这么做好吗?这个看起来似乎很贵重……」
「这价格很公道,听说做了很多。而且伯父说过,这是看不见里面东西的魔法盒。所以,只要放到这里面,10年内是不会被发现的。」
她口中的伯父是指当时的皇帝——北条真沙时。
两人和乐融融地将信放入盒子里以后,友佳梨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不好了……」
蹲低至符合恋歌视线的友佳梨子倏然起身。
「怎么了吗?」
「我对一名少年弃之不顾。」
「少年……」
「是的。他在中庭哭泣,是个跟恋歌卿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友佳梨子有如吐露出刚才内心的卑劣般支吾其词。
恋歌注意到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对友佳梨子的这句话摇了摇头。
「奇怪了……皇宫里应该没有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孩才对。」
「呃,可是我确实……」
「难道是那个传说中的幽灵……」
「幽灵?」
就算友佳梨子长于武艺,有着坚强的精神,但毕竟还是10岁的少女,会略微发抖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的。正好距离现在5年前,听说也是这样一个下雪的寒冷日子……」
以下就是恋歌所说的内容。
有一只小猫溜进皇宫来。
女仆们偷偷地轮流喂它。可是有一天,小猫失去了踪影。
就在她们以为它被某个善良的家庭收养时,小猫出现在女仆们的梦中。
小猫说:
「谢谢你们疼爱我。」
「我们祈祷你能够得到幸福。」
「对了,虽然有很多人认为维他命C是酸的,不过它本身是没有味道的。」
它如此披露了无趣的小常识,令人想起豆子与狗的综合体(注:日本广告「豆しば」,每一话都会提供不同的冷常识)而感到有些火大。肯定再也没有比那种东西更令人火大的存在了。
小猫仿佛察觉到不悦的气氛,「咻」的一声消失。
女仆们急忙将灯点亮后,发现小猫原本所在的位置湿答答的……
「……那少年幽灵呢?」
友佳梨子向满足地说完这则故事的恋歌如此问道。
「这是猫幽灵的故事。」
「我说的是少年幽灵的事!」
「有出现少年幽灵吗?」
恋歌似乎早已在谈话当中忘了主旨。
可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就能从恋歌身上看到未来恋歌的影子,不过7岁的儿童大概都是如此。
「总之,我去看看哭泣少年的情况,恋歌卿请在这里等我。」
「我也去,我也想看看小猫的幽灵。」
「呃……我想应该没有小猫吧……」
虽然有着一丝不安,但友佳梨子还是与恋歌一同离开了会客室。
两人前往刚才少年所在的地点后,少年果然已经不见踪影。
「没人呢。」
「真奇怪……」
不过,在中庭里倒是另有发现。
有一只猫。
「是猫!」
「啊,恋歌卿……!」
小猫不知是否被跑过去的恋歌吓到,发出了尖锐的叫声,迅速逃开。
不知何时,友佳梨子跟丢了立即追赶小猫而去的恋歌。
虽然在中庭找了半晌,但是找到的是猫。严格来说,找到的是位在中庭一隅传来猫叫声、直径1m左右的纵穴。
友佳梨子察觉到里面有人的气息,慢慢走下楼梯,在途中……
「!」
梯子「啪叽」一声折断。
虽然凭借卓越的运动神经成功着地,不过抬头往上看了以后,她的心中闪过了一丝绝望。因为洞口看来相当小,友佳梨子明白那不是轻易就能爬上去的高度。
「……谁?」
「呜?」
洞穴下方形成横穴,从里头的暗处传来少年的声音。友佳梨子的心凉了一半,因为她原本认定在里面的人会是恋歌。
习惯了黑暗的友佳梨子,察觉到抱着猫的孩子便是刚刚在中庭哭泣的少年。
「……卿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是因为突然听到有人对他说话吗?少年紧张地仰望友佳梨子。
「……那个……我把爸爸忘了带的东西送过来……原本是跟女仆小姐在一起的,可是我跟她走散了……迷了路。所以……看到猫……我就追上来了,结果……」
「原来如此……原本我是想要来救你的,结果这下我也跟着动弹不得……」
「……」
「别露出那么不中用的表情来。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经常克服这种程度的危机!」
虽然友佳梨子也毫不逊色地差点露出不中用的表情,不过出于年长者的威严及与生俱来的矜持,她一副想鼓励少年般朝他握紧拳头。
不过,少年依然闷闷不乐。
友佳梨子露出略显为难的表情——
接着她用力抱住少年。
在悲伤、害怕的时候,友佳梨子的母亲总是这么对她。
友佳梨子抱住他以后,又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大姐姐,好难受。」
「唔,是、是吗?对不起。」
两个人害羞地相视而笑。
「……」
「……」
无言地对望一会后,少年有如要掩饰难为情一般,用略微大声的声音说:
「我们离开这里吧,大姐姐!」
友佳梨子微笑着点头,并寻找出口。不过再往前走一点便是横穴的尽头,只有一扇厚重的铁门。
「嗯……不行……门似乎打不开。果然还是只能从来的洞穴回去。我来当垫脚石,卿找人过来吧?」
而且剑留在会客室里。如果有剑,就能斩开铁门开出一条路来。友佳梨子在心中责备自己太过大意。
「大姐姐去吧。我家女仆经常告诉我,男孩子要成为女孩子的力量。」
「不见得因为是男孩子,就能成为女孩子的力量。我比卿还要强啊?」
「跟强弱没有关系。」
少年笑了。
「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
少年的笑容令友佳梨子心跳加速。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跟恋歌刚才所说的话一样,强烈地在内心回响。
他的话中具备的力量与恋歌相等……不,是更胜一筹吧?
麻痹的心带着热度,那股微温逐渐渗入全身,友佳梨子不由得涨红脸笑了。
「……?」
「呃,抱歉,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居然会在一天当中,听到这样的话两次。
「那是从卿的祖父或谁的口中现学现卖的吗?」
「不是的,是我家的女仆。」
「……卿喜欢女仆吧。」
受到少年的笑容感染,友佳梨子忍不住莞尔一笑。
「嗯!」
友佳梨子踩着少年的背部,踏上他的头,和放在肩头的小猫一同离开地下通道。最后,她挥手与后来平安获救的少年道别。
对友佳梨子来说,那天成了难忘的一天……
…………
………
……
「……事情就是这样。」
从谈话一开始,恋歌的说法就显得较为含糊不清,因此几乎是由友佳梨子来述说。
「恋歌你呀……」
「?」
「小时候还比较能干呢。」
「!」
恋歌有些受到打击。
「你不认为她一年比一年更迷糊吗?登龙斋?」
「别叫我登龙斋。还有,关于此事我不予置评。」
「咦?你不替她说好话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友佳梨子居然也有那么可爱……要这么认定是很微妙,不过你也有孩童时期嘛!」
「那是什么话……不过,回过头来看,我认为那名少年就是我的初恋。直到现在,我还是有点怦然心动。」
友佳梨子在胸前握紧拳头,回忆遥远的往昔。
对于恋爱少女友佳梨子,来珠像是有些瞧不起似的咧嘴笑着问:
「就因为那种程度的事?」
「别那么说,对我来说那是特别的经验。在学校里,没有男生会跟武艺出众的我说话,而且那之后2年我就前往最前线了。恋爱那种事……」
来珠对从刚刚谈话途中,便以奇怪的神情陷入沉思的一斗投以疑问。
「你怎么了,一斗?」
「……当时的那个孩子,可能是我吧。」
「「「什么?」」」
来珠、恋歌及友佳梨子的血压都上升了。
「这么说来,小时候的一斗少爷的确对我说过类似的故事……」
美文将轻轻握拳的手放到嘴边回忆往事,低着头轻声地这么说道:
「没错。某个下雪的日子,我替爸爸送忘记带的东西,和女孩子掉到洞里……结果那个女孩救了我……」
「那是一斗少爷的初恋吧!」
「等一下,那算什么!」
虽然浮现出惊愕表情的恋歌及友佳梨子也差点就要大叫出声,不过来珠的反应实在是快得惊人。
「这是怎么回事,一斗?」
「问、问我是怎么回事……只是文姐那么说罢了,才不是什么初恋呢……」
「什、什么嘛……原来如此……吓我一跳。」
「只是……该怎么说呢……只要一回想起来我就会有种酸酸甜甜的心情,胸口深处有种暖洋洋又像是有点刺痛的感觉……就只是这样。」
美文对苦笑着这么说的一斗发出不以为然的叹息。
「所以啦,那就叫做初恋啊,一斗少爷。」
「是、是这样子吗……?」
之前完全沉默、看似在看书却一字不漏地将所有对话都敲进脑子里的雫,「啪哒」一声合上斯汤达尔,也就是马利·亨利·贝尔着的《论爱情》,厉声断言:
「真迟钝……那的确是初恋啊……」
「一——————斗——————啊——————!」
来珠紧紧勒住一斗的脖子。
「好、好难受……为了那么久以前的事责备我也太离谱了,来珠……」
「还不住手,南德原卿,一斗卿太可怜了!」
友佳梨子出面制止后,脸色发青的一斗才从痛苦当中获得解放。
「没事吧,一斗卿?」
「唔、唔嗯……谢谢你,友佳梨子小姐。」
「不……不客气。」
「嗯……谢谢你……」
「……」
「……」
两人仿佛重叠往日的影子般凝视彼此,脸上逐渐染上红晕,眼睛变得湿润。
接着,两人同时被心脏用力跳动的巨大声响吓到,因而一同低下头。
静静地用力深呼吸的友佳梨子和一斗,不约而同地像窥视般望着对方。
视线迅速交缠,有如内心深处被哈痒的感觉,让两人腼腆地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
来珠太过气愤而露出僵硬的干笑,不管是太阳穴还是额头上都布满了爆出的青筋,恶狠狠地瞪着友佳梨子及一斗。
「我要立刻制定法律,只要你们眼神对上、谈话时接近半径1m以内,就要拔掉指甲。」
「什么……?陛下,请您说句话!」
「不管怎么说,我都非常赞成啊?」
听到这段对话的雫视线落在书本600页左右时,心里想着:「面对恋爱时,女人的友情是脆弱的……」
「唔,不过据说初恋是不会有结果的。」
「怎么?女仆,你是个好人嘛!」
来珠与美文握手。
「好,钦定初恋禁止法吧,恋歌!」
「……来珠的初恋又是谁呢?」
「……」
在来珠的视线转向一斗的那瞬间,不知是害羞、懊恼还是生气,她的脸染上红晕,松开了与美文交握的手。
接着,恋歌听完这段话后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交握双臂缓缓地朝左右歪着头。
「唔——嗯……可是真要说起来,友佳梨子的故事是这样没错吗……?跟我的记忆似乎有些不同……」
恋歌因为故事与她自己的记忆有所出入而歪着头。
「没错没错,尽量否定它吧,恋歌!」
「因为当时我也很小,所以记忆多少有些出入嘛……」
面对煽动恋歌的来珠,友佳梨子带着微妙的余裕加以回答,更令来珠怒火中烧。
「我记得那个时候是……」
恋歌的说法是这样。
……
………
…………
活力十足地跳进位在黑暗洞穴的少年眼前的,是恋歌、友佳梨子和小猫。
「哎呀,少年,不要哭,和我们一同进行冒险之旅吧!你说对吧,友佳梨子?」
「是的是的。」
「看,猫幽灵也在邀请你喔。」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猫幽灵是个非常好的家伙。」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好可怕!而且眼睛看起来好空洞!」
「好,你就负责吐槽吧,少年!」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等一下,恋歌,已经够了。」
来珠强制停止恋歌的回想。
「咦?惊人的冒险现在才要开始啊?」
「你的记忆回路快要短路了,还是现在立刻送修比较好吧?」
没有那种故事吧——……听着这段话的所有人都这么想,因此全都不愿提出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