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岛是一个东西狭长,有点类似被压扁了的椭圆的岛屿,在卡罗尔岛的中部,有一个名叫尼滕斯的湖泊。一座名叫希度的高峰耸立在这个尼滕斯湖的南边,在希度的山谷之间流入尼滕斯湖的大河是利温河。
希度峰,利温河还有尼滕斯湖组成了将卡罗尔岛一分为二的天然分界线。西边是艾赛维纳,东边是奥库托斯。利温河的流速非常快,加之在希度峰南面的大海上产生的风暴经常会吹过来,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非常的难走。
因此人们基本都是从尼滕斯湖北面的广阔平原和茂密森林往返于两国之间。或许由于靠近海滨的缘故,自古以来在这块平原上就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村庄,其中当然也有着发展成了城市的要冲。
可是,自从前任奥库托斯国王登基之后,和艾赛维纳之间的摩擦就不断增加,北面的平原和森林常常会成为战场。自然,邻近的村庄和城市也常常会被卷入战争之中。
「从这里开始我们步行前进。」
听到了王子的这番话,坐在车夫席上拉着马车的老人非常吃惊的回过头,然后立刻就露出解脱了的表情。
我是多么的不走运。居然要和在艾赛维纳王家中被当成累赘的二王子同行。而且,方向还是奥库托斯。
在平原之内,坡度很缓的小丘陵上,隐隐约约的看到了远处的某样东西。一根接着一根的圆木并排矗立,在小山丘之上围出了一个圆形的区域,在这个圆形区域的另一头,就是茂密的森林。
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在圆木构成的栅栏之外是一片广阔的草地,在草地上随处可见的不断移动的黑色小点则是村民们放养的牛,它们正悠闲的低头吃草。
悠然自得的光景。可是,奥库托斯刚刚失去了王族,虽然听说过艾赛维纳的大王子在讨伐了王族之后,让手下的人平定了奥库托斯。但即便如此,在战争当中产生的破坏痕迹应该还残留着。
大王子拉德是个看不起他人,非常易怒的年轻人,但是他的确拥有与之相对的实力。而且,对于能够完成工作的人,也会给予恰当的评价。
相较之下,二王子的西奥博尔德至今为止依然是一事无成。 不仅如此,他从来不会给除了妹妹洛莎丽之外的任何人好脸色看。
虽然作为国王儿子爱好的剑术和马术比起普通的骑兵还要优秀很多,但同拉德相比还差得很远。在城堡的马厩照顾马匹的时侯也见过好几次面,但是只要四目相对就会立刻非常不快的移开视线,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要不然就是和洛莎丽公主玩过家家之类的游戏。从来没看到他做过什么正经的事。
要巴结的话对象自然是拉德。拉德对于西奥博尔德感到非常厌烦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要说起西奥博尔德能够做到些什么,还真想不出来。
西奥博尔德此刻坐着的是连王家的纹章都没有刻上的工作用的货运马车。另外,穿着也非常的脏。比起在城堡的庭院里面读书,他现在的样子,更适合挑着扁担去河边把水桶灌满的工作。虽说用绿色染线编织成的衣服还有饰带看上去还算有点品位的样子,但是套在外面的灰色羽织外套的下摆都破了。
身边也没有侍从,同行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即便是在老人的眼里,一直低着头保持沉默的这个女孩不是侍女这点,也依然是一目了然的。
穿着比西奥博尔德更简陋的衣服,头上披着硬撅撅的围巾。从围巾里跑出来的浅色金发顺滑直溜,长度直达腰部,怎么看也和她落魄的外表很不相衬,多少有些奇妙的感觉。这几天里面,夜宿的时侯两人也都待在一起,可是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交谈。女孩总是一言不发的抱着自己的双膝蹲坐着,而西奥博尔德对她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兴趣。只有在上下马车的时侯,才会对她说出极其有限的几句话来。
然后最重要的是,在女孩纤细的手腕上,铐着非常夸张的铁质手铐。一根锁链系在束缚着双腕的铁质圆环之间,构成了丁字形的架构。锁链的另一头握在西奥博尔德手里。
这简直就是奴隶和奴隶商,让人感觉很不舒服。虽然自己觉得会不会是被卷入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里头,但是询问王族的人,或者说拒绝这份工作都是不现实的。被拜托用马车把他们送到奥库托斯之后,除了回答是,然后默默的驱赶着马匹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所以,能够在这里得到解放让他觉得非常放松。总算是在进入奥库托斯的国境之前停了下来。
拉着缰绳停下马车之后,西奥博尔德非常粗暴的拉着锁链把女孩从马车上拽了下来。虽然被强拉着的女孩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还是没有反抗的下了马车。不过很显然,她还不习惯从没有踏板的货运马车上下车,非常小心的抓着马车的挡板晃晃悠悠的把脚伸向了地面。
或许是女孩慢悠悠的动作让西奥博尔德觉得不耐烦了,他用力的拉了拉锁链。结果女孩衣服的下摆被扯了起来,女孩的脸上浮现出羞耻的表情,她用憎恨的眼神狠狠盯着西奥博尔德。西奥博尔德对此毫不在意,毫无诚意的向老人做了形式化的道谢。之后转过身,拉着锁链,牵着女孩离去了。
不由自主的,老人看着两人的背影。
难道说是打算放弃王子的身份开始经营妓院了吗。
在心中,默默的提出这种无礼的疑问。
母亲死后失去了后盾,只有妹妹这样一根救命稻草的王子。被拉德所敌视,争端的种子。
对他自己和艾赛维纳而言,就这样一去不返,都是最好的选择吧。
从那个马夫欲言又止的视线和态度之中解放出来之后,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如果有话要说,那说出来不就好了,非要用鬼鬼祟祟的眼神窥视着自己,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早知道会这样的话,一开始就选择步行的方式了。
不过,事实上的确是帮了大忙。如果磨磨蹭蹭的话,不知道会给拉德怎样的借口。
嚓嚓,是锁链的声音。西奥博尔德把从束缚着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女子双手的手铐上延伸出来的锁链,一圈一圈的绕在自己的手腕上。
「为什么……?」
女孩低声的哀怨道。
「为什么我非要承受这样残忍的对待不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女孩的视线,停留在散发着黑色光芒的锁链之上。
连接双手之间的锁链被调整到稍稍有些松弛的程度。如果说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她不能够自己照顾自己的话,那实在是太辛苦了。在保证她无法逃跑的前提之下,这种程度就足够了。
女孩目前的打扮,是失去了自由的奴隶模样。
以奴隶商和奴隶的身份横跨奥库托斯,然后到达萨伯利马莱,这是西奥博尔德想出来的计策。在夺取了对方的部分自由以使其不能逃跑的前提之下,同样能够避免引人注目的情况出现。
所以从这里开始不能继续坐马车前进了。马车本就是高价的物品,对于一个手头的商品只有一名奴隶的年轻奴隶商来说,拥有这样的奢侈品是很不正常的。只要身边还带着这个女孩,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引人注目的情况出现。
西奥博尔德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说道。
「希帕缇卡。奥库托斯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这是预告春天的花朵,对吧。」
女孩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于西奥博尔德提问这件事情感到害怕,从锁链绷紧了的感触来看,身后的女孩放慢了前进的脚步。
雪割草。这就是女孩名字的意义。奥库托斯王族,巴伦塔尼尔的公主。
西奥博尔德听说邻国的公主比自己年幼一岁,所以她年方二八。虽然用西奥博尔德给她的粗糙白色围巾裹着头部,还是不能完全把长及腰部的浅色金发包裹住,从围巾下方伸出来的头发随着步子不断地摇晃。
白皙的肌肤,脸型很小。尽管如此红润的面色和桃色珊瑚一般鲜艳的嘴唇还是彰显着她的健康体质。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眼睛。明亮的紫色眼瞳,通过目睹过她美貌的诗人所创作的赞歌的不断流传,甚至在艾赛维纳也是家喻户晓。歌曰,「奥库托斯的雪割草恋上了紫丁香之花。为了能与在春天绽放的丁香花相见,拨开了积雪露出了脸庞。于是看见了丁香花,把她的颜色刻印在了自己的眼睛里。」
紫色这一在卡罗尔非常罕见的瞳孔颜色也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他的母亲并不是卡罗尔岛出身,是从在奥库托斯支配下的一个很小的离岛嫁过来的女人。原本是统治着离岛的家族的公主,在败给奥库托斯之后,作为停战的条件而进行的和婚。是作为战败一方表示臣服意思的人质。然后她所生下的公主,从母亲哪里继承了非常罕见的鲜艳眼瞳。
真丑陋,西奥博尔德如此想道。
非常柔顺的美丽金发,白若凝脂的光滑肌肤,珊瑚色的嘴唇还有罕见的紫丁香之瞳,全都丑陋不堪。
就算这外貌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不经过精雕细琢也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的。尽管如此,对于为了这种美丽而作出牺牲的人们,完全没有一丝
一毫的愧疚之意。一个劲的在那里自怜自艾,一次都不曾为了那些人们的亡魂献上祈祷。
西奥博尔德停下了脚步,看着公主。面对着突然的变化,她感到非常吃惊,怯怯的接受着西奥博尔德视线。
「艾玛波拉。」
听到西奥博尔德嘟哝似的扔下了这么几个字,她惊讶的皱起了眉头。然后,来回扫视着辽阔的草原。
「罂粟花……?根本看不到这种花啊?」
「我在说你。我们已经来到了奥库托斯。就算不认识你的样子,只要听说过紫丁香之歌,就肯定知道你的名字。你不会希望我用你的本名称呼你,结果被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吧?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就叫艾玛波拉。」
说完,她的脸就因为害羞而变得通红。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现在的穿着吧。
粗糙的衣服,鞋子也是用兽皮简单缝制起来的东西。更可怕的是手铐。身着这种奴隶的装束,却被人用公主的名字称呼是多么大的耻辱。不出意料,她扭扭捏捏的答应了。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可是,为什么是罂粟花?」
「罂粟是用战场上的鲜血浇灌出来的花朵。这个名字和依靠众多人的牺牲才活下来的你很相衬。」
听到这番话,希帕缇卡一下子语塞了,然后一股怒气立刻冲了上来,把脸涨得通红。
「你说我让别人替我牺牲了!?把巴伦塔尼尔神圣的神殿变成了战场,在那里涂满了鲜血的人是你的哥哥才对吧!难道你也想说我没能在那个时候老老实实的束手就擒,所以是害死大家的凶手吗?」
希帕缇卡大声的怒吼着,手铐的锁链也随之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虽然西奥博尔德并不知道她被捕时的具体情况,但似乎发生过把灭门之灾这笔帐算在她头上的对话。
果然是个非常相衬的名字,明明亲兄弟就死在自己的眼前,满脑子想着的却还是如何替自己开脱。
在拉德的身上,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巴伦塔尼尔家留下活口的温情,但就算他那时的做法再怎么残忍,一点后悔的念头都没有也实在是太无情了。和西奥博尔德不同,她应该是爱着自己的家人的。
不,说不定事实上完全相反。或许正因为感到后悔,所以才希望有人对自己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可不管怎么说,逃避着罪恶的意识大声吼叫的样子实在是太丑陋了。
西奥博尔德没有回答,拉着锁链重新上路。由于事出突然,希帕缇卡差点摔了一跤,低声哀怨道。
「等等!果然还是,不要……!怎么能够忍受以这种样子出现在别人的面前!为什么要特地回到奥库托斯?如果想要炫耀的话在艾赛维纳不就足够了吗?为了让奥库托斯的国民都看到我这副奴隶的打扮,就要带着我绕着这个国家走一圈吗?这也太过份了!」
噌,锁链绷紧发出了振动声。希帕缇卡后仰着身子,全力抵抗着不愿继续前进。
「萨伯利马莱。」
和刚才一样,西奥博尔德回答依然非常简短。
「既然是巴伦塔尼尔家的女儿,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吧。」
生活在卡罗尔岛上的人们自古以来就信仰着月神芙丝。就算奥库托斯和艾赛维纳将这座岛屿一分为二也没有发生改变。在所有人之中,具有最深厚信仰的是从古代就从事神职的巴伦塔尼尔家族。
位于奥库托斯最东面的圣峰,萨伯利马莱,是月神芙丝的使者,银龙现身的圣地。然后呼唤出这条银龙的圣女是巴伦塔尼尔家的女性。这点希帕缇卡不可能不知道。
不出所料,她的脸庞瞬间就失去了血色。
「难道说要用我来唤出银龙?把我的身体扔向谷底?为什么?为了什么?为什么我要为了艾赛维纳作出这种事情不可?而且,就算呼唤出了银龙,它会听从你的愿望给予你银翼之祝福吗?」
饱含着憎恨的眼神几乎要将西奥博尔德刺穿。不愧是银翼之圣女的末裔。一下子就发现了自己的企图。
「渴求银翼之祝福的不是我,而是王兄。我只是执行命令罢了。完成命令就是我得目的。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想法。如果有话要说就去跟我的王兄说。虽然估计他是听不到了。」
对于质疑银龙是否会给予艾赛维纳银翼之祝福的希帕缇卡,西奥博尔德的回应直接打消了她说服对方的念头。然后,连系着二人的锁链嚓嚓作响,西奥博尔德再度向前迈步。
奴隶商和奴隶。虽然这原本是艾赛维纳的王子和奥库托斯的公主为了隐藏身份的伪装,但实际上也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希帕缇卡是货物,西奥博尔德则要将这份货物送达到客人那里。
客人是神圣的银龙。本不应存在的,架空的买家。
什么罂粟花,开什么玩笑。
什么叫依靠死者的鲜血浇灌而绽放,这种侮辱太过分了。自己明明就没有任何过错。没错,不该做的都没做。希帕缇卡只做了自己作为奥库托斯的公主,作为巴伦塔尼尔家族的女人,应该尽到的责任罢了。
没有做过任何特殊的事情。练习刺绣,练习作诗,练习歌喉。认真的学习着贵妇人应该掌握的技能。与其说是没有做过任何特殊的事情,不被允许做除此之外的事情才是真相。而所接受的教育也告诉自己,这才是自己的本份。
小时候,在某一个夏日的午后,看到了佣人们的孩子用从水井里面打上来的水互相泼洒着玩耍,让我也去玩吧,结果跑到跟前被乳母非常凶狠的训斥了一番叫了回来。对于至今为止无论做什么事都不曾被训斥过的希帕缇卡来说,这唯一的一次冲击深深的刻在了记忆当中难以磨灭,从那之后,她就不再期望任何东西。因为不想再被人训斥了。
为了成为妻子之后能够在丈夫的手帕上绣上家族的纹章而努力的学习着刺绣,为了能像小鸟一样唱出婉转的情歌而努力的背诵着诗人们的诗歌,每一天都在不断的努力着。因为父王希望能够和大陆上的国家实现稳固的关系,所以收集了很多在大陆那边流行的歌曲,让希帕缇卡学习。竭尽全力的想要将希帕缇卡培养成大陆的王族中意的女人。
希帕缇卡顺从了父亲的愿望,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别说是杀人了,就是伤害他人的事情,也从来没做过。
这样的指责实在是太过分了,肯定是把自己和其他的什么人搞混了。
饱含着恨意,希帕缇卡注视着走在自己前头的年轻人的背影。
在穿着灰色的羽织外套的他面朝的方向上,出现了一个仅由圆木栅栏围成的农村。在农村周围的草地上放养着许多黑色的牛,不过看不到饲主的身影。如果牛儿们突然发狂朝着这边冲过来的话该如何是好。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但是对希帕缇卡来说,任何东西都非常恐怖。
年轻人的名字是西奥博尔德。西奥博尔德·雅格兰。艾赛维纳的第二王子。
可是,尽管是第二王子的身份,其地位却岌岌可危。要不然也不至于听从王兄拉德的命令来做这种事情了。
逃跑的话会被杀。被扔入谷底一样会被杀。
不经回忆起去圣地萨伯利马莱巡礼的时侯,曾经看见过的那深不见底的山谷。如果真的落入了那种地方,是不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的。
西奥博尔德看着希帕缇卡的视线非常的尖锐冰冷,也不像是能够通过对话沟通的样子。不管怎样哭诉自己没有犯下罪恶的理由,他也听不进去。
可是,又该如何逃跑呢。
双手被手铐铐在一起,钥匙在西奥博尔德手里。如果没有那把钥匙,就无法打开手铐上小小的锁眼。
还是说放弃锁链的问题,趁他不注意的时侯从背后猛地扑上去击晕,然后逃走呢。可是,怎么看自己的力量也不是他的对手。另外,在他上下马车的时侯,看到过一把佩剑别在了外套的下面的腰带上。
而且,就算自己成功的逃跑了,又该去哪里呢。奥库托斯已经处于艾赛维纳的支配之下,自己根本没有可以投奔的人。
一想到这里,整个视界开始变得天旋地转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开始浮现在脑海里。
被刺穿了的年幼弟弟。发狂了的母亲。从背后传来的侍女还有神官们的惨叫。
——这不是我的错。
艾赛维纳的士兵们一开始就收到了杀死除希帕缇卡以外的所有人的命令。无论希帕缇卡是奋力抵抗,还是从一开始就挺身而出打算拯救众人,结果都不会发生改变。
所以这不是我的错。希帕缇卡一遍又一遍的在自己心中默念道,然后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咔啦,锁链随着手臂的动作发出了声音。
尽管发出了声音,西奥博尔德也没有转头。是对希帕缇卡没有兴趣呢,还是发现了希帕缇卡正在哭泣然后佯装不知呢。
希帕缇卡觉得后一种是不可能的,艾赛维纳的冷血动物,是不会有这种体恤人心的温柔的。
喧嚣声逐渐靠近,因为一直低着走路,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村门前。
大门敞开着。用绳子把组成了
格子状的圆木吊起放下,就是这样简单的构造。不过同地面接触的部分如同兽牙一样被削尖,如果通过村门的时侯切断了绳子,就会有一场惨剧发生。光是这么想象,希帕缇卡就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在两倍于人身高的防卫栅栏上,非常靠近门的地方有一个瞭望台。卷着吊绳的滑车也设置在瞭望台之上,里面的中年男子用非常尖锐的眼神注视着二人。
「小哥是艾赛维纳来的吗?」
瞭望台上的人向西奥博尔德问道,西奥博尔德向上望去,微微点了点头。
「没错。这个村子里面有兑换屋吗?」
「啊,有有。我们村的这个位置,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嘛。小哥的买卖,是那个吗……?」
男人用那个来指代希帕缇卡。对于被人当成了商品这点非常不满,想要大声的叫喊以示对这种无礼的抗议,但是西奥博尔德用力的拉了拉锁链暗示自己闭嘴。被手铐扯住的手腕隐隐作痛。
男人对于这样一种动作毫不在意,视线在希帕缇卡的身上扫来扫去。然后歪着嘴笑了。
「不错呢。那个,多少钱?」
听到这句话,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的燃烧。
不仅把自己看作商品,居然还想要买下来。公主是能够买卖的东西吗!
这次是真的很想痛骂眼前这个无礼的家伙,但是嘴唇却好像离开了水的鱼一样不断开阖着发不出声音。
为了忍受心中的不甘而紧紧握着的拳头在不住的颤抖,锁链咔咔作响。
西奥博尔德看都不看希帕缇卡一眼,继续着和瞭望台上那个男人之间的问答。
「不好意思,这个已经有人买下了。费用也已经收下了,没法再卖给别人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没事了,进来吧。兑换屋就在靠近东门的地方。这里是西门,笔直往前走马上就能看到了。」
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买下,男人很快就放弃了。西奥博尔德的道谢好像是在朗诵台词一般,之后就拉着锁链通过了大门。希帕缇卡紧随其后。
「低着头把脸藏起来。就算被人搭话也别开口。」
通过大门之后,西奥博尔德小声的说道。是因为刚才希帕缇卡的反抗态度而感到担心吗,压低了声音的语调依然很严厉。
啊啊,对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被人发现公主的身份,那可真成了笑柄了。
紧紧地咬着嘴唇,希帕缇卡沉默着表示了顺从。同时用纤细的手指把头巾合了起来,让自己的脸庞深深的埋在阴影之中。
在防卫的栅栏后面,低矮的民宅一栋接着一栋。墙壁是泥巴糊的,稻草葺的房顶
上架着烟囱。全都是在暴露出的泥地上建造的小屋。除此之外,到处都能听到家畜的叫声。还有,那股臭气。希帕缇卡低着头皱着眉。
几乎所有的小屋旁边都有用低矮的栅栏围起来的场所,在里面圈养着猪和鸡。白天放养在外面的牛,到了晚上就会回到这些小屋中去了吗。
除了民宅之外,还有敲打着烧红了的铁块的锻造屋,或者被染成白色的店主站在门口吆喝的面粉屋,在屋顶上钉着刻有抱着月亮的龙的纹章的礼拜堂。月亮和龙是奥库托斯的礼拜堂还有教会的特征。听说在其他的地方,只有月亮是神的象征。
在村庄当中也有和希帕缇卡一样戴着手铐的人。好几个人拥挤在在货物马车之上。是在被卖到某个村庄去的途中吗。带领着他们的奴隶商身材就好像酒桶一样,身上穿着的衣服非常奢华。这就是依靠这门买卖发家的证据。
那辆马车停靠在锻造屋的门前,把马身上的套绳取下牵了过去,奴隶商用手指着马蹄然后和锻造师傅在那里说些什么。看样子是要修补一下马蹄铁。
西奥博尔德停在了对面的另一个店面之前。弯下腰,从袋子里面取出了一粒金砂,交给了从店内走出来的店主。
「帮我把这个兑换成奥库托斯的通用货币。」
「啊啊,好的好的。请稍微等一等。」
店主非常熟练的检查起金砂的颗粒。
奥库托斯和艾赛维纳的通用货币是不一样的。位于两国交界之处的村庄有许多来往的旅人有兑换货币的需求,因此从事这一行的人也不少,充满了活力。而兑换也渐渐起到了吸引人气的功能。用不了多久就能从村庄成长为城市了吧。
就算这样,还是有些热闹过头了。就好像庆典刚刚结束,有种在安静的气氛之中飘荡热闹的余韵的感觉。在连接着西门和东门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聚集的人群,时不时还会发出欢呼声。醉汉也很多。
这些醉汉中的一人,手腕上系着陶制酒壶的绳子,晃晃悠悠的朝这边走来。对于那种涣散的视线感到恐惧的希帕缇卡,不由自主的缩起了身子。
「哟,年轻人。一起喝两杯吧。喝酒就要人多才有意思嘛。正好把这个女人也借来用用。」
他说话的对象是西奥博尔德。由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所呼出的酒臭气,希帕缇卡用头巾捂住了口鼻转过头去。
「不好意思,我只是在这里等着兑换而已。之后还有急事要办,你的心意我领了。」
西奥博尔德一直把视线停留在兑换商的双手上不曾离开,同时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想必是正在观察兑换商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吧。
「这样啊。那真是遗憾了。」
男子一转身靠在兑换屋的墙壁上,把系在手腕上的酒壶直接对准了嘴巴,就好像喝水一般的大口灌了下去。从嘴角漏出来的那些酒滴,还有粗鲁的喝酒方式都让希帕缇卡觉得厌恶无比,她逃也似的移开了视线埋下了头。
在视线的一隅,突然看到了某个让她熟悉的东西。那是印有描绘着盾和紫兰花的纹章的旗帜。这是巴伦塔尼尔,也就是曾经的奥库托斯王族的徽记。男人的另一只手里,握着这么一柄旗杆。虽然已经被烧去了一半,但是绝对不会看错。
「你是,奥库托斯的……?」
仿佛是在避开西奥博尔德的注意,希帕缇卡小声的向男人问道。男人也受到了这种秘密对话的影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把脸凑了过来,希帕缇卡的立刻感到一股酒气蔓延开来。
「是啊,小妹是从艾赛维纳来的吗?」
奥库托斯的臣民。没错,这里是奥库托斯的领土。盾和紫兰花。就算是被烧去了一半,依然非常小心的握在手里。就算被艾赛维纳攻陷,他们也还没失去对于巴伦塔尼尔家的忠诚。
一想到这一点,希帕缇卡再也无法忍耐了。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外表,又有什么关系。一想到自己即将被带往圣地成为献给银龙的祭品,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抓住男人的胸口,希帕缇卡大声的叫到。
「我的名字是希帕缇卡·布莱茨·巴伦塔尼尔!是奥库托斯国王恩斯特的女儿!凡是宣誓效忠国王的奥库托斯国民,赶快来救我!」
一瞬之间,四处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然后,都把视线投向了这里。那是火辣辣的,饱含着怨恨的眼神。
「紫丁香之瞳……」
鼻尖因为酗酒而变得通红的男人,发呆了似的呢喃道。瞪圆了的眼睛里面映照着希帕缇卡的身影。因为抓着对方的胸口,头巾滑落到了肩膀的位置,整个脸庞都露了出来。
空气瞬间凝结,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视线中的寒意的希帕缇卡松开了握着男人胸口的双手,西奥博尔德一把抓起那纤细的手腕就飞奔起来,然后男人换上了一幅恶魔的表情声嘶力竭的怒吼道。
「紫丁香之瞳!奥库托斯的雪割草!国王的女儿还活着!」
因为这样一段话,人群再度恢复了热度。可这是和刚才有着显著不同的,杀意。
原本分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人群一齐向这里靠近。就在被包围之前,西奥博尔德一把抱起希帕缇卡,跃上了停在锻造屋前,松开了套绳正在被锻造师傅检查着马蹄铁的状况的马儿。
在没有马鞍的状态下被人骑上背部的马儿因为惊吓而变得异常兴奋,高高的抬起前脚嘶叫起来。西奥博尔德一把抓住缰绳,另一只手单手粗暴的夹着希帕缇卡以防止她跌落马背。然后更加粗暴的拉扯着马儿的缰绳,将马头调转方向。
马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奴隶商人,大声的喊着,偷马贼!拼命的想要把西奥博尔德和希帕缇卡拽下马背。可是已经兴奋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的马儿用后脚用力的踹了主人浑圆的腹部,把奴隶商和背后的锻造师傅一起送进了锻造屋里。两人撞上了墙壁,痛苦的呻吟着。
就在这个瞬间,西奥博尔德已经获得了马儿的控制权。马儿一跃而起,仿佛在空中滑行一般,鬃毛也飞舞了起来,然后顺势越过了围观的人群。
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希帕缇卡下意识的紧紧抱住了西奥博尔德的脖子。根本无暇去顾及把自己的身体靠在可憎侵略者的弟弟身上这种事情。随着马儿的嘶叫,她也发出了惨叫,然后更加用力的抱住西奥博尔德。
发狂了的马儿在连接着东西大门的道路上疾驰。虽然也有不怕死的家伙站在
路当中试图阻止它,但那终究只能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看到马儿加速朝着自己冲过来,只能横向跳开让出道来。
马正朝着东门前进。西奥博尔德松开了支撑着希帕缇卡的右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失去了支撑的希帕缇卡,用指甲都几乎剥离了的力量,死死的抓着西奥博尔德的衣服。
东门的构造和西门基本相同。底部如同尖牙一般的门扉和上头的瞭望台。然后东门的大门也一样敞开着。
瞭望台上某样东西闪闪发光。那是在上头看守着的年轻人张弓搭箭瞄准着这边的缘故。
嗡,随着弓弦的振动声,箭矢也离弦而出。连闭上眼睛都忘记了的希帕缇卡清晰的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箭矢的轨道将会不偏不倚的穿透自己的胸膛。
可是,就在箭矢来到近在眼前的地方的时候,其轨道却发生了改变。是西奥博尔德挥动着剑刃弹开了飞来的箭矢。那是一把剑柄仿佛猛禽的尖爪,尖爪中还握有一颗宝石,拥有这般独具匠心装饰的长剑。马儿还没有停下脚步。
「放下大门!」
听到了某人的叫喊声,瞭望台上的年轻人慌慌张张的拿出斧子,然后高高地举起,朝着卷在滑车上的吊绳用力砍下。
嘣的一声,绳子应声而断。以绳子为支点的滑车快速的旋转起来,被吊起的大门缓缓落下。
尽管如此,西奥博尔德还是没有停下马儿的意思,不仅如此,还用剑肚敲打着马的屁股,进一步加速。
村门就是野兽的大嘴。如果被兽牙抓住,就会粉身碎骨。
快停下,虽然希帕缇卡很想大叫,但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够拼命的抓着西奥博尔德,向居住在月亮上的神明祈祷。
穿过大门的那一瞬间,有种头发都被掠走了的感觉。
回过神来,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嘭,背后传来了沉闷的撞击声。
人们的叫骂声逐渐远去。从瞭望台上射来的弓箭,也被西奥博尔德回身一击格挡了。
又跑了一阵子,确认已经离开了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后,西奥博尔德沉默着收剑入鞘。
那道墨绿色的目光直视着前方,顺着从村庄的东门延伸出来的道路直达茂密的森林。
希帕缇卡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那是打磨得非常锋利的匕首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侧脸。
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西奥博尔德时不时的回过身去检查状况。
离开了人和马踩踏出来的的道路,在齐腰高的杂草和灌木缝隙之间穿行,这招似乎起到了作用,已经察觉不到追踪者的气息了。
虽然喘着粗气,马却很是镇静。
不过,没有马鞍只有马嚼子和缰绳的裸马,骑起来可不舒服。本来应该是把脚踩在马镫里面,人配合着马的步调在马鞍上面调整自己的位置。单纯的跨坐可不是一门轻松的差事。为了不让自己掉下马去,死命的用双脚夹着马肚子,现在也快要到极限了。
拉住缰绳,停下马儿。强行的把现在依然用力的抱着自己的希帕缇卡提起放在马背上,然后自己先下了马。之后把手借给希帕缇卡,帮她下马。因为握着缰绳,松开了原本捏在手里的锁链,不过现在她也不像是那种能够一个人走得动的状态,应该是跑不了。
膝盖酸得发麻。尽管如此,比起继续骑在裸马的背上,还是步行比较好。在不鞭笞的情况下,马儿慢步的速度也不比骑手自己步行的速度快多少。再说两个人同骑一匹没有马鞍的马儿,这形象可不是一般的引人注目。
拍了拍马儿的屁股,让它跑了起来。老马识途,它应该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顺着来时的路回到自己的主人那里去吧。
马儿离去的蹄声惊动了附近的小鸟,枝头上一阵忙乱。希帕缇卡受惊似的大叫了一声,铁青着脸,不住的颤抖着。
「为什么……那面旗帜明明就是巴伦塔尼尔家族的,为什么……」
就好像独自一人睡在房间里,因为恶梦而惊醒的孩子一样。
理所当然的被人守护着,理所当然的被人给予着。
看着她一脸无知却又自叹可怜的模样,西奥博尔德终于忍无可忍了。
来到她的面前。眼睛被阴影所覆盖,希帕缇卡抬起自己紫色的眼睛看着对方——就在这个瞬间,西奥博尔德抬起了右手用手背给了希帕缇卡一个耳光。清脆的声音在森林当中回响,希帕缇卡一头倒在了茂密的草丛之中。
原本觉得她会大声的哭闹起来,但最终却一言不发。希帕缇卡用手捂着被打了的脸颊,哑然的看着西奥博尔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脸颊会觉得疼痛,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刚才的一切。
俯视着一动不动僵在那里的希帕缇卡,西奥博尔德鄙夷的说到。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对于自己犯下的罪恶不以为意,居然还想要向被自己虐待过的人们请求救助,不知羞耻。」
把奥库托斯王家的一切都告诉这个女孩,告诉他什么是人民的鲜血浇灌出来的罂粟花。红色的罪恶之花。
「什……么……」
震动着嘴唇,希帕缇卡终于发出了声音。以此为开端,保持着用手捂着脸庞的姿势,滔滔不绝的说道。
「我,我……你说我做了些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根本就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自由啊!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也没有杀死过任何人!污蔑也该适可而止了!」
仿佛全力冲刺过后一般,肩膀剧烈的起伏着,因为愤怒而瞪圆了眼睛,希帕缇卡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西奥博尔德。可是西奥博尔德对此毫不在意,不仅如此,惊讶和鄙视的心情更增进了一步。
「如果说什么都没做也是一种罪恶呢?」
同希帕缇卡的激昂情绪产生鲜明对照的是,西奥博尔德用平静的声音发问道。不知道这个问题包含着怎样的意义,希帕缇卡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什么意思……?」
「你实在太无知了。这也是一种罪恶。——你的父王很严格。可他严格过头了。想要自己一个人处理在奥库托斯发生的所有争端,不允许城市的自治,审判权也是王家的特权。这么一来,统治各个都市的领主们就连对犯下了罪恶的人没收财产或者罚款都做不到。所有的一切都归王家所有。这么一来城市会变得如何?只会变得一贫如洗。罚金本就是为了保障公共设施非常重要的经济来源,然而国王却不信赖城市,不愿意给他们自治权。还有,徭役也是。你的父王为了所谓的公平,在所有的农奴之间实行相同的徭役。完全不去考虑他们的实际情况。为了防备同艾赛维纳之间的小规模冲突,需要建造新的要塞,因而向附近的村庄增加了徭役。但是,在这之中也有受到暴雨的袭击耕地被泥石流掩埋,遭受了这种天灾的村庄。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生存的希望而放弃了徭役着手进行耕地的修复工作。」
希帕缇卡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咒文一般发呆着,眨了眨几下眼睛。西奥博尔无视她,继续道。
「徭役是义务,劳动的税,是这么说吗。逃避了这种责任的人们,不管有着怎样的理由都需要接受惩罚。而且,由于他们逃避的是从艾赛维纳的手中保护奥库托斯的徭役,所以这个村庄还有着私通艾赛维纳的嫌疑……你的父王所给予的惩罚是把这个村子还有耕地全都一把火烧了,然后在灰烬之上再撒上一把盐。这么一来这片土地就再也种不出作物了。」
卡罗尔是个四面环海的岛屿。所以破坏宝贵的耕地这种行为是非常愚蠢的。但是恩斯特的处罚依然非常的彻底。以坚固的意志,贯彻严格的公平。作为君主来说,这种行为并没有错误,只是过于不通人情,显得有些洁癖。
希帕缇卡默默的听着,然后等到西奥博尔德把话说完了之后,又一次皱起眉头反驳道。
「父亲大人是正确的。不管有着怎样的理由,逃避从艾赛维纳的手中守护奥库托斯的义务都是不能接受的。如果因为那些人们擅离职守使得要塞的建造被推迟了,等到艾赛维纳攻进来,受害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村庄。他们要怎么才能负起这种责任?——没错。那天,艾赛维纳的士兵之所以能够包围奥库托斯的神殿,肯定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悔恨的咬着嘴唇,低着头。到头来,还是觉得只有自己才是受害者。
真是受不了,让人头疼。为了克制自己的焦躁心情,西奥博尔德深深了叹了一口气,之后继续道。
已经没必要再保留了,把一切都告诉她。把她所相信的一切都打碎。如果不这么做,这个愚蠢的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徭役不仅仅是这一项,为了装点你的头发还有华丽的衣服,就要大量的生产稀有的香油和燃料……这也都是徭役的内容。然而这样的劳动却没有相应的报酬。他们为了服从国王的命令不得不放弃越冬的耕作和采集工作。有多少人因此无法储备足够的越冬食物结果死在饥寒交迫之下,你知道吗?为了保命,人们不得不放弃土地出卖自己的自由,成为不被奥库托斯法律所承认的奴隶。但是,比起得不到报酬的劳动,成为奴隶之后生命反而能够得到奴
隶主的保障。」
西奥博尔德并没有偏袒农奴或者奴隶的意思。他们同自己没有关联。但是,像希帕缇卡这样的人类是西奥博尔德最讨厌的类型。她这样的人为了利己会变的冷酷无情,毫不在意的践踏他人的心灵。就好像六年前,西奥博尔德母亲死去的时侯,周围的那些大人们所做过的一样。
「这、怎么这样……为了奥库托斯嫁到大陆去就是我的使命……为了达成这个使命,我就一定要成为能够让大陆国家的王族中意的女人……如果我成为了连接奥库托斯和大陆的桥梁,那么奥库托斯也会变得更加繁荣。所以,人民理所当然的应该为此而尽力……这样没错吧?而且,我又不知情。关于国家的事情一概都不知道。如果说嫁过去的那个国家背叛了奥库托斯发生了战争,我不就成为人质了吗。如果说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无论受到了怎样的拷问都回答不出来。也就不会给奥库托斯带来损害,只要我一个人撕掉就好了。为了预防这种情况的出现父王才送给了我那个首饰。所以,无知也是一种罪恶什么的,我不该承受这样的责罚。」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亲生父亲送给自己自杀用的毒药。」
「这……」
这下希帕缇卡终于沉默了。在她的内心深处,应该并没有把那个首饰看成是守护名誉的手段而心怀感激的接受。在被抓到之后,一直到遇见西奥博尔德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服下手中的这份毒药,就是她畏惧死亡感到犹豫的最好证据。
「而且,巴伦塔尼尔的神殿之所以会被包围也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因为什么要塞建造的推迟……奥库托斯的王族之内有个和我的王兄私通的人物存在——那就是你的母后。」
睁大了眼睛,希帕缇卡停止了呼吸。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捂在脸颊上的手不住颤抖。
「……这、这不可能……不会是这样的……一定是你在撒谎!」
「这是事实。你的母亲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祖国才嫁到奥库托斯来的,她一直都怀念着自己的故乡。经年累月,想要回家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于是就秘密地同出生的那座岛上的亲人取得了联络。为了不让丈夫恩斯特发现,特地让使者从艾赛维纳的港口出发。结果被王兄发现,在盘问之后,他放了使者,作为吸引奥库托斯王后的鱼饵。如果奥库托斯这个国家被消灭了的话,就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你了,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回到家乡。让我们一起实现你的愿望吧,让他带了这样的话回去。」
这就是落在拉德头上的幸运。奥库托斯王妃,康斯薇拉的乡愁。
作为在战争中落败的代价,成为了奉献给奥库托斯的祭品。这是康斯薇拉的命运。在战争中被掠夺的物品往往是艺术品和美女,而她也有着足以被诗人歌颂的稀世美貌。在卡罗尔岛上非常罕见的紫丁香之瞳,一下子就抓住了恩斯特的心。
可是,美丽的东西往往非常脆弱。康斯薇拉的精神,承受不了自己所不愿意的婚姻。
「教唆你母亲的是我的王兄。这点我不否认,虽然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做法。但是,你的母亲一下子就上了钩。之后就好像王兄多年的挚友一样,什么都说了出来。自己的命运毁在了恩斯特的手中。虽然产下了两个孩子,但是那是自己腹中蕴含的恨意的具现,诸如此类。」
「……别说了。」
「恩斯特死在王后下的毒里面。告诉王兄奥库托斯的王族会在城墙之外的神殿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地方进行葬礼的也是你的母亲啊。还告诉了王兄具体的下葬时间,好让他包围神殿。」
事情的进展是在拉德向父王汇报的时侯在一旁静静的听说的,没有除此之外的信息来源可以旁证。以拉德的视点进行的报告肯定有不少比真实更夸张的部分,但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当然,拉德答应了保护王后的生命安全然后把她送回故乡的请求。只不过,没能遵守这样的约定而已。
如果一个人曾经有过一次背叛行为,这就足以构成把他看作危险人物的理由了。了解到拉德的做法之后还指望着拉德会把她活着送回故乡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拉德已经派了使者去那座被奥库托斯支配的小岛,劝说他们签订新的和艾赛维纳之间的同盟协议,至于拉德和康斯薇拉之间,当然是「没有任何关系」了。奥库托斯和艾赛维纳之间的战争,以巴伦塔尼尔一族全员的自杀而告终,这就是拉德写下的剧本。
同样也派了使者到获得了封地的奥库托斯各地的领主们那里去。如果归顺了艾赛维纳的统治,那么他们就能获得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审判权,徭役和税务也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不同程度的减免,在这样的诱人条件下,几乎不会遇到任何抵抗就能让他们投降了吧。
「你刚才说了无知不是罪恶呢。你对于自己父亲的过失,对于自己母亲内心的黑暗都一无所知。根本就从来没想过要去关心这些吧?谏言也好,安危也罢,明明这些都是处在他们身边的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却没有那么做。结果,就有了今天的你。」
「……求求你了,别继续说下去了……」
「你是绽放的罪恶之花。艾玛波拉。」
「住口!不要再说了!」
大喊着,她终于俯下身去痛哭起来。用双手遮住脸庞,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一边哭着,手腕上的手铐也随之摇摆作响,出发了非常不合时宜的清脆碰撞之声。
西奥博尔德深深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就算哭了又能怎样。完全不曾努力去避免最坏情况的出现,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无知而又愚蠢的女孩。就算她真的是所谓的圣女,也不可能召唤出银龙,这么想着,西奥博尔德看着希帕缇卡哭泣的样子,突然就觉得郁闷起来。
把这种女人作为祭品献给月神,月神也不会高兴的吧。
尽管如此,还是不得不去。如果停下脚步,就这样回去,留在王城的洛莎丽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对待。说不定拉德的部下此刻正在某处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可爱妹妹的身影浮现在了脑海当中。
一句话都没跟洛莎丽说,就这样跑了出来。因为她是个温柔的孩子,如果跟她说了,一定会为自己担心。
这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不能够让她感到伤悲。无论如何。
拉着锁链,把希帕缇卡拽了起来。然而她的双脚似乎失去了力量,双膝一软又倒在了杂草之上。
「站起来。难道你想在这种地方过夜吗?如果那个村子的人追了过来,要怎么办?那个男人手里拿着的旗帜,是他自己烧毁的。这是从奥库托斯的支配之下解放出来而感到喜悦的证明。他们就是如此的痛恨巴伦塔尼尔的血脉。如果你明白了的话,就别在别人的面前提到自己的名字。你就是『艾玛波拉』。」
用无情的语气说到之后,希帕缇卡终于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虽然膝盖还在不住的颤抖,但是总算是能够靠自己的双脚前进了。
失魂落魄的样子,红色的脸颊肿得老高。
眼圈也变的厚厚的,毫无生气的紫色眼睛湿润着,泪水在脸颊上划过一道细线从下颚滴了下来。蹒跚的脚步简直就像幽灵一样。
如今,奥库托斯的大幕已经落下,得到了艾赛维纳保护的人民们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的反抗巴伦塔尼尔家族。正因为如此,才不想引人注目,刻意花功夫隐藏着她的真实身份,结果这些努力全都白费了。
话虽如此,西奥博尔德自身也有问题。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其他事情上,让视线离开了希帕缇卡。因为有锁链的存在所以大意了。
或许这才是拉德的真正目的。在自己等待获得王位的这段日子里把西奥博尔德从艾赛维纳赶出去,如果还能碰巧让他和希帕缇卡一起被奥库托斯的人民处以私刑然后死掉,那么就更好了。虽然这只是一种臆测,但是那个男人完全有可能这么做。
总而言之现在只能继续前进。日落之后人类的追赶者是不会出现了,但是野兽的眼睛为了能在黑暗之中抓住猎物会绽放出灿烂的光芒。不能呆在这种地方。
加在锁链上的力量又增强了一些,可是希帕缇卡什么都没说,也没出现反抗的表情。无力的垂着头,顺从的跟在西奥博尔德的身后。
尽管对方是个女人,但是西奥博尔德对于打了她一事也毫不后悔。
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相信着的一切都被击碎了。
母亲背叛。杀死了丈夫,还把自己女儿和儿子的性命卖给了敌国。
可是,却想不到咒骂母亲的话语来。明明应该是那么的憎恨,明明应该是那么的不可原谅,但是浮现出来的感情却只有悲伤。
原本,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的,母亲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希帕缇卡的身影。
一直用忧郁的眼神仰望天空,不知不觉的就察觉到了母亲正在强烈的思恋着什么东西。正因为如此,才憧憬着和自己相同的紫色眼睛,能够注视着自己。
如果把这样一种思念转化成明确的语言,像小孩子拉着母亲的袖角祈求爱情的话,结果肯定
不会是这样。
不,母亲憎恨着丈夫——希帕缇卡的父亲。成为了侵略者的妻子,还产下了他的孩子,母亲把这孩子看作是憎恶的凝块。在自己眼中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抱着自己,母亲的内心大概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一屁股坐下抱住双脚,把额头埋在膝盖上。仿佛胎儿的姿势,如果自己就这样消失掉就好了。
如果能够逆转时光,回到自己出生之前,从那里改变自己的命运该有多好。如果不曾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该有多好。
现在,希帕缇卡一个人睡着。蜷缩在长度只容一个人弯脚躺着、摇摇晃晃的床上。
离开森林的时侯已经接近了日暮时分,步入这个小镇的时侯一轮明月已经挂上了蓝色的天空。西奥博尔德跑进一家客栈,为了避开村人的耳目,把希帕缇卡关在了房间里。
小镇上,到处都有刚被烧毁的镶嵌着巴伦塔尼尔家族纹章的旗帜。简直就像召唤恶魔的仪式一样,围在旗帜边的人们一边诅咒着巴伦塔尼尔家族,一边不停的念着希帕缇卡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邻村发生骚动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来,似乎这里的人们都已经知道了国王的女儿出现在民众的面前的事情。西奥博尔德对于自己光是想着背后的追兵,而忘记了前头可能出现的堵截这点非常不满,连连咋舌。
晚上,西奥博尔德非常绅士的把床让给了希帕缇卡,自己则坐着靠在门边的墙上。不过,这应该是因为床位于整个房间的最里面,这样的安排可以让希帕缇卡远离出入口的缘故吧。虽然闭着眼睛,还是无法确定他究竟有没有睡着。不过,不管他到底有没有睡着,希帕缇卡都没法离开自己被束缚着的地方。只不过是翻个身锁链就会发出声响。然后西奥博尔德立刻就会睁开闭着的眼睛,用锐利的视线注视她。
那股视线非常恐怖。从略微有点长度的刘海之下,如同茂密森林一般深邃的绿色眼睛窥视着自己的样子,就好像在黑暗中寻找着猎物的野兽一样。
房间狭小到两个人都能听到相互呼吸声的地步,为了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只能一动不动。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就在这么想着的时侯,突然之间视线一片漆黑,然后等到意识恢复,阳光已经从覆盖着小小窗户的木板缝隙之间照射进来,房间微微泛白。
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的睡过一觉了,身心都已经达到了疲劳的极限。这种情况,说是睡觉,倒不如说是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之后,希帕缇卡觉得非常奇怪。并不是因为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而是因为眼前的光景。
房间里面看不到西奥博尔德的身影。从系在手铐上的锁链,一直延伸到床下,仿佛死掉的蛇一样无力的下垂着。
发现自己正一个人呆着的瞬间,涌上来的感情不是放心,也不是解放感,而是不安。
比起一直在身边监视着自己,独自一个人才更加可怕。总觉得,如果输给了逃跑的诱惑,打开了房门,那个男人一定会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结果就连下床都做不到。
而且,如果离开了这里,下一个被烧成灰烬的就不是旗帜而是希帕缇卡自己了。诗人为了向王家献媚而歌颂的紫丁香之瞳,现在却成为了憎恨的象征。如果自己眼睛的颜色被人发现,这个小镇上的人一定也会像之前的那个村庄一样围上来把自己杀掉的。
从关着的窗户的外侧,时不时会有诅咒着巴伦塔尼尔家族的声音传来。别说是出门了,就连打开窗户都做不到。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阳光,在昏暗狭窄的房间地面上留下了一条白线。希帕缇卡只能蹲坐在这条白线的旁边。
不自觉的,回忆起昨天西奥博尔德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自己明明就不想回忆其来的,可就算尝试着什么都不去想,尝试着去思考些别的什么问题来分散注意力,他责难的声音还是在脑海当中挥之不去——你是被母亲抛弃的。
一开始对于这种声音还有一种抵抗的心理,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在自己的心中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语。然而,最终还是放弃了,承认了。
然后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愿望。想要快点消失。
并不是想死,而是希望自己不曾出现过,不曾存在过。
母亲一定是很痛苦的。只要一看到希帕缇卡的脸庞,就等于是看到了自己憎恶的东西。既然如此,如果自己不曾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或许母亲也就不会产生忧郁的心情,犯下这样的过错。或许就不会迎来那么悲惨的结局。
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希帕缇卡喜欢母亲的事情。可是这份感情传达不到母亲那里,只是一方通行,就像玩弄着头发的风一样,擦身而过。
独身一人,在痛苦之中起伏挣扎。然而,向几乎在痛苦之中溺死的母亲伸出手的是名为拉德的恶魔。母亲接受了他的援助之手。
把母亲逼到这个份上的人是自己。这么想着,希帕缇卡又开始在胸中反复的念道,能消失就好了,如果能回到出生之前就好了。
就在她用力抱着双腿的时侯,门口传来了靠近的脚步声,希帕缇卡被电到似的抬起了头,心跳开始加速。脸颊被打时侯的记忆再次苏醒。抱着膝盖的双手不住颤抖,手掌渗出了汗来。
脚步声在门口处停止,伴随着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黑发的年轻人。西奥博尔德用一如往常的冷酷表情看着希帕缇卡。
「已经起床了吗。」
面无情表的问道。
「没有逃跑的念头这点值得表扬。看样子多少也学到了一点东西。」
是在试探自己吗。不,不对。他是在非常确信自己无法忍受对于屋外喧嚣的恐惧,所以不会擅自离开房间的情况下,才留下自己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出门呢。
希帕缇卡虽然产生了这个疑问,却不敢开口询问。如果随便开口说话,很有可能会被怒骂甚至是痛打。希帕缇卡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只手上,有没有抬起来,会不会抬起来,抱着这样的疑虑,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看到希帕缇卡一言不发的样子,西奥博尔德站在原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外面全都在讨论关于你的话题。国王的女儿还活着,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看样子把我当成了想要带着你私奔,跑到遥远的大陆去的恋人。被抓住的话,不是吊死就是烧死,反正不管怎样都会没命。」
虽然语气非常冷静,但他看着希帕缇卡的眼神比平时更冷淡。用视线诉说着,如果希帕缇卡没有惹出那种麻烦的话,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成为银龙的祭品也好,被杀死也好,结果都是一样。
虽然这么想,却说不出口。不可能说得出口。脸颊的肿胀疼痛明明已经褪去了,但是一想到被殴打时的那种感觉,就说不出话来。
不明白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不能接受他的说法而感到非常的愤怒,但是这样一种怒火被西奥博尔德说出的事实轻松的浇灭了,结果害怕被打的恐怖和已经被打了的冲击让希帕缇卡感到战栗。她已经没法提出对这个男人的反对意见了。
而且,如果被那些明显怀有杀意的人们抓住了自己那一样会非常可怕。就算自己已经无所谓是死是活了,还是难以忍受被人殴打,被刀剑割伤,被人痛骂。
保持着沉默。又没有被命令非要说些什么,就这样不说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西奥博尔德非常诧异的看着一言不发只是蹲坐在角落里的希帕缇卡,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不反驳。
「发觉自己不经大脑说出的话引起了骚动,像疯狗一样的吠叫没有效果之后就换成沉默了吗。还真是极端的家伙。——也好,总而言之,如果只有两个人出门会让人觉得可疑的。就算化妆掩饰只要你那双紫色的眼睛被人看到就结束了。所以,接下来要带着这个孩子一起走。现在开始你们两个就是姐妹了。」
说完,西奥博尔德退后半步让开身子,从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非常年幼的女孩子。齐肩长的金发,不过同希帕缇卡的金发颜色还是有些不同,这个少女的头发更像是熟透了的麦穗。即使没有用手触摸,也能想象到那种柔软的触感。
榛色的眼睛,瘦弱的脸庞上圆圆的眼睛显得格外醒目。
少女非常的瘦小。看上去大概是三岁左右的样子。不像普通的小孩子那样胖嘟嘟的,反而像是寒酸的野鸡。身上穿着的衣服是和希帕缇卡一样质地非常粗糙的,没有染色、没有刺绣的麻织物。
衣服的下摆垂到了膝盖处,暴露在外的小腿光着脚丫沾满了泥土。当然不仅仅是脚上沾着泥土,脸上手上还有衣服上都沾着泥土,被这样的孩子注视着让人感觉很是不舒服。
「什么……?这孩子,怎么回事……?」
忘记了和西奥博尔德对话的恐怖,情不自禁的提问到。西奥博尔德关上身后的房门,兴致缺缺的瞟了终于开口说话的希帕缇卡一眼。
「原来你会说话啊。既然如此,接下来就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从现在开始,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妹妹。
名字是艾伦。年纪是四岁,但是因为瘦小的缘故看上去更年幼一些。比起姐妹的说法,母子关系是不是更合适一些呢。」
来回扫视着希帕缇卡和艾伦,西奥博尔德诉说着自己的感想。希帕缇卡焦急的追问道。
「不是这个问题。这你从哪里带回来的孩子?」
「被人卖身,我买下了而已。」
他的回答非常简洁。这样一种过于直截了当的说法,让希帕缇卡瞠目结舌。
希帕缇卡当然也知道奴隶这样一种商品是用金钱来交易的。在之前经过的那个村庄里面也看到了。可是,在自己的眼前出现了真正用钱买回来的人类这点还是让她觉得很恐怖。一想到穿着类似服装的自己的处境实际上也和她一样就更是如此了。
艾伦靠在西奥博尔德的脚边,仿佛是要隐藏在他的影子中一样。怯生生的看着希帕缇卡和西奥博尔德之间的对话,然后撞上了希帕缇卡向她投去的视线。
那个娇小的女孩子,非常开心似的笑了。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笑容,希帕缇卡不由得一个趔趄。明明就被人用金钱买下了,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呢。是因为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吗。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抱着膝盖蹲坐着的姿势变得更僵硬了,结果光着脚的艾伦踩着老旧的地板,伴随着吱呀的声响,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艾伦。」
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少女用榛色的眼睛看着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希帕缇卡,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
完全不能理解艾伦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在脑海当中一晃而过的是弟弟罗兰德的身影。那孩子在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不,从来没有过。在希帕缇卡的面前,罗兰德从来没有哭泣过,也从没有露出过笑脸。
对于希帕缇卡而言,艾伦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奇妙生物。她甚至觉得,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匹来路不明的野兽,如果自己一不小心伸出了手,就会被对方一口咬住。
看到沉默不语的希帕缇卡,艾伦的笑容更灿烂了。最终,向不知所措的希帕缇卡伸出援助之手的还是西奥博尔德。
「她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不过说是对希帕缇卡伸出援助之手,西奥博尔德倒更像是受不了希帕缇卡那幅坐立不安的样子,他用非常郁闷的语气说道。看样子他对于希帕缇卡的一切都感到很不满意。
对于非常严厉的西奥博尔德说出口的话感到非常畏惧,希帕缇卡回应着艾伦的视线。
艾伦的微笑着看着自己,就好像等待着主人命令的小狗一样。似乎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得到回音。希帕缇卡只能无可奈何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的名字是……希。」
话说了一半,就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惶恐的观察着西奥博尔德的表情。
不出意料,他用非常可怕的眼神注视着希帕缇卡。希帕缇卡打了一个寒颤,然后重新看着艾伦,慌慌张张的说道。
「艾玛波拉。我是艾玛波拉。」
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这个名字令她感到非常屈辱。希帕缇卡用力的握着拳头,用深陷在手掌中的指甲刺痛神经,忍耐着这样一股屈辱。
可是艾伦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笑容反而比刚才更开朗。然后非常感兴趣似的看着希帕缇卡的脸庞。
「波拉,真漂亮。像故事里面出现的湖之公主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很难拼,艾伦用略称来称呼希帕缇卡。
这是多么的讽刺,居然说穿着奴隶服饰的自己像公主。这是希帕缇卡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台词。
当然,艾伦说出的这番话并非是这样的含义。湖之公主,是指在奥库托斯非常有名的童话当中出现的少女。据说是生活在尼滕斯湖中的妖精。她的头发就好像反射着朝阳的湖面一样金光灿灿。大概艾伦是在说这一点吧。
看着自己面前的艾伦,希帕缇卡茫然不知所措。别说想出什么合适的回答了,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西奥博尔德没有出手帮忙。他弯下了腰从荷包当中取出了什么东西。然后艾伦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那边,转了个身,回到了他的身边。
西奥博尔德取出的是面包块。他用小刀把面包块切成片,然后把其中的两片递给了艾伦。
「一片是给艾玛波拉的,另一片给你的。」
说完,艾伦又跑到了希帕缇卡的身边。然后仔细的观察着手中的碎片,把稍微大一些的那片递给了希帕缇卡。
就算是恭维,也没法说伸过来的这双小手是干净的。指甲的缝隙当中,还有手掌上的线里面,都积满了黑色的污垢。
希帕缇卡下意识的别过头去。被如此肮脏的手碰过的东西,怎么能吃。
可是,西奥博尔德不允许她这么做。从面包上切下自己的那一份之后,严厉的命令道。
「吃下去。」
就这么一句话。但希帕缇卡不敢抗命,要不然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下场。
希帕缇卡从艾伦的手中取走一片面包之后,她就急不可待的吃起剩下的那一片来。非常珍惜的拿着那一小片的面包,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希帕缇卡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虽然看上去只要一两口就能吞下肚,但面包干硬得跟石头一样。而且,只要想到艾伦的手曾经接触这片面包,胃里的东西就开始不断上涌。
可是,在西奥博尔德的面前不能那么做。拼命的把面包嚼碎然后咽下去,收入胃袋之中。从来不曾吃过如此坚硬的食物,下巴似乎都要脱臼了。
不出意料,希帕缇卡是最后吃完的那个。西奥博尔德依靠在墙壁上等待着她,艾伦则坐上了床,摇晃着双脚。
等到希帕缇卡终于吃完了之后,西奥博尔德走过来把锁链拿在手中。在被硬拉下床之前,希帕缇卡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
「抱着也好牵着也好,反正不要让艾伦离开你。既然是你的妹妹,自然是由你来照顾。明白吗?」
除了服从命令点头之外没有其他的选择。希帕缇卡诚惶诚恐的握住艾伦的手。
小小的手柔软而又温暖,甚至有些发烫的感觉。不过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希帕缇卡自己的手太过冰冷了吧。艾伦似乎是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希帕缇卡一样,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抬起头,笑着看着希帕缇卡的脸。
看着这张笑脸,希帕缇卡更加困惑了。虽然说了要自己照顾她,但究竟应该怎么做?
总之先牵着手就对了吧。
想到这点的时候,突然发现,艾伦并没有被锁链锁住。这么一来,只要她跑起来,就应该能逃到别处去。
可为什么不逃跑呢。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被西奥博尔德买下了吗。
可就算艾伦这边能够说得通,为什么西奥博尔德会让艾伦自由呢。难道说是因为他对于艾伦不会逃跑非常有自信所以才不把她锁上的吗。希帕缇卡不知道,也不敢提问。除了对于西奥博尔德的恐惧之外,在艾伦的面前讨论这种话题实在是令人不忍。
如果不知道自己被别人买下,这样或许还好些。这个孩子没有罪恶。
「出发了。」
西奥博尔德的声音依然无情。不仅仅是对希帕缇卡,似乎他对艾伦也没有任何感情。不待二人的回应,直接打开了房门。
已经没有逃跑的力气了。就算等待着自己的是成为敌国祭品的命运,希帕缇卡也已经放弃了抵抗。
除了顺从这个黑发的恶魔,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