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介和社区委员会的人们一起进行小高楼的修复作业,在结束后,不知为何他们似乎很欣赏自己,而且还拿到罐装果汁之际,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这段期间京介始终注意着黑衣男子有没有再出现,但却没发生任何事。
虽然罐装果汁是冰过的,但持续沐浴在好几个小时的阳光下,京介的后脑勺里还是带着热气。抬头看着小高楼并一口气喝下罐内的饮料,他突然想起那个男人侧边脑袋上的伤痕,看来那似乎是旧伤。
当他正打算点燃香烟时,借用广场上水龙头洗脸的丰花,到处滴着水珠地走回来。虽然一时之间露出胆怯的表情,但在工作的过程中,似乎恢复了平日的精神。
丰花将香烟从京介的手中打落,并说道:
「京介,现在不是抽烟休息的时候啦!快点,再不走不行啊!」
「去哪里?」
「预定中午过后要在昨天的大众餐厅,和桥口他们交换情报啊!大家一定正不安地等着我们。」
在社区委员会成员的送行下,京介兄妹俩背对广场离去。当毛巾卷起来绑在头上的大叔说「一定要来跳盂兰盆节舞喔」时,丰花做了「一定会去跳」的约定。
在大众餐厅中与昨天相同的座位上,有桥口的那颗橘子头。周遭还有昨天也见过面的成员。
可是,昨天的五名成员却减为三人,并没见到看似聪明的男生,和有很多被蚊子叮咬痕迹的女生。
「那两个人先回家了吗?」
听到丰花的询问,桥口摇摇头:
「出去打探消息后,就一直没回来。或许是做得太起劲了……话说回来,丰花你们也去了好几个小时,是发生什么事了?」
丰花将今天发生的事按照顺序说明。包括和榎本沙织的同学见面交谈的内容、在宿舍里看到的字条内容,还有突然出现的可疑男子。
「黑色帽子配上黑色上衣……」
桥口把橘子头压低,盯着桌面看。而桌子上和昨天一样,只有咖啡杯零乱散布着。
「今天我们不是到街上追寻沙织的踪迹吗?」
握着大头照的影印纸,桥口说道:
「虽然几乎没有找到可以当作线索的情报,但只有一件,听说有个长得像沙织的女孩和奇怪装扮的人走在一起的传言。」
「奇怪装扮的人?」
面对提出反问的丰花,昨天也在场,涂着粉红色口红的女孩回答:
「在西口的小巷里,有个以学生为对象贩毒的人,对离家出走的人很清楚喔。听说他一开始会温和地搭讪、请客、介绍住处,然后把对方纳入自己的顾客之中。」
「所以,我们实际去见了那个家伙。」
身材短小的男生,将身体探在桌上说话。看来他今天一天晒了不少太阳,无论是脸还是手臂全都变得红红的。
「让他看过榎本的照片后,他说在四处游荡的时候曾经看过她。当时榎本的眼神呆滞,所以他还以为是毒瘾发作呢。」
男生皱起脸后,还让胸膛夸张地起伏。
「不过,他说因为榎本和一个穿黑衣,戴黑帽的男子在一起,所以他认定她已经跟了其他的药头,自己就没出声搭讪。」
「那么,今天在沙织房里出现的就是药头罗?真糟糕,是这样吗?」
「沙织竟然在嗑药,我实在不太能想像耶……」
将影印纸放在桌上,桥口也点点头。在被捏烂的纸张中,榎本沙织的表情扭曲着。
「那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他知道丰花你的名字吧?为什么要袭击你呢……」
小个子的男生低吟着,所有人都专注在各自的思考中而安静下来。在桌子边的人掉进沉默里,但人声鼎沸的店内喧嚣却刺耳地流转。
「……丰花,在我们这群人当中,你和沙织最要好吧?」
坐在丰花旁边的女生,在眉间刻下深深的皱纹。像是受到影响般地,丰花的表情也黯淡下来。
「唉,好像是我最常和她说话啦……那又怎样了?」
「……那个男人或许是杀了沙织,想拿你一起陪葬,才会去找你的。」
「什么?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那个男人和沙织交往,知道沙织称得上朋友的,就只有国中时期的同学。然而,最近和沙织提出分手,却纠缠不休,一个不注意就失手杀了她。虽然他打算把尸体埋进山里,但突然想到一个人被埋起来的沙织很可怜,所以才找某个人一起……」
「别说了啦!沙织不可能会被卷进这种事的。而且,今天我才从虹女附中的人口中听到沙织并没有男朋友啊。」
「那么是跟纵狂!」
「我就叫你别说了!沙织还活着啦。而且,一起陪葬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陪葬人偶。」
「丰花,事实上你该不会是被榎本怨恨了吧?」
男生露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毕业之后,榎本一直在等待复仇的机会。而那个帽子男,其实就是榎本偏用的一流杀手……」
「别再说了啦,沙织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嘛,我也没有被怨恨的印象啊。」
「可是丰花,你常常抢走榎本的营养午餐啊……」
「那是我代替沙织吃掉她不想吃的东西啦。」
无视于引起骚动的一群人,京介倚着椅子的靠背将视线投向窗外。在黄昏的微暗之中,亮起车灯的汽车正引起塞车状态。不管是哪种颜色的车子,此时此刻都只染上单纯的暗夜色彩。
京介回想起在榎本沙织的房间里,打破窗户玻璃步步逼近的男人。男人的目标是丰花。是如同现在同学们所争论的那样,和榎本沙织有关?他会知道出现的地点,是尾随丰花的关系?如果是这样,是从什么时候—
在桌子的另一端,桥口似乎也沉默地专注在自己的思考里。左右移动的黑色眼珠,突然停下来。
「刚刚我想起一件事……」
当桥口一开口,喧闹的一群人全都安静下来。被太阳晒黑的桥口脸上,可以看见也许是心理作用的惨白。
「虽然早忘了是什么时候说过的话题……但我想起沙织曾说过,在一年级时差点被奇怪男人强行带走的事。」
「奇怪的男人?」
「没错。」
将视线落在自己交叉的指尖,桥口点点头。
「听到那件事时,我还以为只是经常出现的变态还是……」
「你是说那个奇怪的男人,或许跟今天我和京介碰到的那家伙是同一个人罗?」
「沙织也许从很早以前,就被那家伙袭击了……」
「可是,要是认为她被那个男人强行带走,这下就变成不了解字条的意义啦?」
「该不会是被强迫写下的吧?」
「那么,那男人从那么久之前就袭击榎本的目的是什么?」
在疑问句飞来飞去的桌上,板着脸的店员插嘴提出「我可以把空盘收走吗?」的问题。
晚上或许可以听到和白天不一样的消息。根据说出这话的某人提议,离开大众餐厅的一行人,又开始进行街道的探听工作。
京介因为桥口说出「夜晚的街道很危险,所以一条你也要帮忙」,形成同行的局面。接下来的探查似乎预定以蒐集有关黑衣男子的情报为主。而没有回来的两名同伴,直到最后都没有现身。
主张自己也要前去的丰花,却被所有人给劝了回去。因为那名男子不会再度出现的保证,是完全不存在的。
从踢破宿舍三楼窗户玻璃的对手来看,经过该怎么保护的考量后,京介不但不把丰花送回家里,反而是送去本家。从六月发生的事件以后,本家的建筑物四周经常张开强力的结界,设定阻碍可疑人物及生物的入侵。在安全面上是无可挑剔的环境。建筑物的四楼有个打盹室,虽然那里是本家职员专用的地方,但也有薪水微薄且为住处伤脑筋的矫正术者定居在此的传言。因此,他决定暂时让丰花乖乖待在那里。
「我也要一起去!一想到沙织现在正做些什么,我就没办法悠哉地待在这里。那种男人才不可怕呢!」
在打盹室前,丰花不服气地如此说道。房内除了简易的床铺之外,也有电视机,而像摔角选手般体格的女性术者,正和喜欢赌博但金钱运却不佳的老年术者争夺摇控器。
望着恋爱偶像剧与古装剧交错切换的画面,京介回答:
「就算你不害怕,但在明白对方的真实身分之前,还是谨慎行事比较好。」
「他的真实身分也许就是药头啊?既然如此,就把他找出来,逼他说出沙织目前所在的地方啊,我对拷问还挺擅长的。」
「这里我很清楚。不过你还是待在这里吧,其他人也是这么说吧?要是你被那家伙抓住了,需要搜索的人又得增加,会很伤脑筋的。」
在鼻头聚集皱纹、喃喃念了十多秒后,丰花用情绪难以理解,往上瞧人的眼神说道:
「总是会觉得担心啊。对你来说,沙织就像不相干的人,所以感觉你好像只会进行适度的打探……你会好好去找吧?因为你也是第四十八届的毕业生啊!」
「与其担心我的行动,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虽然丰花又碎念一会儿,但却在叹息的同时点点头:
「我知道了啦。那么今晚我就待在这里,明天早上你要来接我。不过,今天晚上要是有什么事,你绝对要告诉我喔。」
丰花挥挥手,走进打盹室里。
电视机的摇控器战争,因为丰花的参战,似乎是以古装剧落幕。
在虹原车站西口的小巷子里,小酒馆及特种行业等,从太阳下山后就点起招牌灯光的店家,不论规模栉比鳞次地排列着将近一百家的店铺。就像要包围这些店一般,小钢珠店及游乐场、卡拉OK店也同样像相互竞争招牌灯光亮度般比邻而居。经过的有年轻人、碎汉等各式各样的人。因为扒窃、打架或其他的人际关系,争执的种类也有许多种。
这里有个「虹西路」的名字,在抬头仰望拱廊时,京介才头一次知道。
「喂,一条……同学!」
在京介身旁一起行动的小个子男生开口说话。他似乎是叫日中还是中田,但因为报名的声音太小,所以京介根本没听清楚。
「你……那个用布包裹的长形物体是什么啊?我一直很在意……」
那男生抬头看着京介的玲洗树树枝说道。因为太麻烦了,所以京介只回答「武器」二字。然而男子却以兴奋的声音说出「那真是太可靠了」的话。
将手伸进牛仔裤口袋里,却发现香烟不知掉在哪里。更遗憾的是,他连买新的零钱都没有。因为四处奔走而错过了时机,京介发觉今天一整天连根烟都没抽到。明明这样应该毫无疑问是很健康的,但他却感觉是受到那位医生的诅咒,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啊……白天给他看榎本照片的药头,就在这里!」
指着拱廊旁边,年轻人在入口蜂拥聚集的卡拉OK店前,男生说道:
「这条路上的药头,听说好像有个组织,大家都是同伙。不过,因为有几十个人,所以不可能把每个人的来历都一一掌握清楚。白天遇到的药头虽然也不知道和榎本在一起的家伙的名字,但他说气氛很怪,搞不好是同行喔。」
京介在心中暗念着「真是暧昧的情报」,抬头望着幽暗的天空。附近一带严重滞留夏季夜晚特有令人冒汗的空气。融资关系业店家所释放的霓虹灯,将看不见星星的夜空施加酷热难耐的色彩。他心想在这么闷热的夏夜,会想在这种拥挤的小巷子里消磨时间的人,耐力应该相当强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到京介的询问,面带紧张神情看着人潮的男子,肩膀只在瞬间颤抖一下。
「那个……因为白天时只找到一个药头,所以接下来要不要向其他药头打听……」
「其他药头在哪里?」
「不知道……但只要跟看起来像的人搭讪一下……」
男子的声音变得虎头蛇尾。虽然「看起来像的人」基准是什么京介并不清楚,但户看之下职业不明的奇怪人士却布满这个空间。如果还一个一个去搭讪,太阳都升起来了,而且光是被问到「你是贩毒的药头吗?」而不会生气的人,就让人无法想像。
「该……该怎么办……」
男生绕到京介背后,开始在原地踏步。
「白天过来的时候明明完全没人影,店家也几乎关着门,只有麻雀的叫声……」
「麻雀不会在晚上叫吧。」
「虽然这种闹街我是第一次来,但却感觉好无聊……喂,一条……一条同学。我们就说已经问过人了,但却没有任何线索,先回桥口她们那里吧。」
男学生在原地转来转去地说:
「这里和我不搭轧,也和榎本不相称啦!我不认为离家出走的她会来这里……反正也不会出现什机大不了的情报啦!」
京介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到车站方向。桥口和成员正在东口那边进行打探,他们预计两个小时后在剪票口前集合。
从卡拉OK店飞奔而出的年轻女生,撞到男生的肩膀,连句抱歉也没说就朝小巷子内跑去。男生因为那股反作用力开始逆时针旋转。
「你就去东口那里吧。」
听到京介的话,男子突然停止旋转。
「咦,可是……」
「我会试着去收集消息。」
「咦,不过……」
「我比较适合单独行动。你别在意,快去吧。」
当脸上消除一切的胆怯后,男生大声说出「一条同学真是个大好人。国中三年期间完全没察觉到的说,真是笨蛋」的话。他会这么大声,应该是不想输给周遭喧哗的结果。
目送跑着离去的男生,京介又再度抬头仰望拱廊。比起榎本沙织的行踪,他更想早点查明那名黑衣男的真实身分。虽然打破窗户玻璃侵入的男子不能疏忽大意,但也不能说被关进打盹室的丰花,没有因为太过无聊而趁机破窗而出的可能性。
穿过拱廊,京介走在马路上环视四周。他心想与其向药头一个个打探消息,既然他们有组织性,难道不能直截了当找代表问?大概是放着暑假的关系,虽然没有身穿制服的人,但从各处投射过来充满争斗心的视线,却和走在学校体育馆后面一带时的感觉没两样。
因为人潮拥挤的关系,明明只前进了一百公尺却花上好几分钟,而马路上却还延伸到很前面。无论是并列的店家还是走路的人群,只是外观上有某些不同,却没有很大差别。感觉上不管是问谁都会听到相同的话,京介不禁停下脚步。
在几步路远的前方,有间入口狭窄的店铺。在只有一点点空间的停车场里,有四名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孩,正蹲着发出哈哈的笑声。他们的脚边滚落许多烟蒂及大量空罐。而那可是要说他们从十年前就已经在这里哈哈大笑,也足以让人相信的数量。京介朝他们遇开步伐。
当年轻人注意到在眼前伫足不动的京介时,全都停止笑声,射出锐利的目光,似乎是对自己的眼力抱持相当的自信。京介想着还算不错,开始发问:
「你们认不认识在这附近的药头老大?」
「你这小鬼搞屁啊?讲话可别这么没大没小!」
其中一名年轻人踢起一个空罐后站了起来。在杀气腾腾的声音下,路上行人的视线霎时聚集起来。但似乎马上就明白是稀松平常的事,所以并没有停下脚步的人。
「不认识的话也没关系。」
用脚尖制止滚过来的空罐,京介如此说着:
「因为看你们好像对这附近很热的样子,才随口问问。我还是去问其他人吧。」
「我们很清楚喔,因为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这里。」
年轻人呼出带有啤酒臭味的气息步步逼近。另外三个人也傻笑着站了起来。
「如果想问事情,就把钱交出来。一个问题基本费是五万圆,回答是一个字一万。还有—」
因为事情变得很麻烦,所以京介捡起脚下的一个空罐。接着沉默地将那个罐子扔向店铺的墙壁。
在侧面被捏得扭曲变形的罐子掉落在地面前,京介抬起脚,将罐子来回踢中墙壁六次之多。锵啷锵啷令人毛骨悚然的破坏声似乎不是家常便饭,所以许多行人都停下脚步。
被踢烂到只剩一公厘左右的厚度,变得像碎纸条一般的罐子,发出坚硬的声音掉落到地上。在罐子受到「暴行」的期间,吓得无法动弹的四名年轻人当京介一回过头,就同时「咿」地大叫,并闪躲三公尺左右。京介重新面对他们,再次提出询问:
「药头老人你们到底认不认识?可以简单明了的回答我吗?」
「是,我们认识!」
年轻人们的脸全皱成一团,浮现出痉挛的笑容。之后,发出五秒左右的干笑声后,带着老实神情的其中一人开口说:
「在这条路前方游乐场的转角往右转,穿过小巷子的尽头有间神社,他经常会在那里。」
「大家都称呼他为『头目』。」
另一个年轻人回答。如果用普通的眼神普通说话,他们就是远比这里更适合东口补习班的年轻人。
「听说他是明明自己不嗑药,却卖药给别人的好人。」
「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人我们并不清楚。因为他是个很难缠的人物,所以我们还不曾和他说过话。」
在嘴里喃喃念着头目二字,京介出声言谢:
「谢谢,可以当作参考。」
面对行最大礼的年轻人,京介突然想起来,并将榎本沙织的照片拿给他们看。
「这个女高中生,你们认识吗?」
年轻人全都转向同一个方向歪着头思考。
「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黑衣,戴黑帽的男人?」
所有的年轻人还是朝向同一个方向歪头。
虽然他们自称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这里,但就只是「待着」而已,对于周遭的事物好像没那么在意。
京介心想,国中时期的自己或许也一样吧。
单纯享受「存在」这种感觉的他们,似乎还比较像个人。
就像年轻人所说的,京介在马路上笔直前进五十公尺左右
,在右手边游乐场的转角转了弯。
眼前有条和他人擦身而过之际,会相当难走的细长巷子漫长延伸而去。幸运的是前方似乎没有要走过来的人影,靠着从虹西路传来的灯光,京介在小巷子里前进。从刚刚开始背后就一直有野猫死缠着,用鼻音发出无精打采的声音。
离开小巷子之后,就出现四周被大厦包围的正方形土地。不知从缝隙吹来的风纠缠产生了什么样的效果,这里比虹西路来得格外凉爽。
在狭小的空地上,存在小小的牌楼及小小的神社。而通往这间神社的道路,就只有京介现在所走的小巷子而已。这里大概是在西口开发之际所剩下来的场地吧。
野猫对附近发出一声傲慢的叫声后,竖起尾巴溜向小巷里。虽然没有任何一盏路灯,但从大楼之间流泄而来的亮光,使得视野不会那么糟。京介叹了口气,往牌楼方向前进。
本来一定是全部漆成红色的牌楼,整体之中有九成的颜色斑驳。在神社前方有个老旧的香油钱箱,显示出神社本身依然生气蓬勃的感觉。只是,到处都没有人的气息。
在空地的一角不知为何有个小堆沙场,一个大型铲子就插在上面。京介想起在好几年前的打架中,曾被那种感觉的铲子敲中脑袋的回忆。虽然早已不记得出手打人的对手,但被敲击的瞬间眼皮里火花四散,真的相当漂亮。
背后响起猫叫声。接着还可以听见像竹子滚动般的轻快声音。应该是刚刚的野猫跑回来了吧。京介将目光投往小巷子的方向。
在野猫的旁边站着一名体格不错的男子。是个无论是身体、手臂还是双脚,全身各部位都做成长方形的男子。连理成平头的头部都是坚硬的长脸,让人想起摩艾石像。但蓝色运动服的衣裤及木屐的装扮,以摩艾石像来说又有点俗气。
「你就是头目?」
听到京介的询问,野猫微微露出牙齿回应。抚摸野猫的头,首领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有何贵干啊,一条京介。」
「我有事……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面吗?」
面对京介的问题,头目稍微拉开自己穿着运动服的胸膛。在俗不可耐的设计布料上,用涂白字头写着「虹原东」几个字。
虹原东。虹原东中学的学校指定运动服,的确是那个样式、那种颜色。
在喃喃说着「又是同学吗」的京介耳里,可以听见电车的警笛声。
在本家打盹室看完古装剧的丰花,无法排解无聊。时间是晚上十点。就算这里是为了小睡而设置的房间,但现在却是要睡觉还太早的时间。
但是,把这里当作住处的两名术者,一关掉电视就很快窝进简易床铺睡着了。他们的方针是,睡眠时间一天八小时。据说只要没有沐浴在趁着太阳和地平线距离还很短的晨曦之中,术者就不能妥善完成工作。贯彻这种方针的人为什么无法得到可以支付房屋租金的酬劳,对丰花来说是有些疑问。
喝着用准备好的热水瓶冲泡的热茶,当她听着术者的打呼声,抬头望着天花板时,有种奇妙的感觉,正思索着这种寂寞感到底是什么,丰花马上就想到了。在校外旅行的夜晚,只有自己一人错过睡觉的时机时,也会感受到这样的寂寞。
「晚安—!打扰罗—」
打盹室的门打开了,一名身穿西装的青年探出头来,是家长远峰。丰花惊讶得睁大眼睛。
「啊,是家长。」
「咦,丰花,你怎么了?」
本家的最高权力者一看到丰花的脸,就眉头深锁。
「难道,你也因为老是被减薪而付不出房租吗……咦,不过我记得你是住在家里吧?」
远峰在入口处穿拖鞋后,进到房间里。他的手中抱着不同种类的零食、宝特瓶饮料,还有厚厚的一叠文件。
在丰花的身边坐下来后,远峰说道:
「你是跟父母吵架才离家出走的?」
「才不是呢!」
丰花用手一把捏烂喝茶用的纸杯喃喃说道。关于离家出走的话题,对丰花目前的神经来说好像会有些妨碍。
将纸杯丢进垃圾桶里,丰花对远峰提出询问:
「这种时候你还在工作吗?」
「是啊,最近忙得很。」
「光主或深廉寺华奈都已经不在本家了,还是会很忙吗?」
「我又不是只管跟那些人争斗的工作啊。」
远峰打开饼干零食的包装袋轻轻笑道:
「但因为那边已经整顿好了,所以终于可以着手的工作也变多了。」
「嗯……你还挺辛苦的嘛。」
对于和零食封袋一起散在地上的文件,丰花不由得直视着。「未解决事件资料」,文件的封面上是这么写着。
「所以,你是来小睡一下罗?可是,家长你地位这么高,就算想小睡片刻,不是还有其他的房间吗?」
「哎呀,是这样没错,不过那里没电视机啊,所以我才会常来用这个打盹室。」
远峰按着摇控器,打开了电视。
当频道转到棒球赛的夜间实况转播时,不知是担心已经睡着的术者,还是单纯不需要声音,他把音量调到最小。在简易床铺睡觉的术者,持续演奏着平稳的打呼声。
丰花自行将手伸向饼干零食,说道:
「啊,对了。谢谢你送来的羊羮,很好吃喔!」
「别客气,别客气。」
远峰将遥控器放在盘起来的膝盖上。
「我对于要买什么当出院贺礼感到很迷惘,但吃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争议吧?京介喜欢吗?」
「他没吃喔。」
「果然是这样啊。」
「话说回来,大家都喜欢棒球耶。我爸爸也是每天看,还会因为输赢而改变心情,几乎是拚了老命呢。」
「我认为拥有可以热衷的事物是件好事。」
「家长是支持哪一队?」
「应该是巨人、阪神、广岛、横演、西武、罗德、大荣和欧力士吧。」
「搞什么嘛,真是不干脆的家伙。」
「我自己也常这么觉得,那么—」
远峰打开宝特瓶瓶盖,就这样一口气喝下运动饮料后说道:
「丰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京介要我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
「这—个……」
丰花在拆开另一个零食包装袋时,开始思索着。
榎本沙织的事,并不是以矫正术者身分进行追查的事件。如果暴露出明明和本家工作无关,却跑来这里避难,还是会被臭骂一顿吧?她心里有些惶恐不安。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什么关系啦。」
远峰仍旧面朝着电视机,点头说道:
「只是,不论是你或京介,我以为当你们双胞胎各自行动时,就是被卷进什么事情的时候啦。」
「你观察得真仔细耶。」
似乎是击出了全垒打,电视上播映出观众全体起立的影像。而被击出全垒打的那一方,就是父亲尚所支持的球队。丰花心想,爸爸此刻在家里应该是怒骂、大叫和哭泣的吧。
她也想着京介已经回家了吧?今天的晚饭是什么?
「话说回来。」
当丰花思考要不要说出那名黑衣男子的事情时,远峰边咬着零食边这么说,就改变了话题内容。在简易床铺的术者翻个身,室内瞬间晃了一下。
「关于护卫队的事,你们考虑过了吗?」
「我是认为可以啦,只要酬劳比现在高。但京介却好像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果然如此啊……」
抚摸下巴的远峰大幅度地歪着头。关节响起的冷漠声音,静静地在室内短促回响。然而,电视中的影像变得令人眼花撩乱,好像是同一支球队的打者又再次打出全垒打。
丰花和京介是以两人一组方式在本家登记为术者,领取同样的酬劳。若两人分别从事不同的职业类别,大概会因为不合规定而得不到许可吧。不过,就算获得许可,丰花也不打算自己加入护卫队。
房间的门打开了,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卫队员悄悄地露脸。脸上浮现出像第一次偷看动物园饲养小屋的孩子那般,混杂着紧张感的表情并抽动鼻子。队员一看见远峰的脸,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家长,原来您在这种地方啊。」
远峰一见到队员就说声「嗨」,并拿出零食。
「你也要吃吗?」
「副家长正用非常吓人的神情在找您。请您快回去。」
「我知道啦。那么再见罗,丰花。零食全都给你吃吧。」
切断电视机的电源后,远峰和队员谈论些什么边走回走廊。
望着留在地上的零食,丰花叹了口气。以前看到的时候,护卫队格外帅气的模样映照在丰花的眼中。但今天看到的队员却几乎像个跑腿的。丰花不由得脱口而出:「感觉有点逊耶」。
从简易床铺起身的女性术者,一言不发地走到走廊上。似乎是去厕所的样子,不到一分钟又回到打盹室里。
虽然女性术者朝着床铺勇往直前,但途
中却被零食包装袋绊一下而跌坐在地上,远成房间的震动。
「很痛耶,别在这种地方放书啦!」
「书?」
女性术者拿起黏在脚底下的厚重文件,说出「这个」之后直瞪着丰花。那份文件正是远峰拿来的未解决事件资料。
「啊……家长忘记带走了耶。」
「什么,那个呆子又来这里了?」
擅自翻开文件,女性术者不感兴趣地哼出鼻息。
「我当了很久的术者,但现在的家长是历代家长中最不能信任的!」
「是这样吗?」
「没错!听说梅雨时发生的事件,他全都交给不知哪来的矫正术者解决,弄得术者送进医院,自己却什么事都没做。」
「好像……是这样。」
「根据传言,当时的谢礼好像就是让那名矫正术者,以免除考试的方式加入护卫队,但这样也很奇怪。把人安插在自己的身边,该不会又打算让他去做什么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就像用遥控器控那样,上头的人都认为对下面的人可以为所欲为。因为那个呆子原本是个矫正术者,所以还有点期待,但跩起来之后每个人都一样啦!」
「是吗……」
丰花对零食包装袋形成的小山,短暂地凝视一阵。
劝说进入护卫队的理由。真要说的话,也有可能是女性术者所说的那种看法。声援的球队有八个之多也很不可思议,就如同女性术者所说的,远峰的确是很难相信。
话虽如此,但是,这些都只是推测。在心中复诵着京介也说过的话,丰花站起身来。
「我把这个拿去还给家长。」
「拿去还,我想连跑腿费都拿不到喔……啊,这种事情真的发生过啊,『残杀术者』。」
将目光落在文件上,女性术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大概是想倚老卖老吧,明明没有人询问,她却开始说明起来:
「两、三年前,一名矫正术者在负责的区域内遭遇到某个事件。结果被那名犯人杀死了。虽然那是他本身遇上少见不幸事件,但杀害人的凶手却仍在逃亡,一直没找到。明明都已经知道特征了。」
女性术者说着哎呀呀呀,用手指弹了文件一下。
「为什么找不到?」
「这一定是没去找啊!暂且不论如果变成连续杀人案会怎样,但仅有一名矫正术者死亡的程度,是没有任何位高权重的人会着急的。如果是负责区域有术者死掉的情况,工作会由本家的特别班来承接,但那时候也太晚采取行动了。而且当时的上一任家长就和现在的呆子一样,忙着取悦光主一族。」
「啊……」
用双手抱起递交过来的文件,丰花点点头。刚刚远峰的话中含意,她好像明白了。
女性术者返回简易床铺的方向,伸了个大懒腰。
「『残杀术者』的事件呢,被杀的一方当然代表光流脉使者全体的不名誉。因此可能的话,应该会想早点解决吧。不过,在那个呆子取得指挥权的期间,应该是不可能啦。」
再次听见打呼的声音传来,却花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想着真是讨厌的事件,丰花正想把文件收好。但当眼睛看到纸上排列的文字时,她突然停手了。
犯人的特征。犯人因为和矫正术者之间的打斗,受了很严重的伤。就算用一般医术,及光流脉的治愈术,那伤势似乎是难以完全消除的深。据说这伤痕会成为犯人的标记。
伤口所在的地方,是左侧头部。用手绘素所画的参考图上,显示出像黏土捏碎般的伤痕。
而那就和丰花今天遇见的男子,帽子底下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