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01 冲虚之命

网译版 翻译 T-Mars@轻之国度

这里或许已经位于世界的外侧了。

数个黑影蹲坐在没有光线的暗室之内,耳朵里只能听见衣服摩梭和呼吸的声音,一片寂静。

那些真的是人类吗,会不会是居住在暗黑世界之中的恶魔呢,不禁让人产生这样的猜想。

大约二十人屏息拥挤在狭窄的地下灵祠之内。由于出入口都背封锁了的缘故,空气显得有些稀薄。

这样的情形会持续到何时?

希帕缇卡抱着自己的膝盖颤抖着。不停地摇晃着滑入自己手中的美丽金色长发。

把希帕缇卡抱在自己的怀中的侍女伊尔萨,同样不住的颤抖着,似乎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她啜泣的声音。然而,在一片黑暗之中,很难看清她的表情。

身着黑色衣装的人群在地下室之中屏息聚集在一起,看上去就好像冬眠的野生动物一般。

就在这时,咚,从远处传来的沉重声响摇晃着地下灵祠。碎石夹杂着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下。被这些落下的石砾击中了脸庞或者头部的人们,发出了低声的哀鸣。

声音和振动逐渐变得越来越强,由远及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希帕缇卡心里很清楚。

国王——希帕缇卡的父亲,奥库托斯的国王,恩斯特,驾崩了。国王的遗骸正静静的安睡在这座灵祠的祭坛上的棺材之中。

在神殿的葬礼结束之中,将其遗体安置在地下灵祠之中,这是王族逝去了之后的处置惯例。

希帕缇卡作为公主,参加了这次葬礼。

这是在肃穆的气氛之下进行的葬礼。只有国王的亲近之人才在灵祠之内跟他进行最后的道别。

灵祠位于王族之人居住着的城堡的城墙之外,市民们居住着的城市的城墙之外的一个山丘之中。这是在古代,奥库托斯还没有做为国家独立之前,巴伦塔尼尔家族祭祀神灵的神殿。拥有巴伦塔尼尔之名的人,全都沉睡在这里。

离开了承担要塞机能的城墙,来到这种旷野是非常危险的。但即便如此,无法延续从古代流传下来的传统对于王家而言依然是一种耻辱。被允许进入神圣的地下灵祠的侍从只有非常有限的数人,这种防御的程度就好像贵妇人的肌肤一样。用绣花针轻轻一点便能见血。

正因为如此,葬礼必须迅速的举行。就连巴伦塔尼尔家族居住的城堡,也还没有降下半旗。居住在城堡之外的普通市民们,至今为止还不知道国王的死讯。

等到一切都结束,王族的人们都回到了安全的城墙之后,才会向全国公布国王的死讯。举国服丧这件事情,和国王的遗骸是不是已经被安置在灵祠之中并没有什么关系。

过去也曾经有过因为船只失事,葬身大海,结果只有生前爱用的剑被放置在灵柩之中的国王的例子。

关键是所有人都明白,防备如此薄弱的葬礼日期是无论如何不能被敌国知晓的,然后是就算被知晓了,也要赶在对方作出反应之前就结束。所以就好像历代国王的葬礼一样,恩斯特的死讯要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才会向世人公开。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就在市民们一无所知的,一如往常的度日的时侯,突然传来的巨大的锤撞击墙壁的声音振动了灵祠。紧接着,守卫在神殿入口处的卫兵们飞奔而入,铁青着脸报告了敌袭。

神殿已经被攻陷,侵入的敌军已经包围了灵祠入口。

这里是国王的亲近之人——也就是拥有王族之血的人们聚集的地方。如果通往地下灵祠的通道被对方发现,那就是一网打尽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奥库托斯的王妃——希帕缇卡的母亲,康斯薇拉在侍女们的搀扶之下,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狭窄的地下空间突然变成了牢笼。当然,这边是毫无准备的。因为对于葬礼的日期不会被对方所知这点拥有绝对的自信。除了维护葬礼所必需的卫兵和不断祈祷请求神明保佑的神官之外,再无他人。

年长的神官,是在场的人物当中最冷静的那个。因为火焰会消耗不必要的氧气,他立刻就熄灭为了葬礼而被点燃的蜡烛,然后为了让在黑暗中因为恐惧而不断发抖的人们冷静下来,开始吟唱祈祷的祷词。

希帕缇卡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然后,她注意到了被神官长紧紧抱着的注视着母亲的少年。

那是希帕缇卡的弟弟,奥库托斯的第一王位继承人,罗兰德王子。仅仅只有十岁的他应该是非常希望投入母亲的怀抱的,可是不住颤抖着的母亲被侍女们所围绕,根本无法靠近。

既然如此,身为姐姐的我……

虽然希帕缇卡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却没能开口呼唤。除了双亲,罗兰德不会跟任何人亲近。就算是在父王驾崩之后,也绝没有在希帕缇卡的面前哭泣过。是因为不想在人前展现自己软弱的一面吧。就算此时此刻呼唤了他,他也一定不愿意依靠在希帕缇卡的怀抱之中。

因为服丧而穿着的黑色的丧服,在胸口处把左手握拳,喀啦啦,传来了锁链的声音。

这是在十二岁生日的时侯,父亲赠与的首饰。圆筒形的装饰部分可以分成上下两块,内侧则是空洞。在那空洞之中……

希帕缇卡回忆起父亲在把这个项链送给自己的时侯所说的那些话,猛地闭上了眼睛。现在还不到这个派上用场的时侯,说服自己相信这点,希帕缇卡把手从胸口挪开。

就在此时,穿着盔甲的沉重脚步声如同雪崩一般不断迫近,守卫在灵祠入口处的士兵们发出了惨叫。

就在大家凝神屏息的瞬间,大门轰然倒地。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潜伏在黑暗之中的人们。

手持火把的,是提着被鲜血濡湿的长剑的士兵们。穿着从来没有见过的盔甲,显然不是奥库托斯的士兵。

无关身份高低,女人们发出了惨叫,哪怕能远离杀戮者的身边一分一毫都好,一个个都贴在了墙壁上。

国王的家属,家属们的侍从,还有神官和卫兵,虽然有着近二十人的人数,但是在这之中拥有武器的只有卫兵而已。虽说王族的男性也都佩戴着防身用的短剑,不过在这种场合之下,没人会认为那种短剑能够派上用场。

提剑的敌兵不断涌入地下灵祠,奥库托斯的卫兵们也都拔出了长剑迎敌。

可是,这些卫兵在敌兵的一击之下就全都命丧九泉了。他们早已经在气势上被敌人压过一头。输给了自己内心恐惧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战胜对手的。

入侵了灵祠的敌兵们,用目光扫视着颤抖的人群,然后那目光,停留在了现在依然在祈祷着的神官长的身上。眼神中,透露出对于歌声一般的祷词的不屑。

手持火把的男性走到抱着罗兰德,面朝祭坛的神官长的身边。神官长向敌兵投去了毅然的目光。

「请赐予我们银翼的祝福。」

这是神官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敌兵的长剑,把罗兰德和神官长一同刺穿了。

女人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王妃康斯薇拉则像是发呆了一样,用松弛的表情注视着罗兰德的尸体。嘴唇微微的开阖了几下,但是女人们的惨叫声盖了过去,让人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希帕缇卡并没有发出声音,对她来说,把眼前的这一切当成是噩梦已经是耗尽全力了。

天亮了之后听见鸡的鸣声就会醒来了。快点,快点鸣叫吧。快点来人,来人把我叫醒——这么想着,她把视线从弟弟的尸体上移开。

「希帕缇卡·布莱茨·巴伦塔尼尔殿下在吗。」

因为手持火把的男人的一句话,原本哄闹的人群如同退潮一般安静下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齐齐的转向希帕缇卡。

处于这些尖锐视线焦点处的希帕缇卡,仿佛受到了磔刑一般,动弹不得,一言不发。可是,成为大家视线的焦点就已经足够了,这已经明确的告知了对方希帕缇卡的所在。

一手提着还滴着神官长和罗兰德鲜血的长剑,一手举着火把,男人缓步迈向希帕缇卡。身边的人们立刻四散而逃。只有害怕的发抖的侍女,伊尔萨,此刻依然挽着希帕缇卡的手臂。

「奥库托斯的纯洁少女,希帕缇卡公主。请跟我们一起走吧。」

「为,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对方指名道姓要自己同行的目的是什么。不过,男人无视了希帕缇卡的动摇,继续说道。

「吾主所期望的是公主的贵体。只要公主大人能够老实听从我们的安排,我就保证不会再有人流血受伤。」

听到了这番话的人们,用突然之间重现了光彩的眼神看着希帕缇卡。没有人,开口说了任何一句话。明明公主希帕缇卡即将成为敌国的俘虏,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保护她。无处可逃,卫兵也已经倒下,女人,孩子还有佩戴着短剑的王族男性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用自己的身体做为盾牌守护公主。所有人,都只想着自己能够保命求生。

突然,依附在自己手臂上的温度也渐渐离去。伊尔萨抽身离开了希帕缇卡,加入到在远处围观的人群之中。

身边再没有任何支撑,希帕

缇卡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冰凉。这并不是由于地下空气的缘故。是希望着牺牲自己的身体以换取求生机会的那种眼神,让希帕缇卡的身心都冻结了。

「怎么会……谁,谁来……」

环顾四周,大家都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希帕缇卡朝着逃走的伊萨尔伸出了手。求求你,救救我,低声地嗫嚅道。可是伊尔萨却好像听到了可怕的惨叫声一般,爬到了更远的地方。

停留在虚空之中的希帕缇卡的手,突然被什么人握住了。藉由这股力量的牵引,希帕缇卡站起身来。

那是奥库托斯的年轻神官。他用含着泪光的怯懦眼神,注视着希帕缇卡。

「请您……请公主救救我们……」

说着,神官牵着希帕缇卡的手来到了敌兵的面前。虽然希帕缇卡奋力的抵抗着,但在力量上终究不是男人的对手。再加上还从没有父亲和医生以外的男人触摸的经验。恐怖和厌恶感传遍了全身,同时,还有愤怒。

「你,你在干什么,无理之徒……!快放手!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明白的话,就不要默不作声,赶快救我!」

由于无理和被背叛的愤怒所产生的话语中包含着公主的矜持。提高了音量想要进行威吓,却猛然发现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向侍女和其他的男人们请求救助,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没有人和自己视线相对。希帕缇卡用尽全力试图把自己固定在地板上,却被人强拖着不断前进,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由于恐惧而发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希帕缇卡没有办法接受这些直到昨天还「公主,公主」的喊着,微笑着,眷恋着自己的人们,此刻却想把自己做为祭品贡献出去以求保命的现实。

神官把哭闹喊叫着的希帕缇卡从自己的手里交到了敌兵们的手中。被强壮的臂力束缚着的希帕缇卡拼命挣扎。不成声的喊叫在灵祠之内回响。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得救了吧……」

神官的声音如同献媚一般。听到了这句话之后,希帕缇卡朝他投去了诅咒的视线——然后,她的视界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手持火把的男性,一剑刺死了年轻的神官。惨叫声再次沸腾。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不会杀人的吗!」

希帕缇卡情不自禁的大声吼道。她完全忘记了刚才就是这个神官出卖了自己。

面对着希帕缇卡的怒吼,男人冷笑道。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公主大人能够老实听从我们的安排的话。可是公主您却大声的吵闹,还不断挣扎。」

「你是说这是我的错……!?」

希帕缇卡愕然了。居然还有这样强词夺理的说法。

可是,所有人都看着希帕缇卡。用满含恨意的眼神注视着她。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用视线无声的控诉着。

在人群之中,只有一个人低着头。那是希帕缇卡的母后。她似乎对女儿毫无兴趣,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不断的喃喃自语。

「母亲大人……」

救救我。

没能把后面半句话说出口,是因为听到了微弱的笑声。

从母亲的唇间,传出来的不是意义不明的呢喃,而是笑声。就好像坏掉了的发条人偶一样,伴随着身体的颤动,发出了笑声。这笑声不断的变大,最终成为了疯狂的哄笑。一直低着的头颅突然向上仰起,失去了焦点的紫色双眸将视线投向虚空。

那是和希帕缇卡一样的,紫丁香一般的紫色眼瞳。希帕缇卡一直都非常喜欢母亲这双从远处望去仿佛一直在变幻着微笑着的眼睛。虽然和自己的瞳孔颜色相同,但是母亲眼中的世界一定是更加丰富多彩,绚丽多姿,她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也满怀憧憬。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简直就好像要从眼框里面掉落出来一样,夸张的突起着,瞪圆了的眼球注视着远方的黑暗,就好像戴上了滑稽小丑的面具一般。

啊,已经坏掉了……

看到了母亲的可悲身影,希帕缇卡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敌兵们轻而易举的担起了瘫软着的希帕缇卡的身体。就那样带着她离开了灵祠。

刚一走出灵祠,身后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虽然很想用双手捂住耳朵不让自己听到这些声音,但是全身都被束缚着,根本动弹不得。

无力抵抗的希帕缇卡,只能默默的任由泪水滑过自己的脸庞。

西奥博尔德无言的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

然而,其实他看不到父亲的样子。只有非常有限的几个人才会被允许接近瘫卧在被薄纱华盖遮蔽着的床上的父亲。

「……洛莎丽,到我这边来……」

从纱帐内传来了虚弱的声音。在薄薄的纱帐上,能看到一只枯枝一般的细手正在微微摆动的影子。

「是,父王。」

国王呼唤的是并排站立的兄弟妹三人当中,最年幼的妹妹洛莎丽的名字。向来如此。

洛莎丽跪在床边,握住了国王削瘦的手臂,接着国王开口对长子拉德说道。

「拉德,奥库托斯被攻陷了的消息是真的吗……?」

被提问了的拉德向前迈出一步,行了一礼,之后回答道。

「是的,在国王的葬礼上,王族会聚集在地下灵祠的情报是真实的。拥有奥库托斯国王,恩斯特血脉的人几乎都永眠在那座地下灵祠中了。」

「是吗,那倒好,替他们省了葬礼的功夫。」

尽管被病魔侵袭,在听到了同本国进行势力争夺的邻国发生了悲剧之后,还是愉快的笑了出来。没能亲眼见证儿子胜利凯旋的身影,真是可惜了,当然也没忘了说出这种装模作样的话来。可是,这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很快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父王你没事吧,洛莎丽担心的说道。

前几天,指挥军队攻入奥库托斯的指挥官就是拉德。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的国王称赞了拉德的功绩,拉德恭敬的接受了父王的褒奖。

「西奥博尔德哟。」

突然,国王喊出了西奥博尔德的名字。在谒见孩子们的时间里,最后想到的才是西奥博尔德,然后,问答的对话是一如往常。

「是,父王。西奥博尔德在此。」

打起精神不露出一丝一毫的厌烦心态,西奥博尔德和拉德一样向前迈出一步,行了一礼,作答道。

「洛莎丽的学习怎么样了?这方面是由你来负责的吧?」

「父王你也真是的。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啦。」

洛莎丽那有点不耐烦的语气,代表了西奥博尔德此刻的心情。不过只要能听到妹妹那开朗的声音,无论这是怎样无聊的对话都没关系,西奥博尔德由衷的这么想。

「没有任何问题。洛莎丽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对于我还有其他的教师教授给她的知识都能很快就记住,然后吸收,完全没有需要担心的地方。」

听到了西奥博尔德这样的评价,国王和洛莎丽都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真是太好了。洛莎丽跟你也很亲近呢。身为哥哥,你今后也要继续照顾她。」

「儿臣遵旨。」

深深的鞠了一躬之后,西奥博尔德和拉德一起静静的等待着父亲和洛莎丽之间毫无意义的对话的结束。

向来如此。父亲对西奥博尔德的问题,全都是跟洛莎丽相关的。可是,西奥博尔德对此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就算站在身旁的拉德用嘲笑的表情看着自己,西奥博尔德也没有任何感觉,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由于说话而消耗了体力,国王咳嗽的频度开始逐渐增加,于是早在一旁等候着的御医委婉地规劝着王子公主们离开房间。国王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洛莎丽的手,三兄弟妹终于从国王的寝室中解放出来。

西奥博尔德走出被病魔盘踞的阴暗房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待在那个房间里的时侯,时刻都要注意控制自己的呼吸幅度,不能大口的吸气。虽然御医说国王患上的并不是会传染给别人的传染病,但是萦绕在那个房间里的阴暗气息,透过了身体直接侵袭着人的心灵。

洛莎丽和拉德在各自仆从和侍女的簇拥之下,离开了房间。与之相对,西奥博尔德独自一人,来到了庭院之中。

艾赛维纳的第二王子。这就是西奥博尔德的身份。可是,他同第一王子拉德之间,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三个兄弟妹各自的母亲都不相同。国王和王后之间生下的孩子是拉德,西奥博尔德是由第二妃所生,洛莎丽则是由第三妃所生。

西奥博尔德的母亲在数年之前就已经亡故,出身贫穷贵族的母亲并不是做为正式的王妃被迎娶至城堡之中,而是做为侍女服侍在国王的身边。就在这段日子里,因缘巧合的产下了西奥博尔德。虽说国王最后为了体面而封她为第二王妃,但实质上是小妾这点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洛莎丽的母亲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获得了王妃的身份。不过她和王后都依然健在。

在国王的孩子之中,立场最危险的是西奥博尔德。明明只有十七

岁,还很年轻,但是由于母亲的亡故而失去了后盾。不,就算他的母亲还活着恐怕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他的母亲的家族是个穷困潦倒,空有名号的贵族。

「西奥哥哥大人!」

听到了呼唤,西奥博尔德转过头去。在庭院中随风飘舞的落叶映衬之下,洛莎丽跑到了他的身边。亚麻色的头发轻轻的摇摆着,点缀着珍珠的蕾丝花边头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如同向日葵花一般亮黄色的裙装,和活泼开朗的她也非常相衬。

身边没有侍女,跟在她身后呼哧呼哧追上来的是一条白色的小狗。镶嵌着宝石的项圈被长长的软毛覆盖着,若隐若现,下垂的耳朵上面钉着小小的耳环。

这是洛莎丽饲养的小狗。名字是伯纳戴特。洛莎丽把缠在自己脚边晃来晃去的伯纳戴特抱起,笑嘻嘻的看着西奥博尔德。

「呐,听说了吗?今天晚上的宴会的事情。西奥哥哥大人也会出席的吧?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出席呢?我呀,想穿着和西奥哥哥大人配套的衣服出席,设计之类的,就算只有颜色一样也行。」

一起去选衣服吧,洛莎丽非常高兴的说道。看着眼前的妹妹,西奥博尔德不禁苦笑。

洛莎丽今年十五岁。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也差不多到了找个丈夫的年龄了,可是被父王当成掌上明珠的她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对象。不仅如此,或许是由于被双亲和侍女们当成可爱的小猫咪一样小心照料的缘故,在她的身上还有不少比起同年龄的女孩子更幼稚的地方。

西奥博尔德讨厌着包含自己在内的人类这样一种生物。生活在不在嘴巴上说出来却时时都通过视线和态度显露出非常露骨的恶意的群体之中,加之这样一种恶意还经常以自己做为目标,怎么可能产生好感呢。

可是,洛莎丽不一样,对于西奥博尔德来说,她是特殊的。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会有人向庶出的第二王妃的孩子,西奥博尔德展现出笑脸的话,那一定就是洛莎丽了。

虽然母亲的情况大致相同,但是西奥博尔德和洛莎丽境遇有着天壤之别。作为女孩,洛莎丽并没有其他竞争对手。何况,她还集父王的万千宠爱于一身。

借着女儿的受宠,第三王妃并不像西奥博尔德的母亲那样灰头土脸,甚至于能够抬头挺胸的和王后争宠。

对于第三王妃来说,洛莎丽既是武器,也是救命稻草。所以必须非常小心的,如同脆弱的宝物一般,悉心照料。或许不让洛莎丽参加到任何相亲活动中去也是母亲的意思。如果说洛莎丽离开了艾赛维纳,那么第三王妃毫无疑问的将在瞬间被王后击溃。

或许是因为不想参与到母亲们之间的冷战当中去,洛莎丽非常的粘西奥博尔德。她的母亲第三王妃还有王后对于这点肯定是心怀不满,但是知道洛莎丽非常喜欢西奥博尔德的国王下了由西奥博尔德来指导洛莎丽学习的命令。如果说父亲溺爱女儿,醉心其中,那么不管是怎样的要求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的。伯纳戴特本身并不是艾赛维纳拥有的犬种,洛莎丽在偶然看到由大陆来的宾客携带的宠物之后,随口说了一句好想要一条一样的小狗,就这样,国王特地派人从大陆那边带回了这条小狗。

尽管如此,西奥博尔德内心暗忖。

洛莎丽所非常期待的今晚的这个宴会,是为了庆祝拉德消灭了邻国奥库托斯王族的庆功宴。一想到今天晚上的宴会上杯斛交错之间晃动着的葡萄酒,西奥博尔德就有一种那其实是从奥库托斯的王族亡骸中流出来的血液的感觉。

洛莎丽,她真的明白这次宴会的意义吗。

不,无论明白还是不明白,这都没有关系。虽然拉德的做法多少有些残忍,但是奥库托斯的确是一个应该消灭的国家,西奥博尔德也同意这点。

艾赛维纳和奥库托斯。把卡罗尔这个岛屿一分为二的,就是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国境线。

围绕着遥远大陆的蓝色大海上散落着很多岛屿,几乎每个岛屿上都有各自的国家。在一些面积比较大的岛屿上,同时有着两三个国家的情形也并不少见。

卡罗尔就是这些岛屿中的一员,艾赛维纳和奥库托斯。不过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拥有复数国家的岛屿之上,战争并不少见。虽然岛屿的土地并不辽阔,但是多一分国土也是好的,无论哪个国王都会这么想。反过来由于内乱而使得岛屿被分割的情况也一样存在,当然这点不仅仅局限于岛屿,在大陆上也是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

奥库托斯的国王恩斯特是个连邻近的小岛也要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的支配欲极强的人。自然,也惦记着艾赛维纳的领土。想要把整个卡罗尔都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因此就连西奥博尔德都觉得难以忍受恩斯特作出的各种暴行。考虑到生活在奥库托斯统治下的普通百姓,还是像古代那样,卡罗尔岛被一个国家统一了比较好。

拉德做的非常漂亮。当然也有天上掉下个大馅饼的幸运因素,不过那也是恩斯特的自作自受,不管怎么说,奥库托斯的百姓几乎没有任何的伤亡。

毕竟是马上就会成为艾赛维纳的土地和臣民。伤害了他们,使得他们产生怨恨心理可不是什么上策。

「呐,西奥哥哥大人。真是的,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单手抱着伯纳戴特的洛莎丽,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拉了拉沉浸在思考之中的西奥博尔德的黑发。感觉到不妙而把视线投向妹妹脸庞的时侯已经迟了。洛莎丽皱起了眉头,翘起了嘴巴,腮帮子也鼓了起来,生气了。

「抱歉,洛莎丽,我刚刚在想一些事情。」

「嚯,博学的你在思考什么问题呢,真是让人感兴趣哪。」

听到了这从一旁传来的声音,西奥博尔德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转过身去。

「啊,拉德哥哥大人。」

洛莎丽毫无戒备的,向长兄拉德露出了笑脸。

拥有亚麻色头发的青年,强壮的体魄和经常向上翘起微笑的嘴角,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神情。不过,给人以冷淡印象的青色瞳孔却给人一种藐视他人的感觉——不,事实上就是如此。特别是在他看着西奥博尔德的眼神当中。

「拉德哥哥大人是今天晚上宴会的主角呢。凯旋的样子也非常的威风哦。很多人排在城门的两侧不断地抛来鲜花呢,我从自己的房间里全都看到了。」

洛莎丽完全没有注意到飘荡在西奥博尔德和拉德之间那充满了紧张感的空气,开心的说道。

拉德和洛莎丽长的很像。同样都拥有亚麻色的头发,眼睛也都是青色的。这些都是从父王那里继承下来的特征。

相反,西奥博尔德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则是森林一般的深绿色。非常像他的母亲。

这样一种差别,是比孤独感更强大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我是不一样的。

「洛莎丽,接下来我有些话要和西奥博尔德说。你先退下吧。」

打断了洛莎丽像小鸟一样的话语,拉德用很不耐烦的眼神瞥了妹妹一眼,想要赶她走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不知道动物是不是也能够理解这样一种视线,伯纳戴特低声的吼道。

可是饲主洛莎丽听从了拉德的指示,想要教训一下伯纳戴特也没了借口。在停顿了那么一下之后,我明白了,哥哥大人,回答中包含着非常无趣的叹息,心情大损的洛莎丽轻轻的抚摸着伯纳戴特离开了。

目送着妹妹的背影离开自己的视线,西奥博尔德转过身来,重新向拉德深深的行了一礼。

「衷心祝贺王兄凯旋归来。」

拉德从奥库托斯凯旋归来是昨天的事情了,不过直到刚才被叫到国王房间里之前,西奥博尔德都还没有遇到过他。离开房间的时侯拉德也先走了一步,还没找到机会进行礼仪性的问候。

拉德用鼻子哼了一声。就好像因为听到西奥博尔德称呼自己为「王兄」而感到很不快。

现在还不到发作的时侯。西奥博尔德假装成没发现的样子,控制住自己的眼神,抬起了头。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对于家庭教师会为了怎样的思考连学生的声音都听不进去感兴趣罢了。」

家庭教师是指西奥博尔德,学生自然就是指洛莎丽了。明明就不了解西奥博尔德教授洛莎丽的内情,却还要用这种讽刺的语气来说话。对于这位比自己年长五岁却心胸狭窄的兄长,西奥博尔德在内心无奈地苦笑道。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刚才洛莎丽说想要穿着跟我成套的衣服出席今天晚上的宴会,但是都到了这个岁数兄妹之间还穿着配套的衣服还是有些不妥。只是,如果断然拒绝的话那孩子肯定会闹别扭的吧,所以我在想该怎么拒绝才好。」

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蒙混过去吗,你倒是挺放松的,从一旁的拉德那里传来的视线当中,透露出这这样信息。

西奥博尔德很清楚,拉德绝对不是为了听到这样的事情而特地来和自己交谈的。如果不是为了什么非常特殊的理由,这对势如水火的兄弟根本都不会相互靠近。

若然不出所料,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拉德保持着侧对西奥博尔德的姿势,只用眼角看着他,说道。

「父王已经时日无多了。」

静静地,但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西奥博尔德也——不,只要是了解国王目前状况的人,全都是这么想的。

可即便如此,西奥博尔德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

直面父亲的死亡。而且还是由拉德告诉西奥博尔德这件事,他可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西奥博尔德一言不发,等待着拉德接下来的发言。就好像等待审判的罪人一般。

然后,拉德说道。

「你听说过奥库托斯的传说吗?」

这个问题出乎了西奥博尔德的意料,原本为了等待拉德的宣言而绷紧了的神经也一下子放松了,同时皱起了眉头。

对于拉德这个问题的答案,西奥博尔德心里是有眉目的。挖掘了一下自己的记忆之后, 到底是不是在说这件事情呢,稍稍了犹豫了一下,西奥博尔德回答道。

「是银龙的传说吧。」

「没错。」

听到了西奥博尔德的回答,拉德立刻点了点头。原本侧向自己的脸庞,也在不注意的时侯转了过来正对着自己。

奥库托斯的银龙,是在奥库托斯的历史上登场过的圣兽。

在千年之前,奥库托斯曾经与其他的岛国发生过战争。强大的战舰出现在奥库托斯的海岸线上,迫近的巨大船影就好像在劝降一样。

装载在敌国战舰上的武器,远远的超越了当时奥库托斯所拥有的技术。再加之敌国的性格非常残暴,一旦让他们登陆成功,想必会有许多的奥库托斯民众被杀。

那时,面对着降临在自己国家上的悲剧的国王,只是一个少年。

当时,有一位少女,她感慨着年轻国王所面临的悲惨命运。于是少女登上了位于奥库托斯东方的圣峰,萨伯利马莱。然后,在山巅之上祈祷着,毅然的纵身跃入了山下的大溪谷之中。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希望能够拯救奥库托斯,向着信仰的月神祈愿。

接着,一条散发着银色光芒的龙从谷底腾空而起。

那是听见了少女祈愿的神所派来的使者,银龙击沉了敌国的战舰,守护了奥库托斯。在奥库托斯的史书上有着这样的记载。

那是非常遥远的过去了。这段记载的真实性已经不可考。虚构的传说在代代相传的过程中被做为历史的一部分记录下来的情况也很常见。

只不过是传说而已。是哄小孩子睡觉的床边故事。西奥博尔德对于奥库托斯的银龙传说的认识,就是这样。

所以,不明白。为什么拉德会在此刻此时提到这么一个传说呢?

对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西奥博尔德试图从对方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当中找到蛛丝马迹,就好像是看穿了西奥博尔德的这种想法,拉德非常越快的翘起了嘴角,说道。

「我抓到了恩斯特的女儿。」

奥库托斯国王,恩斯特的女儿。

奥库托斯的公主。

突然,被告知了她的存在。虽然看上去这是毫无征兆的话题,但是西奥博尔德立刻就领悟到拉德的意图是什么了。

在奥库托斯的银龙传说中,那个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银龙出现的,被称为是银翼圣女的少女,就是当时奥库托斯国王的姐姐。

在提到了银龙传说之后,立刻就说出了抓到了奥库托斯公主的情报。难道说……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西奥博尔德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是要用那个女人,召唤出银龙吗?」

不可能,吞下了自己的这种想法,西奥博尔德替拉德说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拉德像往常一样,用鄙视的眼神说出否定自己的话语。

可惜,拉德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点没错。现在的我们,需要能够实现愿望的圣兽的祝福。」

「那只是个传说而已。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要那么……」

虽然至今为止从来没有顶撞过拉德,但现在已经不是继续保持沉默的时侯了。

能够在顷刻之间就消灭奥库托斯的拉德,到底会向传说中的银龙许下怎样的愿望?明明,无论他想要什么东西,只要动用自己的力量就绝对能够入手。另外,还特地找自己来谈了这件事,也就是说肯定有什么事情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西奥博尔德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然后,拉德把视线低垂。两股眉毛几乎都拧到了一块儿去,作出了悲伤的表情。

「是为了父王。就算是医生束手无策的疾病,如果能召唤出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银龙……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的确,只有这件事情是拉德也无可奈何的。

可是,有蹊跷。虽然拉德的继承人地位是得到了父王承认的,但是他绝对不是那种非常敬爱父亲的孝子,也从没有表现出自己对于父亲的爱。倒不如说随着父王的病重,日思夜想的王位即将落入自己的手中,对于这样一种情况感到非常的高兴。当然在别人的面前是无论如何不会露出这种表现的,只不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要隐藏住在熟透了的果树下面等待着强风吹过,摇摇欲坠的果实落下的心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然而,他此刻却说着什么要借传说中银龙的力量来替父王治病,西奥博尔德无论如何没法相信。

「如果这条传说中的银龙是真实的,那么父王的病的确是有希望了。可是,在传说当中,银龙是月神听见了奥库托斯公主的祈愿所派来的使者。被艾赛维纳消灭了祖国的奥库托斯公主,怎么可能会为了艾赛维纳的国王祈愿呢。」

「奥库托斯的王家,巴伦塔尼尔,在古代是从事神职的家系。因此也有一种解释说是只要把银翼的圣女做为召唤出银龙的活祭推到那座谷底,就能够呼唤出银龙。这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的确,西奥博尔德也在书上读到过这样的解释。巴伦塔尼尔家族的未婚女性拥有神圣的力量,她的血肉是银龙最爱的食物。

可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古老的传说,谁也没法肯定是真是假。在不同的地方,传说的内容也会有些许的不同。只有傻子才会去争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西奥博尔德一言不发,因为他没有任何能够否定圣女活祭的说法的证据。

于是拉德继续道。

「在卡罗尔被一分为二之前——奥库托斯和艾赛维纳原本是一个国家。继承了自古以来卡罗尔的信仰,艾赛维纳和奥库托斯都相信同一个月神芙丝。如果说银龙是月神的使者,那么应该也会保佑我们。能抓到传说中巴伦塔尼尔家的女儿真是太幸运了。」

「那么,真的准备把那个女人做为活祭吗?」

面对西奥博尔德的提问,拉德轻轻颌首,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了父王——然后,也是为了你。西奥博尔德。」

发自内心的愉快语气,让人一点都听不出来他有为父亲着想的感觉。

「为了我?」

「你一直以来都待在洛莎丽的身边,完全没有建下任何武勋吧。正因为如此,这次需要由你来召唤出银龙。」

听到这句话,西奥博尔德愕然失色。

原本就已经猜想到拉德会有所动作的西奥博尔德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现在这情况就好像对方轻松的绕过了自己的防备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怎么了?难道你觉得不满吗?你不会是希望父王就此一命呜呼吧?」

不给西奥博尔德反击的机会,拉德先发制人。

如果说拒绝了这道命令,那就变成了背叛国王。这就是拉德的用意。

对于拉德来说,西奥博尔德是个眼中钉。就算自己王位继承人的身份非常稳固,但是在身边还存在着第二王位继承人的这个事实让他很不爽。

所以,他想要让西奥博尔德远离王座。让他去到遥远的,伸手不及的地方。

拉德根本就不相信什么银龙的传说。什么为了父王的疾病也只是借口。把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任务交给了西奥博尔德,就等着他失败而归。如果说西奥博尔德拒绝了这个任务,那么就是对于国王的背叛,而把奥库托斯的公主推下了溪谷之后却空手而归也是一样。会被刻上没用,窝囊废这样的刻印。

问题是,国王驾崩之后,王位将由拉德继承。到了那时,对于既没有后盾也没有功勋的西奥博尔德,成为了国王的拉德完全能够随意摆布。这就是等待着西奥博尔德的结局了。

在西奥博尔德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来的是妹妹洛莎丽。

现在,洛莎丽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是因为有着父王的守护。但是等到父王去世后,大概会被卷入王妃之间的争斗当中,然后和第三王妃一起受到冷遇。不,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拉德成为了国王之后,他的母亲,现任王后就将变成太后。她不可能会对一直以来跟自己勾心斗角的第三王妃网开一面。

西奥博尔德现在还能以王子的身份留在这座城堡里面,也完全是由于洛莎丽的缘故。对

于没有后盾的西奥博尔德来说,被父王宠爱的洛莎丽是唯一会守护他的人。一旦失去了她,西奥博尔德也会和第三王妃一样陷入危险境地。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西奥博尔德发现了拉德的另一层用意。

无论西奥博尔德的立场是多么的不稳固,他身为第二王位继承人的事实是没法改变的。说不定在大臣之中,有人正在考虑着拥护西奥博尔德,同拉德进行王位争夺的事情。

国王死后,西奥博尔德将陷入危险境地,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正因为如此,说不定会为了保护自己而举旗反抗拉德。大概拉德害怕这种情况的出现吧。

觉得西奥博尔德和谋臣联手会让发展变得非常麻烦的拉德大概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西奥博尔德孤立起来吧。

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西奥博尔德他——

「王兄,我对于王位没有兴趣。」

毅然的抬起头,西奥博尔德如是道。拉德把他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嚯哦,低声的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王兄才是艾赛维纳王位的适合人选,我是这么想的。」

拉德笑容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没想到你也是个明白人嘛,他的表情似乎正在这么说——可是。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可是给了你一个展现自己对于父王忠诚心的机会啊。你就是想要向时日无多的父王展现自己的英勇,怕是也没什么机会了。如果说你还是男人的话,就好好展现一下自己身为儿子的英姿吧。」

看样子,拉德是无论如何都要西奥博尔德再现银龙传说的奇迹了。既然明白了拉德在这个问题上不会做出任何让步,西奥博尔德说道。

「我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完成召唤银龙的仪式——可是,我有一个愿望,望王兄能够在我成功之后给予我褒奖。」

「褒奖?」

「是的,无论是多么偏僻的地方都没有关系。我希望能获得属于自己的领地。只要是能够通过耕作生活下去的地方就可以。当我成功的召唤出银龙之时,请赐予我这样一片领地。然后,等到父王亡故之后,请允许我和洛莎丽生活在那片土地上。」

弯下腰,西奥博尔德深深的行了一礼,乞求到。

这一切都是为了洛莎丽,这就是西奥博尔德的愿望。

父王死后,洛莎丽会嫁到他国去吧。国家之间的婚姻,也就是人质。

如果艾赛维纳和对方关系紧张化,洛莎丽会遭到怎样的对待,西奥博尔德不忍去想。

拉德也好王后也好都不会把洛莎丽当成是自己人。就算把洛莎丽嫁到那种非常有可能背叛的国家去,他们两人也毫不在乎。

想要守护洛莎丽,只要是为了她,西奥博尔德什么都会去做。

所以,现在绝对不能表现出对于父王或者拉德的叛意。就算根本不相信什么银龙传说,也必须遵从这样一道命令。

「不爱金银只要田地吗——可以,我答应你。就算你没能成功的召唤出银龙,我也会赐予你所期望的东西。」

拉德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西奥博尔德等于是在自己放逐自己。他当然没道理不答应。至于洛莎丽,对于拉德来说那根本是无关痛痒的存在,跑到哪里都无所谓。

「多谢王兄慷慨。」

怀着不得不屈服的懊悔,西奥博尔德的表情扭曲了。

为了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这种表情,在拉德从庭院中消失之前,西奥博尔德一直持续着低头的姿势。

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在光线照射不到的牢房之内,甚至都无法知晓现在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室内的空气冰冷刺骨,肉体和精神都已经快要到达极限。

可是,希帕缇卡并不是为了寒冷或者对于黑暗的恐惧而颤抖,手中紧握着的首饰的感触才是她颤抖的原因。

抓着希帕缇卡,把她带离奥库托斯的是艾赛维纳的士兵。经过了马车上数日的摇晃行程之后,她来到了艾赛维纳王家居住着的城堡。率领着士兵袭击了奥库托斯国王葬礼的是艾赛维纳的第一王子,名叫拉德的男人。

下了囚禁希帕缇卡的命令的,也是这个拉德。他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女性俘虏的下场,只有一个。战争就是这么回事,在很小的时侯,希帕缇卡就了解到了这点。然后当这种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侯,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也在那个时候被灌输了。

用颤抖着的手,捻开了圆筒形首饰的盖子。在那之中,有一个和小指指尖大小相仿的纸包。

这种首饰的设计是为了让患有某些慢性疾病的贵妇人在病症发作的时侯能够进行及时的应对,所以把药藏在里面。

可是,希帕缇卡并没有患上什么会突然发作的疾病。纸包当中藏着的是剧毒的药粉。以这个小包当中所存贮的量来说,能在瞬间就毫无痛苦的取走人的性命。

在被侮辱之前就自我了结。能够在守护自己纯洁的同时,不让王家的名誉受损。这是为了守护希帕缇卡的名誉,在把这个包含着毒药的首饰送给自己的时侯,父王是这么说的。

没有什么可怕的。就算继续活下去,等待着自己的也只会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是,就算在内心对自己这么说,希帕缇卡还是没能把药粉含到嘴巴里,打开盖子然后关上,再打开再关上,希帕缇卡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再等等……再等一等,祈祷吧。想着月神芙丝的使者银龙祈祷,请把我的灵魂带领到月神居住着的月之乐园,不要让我在中途迷路,之后再服下毒药。在心中默念着这样的借口,希帕缇卡关上了圆筒的盖子。

就在此时,从远处传来了某种声响,希帕缇卡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人的脚步声。这座牢房位于耸立在城墙外围一隅的圆形尖塔之中。石砌的阶梯上传来塔塔塔的脚步声,有什么人上来了。

伴随着声音,灯光也逐渐靠近。昏暗的橙色灯光在圆形的塔内,弯曲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扭曲的影子,影子不断伸长,就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在不断靠近。

最后,出现在铁栏另一侧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仿佛融入了黑暗之中的一头黑暗还有一双深邃的绿色眼睛,他直直的注视着希帕缇卡。

穿着天鹅绒的齐膝长衣,这是教员的标准装束。年纪大概比希帕缇卡稍大一些。正处于从少年步入青年的阶段,幼稚和精悍的特征同时存在于他的脸庞上。中性的挺拔鼻梁更加给人这样的感觉。

「希帕缇卡·布莱茨·巴伦塔尼尔。」

和容姿相反,他的声音非常的铿锵有力。并不是女扮男装,希帕缇卡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而且,那眼神非常的冷淡。就好像在看着一匹垂垂老矣,已经派不上用场的驿马一样。

把手里的插着蜡烛的烛台放在地上,那个男人用钥匙打开了牢门走了进来。希帕缇卡下意识的握紧了首饰,叫道。

「别,别过来!我、我不会把自己交给嗜血的艾赛维纳野蛮人!」

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要作出符合奥库托斯公主风范的行为举止来。如果这个男人在靠近一步,就立刻服下纸包当中的药物。这么想着,希帕缇卡把颤抖着的手指放到了圆筒的盖子上。

突然,男人浅浅的叹了一口气。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希帕缇卡。

「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没有对你作出那种举动的打算。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我的兄长也是一样。」

听到了这句话,希帕缇卡稍稍放松了肩膀上的力量。但是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在心中反复回味他刚才说过的话。

指挥着抓住希帕缇卡的兵团的是艾赛维纳的王子拉德。然后这个男人称呼他为哥哥,也就是说——

「你也是,艾赛维纳的王子吗……?」

这还真看不出来。因为他的外形实在是很难让人联想到王族。

绝对不是寒酸的服装,实际上应该说是非常高档的搭配,但是由于装饰的简陋,让人觉得更像是见习的教师或者学者,甚至是学生的感觉。

对于希帕缇卡的提问,他毫无感情的回答道。

「艾赛维纳的第二王子,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名号罢了。」

这是,什么意思……?

疑问马上就消失了,因为受到过王家教育的希帕缇卡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应该是由小妾产下的孩子。虽然继承了国王的血统,但是由于母亲身份的低微,受到的对待和臣下没什么不同。只要身为嗣子的第一王位继承人没有遭遇不幸,他就不可能继承到王位。

可是,希帕缇卡不明白的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他刚才说了目的不是自己的身体。然后他的哥哥也是一样。那么,其他还能有什么目的?奥库托斯现在已经沦陷了,应该也没有必要进行严刑拷打让她吐出什么机密。

就在希帕缇卡提防着他下一步动作的时侯,他把某样东西扔到了希帕缇卡的脚边。啪的一下声响,让希帕缇卡的身体僵

硬起来。

「穿上它。」

没有任何的说明,他下了简单的命令。

这是非常朴素的衣服。连体的,长度直达脚踝。是用麻做成的吗,线脚都能看得非常清楚,总之就是很粗鄙的衣服。还有一件,像是上衣的样子。颜色是非常黯淡的茶色,似乎是用山羊或者什么动物的毛皮简单的缝制起来的东西。

简而言之就是庶民会穿的衣服,不,比那更过分。线脚都没有收起,下摆松松散散的。

居然要我穿上这种衣服。

感觉受到了侮辱的希帕缇卡脸上发烫,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奴隶穿的。

艾赛维纳的情况她并不清楚,但是在奥库托斯奴隶是不被公开承认的。用金钱来贩卖人类是一种应当被鄙视的行为,希帕缇卡受到的教育中是这么说的,当然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尽管被禁止了,人身买卖的交易却没有消失。奴隶,还有以奴隶做为商品的奴隶商,都确实存在着。

「这种衣服,怎么可能穿。让我穿上这种污秽不堪的衣服,到头来还是想要侮辱我呢。艾赛维纳的野蛮人是多么的阴险。」

用这种简陋的衣服来包装自己如丝绸一般滑顺的肌肤,对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取笑自己吧。开什么玩笑。

做为奥库托斯的公主,必须要守护自己的这种荣耀。为此,已经由不得自己再犹豫了。

希帕缇卡打开了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首饰的盖子,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之路。

可是,她却没能够把藏在其中的毒药送到自己的嘴里,就在希帕缇卡打开盖子的那一瞬间,那个男人一个大步跨了过来,从自己的怀中强行的夺走了首饰。

然后,他把首饰用力的扔到了铁栅栏的另一边,希帕缇卡想要取回首饰,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却被对方紧紧地扯住了胸部。

「你,你要干什么……」

脸贴得很近,被他墨绿色的瞳孔中发出的视线贯穿,希帕缇卡不禁向后退去。

在父亲的葬礼上穿到现在的,纯黑色的丧服,被他用力的撕裂了。

柔软的胸部,几乎整个都暴露出来,看到自己胸口的白色肌肤,希帕缇卡因为战栗而冻住了。就连惨叫都忘记了。

失去了力气,颤抖着的毫无抵抗的希帕缇卡的身体被他一把推倒在地,然后走出牢房,关上门,留下衣衫不整的希帕缇卡一个人。

「接下来,我将和你一起远行。」

「哎……?」

完全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希帕缇卡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用手收拢胸口的衣服,目不转睛的注意着他的动作。

「到外面去。如果你不想用那种样子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就赶快穿上我给你的衣服。我也会去做些准备。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你还没能换上衣服,那我就拉着你用这幅姿态去见人。」

不知道是不是讽刺希帕缇卡的反应之慢,他用带刺的语气说道。希帕缇卡因为话语中的威压感而恐惧,收拢着被撕裂的衣服的双手不住的颤抖着。

居然要我用这种不成体统的样子去见人,太过分了。

因为懊悔而咬紧了牙齿,可是,为了避免被侮辱的毒药已经不在自己的手里了。自杀的手段已经丢失了。

首饰之中藏着的不是什么救命的灵药,而是自杀用的毒药这点,被他看破了。输的很彻底。

屈辱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而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拿起放在地上的烛台就走下了楼梯。

一股腥味自被咬破了的嘴唇传开,希帕缇卡把手伸向了麻织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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