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她哭喊着 毁灭吧,这份心愿 回忆的搜索队

家中装有冷气的房间,只有起居室而已。然而那台冷气却坏掉了。

家中摆设电视机的房间,只有起居室。但京介并没有特别想看的电视节目。

显然京介并没有待在起居室的必要,不过晚餐后,当他想快点离开回房睡觉时,却被丰花硬留下来。丰花所说的理由似乎是「你应该沉浸在住院时久缺的家庭和乐里」,但事实上只是想叫他去倒茶、切西瓜和单纯的使唤。

电视没有延长棒球的夜间比赛转播就结束了,现在正在播出晚间九点前的新闻。占据电视机前面位置的父亲尚,因为支持的球队轮球,而对着新闻主播发出不悦的自言自语。丰花则一旁因为吃了太多的西瓜,而挺着膨胀的肚子闲躺在地。妈妈和姊姊从上个礼拜开始,就各自回老家和出差而外出不在。就算不怎么仔细思考,京介也察觉到这个家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应该沉浸在家庭和乐存在。

就在此时,走廊上的电话响起。

尚继续说着「所以说投手换太慢了嘛」的自言自语,丰花只是拍着自己的肚皮出神地露出微笑。在无可奈何之下,京介走到走廊上接起电话。他一向都被家人说「要是京介用阴沉的声音接电话,会让人家对一条家的印象变差」。总之,对于家中每个成员都是自我中心这一点,京介也从出生开始就心领神会了。

打电话来的似乎是丰花的朋友,叫桥口。京介把丰花叫来并将话筒交给她。丰花在满面笑容的应答过程中,一直拍打着肚子。

回到起居室,京介将吃得到处都是的西瓜皮收拾干净。当他移动到厨房,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过堆放在角落的旧报纸时,丰花从走廊回来。虽然她的肚子还是凸凸的,但表情却飘散出微微的紧张感。

「京介,你有暑假计吗?没有吧,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吧?」

丰花将脸移向京介说道。受到日光灯的照耀,大大的眼珠中央摇曳着白色的影子。

「今天我不是说过一个叫榎本沙织的女孩离家出走的事?刚刚打电话来的人,和她的家人联络得到证实了。听说果然没弄错,她的确没回家!」

「真糟糕啊。」

「没错,是很糟糕。那女孩的父母有去拜托警察,但却完全没有进展。所以呢,我的国中同学决定组成一支搜索队。」

丰花让脸颊泛起微微的潮红,用力哼出鼻息。那股正面吹向京介脸庞的气息充满着热气。

「接下来要集合,进行作战会议。因为需要人手,所以京介你能不能也来帮忙?」

虽然丰花的语调是疑问句,但她眼中的光芒却显示几近强制参加的意图。

京介用单手掮开丰花的喘息,真心地说道:

「别管她不就得了?」

「什么意思?」

「如果她是基于什么理由而掩饰行踪,那别管她就好了。要是被找到,也许她反而会觉得讨厌。」

「虽然也许会这样,但沙织的父母很担忧,我们也很担心啊!」

丰花同时将鼻孔和脸颊撑大,气得横眉竖眼:

「我也认为如果在离家出走的目的地生活不成问题,就没有刻意带她回来的必要。可是,要是她被卷入什么麻烦该如何是好?」

「我觉得无所谓。」

「你呀,同样也是虹原东中学第四十八届的毕业生吧?」

「是第四十八届吗?」

「你要是采取这么冷淡的态度是不行的。就算你因为和沙织不是朋友而觉得没关系,但你应该有走过那女孩打扫过的走廊喔。因为她是清洁美化委员啊!」

如果为了这种理由就去救助每个人,感觉总有一天会因为太过在意而死。还是说这单纯只是自己太过冷漠了,其实人类社会的共通性就是这样产生的?京介歪着头吐出长长的叹息。

「你能帮忙吗?还是不能?」

丰花的眼睛吊得越来越高。

当丰花露出这种眼神时,京介知道就算再怎么拒绝,最后的结果都只能服从。就算说出虽然没有暑假计划,但要写的作业像山一样多,她也听不进去吧。

乘着风势从某间屋里,变调的钢琴声微微地传来。

被丰花带领的京介所前往的地点,是车站前马路上的一间大众餐厅。

时间是晚上九点半。虽然已经是过了晚餐时刻的时段,但店内却找不到空位般的拥挤。在七月下旬的市内学校,不管是哪一所都正处于暑假期间。大部分的客人都只是感觉和京介他们是同样年龄层的人。

「丰花,这边这边。」

在窗边的禁烟席上,一名将头发橘色的黝黑女生大力地挥挥手。

丰花做出回应并迈开步伐,无可奈何的京介也跟着前进。在聚集宽敞沙发的多人用桌边,除了橘子头的女生之外,已经分别坐着年轻的两男两女。

「咦,一条?一条你也来啦?」

半起身的橘子头一看到京介的脸,就亲切地把手挥来挥去。在学校时,或许曾经在国中的走廊擦身而过,但京介却完全不知道她的长相及名字。

当他对于该怎么反应感到困惑,而陷入沉默不语时,橘子头却拍拍丰花的肩膀,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呀,他还是老样子啊,一点干劲都没有。」

「没错吧?真是的,就连在高中也是这种感觉呢。放个暑假也没计划出去玩,老是在切西瓜,所以我才看他可怜一起带来,大家要好好跟他相处喔!」

丰花如此说完,就在橘子头的身旁坐下,并把京介拉来坐在自己的旁边。看来那个橘子头,似乎就是刚刚打电话到家里叫桥口的女孩。

在餐桌上散乱着文具用品及好像可以自由续杯的咖啡杯,在场的同学服装都是常见的轻便衣服。虽然对搜索队这个名词,京介觉得有些夸张,但看来无法无天的事情还没有开始的样子。

「……哇,是一条京介耶……」

可以听见时而偷瞄京介脸庞的某位同学细小的嗫嚅声。

「……还是一样而面无表情啊……」

「……该不会是在生气吧?因为丰花强拉他过来……」

「……他就算在我的学校也很有名喔。听说刚入学就打倒虹原高中的老大。」

「……谁去把开水和湿纸巾拿给他啦。」

「……好可怕,会被杀掉的。」

「嗯,因为一条是不同班的,所以我先说明一下。」

当桥口将手肘撑在桌面上开始说明时,一群同学才总算把视线从京介身上移开。比起受到明目张胆的敌意,被偷看还更胜一筹,这样的心情并不好受。

「离家出走的,是个叫榎本沙织的女孩,我们同样都是三班的。在班上也是很要好的一群人。」

对于「很要好的一群人」这个名词,京介的脑中在一瞬间表达出类似疼痛的不快感。

他心想如果自己的心中有种叫字典的东西,「很要好的一群人」这个词汇应该不会收录在内吧。

「然后呢,我想你一看就知道,毕业之后大家就各自就读不同的学校。榎本沙织去念虹原女子大学附属高中。从入学以来,都一直住在附设的宿舍里。」

「沙织从宿舍失踪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随意拿起桌上不知道是谁的杯子,拜托经过的店员续一杯咖啡后,丰花提出疑问。在京介他们来到这家店之前,桥口他们似乎已经在原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前去追加咖啡的店员,脸上带着略嫌麻烦的表情。

「是三天前。我在电车里听到穿着虹女附中制服的人正在聊天,结果因为出现榎本沙织的名字,所以才请她们告诉我详情。」

坐在京介对面的女孩开口说道。她穿着祼露程度高到不像话的衣服,在显露出来的肌肤上还有好几处被蚊子叮咬的痕迹。

「那里的学生宿舍好像一进入暑假,大部分的学生就会回老家。沙织也向学校方面这么报告,同时也告诉父母要回去,但却没有回到家中。听说她的父母担心得和学校联络,结果在宿舍房间里发现了字条。」

「字条的内容是什么?」

听到丰花的询问,女孩歪着头抓了抓上臂。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从看过那张字条的警察没进行大规模行动看来,该不会是写着她是自己决定消失的?」

「应该不像是遗书吧?」

一听到坐在京介斜前方看起来挺聪明的学生发言,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丰花拍了一下桌面,像是要让空气扩散般地说道:

「喂,不能去向虹女附中的学生更详细询问包括字条内容的情形吗?因为最清楚沙织进入高中后情形的,就是虹女附中的人吧?」

「关于这一点,因为学生滔滔不绝的议论,所以好像还到处流传加油添醋之后的奇怪谣言。」

涂着粉红色口红的女生回答。

「学校方面似乎不太想引起骚动,而对学生下达封口令。刚刚我也在便利商店遇见虹女的学生,试着想跟她们交谈,但她们却什么都不说。」

「那么,即使在校门口或是学生宿舍埋伏,伺机逮住学生,也没有办法罗……」

「没错。所以刚刚大家正好讨论到这件事。」

桥口从丰花的手中拿走杯子,说道:

「不知道谁在虹女附中有什么门路啊?像是在同一家补习班上课,或是朋友的朋友都可以……」

「门路啊……」

几个人几乎同时叹息,大家全都抬头看着天花板。大概是在脑海里的「朋友一览表」中进行搜索吧。京介没有必要进行思考,因为他在别的学校里并没有任何认识的人。

「还是没有啊……」

「就连朋友的朋友范围也想不到。」

「我们学校毕业的除了沙织以外,念虹女附中的还有谁?」

「没印象耶。」

「但我记得虹女的制服。」

「好像要三十万的样子耶。」

「收藏迷会用五十万买下来喔。」

什么都不用想的京介,将视线投注在桌面上。

对于失踪人口的搜寻,的确可以使用追踪术。但因为那是高级法术,所以京介和丰花还没学到。

当他思考古代法术中有没有具备同样效果的法术时,马上察觉到就算有也不可能使用。因为古代法术的使用必须要有专用的玲洗树树枝,但那种东西不在京介手中,而是由本家保管。光是持有影印资料,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涂着口红的女生抽了一张桌上的餐巾纸,用滚落在桌上的红笔开始画起图来。看起来似乎是在描绘虹原女子大学附属高中的制服。两名男生看着那个图样后泛出了笑意。桥口和丰花好像对话题焦点偏离感到烦躁,表情微显阴沉起来。

「……啊!」

当漫无目的地看着红笔之际,京介想起某件事而突然发出声音。

出乎意外地发出巨大声响,丰花挤眉歪头地叫出「干什么啦」。桥口也看着京介。大家的视线聚集在一起,店员默不作声地放下杯子。

京介想起傍晚时风纪委员长谷曾经提及,虹原女子大学附属高中占卜研究社学生在说长道短的事。虽然风纪委员的实际情形京介并不清楚,但他们或许和虹女附中的委员有所联系。

连就算有联系但接下来该怎么办都不考虑,丰花强拉京介从座位上起身。他们所前往的地点是位于店门口的公共电话。

虽然两人都不知道什么风纪委员的电话号码,但此时丰花脑袋里的「朋友一览表」发挥了作用。丰花只打了几通电话给同年级的同学,就知道「一年六班的风纪委员,垂着辫子的奇怪女孩电话号码」。

受制于丰花不顾一切说出「那是你班上的同学吧」的话,京介只好打电话到塩原友子的家中。京介虽然不足不情愿,但只能无可奈何地按下拨号键。

感觉话筒异常地沉重。在听着传呼铃声的期间,他警觉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打电话给女生。察觉到的还不只这一点,仔细想想无论是男是女,京介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特定的同学。

两年前交往的砂岛礼子即使每天在学校见面,她也还是常常打电话来。她说过因为直接对话和用电话交谈总觉得不太一样,所以都无所谓。

在京介还搞不清楚为什么无所谓时,礼子就去世了。

「……喂喂,我是塩原。请问是哪位?」

在话筒的另一边,传来怀疑的声音。在他茫然的期间,电话似乎接通了。京介将意识移回现实。

从声音的感觉,觉得好像是塩原本人,但还是无法确定。到底该怎么报上名字好呢?京介突然产生了疑惑。我是虹原高中的人,这样如何?马上就可以传达有事找在校生塩原的意思。但这样过于不确定吧。我是一条,这样呢?这样也不确定吧。如果被问到是哪个一条,又会回到「我是虹原高中的人」了。

打电话给没有关系的人竟然是这么麻烦的事,京介完全想像不到。还是说,这单纯只是他缺乏与别人缔结友好关系能力的表现?

丰花在京介和话筒之间,贴近耳朵做出待命的姿态。大大的眼眸瞪着京介并告诉他「快说话」。

虽然不太想说话,但这样会演变成无声电话的局面,所以京介无可奈何地总结想好的语句报出姓名。

「我是虹原高中的一条。」

他并不打算说出什么大不了的话,但话筒的另一边却响起十分惊人的惨叫。京介有一度将话筒拿离耳边。丰花似乎也震动到耳膜,皱起脸庞捂住耳朵。

「为……为什么一条你会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看来困真是塩原本人的声音,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中这么询问。听起来她好像相当畏惧。上个月迫于情势而协助工作之后,总觉得她的态度有些软化,但看来似乎是他的错觉。果然对风纪委员而言,自己既是校规违反分子也是天敌吧?要是没想起风纪委员的事就好了,京介感到有些后悔。

「啊,是班级名册吧……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似自己取得理解的塩原,含糊不清地泄漏喘息。将远离几公分的话筒移回耳边,京介说道:

「我有件事想问你。」

「是……是什么事?啊,是关于那堆像山一样的作业吗?那种东西你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做完,在各方面来说也比较有展望性。」

「不是这件事。虹原女子大学附属高中也有风纪委员会吧?」

「虹女附中吗?当然有啊,在虹风连里和本校委员会的关系很好。」

就像在课堂中陈述正确答案般回覆的塩原,怀疑似地压低声音:

「这……这件事怎么了吗?」

「该怎么说呢……」

「难道说……」

塩原响起微微吞咽气息的声音。

「你该不会是要我介绍虹女附中的学生吧?」

「不是……」

「不行,一条同学。你是违反校规的不良少年,和气质优雅的虹女附中不相称。如果想配得上她们,就请先遵守校规!」

「那个……」

「我们并不是因为憎恨违反校规的人而进行风纪指导,而是为了让踰矩者步入社会后不会难以适应,必须要遵守规矩、常识及秩序……」

塩原的演说停不下来。当京介想着该怎么办而走投无路时,丰花从京介的手中抢下话筒。然后用传遍店里的巨大声音,对着传话孔挑衅:

「喂喂?我们有话想和虹女附中的学生说。不是啦,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种类似联谊的事,而是针对某个事件想问一些事。所以能不能介绍什么人啊?不要问为什么啦,你只要回答就行了。可以的话希望是一年级的学生,班级好像是A班的。啊,你有认识的人吗?」

丰花用单手比出胜利的手势展现给京介看。她那得意洋洋的笑脸似乎诉说着「交给我吧」的样子。

「突然这样很不好意思,但希望明天或后天能和那个人见面,你可以帮我们联络吗?我就说不要问为什么嘛,你只要想办法就可以了。会长的许可?会长,就是你的老大吗?这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说到此处丰花中断谈话,用力咋舌:

「我明白了。那么,就由你这边向会长商量罗?然后要是那个会长说不行而拒绝,你就传达是我这么说过的。就说我会在校园里散布上个星期五,在车站大楼的女性内衣卖场,会长被误认成顺手牵羊犯人的谣言。」

说出五分钟后会再联络的话,丰花挂断了电话。

丰花一沉默下来,店内就恢复寂静,但无论是正在送菜的店员,还是正在吃饭的客人,全都停止动作目瞪口呆地注视这边。

从无法对谈的对象口中打听到情报,最后还带着对自己有利的交涉。看着盯着挂钟长针的丰花,京介不知不觉垂下双肩。他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是做不到的。

因为风纪委员的关系,塩原介绍来的是虹女附中的一年级学生。如同丰花所指定的,据说是和榎本沙织同班的学生。明天中午之前,会带对方前往虹原高中,在长谷及塩原列席之下,可以让双方进行对谈。虽然塩原陈述「只要是以加深两校和睦为目的就完全没有问题,会长是这么说的。」,但那声音却像染遍看破全体的样子。

从公共电话返回桌边,丰花沐浴在所有人的赞赏中。在一旁看着得意到挺起胸膛的丰花,京介想到如果这不是同学搜索队,而是缺德公司的营业部,应该会受到更多无上的赞扬吧。

「我也想待在现场,但学校不一样,真是糟糕啊!」

拉扯橘色的头发,当桥口这么诉说时,丰花用力点点头。要是看见桥口,塩原就会开始进行风纪指导,这点连京介都可以轻易料想得到。

「那么,这件事交给丰花和一条,我们就四处奔走收集沙织的消息吧!」

听到桥口所说的话,身上有许多蚊子叮咬痕迹的女生,从包包里拿出将近一百张的影印纸。

「带着这个给人看一路寻找,或许会碰上看过沙织的人喔。」

在影印纸上印着一名女学生的黑白大头照。大概是从毕业纪念册中放大影印的吧,穿着东中学制服视线笔直锁定前方的那名学生,似乎就是成为话题的榎本沙织。

那是一个头发延伸到肩

膀,带着状似乖巧表情的学生。她和以前丰花的朋友中,吵闹的家伙、认真的人、男生或女生,都没有共通点。京介预测榎本沙织这个人,终究是被丰花给卷进来的类型吧。

丰花一做出明天开始行动的宣言后,就当场解散。京介站起来,再次看着手中拿到的榎本沙织大头照。但却只浮现出她果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感想。话虽如此,他想着到了现在,自己更是说不出因为嫌麻烦而不想参加的话了。

「没想到一条你竟然会来,真令人意外。你明明对这种事情很棘手啊。」

有个看起来挺聪明的男生小声地和他说话。从语气亲近来看,或许是哪个年级同班过的关系。但在彷佛知道程度的印象中,京介还是无法想起他的名字。

京介将影印纸摺起来,塞进口袋回答着:

「只是被我妹妹硬拉来的。」

「说的也是啦。不过,不管是一条还是丰花,都比国中的时候还要有精神,真是太好了。因为那时候你会不会追随砂岛的脚步寻死,丰花连毕业典礼当天都担心得要命啊!」

京介瞥了丰花一眼,又将视线移回地面。丰花看着邻座客人吃着的大蛋糕,羡慕似地张开嘴巴。

「我呀,在砂岛发生车祸的当天早上,偶然在机场见到她。」

那名男生收拾桌上的东西,用只有京介才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虽然和砂岛的目的地不一样,但我也因为家族旅行而预定搭乘飞机。在前来送行的你回去之后,我试着叫她,因为我是她的同学嘛。砂岛相当充满干劲,是要去冬天的北海道吧,她还说要拍很多好照片,也要买很多土产。」

「因为礼子的朋友很多。」

「那可不,我想她是为了你喔。」

停下收拾的双手,男子嘟囔地说着:

「砂岛总是神采奕奕又很快乐地,在为了该怎么做一条才会高兴而伤脑筋喔。」

似乎是对结帐金额的分摊产生争执,两名女生在收银机前争论不休。

消失踪影的女高中生、开始寻找她的国中朋友,无论是哪个人还是丰花,明明没有任何对象会拿出报酬,却还是很勤奋地在找人,这点让京介由衷感到佩服。

回家之后,他从自己的床上仰望相隔四个星期才看得到的夜空,不由得睡着了。在高湿度的黑暗里浮现轮廓暧味的半轮明月,白天热气还没完全降温而开始流动的空气,却是要称为风还有些含糊的强度。

突然,他想到至今为止自己对完全不相干的他人,曾经拚命到什么地步?自己并不打算记住同学的长相及名字,只是单纯地接近某种未知的平稳感而已。

在被朝阳强迫清醒过来之前,京介做了个短暂的梦。是和某个声音优美的人,用电话交谈的那种梦境。

在虹原市郊外,有座小小的森林。

竖立在入口的看板上,写着「私有土地,相关人员以外禁止进入」的文字。所有者的名义是光流脉统辖管理总局,这里是本家专用的土地。

在大约一百公尺见方的森林内部,排列着数不尽的墓碑。有的地方是长条形的墓碑,有的地方是弯曲的断木插在地面,有的地方虽然连石头或十字架都没有,但却开着许多某品种的小花。

墓碑的种类没有统一性,排列的方式也实在没有规则。在遗族想埋入的地方埋葬死者,或是死者在想死的方死去。接受这种印象的景色,单纯地在当地延展开来。

这里是为了殉职的光流脉使者而存在的墓地。也有殉职森林之类的称呼。

「对盂兰节来说,虽然还有点早。」

郁闷地抬头看着形成墓地与外面界线的森林树木,本家副家长石田这么说道。伸得半高不短长度的树木只成为不断鸣叫的蝉儿住处,并没有遮阳的能力。今天的天气也是晴空万里。在石田头顶上的天空,呈现压迫形状的积雨云赖着停滞不前。

「孟兰盆归盂兰盆,忌日是忌日,因为生日在十二月,而连同圣诞节只收到一份礼物,一定会有人生气吧?这和那种情形是一样的。」

家长远峰仍旧蹲在地上答道。凤蝶悠哉地飞过来,停留在远峰面前的一座墓碑上。而那是一根折断的玲洗树树枝。

远峰并没有双手合十地望着墓碑,连供品及上香都没有。根据本家的规矩,在家长外出时规定同行的石田及几名护卫队员,只是站在他的背后。

石田用力擦去渗在额头上的汗水问道:

「那边那个术者,是您的朋友吗?」

「是我在矫正术者时期的同伴。」

就任家长一职进入第二年的远峰,用几近自言自语的口吻回答:

「记得是值勤中意外死亡吧。因为对负责区域内发生的事件没办法完全处理啊。在有点久之前不是发生过『残杀术者』的事件?」

「我在未解决事件的资料中有看过。就是那个事件吗?真是……」

「无能的人啊」这句话,在石田的口中消失。

在术者的社会里,值勤中的意外或受伤,都有被视作当事人缺乏能力的倾向。而光流脉使者的殉职则是不名誉的象征。虽然并没有殉职术者必须葬在这墓地的规矩,但大半的遗族都会将死者遗骨偷偷埋进这座森林里。

持续呆坐将近十多分钟的远峰无声地站起来,并环顾墓地内部。

「这里已经有客满的感觉,在地底下好像正在举行激烈的拔河比赛啊。」

「要扩大土地吗?使用目的是在殉职森林,在预算会议上无法得到同意吧?」

面对马上回应的石田,远峰只点了一次头说道:「说的也是」。

凤蝶轻踢墓碑,朝着带有霞光的蓝天展翅飞去。

「你们迟到了!」

在虹原高中校门口迎接京介他们的塩原友子,一见到他们两人的脸就这么说道。

在校门旁有梱高大的榉树,树下形成一块背荫处。但塩原双脚岔开笔直站立的地点,却是完全面对太阳的地方。

「请不要连暑假期间都迟到!你们迟到了三十分钟,昨天不是说好要十点钟来的吗?虹女附中的学生在教室里都等得快累死了。」

挺起水手制服的胸膛,塩原交相瞪着京介和丰花。颈部还流着汗水,看来塩原似乎从很早之前就在校门口等待吧。

「不好意思啦!不过这不是我的错喔。我五点半就起来了,还认真地为了今天做准备呢!」

对着塩原露出和善的笑容后,丰花用力拍打京介的肩膀。

「都是因为京介赖床啦!他这个人可遇害了,再去睡回笼觉就像每天的例行公事,再睡八次或十六次也不成问题。」

「因为你花了五个小时吃早餐。」

「这样有何不可?牛就有四个胃袋,要花长时间来吃饭啊!」

「牛有牛的情况。」

「我要当牛的伙伴啦。搞什么嘛,叛徒。你忘了住院的时候,我曾经送升丼给你吃吗?」

「你不是带来之后还跟我要钱,后来居然自己全部吃光了?」

「因为好像很好吃嘛。」(录:真是强悍…)

「请你们适可而止!」

用力甩动长达膝盖的裙摆,塩原往前踏出一步。不知是不是受制于她不寻常的气势。丰花很难得地沉默下来。

「不只是迟到,你们两个还穿着便服。我说过要穿制服来吧?还有那根木杖,你们还是带来了?」

塩原挥动着手,直指京介和丰花各自的衣服,及用布包裹的玲洗树树枝。她更任意窥探京介的口袋,发现烟盒后还哇哇地抱头大叫:

「不要兴奋过头了!即使是在放暑假,校规也还是适用喔。你们要带着虹原高中学生的自觉行动!」

京介半茫然地望着大声叫喊的塩原。从家里到学校徒步十多分钟,其间持续被阳光照射,无论是脑袋还是身体都觉得有些疲倦。他心想虽然塩原在差不多的时间也受到太阳照射,但却挺有精神的嘛。

关于穿着便服前来,他的确忘了是塩原的注意事项。携带玲洗树树枝只是习惯。就像校规连放假期间也适用一样,本家的规则对术者来说是一生都适用。虽然丰花嘟起嘴巴说「我才没兴奋过头呢」,但塩原并没听到。

因为校门前说教的关系。当京介他们打开风纪委员会准备室的大门时,已经从迟到三十分钟变成迟到四十分钟了。在准备室里,穿着和虹原高中不同制服的女学生露出不悦的神情坐在铁管椅上。但与其说是等待得快累死了,倒不如说是一脸觉得在女学生面前热列谈论风纪的长谷很厌烦的表情。

「喔喔,你们会不会来得太犀了呀,魔女一条兄妹。」

长谷一见到京介的脸,就眼镜发亮地笑了。而京介却沉默地转移视线。昨天傍晚时,根本没料想到竟然会落到隔天也会见面的窘境。

「我还在担心你们是不是因为夏天的暑气而晕头转向,忘了上学的路成为迷途羔羊呢!因为你们兄妹俩的脑袋构造好像很脆弱啊。特别是那个丰花同学,在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还留下留名校史的凄惨分数。」

「罗唆,内衣小偷!」

丰花龇牙咧嘴地大放

厥词。虹女附中的学生挑起单边的眉毛看着长谷。

「我……我才不是内衣小偷!」

为了扩散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长谷挥舞双手。

「那是当时在那家店,我自主性地担任扒手猎人,店员却误解我敏锐的举动。」

「罗唆,内衣小偷!」

「所……所以我……」

「有话想问我的就是你们两个?」

坐在椅子上的学生,将视线从长谷移向京介说道。

将延伸至胸前的黑发勾在两耳后面。身上所穿的是浅水蓝色衬衫配上深蓝色格纹裙。那似乎是虹女附中的制服。到底哪里有三十万或五十万的价值?京介一点也看不出来。

女学生用摺成正方形的白色手帕按压嘴角,速度很快地说道:

「能不能快点开始?因为我还有社团活动,所以想早点回学校。」

女学生完全无视于在背后吵闹不休的长谷和丰花,只针对京介抛出自己的意思。正因为就读程度较高的高中,所以她似乎很坚持不跟无用的对话扯上边。京介简短地点头,将新的铁管椅放在女学生面前,然后坐下来。

教室里面即使敞开窗户,但仍像温室一样暖和。在直射进来的阳光强度下,京介的眼皮完全丧失自尊。当他一瞬间忘了今天是为何而来时,塩原坐在女学生的旁边说:

「这位是虹女附中一年A班的关根同学。关根同学虽然不是风纪委员,但却是透过当委员的人介绍来的。然后,这位是一条同学……」

「你有血腥味。」

在京介的鼻尖,叫做关根的女学生所说的话锐利地飞射过来。京介不得不停下动作,连塩原也嘴门开开地僵直不动。

关根将手帕压在鼻下,并对自己的话深切地点头。

「没有错!虽然不知道是过去就流了许多血,还是前一阵子才这样的,但你身上带着血的味道。」

当京介什么都不打算说而沉默不语时,塩原低头拉扯自己的裙子说明:

「据说关根同学加入占卜研究社,所以她总是能知道这种事情。」

「嗯……」

「我被她说成带有非常严重的失恋气息。」

塩原依旧低着头,关根则在手帕底下支支吾吾地说些什么。从校园的方向响起棒球社高亢的击球声。

长谷和丰花还是争论不休,一想到居中协调所要花费的心力,京介就无法从椅子上起身。他在莫可奈何之下,脑袋里还没有完全整合要问关根的问题,就先开口说道:

「我想请问关于和你同班的榎本沙织的事。」

「啊,果然如此。」

「你连这种事都得用占卜?」

「才不是这样,是因为这阵子也有其他人问过同样的事情。」

关根怀疑般地眯起双眼。

「如果穿着制服走在街上,就会有电视台的人跑来搭讪,还说想用纪录片方式来制作离家出走少女的节目。榎本沙织的事好像是学校有人说出来的。毕竟对我们这种无趣的学校,算是可以列入稀有事件里。」

「已经变成可以上电视的重大事件了?」

「怎么可能,主角不可能会是榎本沙织啦!在暑假期间突然失踪的女高中生在全国各地就跟山一样多啦!他们说要将这些做成特集,榎本只是其中的单一案例。,而那个人的失踪,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关根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任何担心榎本沙织的样子。声音听起来也很轻松,但似乎并不带有恶意。

「单一案例这种说法,会不会有点太过份了?」

丰花突然插嘴进来,并站在京介的旁边。争论不知在何时迎向结局,长谷在房间角落流露出灰暗的神情,还正在写什么笔记。

将京介的铁管椅用脚尖踢开,丰花对关根鼓起双颊:

「就算离家出走的人像山一样多,但每一个人应该都会有理由。沙织她一定也是这样的!」

「你有一种很有趣的气息哦。」

依旧坐着抬头看着丰花的关根,兴味盎然地张开双眼。

「这股气息到底是什么呢?我还是第一次闻到这种气息,该怎么比喻才好呢?想不到什么适合的话……硬要形容的话,就是闻到只有零钱的钱包时的味道……」

丰花将无法理解的脸转向京介。但因为京介也同样无法理解意思,所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将关根正对面的座位让给了丰花。

丰花一坐在铁管椅上挺直腰杆后,就像要对关根亮出脸蛋般地说道:

「我们可以回到原来的话题吗?」

「嗯,当然可以。」

「你和沙织同班吧,是感情很好的那种吗?」

「嗯,普普通通。虽然连宿舍都和榎本同一幢……」

关根用手帕对自己的脸部扇风,还因为那阵风皱起了脸庞。京介不由得尝试将鼻子贴近自己的手臂,但却没闻到什么血腥味。

「虽然和她说话都会适当的回应,交谈也不会很无聊,但她是不太会自己主动开口的人吧?这种人很麻烦的。」

「她说过她喜欢和人说话,不过,却是对开口说话感觉有点没辙的女孩。现在也还是没变啊。」

「话说回来,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们和榎本是什么关系?」

关根重新整理垂在衬衫上的头发,没多人兴趣般地询问:

「是国中时期的朋友吗?」

「嗯,听说沙织失踪了,因为在国中时是很要好的一群同学,所以才想去找她。」

「一群?嗯……」

关根将手指紧贴在脖子后面,深深地呼出气息。

有段时间关根就以这样的姿势陷入沉思,塩原不安地朝空中散布视线。而京介则靠近窗户边框,想着要是这个女学生知道榎本沙织隐藏在哪里的真相,应该会很麻烦。

「在高中时的她,是个非常乖巧的人喔。」

用力扭转子发生声音后,关根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想她没有特定的朋友。就连跟我也只是偶尔说话的程度。」

「像被欺负之类的这种事……」

「应该没有吧。因为像欺负人这种事,我们学校没那种美国时间。连在班上以八面玲珑为交友目标的空闲都没有。」

「好像是很不好过的学校啊。」

「是这样吗?这很普通吧。因为校规里也禁止打工,所以对榎本来说是连这样的交友关系都没有吧?」

校园的方向又响起击球的声音,还听见某人的怒吼声。关根倚着铁管椅的靠背,大幅度地耸耸肩。

「她在国中一开始也是一个人。」

丰花对着地面点点头说道。

「我还以为和她说话会被弄得很郁闷,但试着搭讪之后,却发现她会愉快地回话。所以我也变得很高兴,决定经常一起行动。因为和团体里的每个人都相处融洽,沙织看起来也很开心的样子。」

「在我的学校里并没有这种爱操心的人。」

关根再次用手帕覆盖住口鼻。整张脸之中唯一可以看见的眼睛,像是可以看穿这个房间的空气、光线和所有人般的眼神。

「如果有时间担心别人,而不考虑自己,就会渐渐被周遭抛弃。不光是榎本,此外还有许多这种人喔。」

「那么,就算万一沙织有了烦恼,周遭也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罗?」

「你说得没错。不过,不管是烦恼还是其他的事,只要她本人肯说出来,不就可以跟任何人商量吗?我们学校又不是那么冷漠的学校。」

「……字条。」

丰花平静地打断话语。至此一直在膝盖上握紧拳头的右手,在椅子旁边悬空垂吊着。

「听说在沙织从宿舍失踪之前,有留下一张字条。内容你知道吗?字条里面或许有写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

偷瞄一眼手表,关根握着手帕站起来。塩原双肩颤抖着,用「您要回去了吗」的敬语询问着。

「是的,话说到一半真不好意思,但我差不多该回学校了。」

丰花呼出沉重气息的声音,静悄悄地渗透室内。丰花对京介投以走投无路的视线,但京介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机航行所形成的云。他心想关根的话不是不能做为参考,即使去问虹女附中的某位学生,应该也会得到类似的答案吧?不管有没有封口令。

拿起自己的东西迈开步伐的关根,看到京介的脸就停下脚步说道:

「嗯,满布血腥味的你,你叫一条吧?」

「嗯。」

确认过后,关根重新转向着头的丰花:

「还有,有股有趣气息的你。在回学校之前我会先绕到宿舍一趟,你要不要一起来?我们学校的宿舍,如果不在玄关证明是住宿生的朋友就不能进去。」

丰花抬起脸,和刚开始见到关根是一样,浮现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关根用手帕贴着脸颊,以不悦的神情继续说道:

「实际去一趟宿舍,不就可以知道些什么了?或许会有看过字条的学生。不过因为现在是大部分人回老家的时期,所以也不太能期待。」

「可以吗?你可以带我们去吗?」

丰花站起身来提出询问。不知为何塩原也站起来,交相比较两人的表情。当关根郁闷地点点头时,丰花就牵起塩原的手发出尖叫。校园里大概是击出全垒打的关系,怒吼声还是转变成欢呼。

一想到又要走到日照强烈的屋外,京介叹了一口气,而关根则将背部倚靠在他身旁的窗框。

「虽说是暑假,但你们还真是有时间啊。」

「是这样吗?」

想起留在家中房间里庞大数量的作业,京介就感到头痛。关根从窗户仰望天空,轻笑着说道:

「都已经料想到谈话的内容是关于榎本沙织,却还是答应前往其他学校的我,仔细想想也是挺闲的。」

从虹原高中搭乘路线公车,花不多分钟就抵达虹女附中的学生宿舍。

虽然塩原也想跟来,但因为委员会里还有工作以及会长长谷不动如山,所以才勉强放弃同行。

从学校出发前,京介就被塩原再三叮咛「别在那里做出失礼的事」到耳朵疼痛的地步。连「绝对不要使用什么奇怪的魔法」的话都说出口时,他感到有股淡淡的悲哀。

建立在与高中校舍不同空地的宿舍,是一幢钢筋的六层楼建筑物,外观上就和随处可见的公寓一样。停留在电线杆上的蝉,极力发出没个性的鸣声。时间是正午的十分钟前。在京介抬头观看的天空中,还残留着飞机飞过所形成的云迹。

「全校的学生都住在这里?」

仰望白色壁砖的外墙,丰花像是对建筑物本身询问似地说道。周围是宁静的住宅区,看来最高的建筑就是这幢宿舍了。

「怎么可能?这里是五号舍。在市区各处共有十幢,全都是和这里相同的建筑。」

关根甩动着似乎是学校规定款式的运动背包。

「该被分配到哪一幢哪间房,在学年开始时就以抽签决定。住在这幢宿舍里的学生年级也是各自不一。」

「嗯,好像满有趣的。」

「只有一开始的时候。」

如此说完,关根就朝玄关大厅迈开脚步。可以看见在大厅旁的管理员室窗户内,有名中年妇人正在移动。

「喂喂,我忘了问你,沙织难道没有男朋友吗?」

听到在玄关前丰花停下脚步提出的询问,关根斩钉截铁地摇着头:

「就我所知,连听都没听过耶。」

「也没有喜欢的男生吗?」

「刚入学时谈论到这种话题,她曾说过小学时有个喜欢的男孩子喔。」

「嗯,这还是头一次听到,但我也没和她谈论过这种话题。那么,是谁?她说她喜欢谁?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快告诉我嘛!」

面对拉扯手臂的丰花,关根射出冰冷的视线。

「为什么非得在这里讲这种像是校外旅行之夜的对话?你没忘记你的目的吧?」

「对不起……」

「我就陪你们到这里。等带你们通过传达室后,我就要去学校那边。」

关根以似乎要对抗蝉鸣般相当流畅的声音说道:

「之后你们就请自便吧,因为我没有陪你们玩侦探捉迷藏的美国时间。」

「感谢你的帮忙。」

「榎本的房间是三楼的三号室,现在是上锁的。但因为三楼还留有几位住宿生,所以想和她们交谈,只要询问一下就可以了—啊,还有一条同学。」

被他人叫唤名字,正用玲洗树树枝敲打肩膀的京介停下手部动作。

「虽然这里不是采取严禁男士进入的制度,但各楼层都有警卫,所以你最好别做出奇怪的举动喔。」

「啊,喂喂!」

对着穿过玄关自动门的关根背影,丰花出声呼唤:

「等沙织的事情解决之后,一起去放个烟火吧?放会射上天空的那种。」

又拿出手帕掩住嘴角的关根,只做出「如果有空」的回答。

被传达室的女性强迫在访客名簿上登记后,京介和丰花搭乘电梯上三楼。就和外观一样,内部也和一般集体住宅没什么差别。不同之处,就如同关根所说的,只有各楼层都有警卫室和走廊上景着体育服及室内拖鞋。警卫室方面大概是暑假的关系,里面空无一人。

「三号室……是这里吧。」

在距离电梯大厅很近的地方,就是榎本沙织的房间,涂上焦褐色油漆的房门上,装有好像很沉重的金色门把。当丰花伸手转动时,只有上锁的声音冷冷地回应。

丰花朝左右两旁的房间投注视线,似乎打算向邻居询问。随后丰花往右边二号室方向走去。

京介站在原地远望着门把。虽然具有坚固的外观,但钥匙孔却是格外单纯的构造。接着他将视线移往整个房门,最后把身为矫正术者的意识专注在徘徊其中的空气。虽然没有特别奇怪的气息,但榎本沙织的失踪,记得是在昨天那个时间点的三天前。就算消失踪影当时有人为事故,土地产生了闭塞,但那股气息也不可能会留到今天。

丰花正和从二号室出来的少女畅谈些什么。当少女一察觉到京介,马上就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是因为有男生出现而吓一跳,还是惊讶他和丰花有张相同的脸,不管是哪种理由都无所谓,然而少女缠绕在头上的大量彩色发束,对京介来说才值得愕然。

「所以,在榎本失踪的上个周末,并没有传出什么奇怪的声音罗?」

彩色发束少女重新面对丰花,用力点点头。依旧敞开的房门少女用脚顶着,可以听见摇滚调的音乐声从房间内传出来。

「我想那天榎本的房间并没有任何人造访。不光是那一天,要说有什么人会去榎本的房间玩,这件事从四月起就几乎没发生过呢。」

「沙织在离去之前有没有说些什么?像是要去哪里……就算没有直接表明,但总有什么类似的讯息吧。」

「这个嘛……她没说啊。」

「沙织留下来的字条,你看过吗?」

「我是没看过啦,但好像写了什么……像是请不要担心或是我走了之类的,不知道是谁曾说过这样的内容,她要是这么说了,就不会有任何人担心的。」

从房间里面,这回响起了水壼沸腾的声音。因为是相当大的噪音,所以也传遍三楼的走廊上。在少女返回房内的期间,取而代之顶住房间的丰花嘟嘟哝哝地扭动双唇。

几分钟后,从房间走回来的少女头上,彩色发束已经拆下。单手拿着文件夹的少女,从外侧锁上门说道:

「抱歉,我现在要去参加暑假讲习。你们已经问够了吧?」

「占用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少女让钥匙圈发出声响,慢步离去。丰花盯着三号室的房间一会儿后,就在哼出强劲鼻息的同时开口说道:

「……要是去偷看沙织的房间,还是不太好吧。虽然只是想看看字条,但她或许有其他被看到会觉得伤脑筋的东西。」

「在离开之前,应该早就收拾好被看到会感到困扰的物品了吧?」

京介忍住呵欠如此说道。电梯响起关上门的声音。

「将字条留在房间里,应该也是明白早晚会有人去偷看房间?」

「那么,进去看看也没关系罗?」

「天晓得。」

「不行啦,还是会被讨厌吧。该怎么办才好?」

看着嘴里含糊不清碎碎念的丰花侧脸,京介心想她真是个复杂的家伙。在自家的京介房间,不但毫不犹豫地入侵,不管是钱包或别的东西,丰花全都带着笑容强抢而去。直到成为术者研习生为止,京介一直确信丰花将来会是个盗贼。

「沙织,抱歉!就让我偷看一下。」

好像终于下定决心的样子,丰花四处散布鼻息,紧紧抓住三号室的门把。像是打算用腕力破坏似地,门把发出充满悲鸣的金属声传遍整个走廊。

损坏物品及侵入住宅。一边想着与其说是玩侦探游戏,倒不如是说是模仿小偷,京介抓住丰花的手臂制止行动,但挑起单边眉毛的丰花却像气球般鼓起脸颊。

「不要阻止我!如果受到阻挠,我的决心就会迟疑。」

「我不打算制止你。」

「我知道这是不好的行为,也打从心底感受到良心的讉责。但是,我现在只能这么做了!」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啦,快说!我的决心已经开始迟疑了。」

虽然不知道是破坏的一方感到害怕,还是受到破坏的一方觉得生气,总之门把在丰花的手中颤抖着。

「还是算了。你退到一边去吧。」

京介把丰花推到身后,叹了一口气。虽然京介很想问问她从自己身上抢夺钱包时,良心的讉责究竟在哪里,但察觉到就算问了也毫无意义,因而作罢。

确认周遭没有半个人后,京介解开包裹玲洗树树枝的布套。他举起若被不知情的人看见,只会认定是童话故事中出现的魔法师法杖的术具,念起咒语:

「流动吧,驰骋大地的光辉女神!发动出于酉位的人工物质,解除束缚,沉于辰位!」

房间门把一瞬间被金色的

光芒围绕,发出短促的声音后,门锁就解开了。

这个法术不仅可以打开房门,也可以解开脚踏车的车锁。只要是锁,大致来说都解得开。爱说长道短的术者称之为「违法之术」,而京介也确实自觉到越是犹豫使用,自己本身就越不清白公正。

「搞什么啊?还以为你会用什么飞踢来破坏门把,害我一瞬间有点期待。」

丰花将京介推开,打开了房门。

「沙织,抱歉喔。这是京介打开的,所以就打扰一下罗!我们会马上出去的。」

大概是在破坏物品及侵入住宅的过程中,没犯下任何罪行就解决的关系而如此说道的丰花,带着比刚刚解除掉几分紧张感的表情。

京介心想一个人在走廊上等待的期间,或许会和其他住宿生碰面,因此也走进房里并关上房门。

进入房门后紧邻的地方,就是狭窄的脱鞋处。除了倒落丰花刚刚脱下来的凉鞋之外,并没有任何鞋类物品。

右手边有扇像是厕所的门板,和简易的厨房。前方则有三坪左右的房间延展开来。

房间里面带着微微的幽暗及闷热。这是因为窗户紧闭着,再加上拉上不算太厚的窗帘。丰花虽然走近窗边,但由于判断被外面的人看见窗户打开就大事不妙了,因此她在素色窗帘前站着不动。

「……总觉得……」

环视整个房间,丰花喃喃说道。室内排列着几件小家具,但似乎大部分是原来准备好的东西,可以展现榎本沙织个性的色彩或样式,却到处都看不到。

「总觉得是有不准在房间装饰之类的校规啊。」

丰花如此说完,就悄悄地走向书桌的方向。当丰花沉默时,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声,无生命地敲击停滞的空气。

京介靠近连接阳台的窗户,转过头来。在旁边的书架上教科书整齐收好,而放置在房间角落的书桌上,放着一本笔记本。丰花拿起那本笔记本,并打开来。

木质的地板上并没有醒目的垃圾,在床上无论是衬衫还是薄毛毯,都整齐地折叠好。窗帘轨道上还用衣架吊挂着虹女附中的制服。

「字条就是这个吧,你看!」

丰花摊开笔记本,推向京介面前。在薄薄的本子的正中央,本来只不过写着数学解答的纪录,但却突然转变成文章。

给学校及宿舍里的各位,和父母亲:

因为有个非常想去的地方,所以我走了。

那里也有许多朋友,因此请不用担心。

线条纤细的字体,只写下这几个字。

当京介推回笔记本时,丰花叹了一口气。大概是以为榎本沙织的字条里,会更加戏剧化地纪录每天的烦恼,或隐藏行踪的理由吧。从这短文中,她是会马上回来,还是已经不打算回来,很难加以判断。虽然隔壁房的彩色发束少女也说过,但这是一张会让人觉得就算担心,也好像会在担心中迷失,结果会干脆认为用不着担心的字条。

京介面对将笔记本放回桌上,抬头看着衣架上制服的丰花问道:

「这句『非常想去的地方』,你想得到是哪里?」

「会是哪里呢……」

丰花将视线就这么往天花板上爬升,喃喃说着:

「她对校外旅行去过的奈良十分感动,曾经说过还要再来。」

「那么,她该不会是去了奈良?」

「谈到如果能到海外旅游,想去哪里的话题时,她好像说过想去罗马。」

「那么就是去罗马了吧?」

「在理学课上,她感动得说土星环真不赖呢。」

「那么是土星罗?」(录:不愧是兄妹…)

「你认真点想啦!她都写了『那里也有许多朋友』吧?所谓的朋友是谁?她还有不是高中或同学的其他交友关系吗?啊啊,我已经搞不懂了。」

当丰花烦躁地交叠双臂时,上下两排牙齿打颤了好几次。

「为什么会搞不懂?国中的时候,我们每天都会聊天啊。明明还没过半年,为什么就不清楚沙织的事了?沙织她如果有什么烦恼不能和高中同学说,明明告诉我们也可以啊?」

气势惊人地蹲坐下来的丰花,拉扯自己的头发,还痛得皱起脸来。

「全都是我会错意了,沙织她或许不认为我们之间是朋友。无论是一个人进入虹女附中就读,还是之后就没有联络,或是这回的事情,也许只是单纯想和我们切断关系。如果真是这样,就像京介你一开始所说的,就算我们去找她……沙织也许会觉得讨厌。」

「说的也是。」

听到京介的附和,弯下嘴角的丰花抬头白了他一眼。目光的强度是平常的三分之二,但京介却私自认定是房间漆黑的关系。

「话虽如此,但这些都还只是推测吧?」

丰花将视线往下移,又继续拉扯头发。

因为觉得站得有点疲倦,所以京介就坐在一旁。他从口袋中取出烟盒,但察觉到在这里抽烟可能不太好,因此只是呆望着盒子的外观。

「如果想放弃寻找,就此放弃就可以了。因为我本来就是局外人,所以不管怎样都无所谓。由你决定吧。」

丰花凝视着自己的膝盖沉默不语。呼吸和喘息痛苦地交缠,丰花用自己的牙齿咬着嘟起来的嘴唇。最后吸进空气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当丰花要开口说话时,京介两人背后的窗户突然产生震动。本能地感到危机,京介用力抓住丰花的手臂离开窗边。一秒钟后,响起类似尖叫的声音,窗玻璃碎裂一地。从丰花的嘴里发出还没下定决心的悲鸣。

玻璃碎片飞散在地上,吹进来的风扇动了窗帘。有个黑影一脚踢破白色窗帘跳进房内。同时入侵的阳光照耀在玻璃碎片上,京介感到刺眼地眯起双眼。

瘦长的影子就在眼前。

那是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头上将帽沿很宽的帽子戴得低低的,还披着下摆很长的上衣。或许是打算遮阳的关系,颜色无论哪个部分都是黑的,放眼望去总给人不祥的感觉。

男子采取悠闲的步法开始走动。在他的鞋底下玻璃碎裂,光芒消散。

男子的脚移动了。

被踢起来的玻璃,像冰雹一般落在京介的头上。当他被玻璃的走向引开注意力时,地面发出声响。男子跃至空中,在京介的背后着地。而他的背后正站着丰花—京介随着咋舌一起往后望。

「一条丰花,过来!」

男子用将丰花的嘴巴捂住说道。他的声音中没有抑扬顿挫,说话的方式就像连结单字进行对话的机器人。

准备出手的京介颈上,男子的指尖横扫过来。京介举起前臂制止对手的攻击。但男子的力量却比起想像中的还要强大,手臂的骨头发出咯吱声响。

就在此时,玄关的门开了,露出几名少女窥伺的脸庞。似乎是邻近寝室的住宿生,因为听到榎本沙织的房有玻璃破掉的声音而觉得可疑吧。

当京介畏对她们说「别过来」时,男子已经伸出一条腿。被逮到空隙的京介心窝,被男子的膝盖重击,一瞬间眼前转为一片黑暗。

男子跑走的声音残留在京介耳中,而脚步声是消失在阳台的方向。眼前依旧漆黑一片,京介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有想吐的感觉在气管附近气势惊人地来回窜动。京介咬紧牙关希望至少不要昏迷。然而时机凑巧,住宿生发出了尖叫,尖锐刺耳的声音刺进他麻痹的脑袋。

京介甩甩头,强行取回视觉后,朝着只剩下窗框的窗户跑去。他走出水泥做成的小阳台,寻找男子的踪迹。在往下就看得见的十字路转角,他看到黑影消失的一幕。

「喂喂喂,你、你,就是你!」

被人从身后抓住肩膀,当他回头时,看见一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警卫站着。警卫的手中还拿着京介放置在玄关的鞋子。

「这是你的鞋子?你怎么打开这房间的门锁?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连珠跑似地丢出问题的警卫,大概是直到刚刚为止外出吃午饭的关系,门牙上还沾粘着海苔。在他的身后有些住宿生,大概是因为踩到玻璃而喧闹不已。

从警卫的手中夺下鞋子,京介一脚踩上阳台护栏。高度有三层楼高,虽然外墙边缘没有双脚可以踏踩的地方,但正下方却有状似柔软的草丛。他就以那里为目标纵身一跳。

住宿生大叫「他跳下去了—」时,警卫发出比任何人都要高亢的悲鸣。像是社鹃花的花丛,宛如充满困惑般生长的柔韧枝叶接住了京介。

重新握起玲洗树树枝,他朝阳光直射的马路猛冲。一转过阳台看得见的十字路口时,一名边走边甩动游泳背袋的小孩,因为京介的出现而吓得大叫。虽然老觉得在各处引起尖叫,但他却没有道歉的多余时间。京介在狭窄的道路上尽全力的奔跑。

就在一百公尺左右的前方,看见了黑色的背影。京介将目标锁定在帽子附近,开始念起了咒语:

「滚动吧,驰骋大地的光辉女神!出于巳位朝亥位一,扫射!」

从玲洗树树枝的前端发出光弹,朝着男子飞去。察觉到气息的男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仍旧紧抱着丰花低下身子

虽然光弹射穿一旁的通行标志,但即使没射中男子,只要能制止他的脚步也就足够了。京介一口气冲上平缓的上坡路,缩短与男子之间的距离。

男子朝道路前端的广场跑去。那是个狭小的广场,大概是准备在最近的镇内大会上跳孟兰贫节舞吧,空地的中央正在组装节庆小高楼。在无人的小高楼下,京介追上了男子。

停下脚步的男子在帽子底下透漏出具有敌意的视线。他用单只手臂紧紧勾住丰花的脖子,还将弯曲的手肘展露给京介看,似乎打算说出你再接近的话,我就勒死她之类的话。丰花的面容因为汗水及呼吸困难而痛苦地扭曲。

「放开丰花!」

将玲洗树树枝指向男子,京介开口说道:

「虽然不清楚你的目的,但就算把她掳走,那家伙也只会吵得无法控制。」

在男子的手臂下,丰花发出呻吟。仔细一听,好像是在说「真是没礼貌」的样子。

当男子凝视着玲洗树树枝,不知有什么好笑而用鼻子哼笑时,丰花用力扭动身躯。丰花甩开男子的手臂,用重获自由的手猛力反抗。丰花的手将帽子从男子的头上夺下,露出不整齐的长发所覆盖的头部。在他的侧面脑袋上,还有像是黏土捏碎般的伤痕。

男子冲撞丰花。丰花应声倒地,还因为被冲撞的力道撞上小高楼的柱子。光是那样的震动,用木材简单搭建而成的设备就轻易地开始崩塌。而前去捡起皮丰花打落帽子的男子,抬头看着掉落下来的柱子咋着舌。

京介挥手闪避落在自己身上的铁管,对着男子伸出玲洗树树枝:

「流动吧,驰骋大地的光辉女神!对象二间,自丑位巿未位传送强风,随即沉于申位!」

空气强劲地卷起漩涡,木材及照明设备受到法术的效力而粉碎。飞散开来的电灯泡舞动发光的颗粒,映照在男子的黑色衣服上。

虽然男子在大声怒斥些什么,但因为小高楼崩塌的轰隆声而传不到京介的耳中。拉起在脚边跌坐无法动弹的丰花手臂,京介狂奔离去。在视野的一角可以看见男子朝相反的方向跑开。

当他们到广场外围避难时,最后扬起一大堆尘土,小高楼的崩坍结束了。被拖行的丰花又再次瘫坐在地上。望着变成废墟般的四周,京介松了一口气。

男子已经不见踪影。大概在被压在小高楼底下之前,他也逃脱了吧?连冒子也没掉落在现场。从广场入口,像是社区委员会相关人员喧闹不已地聚集起来。

京介目光投向脚边的丰花。虽然头上还顶着木屑,但她似乎没有受伤。

「没事吧?」

丰花的头在点头与摇头之间摆动。她没有出声应该不是脖子被勒住的关系,而是精神上还处于混乱状态吧。

打算对丰花伸出来的手被人从别的方向抓住,京介转过头来。一名将毛巾卷起来绑在头上的大叔,用要他说明理由的样子指着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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