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巴尔迪亚大人。法宾克队长刚刚回来了。”
这一天,顶着米卡尔蒂郡驻留骑士队副队长这个长长头衔的巴尔迪亚听到部下的这个报告时吃了一惊。
“什么?法宾克?!他还活着吗!”
这种情况完全没有预想到。法宾克生性残暴,每次以维持治安的名目外出巡查时,必定会有领民申诉说受到了不当的待遇。而他在前几天正是被这些领民们俘虏了。对备受虐待的领民们来说这是复仇的好机会,不难想到法宾克会受到怎样的拷问。
更何况,他昨天才送走了前去镇压那些领民的豪迈骑士泰德里奇率领的部队。只要那个男人出手,平定农民的叛乱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不过领民们也不会乖乖等死,被逼急了的话应该会那法宾克当人质,或是拉着他一起殉死。
因此,在巴尔迪亚心中,法宾克已经是个死人了。听到他活着回来,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是,而且法宾克大人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看到巴尔迪亚露出惊讶的神色,部下补充说。
“你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对了,他是和泰德里奇一起回来的吗?”
“其实是……和泰德里奇大人带走的士兵们一起。但是,没有看到泰德里奇大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本以为被杀了的法宾克回来了,而比法宾克强得多的泰德里奇却没回来,只有部下被带了回来。虽然完全搞不明白,但总之巴尔迪亚的上司回来了,必须去迎接才行,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果真,他看见了一脸不高兴的法宾克。
真的没死啊,巴尔迪亚有点遗憾地想。不管怎样,作为部下,看到他还活着,必须拿出合适的态度。巴尔迪亚像往常一样,点头哈腰地说:
“欢迎回来。我听说您被农奴们关起来,十分担忧……幸好您平安无事。”
“嗯。我的实力摆在那里,从农奴们那里逃出来简直小菜一碟。”
被那些农奴们摆了一道的是谁啊——巴尔迪亚突然涌起这样质问他的冲动,但靠溜须拍马和阿谀奉承得到今天的地位的他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那么,队长,叛乱到底怎么样了?由于不清楚队长的安危,我只得派泰德里奇卿带兵前去镇压——”
这个时候,巴尔迪亚做好了多少受到些叱责的觉悟。他明知法宾克被抓还派兵前去,无疑给法宾克的性命带来了威胁。而且,法宾克和泰德里奇关系险恶。就算他当时不在,不经许可就把士兵拨给泰德里奇,在法宾克看来一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愚民们逃进山里了。”
但是法宾克回答的语气中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显得有些高兴,这让巴尔迪亚十分疑惑。
“我趁机逃了出来,在奥塞尔村遇见了泰德里奇。想想就知道,一旦逃进山里,毫无准备地追踪很困难。但泰德里奇那家伙一个人进山追踪那些愚民了,我只好率兵回来。”
“您说什么?!就算是泰德里奇卿,只有一个人实在是……为什么您没有制止他呢?”
“那个男人不会因为我说两句话就改变想法。这是自作自受,我才不管他呢。”
“嗯,您说得对。”
这样一来,巴尔迪亚就明白法宾克心情好的理由了。简单的说,就是得以把麻烦事推给了泰德里奇。
还是老样子,是位势利的上司啊——就在他这样一边惊讶一边感慨的时候。
“不凑巧,我还活得好好的啊。”
突然传进房间里的那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让巴尔迪亚和法宾克心底一阵发凉。
更何况不光是声音,还有个身高接近一七尺(约二百一十厘米)的彪形大汉突然闯入视野,这个冲击简直让她们的心跳停止。
“泰、泰、泰德里奇?!你为什么在这里……?!”
“说得好像我活着对不起你了一样啊,法宾克。我见到了那个叫杰莱德、自称是叛乱军首领的家伙,不过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和他打。于是就这样趁早回来了。”
“笨、笨蛋!没错,那个杰莱德正是叛乱的主谋!为什么把他放跑了?!”
“哦?果然是啊。不过我是听说有豪杰在才颠儿颠儿地跑去的,才不想和那种风一吹就倒的贫弱男人打。”
说着,泰德里奇瞪向巴尔迪亚。谎称叛乱军中有豪杰、挑拨煽动泰德里奇的好胜心的正是巴尔迪亚。巴尔迪亚不敢看他,转开了变得苍白的面孔。
“哼,真的是这样吗?”法宾克找回了一点冷静,开口说,“该不会是为了隐瞒自己任务失败逃回来的事情,随便找了个借口吧?”
“哦,原来如此。这种说法真是有趣,不过从害怕农民们设置的陷阱、比我更早逃回来的人嘴里说出来,不觉得有点缺乏说服力吗?”
“你、你说什么!你没信口雌黄!”
法宾克嘴上否定着,但态度却明显暴露出泰德里奇说的话正中靶心。
“哪里是信口雌黄,根本就是事实吧。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真是冒犯了。听说这已经不是您第一次好不容易从奥塞尔村活着逃回来了啊。您作为临阵脱逃的老前辈,难怪只能做出这么幼稚的想象啊。之前没注意真抱歉。”
“你、你这人……!”
法宾克怒火冲天,咯吱咯吱地咬紧牙齿,仿佛要当场拔出剑来。
巴尔迪亚只得站到两人中间。
“法宾克卿!不管怎样,叛乱还没有得到镇压,那么现在就不是争论那种事情的时候,必须制定新的对策才行。”
“唔……。确、确实。”
法宾克之所以老老实实地收起怒气,比起巴尔迪亚的劝说,更多的是因为害怕自己再被谴责。
“总的来说,是这么一回事对吧?”巴尔迪亚们泰德里奇,“发起叛乱的奥塞尔村的村民们集体出逃,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啊啊,没错。”
“这样啊。不过这样一来也不必如此悲观,不足一百人的农民集团逃进山里也成不了什么大事。首先向周边的堡垒发出传令,让他们加强戒备,别让那帮人逃跑——”
“现在不是那么慢条斯理的时候,巴尔迪亚!”法宾克暴躁地说,“他们现在在哪儿确实不清楚,但现在不能浪费时间,我们必须马上击溃罗安努村。巴尔迪亚,你马上去召集士兵。”
“请、请等一下,您怎么突然这么说?!罗安努村是每年缴纳许多税金的优良村子,要击溃他们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执政代行官大人也不会允许的啊!”
“哼,不用管那个胆小的执政代行官。我这么做可是有原因的。罗安努村打算和奥塞尔村呼应,一起起义。”
“您说什么?!这是真的吗!”
“当然。这可是我被他们抓住的时候听来的,那帮家伙当时肯定没想到我能这么顺利地逃出来,所以可信度很高。”
此时此刻,泰德里奇倒是一脸思索着什么似的表情,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于是巴尔迪亚只得不情愿地小声说:
“……没办法。”
法宾克听来的这个情报不容轻视。现在的叛乱军——虽然规模还称不上是军队——只不过是缺钱少人、连根据地都没有的流浪集团。而另一方面,罗安努村则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城镇的人口众多的城镇。如果叛乱军和那个罗安努村结合的话,金钱、士兵和根据地这三样东西都可以到手。何止如此,如果罗安努村起义的消息传开的话,又有新的村子相应他们吧。这样一来,叛乱军就真的能组成一支军队了。
反过来说,不论法宾克得到的情报的真伪,只要趁现在击溃罗安努村,就能对其他村子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而且最重要的是,巴尔迪亚绝对无法违抗法宾克。
“我明白了,那么我马上去召集士兵。三四百人应该足够了吧。”
“哎呀哎呀,似乎得出了一个无聊的结论啊。”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泰德里奇突然插嘴。
“那么我就回去了。不管多么无能的人,带着几百士兵总能打下一个村子来吧。”
“吵、吵死了!快走,你就继续把你的精力花费在砍柴上吧!”
法宾克怒吼,但泰德里奇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反而还加上一句:
“真不知道我是哪点儿惹你生气了,机会难得,我提醒你一句吧:那个叫杰莱德的那人,似乎会使用奇怪的黑魔术哦。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话还是小心一点吧。”
泰德里奇的语气似乎是在开玩笑,法宾克本想用“怎么可能”一笑带过,却失败了。
这不是不可能。杰莱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武将素质的人,但虽说只是个百人左右的集团,他却坐上了指导者的宝座,实际上藏有什么战斗手段也不奇怪。反而是认为他真的会使黑魔法比较好。
不过,泰德里奇当做是提醒说出的这句话,对法宾克来说却引发了好不夸张的致命的事态。而并非神明的他们,此刻当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2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小雨。
罗
安努村位于米卡尔蒂郡的北部,杰莱德他们起义的奥塞尔村东面。
说是村子,但那里的人口将近一千人,在米卡尔蒂郡北部算是个特别大的村落。由于人口众多,还时常有商人到访那里,比起村子更像一个城镇。
正午刚过,法宾克便率领的三百五十人的部队践踏着周围的麦田冲进村子。
村民们不知道这只突然出现的部队要干什么,连忙放下手边的活儿跑出家门。而当然他们看见走在部队先头骑士是那个残暴的法宾克是,众人都绝望地面面相觑。难道又有坏消息了吗——他们想。
而后,他们的不安成为了事实。
“把能拿武器的男人都集中到广场上!”
法宾克的命令被忠实地执行。
聚集起来的村民和在田里劳动的村民中,能够拿起武器作战的人一个个地被聚集起来。他们的人数超过了两百人,被长枪组成的墙壁包围着,全都露出不安的表情。
不光是他们。被夺走丈夫、父亲或是恋人的女人和小孩们,只能带着比他们更加不安表情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法宾克大人。”
终于,村民们中间走出一位老人。法宾克也记得他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好像是叫做路达斯。他是将罗安努村发展壮大的功臣,脸上带着浸透了知性的深深皱纹。
“我们该缴的税都缴缴齐了啊,不该受到这种粗暴待遇才对。”
“少罗嗦!我知道你们私下里串通奥塞尔村地那帮人!因此能够当兵的男人要全部带走!不乖乖听话的话就死在这里吧!”
“您、您在说什么啊……!我们确实听说过奥塞尔村发生了叛乱,但我们绝对没有一丝一毫叛乱的念头!”
“少罗嗦,净找些烂借口!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别以为我会相信那种谎话。算了,只要审查这些人就全都清楚了。”
村民们发出惨叫。
他们都知道,如果受到残忍而罪恶昭彰的法宾克那名为审查的拷问的话,根本不可能四肢健全地回来。
路达斯在法宾克的坐骑前跪下,两手交握地恳求:
“请、请别这样,行行好吧。如果失去了他们这些劳动力,全村人就只能等死了。请您行行好,大发慈悲。”
不光是路达斯。被抓地男人们的家人,甚至其他村民们都纷纷跪在村子身边,低下头不断求饶。
从马背上俯视这个情景实在爽快,法宾克的表情不禁缓和了一些。
农奴们本来就该这样。在身为支配者的他面前跪下,痛哭流涕地乞求慈悲。如果奥塞尔村地那帮农奴也能从一开始就采取这种态度的话,就不用想野鼠一样在山间逃窜了。
实际上,带走两百名村民也很麻烦。他本来想过干脆就地杀光,不过只要让这个村子无法支援叛乱就行了。
因此,法宾克提出了下面这个方案:
“哼,好吧。我也不是魔鬼。对了。这里面的每个人,只要支付三枚金币,或是等价的财产、粮食,就能当场释放。”
一人三枚金币,总攻六百枚金币的负担,就算是这个村子也很难准备出来吧。不过一半左右应该没问题。把财产榨干,再夺走将近一百人的人手,他们就不可能备战了。把剩下的村民带走,可以当做人质,另外若是让他们做徭役或是卖给奴隶商人的话,就又能充盈自己的腰包了。我还真是想出了一个最棒的方案啊,他想。
“三、三枚金币……?!怎么会,太多了!”
法宾克见村长竟然不老实照做,简直辜负了自己难得的好意,十分生气。
“闭嘴!不过是帮农奴,不许再反抗了!喂,带几个人过来,让他们看看榜样!看到眼前的人掉脑袋,这帮人就会改变想法了!”
这个命令被忠实地执行。三个男人被拽了出来。
法宾克从马背上跳下来,拔出剑。三人发出惨叫,村民们求饶的声音更大了。但这么做只不过是增长了法宾克的嗜虐心而已。
于是,就在利剑将要落到哭喊着的村民们脖子上的时候。
“你的性格还是没变啊,法宾克卿。”
那个声音中,透着和这种充斥着惨叫与哀叹的场景完全不相符的冷静。而对法宾克来说,那也是一生都忘不了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几乎是无意识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们看见了。看见了那位骑在马上的消瘦男子。
他胯下的军马虽然威风凛凛,但他好像骑得不怎么样,身子晃来晃去的,扶着不断滑下的尺寸不合的眼镜。
法宾克震惊地几乎两眼发黑。
“你、你这家伙,杰莱德……!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那个用不明所以的卑劣战术带给他奇耻大辱、而今应当像野鼠一样在山中逃窜的杰莱德,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而且还是一个人。法宾克有些发慌。
“你问为什么?那不是显然的吗?因为看不下去某个笨蛋骑士再给别人添麻烦了啊。”
“哈,真会说!你们已经和这个村子串通好了吧,所以不能丢下他们才跑出来的吧!”
杰莱德真心沮丧地叹了口气。
“有件事还是说清楚吧。说实话,真是麻烦。”
“你——你说什么?!”
“我们奥塞尔村确实对你们竖起了反旗。不过,这只不过是我们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了唯一的道路而已,绝对没有想过要给其他的村子添麻烦,也不记得曾经请求他们协助。而且话说回来,根本不可能有村子愿意帮助我们这种只有军队之名、根本毫无力量的叛乱军吧。”
这时,法宾克想要大叫“胡说八道”,但是杰拉德像是要盖住他的声音似的继续说:
“我看得出你的企图,法宾克。实际上,对你来说叛乱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对吧?你只要有夺走别人财产的口实就够了吧。所以你袭击了这个村子。你故意索要赎金的行动,不正是证明了这一点吗?”
“什——”
杰莱德伶牙俐齿,至少在舌战上法宾克毫无胜算。他继续挑衅似的说:
“你真是最差劲的人,法宾克。请立即从我面前消失,不要再出现了。否则的话,我也就不收下留情了——”
他扶正尺寸不合的眼镜,平静地说,
“——这次可是会,杀了你哦?”
法宾克可没有冷静到被这么说还默不作声的地步。
“哈!说什么蠢话!你连个武器都没有,竟然说要杀我?!真是笑死人了!”
他转身对部下们说:
“你们在发什么呆!抓住他,那家伙就是万恶地根源!抓住他的人想要什么奖赏都可以!”
这时候,被法宾克催促的士兵们都觉得杰莱德这个猎物非常有魅力。他两手空空,体格还比任何一个士兵都要贫弱。虽然胯下有坐骑,但看起来还不太会骑马。
只要抓住那种男人就能得到恩赏,简直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了。用枪指着村民的士兵们发出欢呼,红着眼争先恐后地向杰莱德杀去。
“哎呀哎呀,这么多人打我一个太卑鄙了。”
杰莱德完全没有抵抗的打算,拨转马头准备逃走。
“卑鄙小人,哪里逃!”
法宾克也跳上自己的马,用力踢马腹。
但是,他立刻想起一件事,放慢了马速。
他已经在杰莱德手上吃过两次苦头了。更何况,那个泰德里奇也说杰莱德会使奇怪的黑魔法。
那个杰莱德现在不顾危险自己站出来,显然又是在盘算一些不好的事情。带头去追他太冒险了。
最后,法宾克在追击杰莱德时没有走在部队的先头,而是占据了中间部分。
“别让他跑了,快追快追!你们难道要白白放过眼前的恩赏吗!”
三百名士兵追击一个人的奇妙场景产生了。
话虽如此,他们是徒步追马。两者之间的距离总是没有缩短。也有士兵放箭,但缺乏统一的零散的箭没有一支命中。
而另一方面,杰莱德好像完全不会骑马一样。马的速度一点也不快,还有好几次差点失去平衡从马背上摔下来。更何况等着杰莱德逃跑方向上的是被森林覆盖着的,连路都没有的大山。像他那样幼稚地使用缰绳,根本无法在森林里奔跑。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士兵们都这么想,鲁莽地追着杰莱德。
机会终于等来了。杰莱德背对大山停下了马步。
好机会。士兵们本想立刻冲上去,但法宾克拦住了他们。
“等、等等!不要随便接近!”
他注意到了杰莱德的态度。那不是放弃逃跑之人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能那么游刃有余?
更何况,他的右手边紧挨着就是被森林覆盖着的大山。这里虽然道路宽阔不用担心陷阱,但要警惕有伏兵。
“哦?法宾克,你也多少有些学习能力啊。追了我这么久,竟然还没放松警惕。”
“少罗嗦!你已经无处可逃了!趁现在跪下求饶吧!你们,慢点儿也没事,给我一步一个脚印地靠近那家伙!”
士兵们虽然心里嘲笑队长的胆小,却心知如果无视这位残暴骑士的命令,掉脑袋的就是自己了。他们无可奈何,只得慢慢缩短距离。
像是在嘲笑这个情景一样,杰莱德露出微笑。
“法宾克,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出现在你眼前。虽然之前没说过,但实际上,我会使黑魔法哦。”
听到黑魔法这个词,士兵们停下了脚步。
通过行使精灵,操纵火焰、晃动大地的黑魔法。只要有那种力量,即使没有武器也能轻易将敌人杀死。
不过和白魔法不同,人类之中黑魔法的使用者很少,众人对它的威力只能从吟游诗人歌唱的传说中略知一二。然而这反而增加了他们的恐惧。更何况眼前这个消瘦的男人即使面对这么多人的部队也毫不惊慌。这也就是说,他能使用相当强力的黑魔法吗——
法宾克也一样。他想起了泰德里奇的话:叛乱军的指导者会使用奇怪的黑魔法。
“虚、虚张声势!好啊,你会使什么就使出来瞧瞧吧!”
“好吧。这是给你带去黄泉的礼物,睁大眼睛看好吧。”
像是中了法宾克的挑衅一样,杰莱德朗朗地念道:
“超越现世之理,我,在此宣布——”
他闭起眼睛,像是和什么东西说话一样大大张开双臂。
“强壮的大地之精灵啊,支撑大地的伟大巨人啊。服从契约,在此解放汝的力量吧。”
那是为了和精灵交谈的咒文。
已经没有人怀疑了。这名男子会使用黑魔法。
“抓、抓住他!在他使用黑魔法之前抓住他!”
法宾克的命令本来是对的。要使用黑魔法,必须用特定的语法和交换了契约的精灵交谈。在此之前抓住他的话,黑魔法师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但是,此时此刻,所有判断都慢了一拍。
“回应我的意志吧!晃动大地,破坏一切!”
与精灵的交谈完成了。杰莱德向前伸出右手,呼唤伟大巨人的名字。
“汝!名为泰坦!”
士兵们发出惨叫。所有人都在传说中听说过那个精灵的名字。那是支撑着他们站立着的大地的伟大精灵。
借助那种精灵之力的黑魔法,该有多么强劲啊——所有人都不禁比起眼睛站稳脚跟,准备应付即将发生的事情。
周围陷入了一片沉寂。
“…………嗯?”
法宾克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没看出任何变化。
这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杰莱德的额头上流下一道冷汗。
果然只是虚张声势啊,大家这样想着放松了警惕——就在这个时候。
轰隆隆,传来一阵简短却富有穿透力的声音。
声音的源头在右手上方。在山上。最初那声音很小,后来渐渐变成雷鸣般的轰响。
难道说——法宾克背脊一阵发凉,把脸转向右边,然后大叫了起来:
“嘎啊啊啊!不、不可能!”
映入眼帘的,是滚滚而来的大量沙石。
大家纷纷大喊快逃。不用别人提醒,所有人都转身逃跑。
法宾克也一个劲儿地拍马,甚至不敢抽空回头。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本该是引起这个惨状的罪魁祸首的杰莱德,也在拼命催促马儿,躲避迫近的沙石。
◆
“不、不敢相信……!”
雷鸣般的轰响终于停止的时候,法宾克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自言自语。
一副荒唐地场景展现在眼前。
绿色的大山下半部被切除了。刚才还满是深绿色的斜坡现在已经变成了伤口一样红褐色的地面,倒下的树木像尸体一样遍地散落。
而在山脚下,总算没被卷进去的士兵们正在茫然自失。
幸运的是士兵的数量几乎完全没有减少。所幸那些沙石的数量不算快,而他们也提前提高了警惕。不过士兵们的脸色都一样的苍白。
泰德里奇说的果然是真的。杰莱德会使黑魔法。而且能够引起那么大规模的滑坡,看来水平还不一般。
滑坡的沙石涌入杰莱德和士兵们之间,隔开了他们,堆成一座小山。
有人骑马登上来那座小山。是杰莱德。
“你们明白了吧。我如果认真的话,可以轻易把你们所有人丢进无底深渊。但是无谓的杀生亦非我所愿。只要你们能离开,今天便放过你们。”
刚刚领教到了黑魔法这种位置的力量的士兵们,因为这一句话而崩溃了。
“怪、怪物……!”
“快逃把,以那种人为对手跟本没有胜算!”
这种声音从四处传来。一名士兵大喊着“我还不想死”,背转身跑了。
这是讯号。剩下的三百多名士兵们一齐开始逃跑了。
“你们,不许跑!敌人只有一个人,给我战斗!你们不想要恩赏吗!”
法宾克想要阻止他们,但没人听他的。不一会儿士兵们便跑光了,等法宾克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剩他一个人了。
“可、可恶!你这小子……!给我记住!”
至少他不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够战胜那个不知深浅的小子。虽然不甘心,但也只有暂时撤退了。
法宾克调转马头,准备逃走。
但是,这个企图失败了。一支箭飞来,正中他的坐骑。
马发出惨叫,失去了身体的平衡,法宾克自然也从马鞍上摔了下来。
“咕啊!”
他被狠狠地甩到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
他犯了一会儿晕,但突然有一个东西伸到他眼前,让他一下子忘记了疼痛。那是一把大匕首。法宾克认出了拿匕首的男人。他就是在奥塞尔村对自己射过好几箭的猎人巨汉。他的动作中没有一丝破绽,只要法宾克做出一点逃跑的动作,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用利刃割破他的喉咙。
猎人得意洋洋地笑了。
“好久不见啊,法宾克。真高兴再见到你。”
“可、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宾克明白自己尝到了完全的败北。
3
“哎呀哎呀……。总算一切顺利啊。”
杰莱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催马走到被马修再次抓起来的法宾克身边。
全部都按照计划进行。
告诉法宾克罗安努村准备一起起义的假情报,再故意放他逃走。害怕叛乱军势力扩大的法宾克一定不会无视这个情报。这样一来法宾克会和罗安努村地村民们发生冲突这件事就不言自明了。
之后只有看准时机出现在那里,再次将法宾克引入陷阱就行了。不过,孤身一人骑着不熟悉的马在敌方集团面前逃走这种事,好像有点太危险了。姑且让同伴们埋伏在了途中的灌木丛里,万一他被追上就放箭,另外还准备了绊马索之类的陷阱,不过依然十分危险。但是现在,赤手空拳的杰莱德如果不冒风险,就无法得到任何东西。
结果,杰莱德赌赢了。
恐怕是因为之前吃过好几次苦头,法宾克没有积极地追上来,因此杰莱德得以平安逃到这个设置了最大的陷阱的地方。
即便如此,他对最后的陷阱能否发动有些缺乏自信。
他曾经在树上读到过。那是在大地中开凿坑道并生活在那里的种族:矮人们写的书,其中记载了发生滑坡的前兆。即,树根断裂的啪叽啪叽的声音、小石子啪啦啪啦地滚下、斜坡下渗出水来这样的前兆。
发现这种地方纯粹是偶然。不过,仔细找的话应该能发现不少合适的地方吧。由于半年前的大地震和最近下个不停的长雨,这附近的土地非常松散。
他动员奥塞尔村的村民在何时的斜坡上挖出一条沟渠,再用木头搭成堤坝,挡住挖出的沙石。之后只有看准时机破坏堤坝就行了。那些沙石组成小范围的崩塌,带动松软的土层引起大规模的滑坡。
当然,这十分危险。没有人能保证滑坡会在希望的那个瞬间,在搭建堤坝时土层就有可能松动,将村民们冲走。再加上发生的滑坡不知道会有多大规模,说不定会连杰莱德也一起吞没。
所幸,一切顺利,法宾克被绳子捆着拽到了他眼前。
但是,杰莱德的表情依然凝重。他还剩下最后一项工作。最为重要,且最为深刻的工作。
“好久不见——其实也没有那么久。心情如何?法宾克卿。”
“咕!吵死了闭嘴!”
法宾克的双手被牢牢地捆在身后,像一条青虫一样趴在地上,但他的气势依然不减。
“可恶,你就趁现在得意吧!总有一天一定要让你倒在我面前不得好死!哼,要丢进牢里还是怎样随你便!”
与他相对,杰莱德用平淡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语气说:
“法宾克卿,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啊啊?什么?”
“我看见过人死去。有人在我眼前被箭射中死去。但是,我自己从未亲手杀过人。虽然不能排除扔出去的石头砸到人的可能性。”
“……那又怎么样?”
法宾克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些话,显得有些哑然。但杰莱德没有理会,继续说:
“既然我主导了这场叛乱,今后就必须强迫别人让别人流血。但是,法宾克卿,你不觉得这样的我却连一个人也没杀过,实在太不像样了吗?”
说着,杰莱德从马修手中接过一把匕首。那是一把大匕首。它的表面上没有一丝污迹,刃口厚重,刀尖被研磨得像针一样锐利。
这种凶器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法宾克的面孔抽搐起来。
“等、等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从心底表示歉意。由于我给了你虚假的情报而使罗安努村陷入了危机之中。为了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起义,无论如何这都是必要的。但是,如果我让罗安努村陷入危机这个事实从你的口中流传出去的话就不好了。另外还有一点,我们正在建立的叛乱军,差不多该拿出成绩来了。单凭我们自己的手就达到了毒辣的骑士这个成绩。你明白了吗,时机已经到了啊。”
“难、难道……!”
法宾克的脸因为惊愕而扭曲。他发出惨叫,扭动身体想要逃跑,但马修强壮的手死死地按住他的后背。
“对,你要死了。今天、在这里。为了对人们的报应,还有我的任性而死。”
杰莱德在法宾克的脑袋旁边蹲下,单手举起匕首。即使离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那匕首的刀尖在明显的颤抖。
“住、住手!快住手,不要!求求你!”
“永别了,法宾克卿。对您的双亲谨表歉意。”
颤抖的刀刃抵住脖子。皮肤柔软的触感通过匕首传来。
杰莱德缓缓拉动那片刀刃。
“呜啊啊啊啊啊————!!”
◆
马修把土盖在法宾克冰冷的身体上。
拿着被染红的麻袋里装着的圆形物体,杰莱德注视着这个场景。
“唔……。嘎、哈啊……”
他感到一阵恶寒。呼吸凌乱,拼命忍住想吐的感觉。
“你没事吧,杰莱德。”
埋葬好法宾克的遗体,马修担心地说。
“没关系的,被杀的又不是我。”
他看向自己那双沾上了一点点血迹的手,
“真是难为情。今后要强迫别人杀人的人,自己却连一个人也杀不了。”
把匕首抵上法宾克的脖子之后。
到头来,杰莱德还是无法砍下他的脑袋。
但是,为了今后叛乱军能组建出军队的阵容,必须在这里杀死法宾克,获得他的手机。最后,挥刀的是马修。不知该不该说不愧是猎人,他干净利落地一刀砍下不停挣扎的法宾克的脑袋。
“哎,别在意。”马修耸耸肩膀。“我能做到的事情,你就没必要去做了。你只要做那些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就好了。”
“你能这么说,我真是轻松多了。”
杰莱德发自内心地这样想。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把刀刃抵在法宾克的脖子上,结果却是这个样子。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明明六年前还做过更加凄惨的事情——他一边想着,一边自嘲地摇摇头。也许反而是因为有六年前的那些事,现在才无法正视杀人。
“至少,要把刚才的场景牢牢地印刻在脑海里。”
法宾克临死前地叫喊现在依然回荡在耳边。他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也是。
这就是杀人。今后,他要强制别人做同样的事。
他再次发誓绝不忘记。绝不忘记这夺取人的性命的场景。这是强制别人杀人者应当背负的责任。
流血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