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名青年,名叫海恩兹。
即便如此,也许他过不了多久就不会再使用这个名字了,反过来说,也可能过了十年之后也还在使用这个名字。
可以肯定的时候,只要他不犯下比父亲先死去这样的大不孝之过,他的名字就会改变。改为贝尔赛尔姆五世这个名字。
海恩兹。他的头衔是王太子。现任国王贝尔赛尔姆四世的嫡子。
他现年二十四岁。身材瘦高,因此不太擅长剑术和马术,有不少军人认为他作为骑士之国的王太子有些实力不足。
话虽如此,海恩兹虽然年轻,但有着和贝尔赛尔姆四世相似的理性面容,而且和他柔和的性格一样,他的脸上总带上平静地微笑。因此在城中任职的女官自不用说,连国民们都十分亲近他,作为英俊的王子很受欢迎。
王国历八十三年六月上旬。海恩兹在自己的房间里翻阅前线送来的报告,因为他一会儿预定要出席一个会议。议题当然是关于针对王国现在最大的烦恼之种——叛乱军的对策。
话虽如此,海恩兹现在还是王太子,即使出席会议也没有发言权,更不会有人主动征求没有军人气质的还因子的意见。本来,他就没有义务出席这种场合,事实上至今为止他也没怎么露过脸。
可是现在叛乱军的势力不但没有衰退,反而成为了王国最大的烦恼之种,作为下任国王不能不关心。即使被其他军人敬而远之也好,他依然决定要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今天想要提出一个提案。
“王兄。能打扰您一下吗?”
这是,有人走进海恩兹的私人办公室。而且连门都没敲。
面对一国的王太子敢这么做的,在这个世上只有两人。父亲贝尔赛尔姆四世,和唯一的妹妹。
“嗯。什么事,克劳蒂娅?”
“嗯。有一件事情想拜托王兄。”
这真是少见,海恩兹想。
这位妹妹虽然经常计划一些了不得的事情,但很少说想要这个想要那个一类任性的话。
“什么事?只要是能做到的,我很乐意帮忙。”
“谢谢王兄。我想拜托您的也不是什么别的,就是一会儿召开的国防会议,能不能让我也参加。”
“……这样啊。”
这虽然是个意外的提案,但海恩兹也并不十分惊讶。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聪明而出名的妹妹。兄妹两人曾经好几次彻夜讨论怎样才能将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他不知多少次遗憾地想:如果克劳蒂娅生为男儿,一定能成为可以辅佐自己的优秀弟弟。
但是克劳蒂娅是女儿身,而且还只有十三岁。如果在会议露面的话,一定会有出席者摆出露骨的厌恶表情。
本来的话,即便是为了不想让妹妹难过,也应当拒绝这个请求。
但是,现在不一样。克劳蒂娅再过不到一年就要出嫁了,兄妹共处的时间也不多了。克劳蒂娅也想在这段时间里多少位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吧。面对这样的妹妹提出的请求,他无法随便拒绝。
“我知道了。那我们一起去吧。没关系,不会有人有意见的。”
“谢谢您,王兄。”
2
两人走进会议室时,出席者几乎已经坐满了圆桌。他们是掌管贝尔赛尔王国内务和军务的大臣们。
“哎呀哎呀,这不是王太子殿下吗。而且连公主殿下都来了。”
恭敬地前来迎接两人的,是国务大臣加尔林侯。
“这是国家的大事,我也得露个脸才行。妹妹也和我一样。能帮她准备一个座位吗?”
“遵命。我立刻就办。”
加尔林侯没有一句怨言,命令负责警卫的近卫骑士为克劳蒂娅准备椅子。话虽如此,这位老人本来就喜怒不形于色,到底是不是欢迎他们也闹不清楚。
其他的出席者们也一样。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人对两位王族敬而远之。不过不能否认,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冰冷。
不过这是常有的事情,海恩兹已经习惯了。
过了一会儿,剩下的出席者纷纷到来,最后的出席者——海恩兹的父亲,同时也是国家的最高权力者贝尔赛尔姆四世来了。
“各位辛苦了。看来大家都到齐了——”
贝尔赛尔姆四世对自己的孩子,而且不只是海恩兹,连克劳蒂娅都出席一事表示质疑。
“克劳蒂娅?这里没必要连你都来啊?”
他虽然仔细挑选了表达方式,带这句话中明显是带着希望克劳蒂娅离开的意志。这本来就不是该有女人的地方。作为讨厌公私混淆的父亲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父王。”克劳蒂娅毫不畏惧的说,“虽说即将出嫁,但我现在仍是王室的意愿,对于国家大事不能袖手旁观。”
“这没什么不好的吧,陛下。”为克劳蒂娅辩护的是加尔林侯,“臣以为,公主殿下对国政感兴趣绝不是坏事。”
“……那好吧。克劳蒂娅,你要老老实实的哦。”
“是。谢谢您,父王。”
贝尔赛尔姆四世的语气和表情变得特别严厉,以在国家忠臣们面前表示他抛开私情。
“那么,诸位,首先是今天的第一项议题……”
第一项议题自然是关于和叛乱军的战况。一位近卫骑士站起来,就早先进行的战斗进行详细的报告。
“在托尔斯林平原进行的战斗中的死伤者数字统计出来了:共计两千四百四十三人。其中,能够迅速返回前线的约有一千人。”
“……真是沉重的数字。”
光看数字的话损失了将近两成。以一支军队受到的损失来说绝对不是小事。
最重要的是,无法返回前线的那一千五百人,基本上都是死者。贝尔赛尔姆四世闭上眼睛为死者默哀,其他的出席者也纷纷效仿。
“战局本身我军处于优势,但最后却受到重创被逼得撤退。”
王国军在托尔斯林平原的战斗红一直处于优势。但在最后的最后布莱安将军被击杀,又受到了来自背后的攻击,只得撤退。
幸运的是那时叛乱军也没有余力追击。战斗中产生最多牺牲者的,是在撤退的过程中背后受到攻击的时候。在那种时候,前线的士兵无防备的后背会被单方面攻击,而且负伤而留在前线的士兵绝对无法活着回来。
反过来,将王国军逼得撤退的叛乱军则获得了将重伤者运往后方的机会。
“叛乱军的损失大约是什么程度?”
另一位出席者说。
“报告。由于是敌方,因此无法得知正确的数字。不过,根据间谍的报告,至少有将近四千人的死伤者。刚何况叛乱军中白魔术师的数量不足,肯定受到了比我军更大的损失。”
“不,你不明白。我听说叛乱军的指导者杰莱德善于制造假情报。听说在托尔斯林平原的战斗中,也制造了杰莱德和不睦的假情报,把我军耍得团团转。不能全盘接受这些情报。”
“话虽如此,战局中我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于有利地位,这是事实。叛乱军会产生那种程度的牺牲也不奇怪。”
单看数字的话,叛乱军确实受到了比王国军更大的损失。然而以比例而言,被逼的撤退的王国军中的死者要多一些。
死伤者的数量是叛乱军较多,而死者比率则是王国军更高。结果就是这样。
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王国军和叛乱军都没有遭到致命性的打击。战争依然会持续一段时间,也会继续增加民众的负担。海恩兹强忍住没有叹气。
“这样一来,终于要担心北方的动作了。”
由于一位文官的这句话,会场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北方。对现在的贝尔赛尔王国来说,说到北方的威胁就是指叛乱军,但原来北方是指一个国家。
拉尼尔联合王国。以“铁和冰之国”闻名,矿产资源虽然丰富,但缺少耕地,因此过去曾经多次发起侵略战争,是贝尔赛尔王国的仇敌。在贝尔赛尔发生动乱的这个时候,那位仇敌不可能没有动作。
“关于这件事,今天有一个好消息。”
这时响起了一个平淡而冷静的声音。是国务大臣加尔林侯。
听到这位任何人都无法无视的冷静贤臣的话,会场的气氛变了。
“那一定要说来听听。是什么好消息?”
“好的。从之前就开始准备的反间帝雷尼亚和米雷斯坦的计谋成功了。两国开始动员兵力,不就就会发出宣战公告了。”
哦哦,四处响起了几乎喊叫的欢呼。
阻止拉尼尔的野心的最有效的方法——排除和解之外只有两种。其一,是先发制人,即贝尔赛尔主动侵略拉尼尔。但拉尼尔国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至今为止没有侵略成功的先例。
另一个,就是扰乱拉尼尔内部。拉尼尔是联合王国,由六个王国组成。其中和贝尔赛尔接壤的有两个。那就是帝雷尼亚和米雷斯坦。一旦这两国相争,拉尼尔就无法干涉贝尔赛尔了。大家当然会发出欢呼了。
“不愧是加
尔林侯!这样一来我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就能全力应付叛乱军了!”
“不过,竟然能这么简单的就让那两个国家打起来……您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加尔林完全没有夸耀自己功绩的意思,像平时一样淡淡地回答:
“这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过是让之前收买的米雷斯坦的一个佣兵团侵略了帝雷尼亚而已。”
“原来如此!北边那里一到夏天总会发生些内乱,一旦有这种程度的事情做导火索,他们一定会满心欢喜的开始打仗!”
以海恩兹为首的出席者们都再次体会到国务大臣加尔林侯的名声和能力。只要是为了贝尔赛尔的和平,任何肮脏的工作他都能平静地接受,并确实地拿出成果。不管是什么样的军人,都惟独无法将加尔林侯评价为“懦弱的文官”。这其中自然包括对他功绩的评价,但同时也是因为他们觉得如果以加尔林侯为敌,一定无法在这个国家里活下去。
——我是不是也必须像加尔林侯那样做呢?
海恩兹经不住这样想。
他将来必然会成为国王。而一旦成为国王,就不能光是做漂亮事。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像加尔林侯一样。
“加尔林侯,我会记住你的功绩。”
连国王的话都没有改变加尔林的表情。
“陛下过奖了。我不过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而已。”
“你还是老样子。总之,这样一来就解决了一个担忧。那么进入下一个议题吧。要由谁来接任死去的布莱安将军……”
这是和北方的事情同样重要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今天会议的主题。
布莱安作为勇猛果敢的猛将广为人知。但连他都被叛乱军——更准确的说是被率领的一只部队——击杀了。
和叛乱军的战斗还在继续,现在必须尽早决定他的后继者才行。但是,没有几个人比布莱安更善于用兵,人选难以确定。
“比较妥当的方案是由贝尔菲尔德副将升任……”
“这种方案已经检讨过了。贝尔菲尔德副将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上次的战败他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现在让他升任将军在赏罚分明的观点上不太妥当。”
“那么哥尔多卿如何?他的勇猛之名如雷贯耳。”
“那个人在勇猛方面确实不输给布莱安,但他不是那种能够顾全大局的军人。不适合当将领。”
◆
讨论完全没有进展。
没有几个人有超越布莱安的成绩和能力。再加上,对于新将军的人选,不少出席者还别有用心。
成为将军就能统领上万人的军队。希望尽可能让自己的影响力可及之人当上将军——肯定有人是这么想的,因此也更加倾向于过分贬低别人。
出席者中有一位比较年轻的贵族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要不干脆让阿莱斯卿接任如何?”
刚才的激烈讨论顿时戛然而止。
这个方案确实有考虑的价值,但绝对不应该说出了——所有人都摆出像是这么说的复杂表情。
阿莱斯的战绩足以将他提拔为将军。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但是阿莱斯实在太年轻了。他还不满二十岁。让这种人当将军的话会被其他国家笑话的。
还不止有这些。阿莱斯作为英雄逐渐为人可知。一旦当让将军就会获得相应的全力,如果让这种人轻易得到将军的地位的话,也许有一天会成为威胁自己地位的棘手敌人——。
虽然程度不同,但大部分出席者都或多或少的这样想。
终于,这种想法从声音中表现了出来。
“这恐怕有些轻率吧。阿莱斯卿个人的战绩确实有目共睹,但骑士和将领所需的才能是不一样的。”
“说的没错。成为将军就要统率军队。阿莱斯卿还年轻,恐怕做不到这一点,而且让他肩负这样的责任也太残酷了。”
“而且阿莱斯卿现在虽然是近卫骑士,但原本是继承法诺瓦尔家之名的当家,也有他要统治的领土,不应该再给他增加负担了。”
在国王面前,所有人都小心地选择语言。王室和法诺瓦尔家关系紧密,如果毫无顾忌的非难阿莱斯,一定会招来国王的不快。
反过来说如果这时候没有王室的眼睛,所有人都会极尽他们所知的词汇去否定阿莱斯的人格吧。对他们来说阿莱斯这位骑士作为可靠的同伴的同时,也是无法估量的威胁。至少绝对不能给他将军的地位和与之相伴的权利。
最终,贝尔赛尔姆四世正是加入了讨论。
“……知道了。朕也觉得让阿莱斯卿当将军有些太早了。那么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吗?”
大概是有名的武将全都提到过了,会场中暂时恢复了平静。
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
海恩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举起手。
“父王。干脆交给我来做如何?”
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样子。
连他的父亲也就是国王也不例外,他的表情更加严厉,正面盯着海恩兹。
“……海恩兹啊。你说这话是当真的吗?”
“是的,我考虑了很久了。在之前的战斗中我军虽然不能说战败,但也没能获得胜利,士兵们的士气一定受到了不好的影响。现在王室率先行动的话士兵们也能找回气势,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叛乱军也就更容易回应我们的和平交涉了。”
“殿下,话是这么说没错。”一名武官说,“但他们杀死了保尔奈利亚侯,在国内引起了那么多混乱,不可能轻易达成和解。”
海恩兹一步不退。
“但是他们原本就是我国的臣民。而且他们发起叛乱只是为了活下去。如果不理解这些,光是一心想着不能和解的话,一定会让叛乱不断延续,最终招来北方的介入不是吗?”
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样子。
虽说确保了下任国王的位置,也受到国民的喜爱,但海恩兹总给人以柔弱的感觉。而他竟然说出要率先领兵出阵,而且面对历战的五官也能一步不退地展开争论。
“……海恩兹。”国王用有些沉重的语气说,“朕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应当慎重。一国的王太子不能轻易出现在战场上。如果你中了流矢战死了怎么办?你身上肩负着继承朕的地位引导这个国家的重大责任。”
“您、您说得对,可是……”
“而且,指挥镇压叛乱军就意味着要与臣民兵戎相见。今后要引领所有臣民之人不应留下这样的记录。”
“…………”
父亲所说的又是一个不容轻视的要素。
说到这个地步,海恩兹也无法固执己见了。
“我明白了。很抱歉,说了僭越的话。”
“不,没什么。我很了解你为民着想的心意。”
这时,海恩兹注意到大多数出席者脸上都露出放心的表情。
到底他们是像父亲担心的那样、因为一国的王太子不用上战场而放心呢,还是因为不用由自己这样年轻懦弱之人领兵而放心,实在不好判断。
而另一方面,这之后没有再进行活跃的讨论。
布莱安将军的后继者到最后都没有确定,最终决定推迟到下次会议再讨论。
3
“会议在跳舞,吗?”【注】
从会场返回房间的途中,克劳蒂娅懊恼地嘀咕。
“嗯?你说什么?”
旁边的兄长问。
“我说,会议在跳舞。结果今天的会议也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也就是说,这场内乱大概没有什么解决的眉目了。”
“……很遗憾,好像是这个样子。”
让克劳蒂娅特别焦躁的是加尔林侯光明正大地实行的计谋。
为了在拉尼尔联合王国中发生内乱而有意图的煽动军队、挑起争端——。
换句话说,这个国家的和平是通过践踏其他国家的人们来构筑的。
不过,她也无法轻易责备加尔林侯的作为。贝尔赛尔一旦发生混乱,拉尼尔绝不会默不作声。这是经过历史证明的事实。如果没有加尔林侯的应对,这个国家也许已经遭到了拉尼尔的侵略,无数的臣民流下了血泪。
这种事情克劳蒂娅也非常清楚。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应当摸索能让贝尔赛尔和拉尼尔两国的牺牲共同减少的方法。
——对。那个方法也许可行……现在的我的话,也许能够减少牺牲。
如果加尔林侯说得没错,那么拉尼尔不就便会产生战争。
但是,如果本国的叛乱能迅速解决的话,就轮到拉尼尔害怕贝尔赛尔的侵略了。这样一来,他们就不能一直持续内乱,自然便会摸索和平的道路了。
换句话说,要减少两国的牺牲,首先必须争分夺秒尽早解决本国国内的叛乱。现在正是实行一直都在考虑的那个计划的时候。
但是,为此不管怎样都需要一位骑士的力量。需要那位向自己献上剑和忠诚的那位骑士的力量。
克劳蒂娅下定了决心,对兄长说:
“王兄。我有一个迅速解决这
场纷争的计策。”
“……你说什么?”
妹妹说的话实在跳跃性太大,海恩兹一开始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但是,他看到克劳蒂娅认真的表情后改变了态度。
“我很感兴趣,是什么对策?一定要说给我听听啊。”
“不能说得太详细。那是现在的我才能实行的计策,其他的军人一定会非常厌恶吧。但是,如果交给那些军人,总有一天能够解决的事情也会变得无法解决。因此,王兄。希望王兄能相信我。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我。”
“……克劳蒂娅。”
海恩兹的心中感慨万分。
和海恩兹是下任国王一样,克劳蒂娅为了延续和邻国的友谊也是必要的。如果她有什么万一,也许会成为新的战乱的导火索。
更何况克劳蒂娅从以前开始就常常做些谁也想不到的古怪事情,不知道她这回又在想些什么。海恩兹想,作为兄长,是不是应当阻止妹妹?
但是,这种犹豫也在看到克劳蒂娅真挚表情的那一瞬间烟消雾散了。
这恐怕是即将远嫁他国的妹妹最后的任性,也是对祖国最后的贡献了。作为哥哥,实在无法阻挠她。
“……我明白了。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你。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谢谢您,王兄。”
克劳蒂娅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形式登上舞台,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
译注:【会议在跳舞】:维也纳会议从1814年9月开始到1815年6月结束,期间却充满宴会或庆典,大会从未正式开过。为奥地利服务的比利时裔外交官、军事家和作家利奈亲王曾说了一句“(维也纳)会议毫无进展,会议在跳舞。”(Lecongrésnemarchepas,ildanse)
4
同时。
国务大臣加尔林侯爵十分偶然地带着和克劳蒂娅完全相同的担忧走向王城旁边的自宅。
“会议在跳舞,吗……”
布莱安将军的后继者。没想到决定这件事要花这么多功夫。
如果是政务方面的事情就能利用国务大臣的经验和政治影响力想办法解决,但与军事相关的事情实在不好插嘴。
而且实际上,他心中也没有比已故的布莱安将军统帅力更高的武将人选,不由得觉得难怪会议在跳舞。
如果说有唯一的例外——虽然绝对不会允许——果然也只能想到那个阿莱斯。这实在棘手。
在加尔林侯直到最后也没想出具体的解决方案的回到家里时,管家正带着奇怪的表情等着他。
“欢迎回来。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预定今天前来的客人只有一位,很容易想到对方是谁。
“是贝雅托丽丝吗?”
“是的。”
管家点头,但他的脸色依然带着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你应该也认识贝雅托丽丝吧。”
“是的。我只是想,那一位……什么时候信了神?”
加尔林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那家伙,又想出了什么新的勾引男人的方法了吗?她在客厅里吧?”
“是的。和之前一样,不上茶,对吧?”
“啊啊,没错。”
如果有人听到了他和贝雅托丽丝的对话,很可能不得不杀死那个人。加尔林侯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而失去长年供职的佣人。
在客厅里等着加尔林侯的是一位修女。
第一眼看到她的人全都会不禁念出声来:好美。
端正的瓜子脸。大而丰满的嘴唇。还有她那让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方法是为了让对方安心一样描绘着柔软而平静的曲线。
她的身高五尺(约一百六十厘米)有余,即便是宽松的修道服也掩盖不住她丰满的身体曲线。加尔林侯知道,在她那身衣服下,有着可以俘虏任何男人的魅力。
再加上,可怕的是她的年龄不详。不应该是“声称不详”。因为她是只属于加尔林的特工,她的底细被彻底的调查过。根据可以信赖的资料,真实年龄是二十三岁,不过他总觉得那份资料有错误、或是被什么人篡改过。
她上至成熟的女性,下至情窦初开的少女都能完美的演绎。不管说她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六岁都完全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即便问她到底多少岁,她也会以“问女性的年龄太没礼貌了吧?”来拒绝,连加尔林侯也没法强硬地质问。
“加尔林大人。北方的事情都办妥了,这次又有什么事?”
贝雅托丽丝用和她那修女打扮相称的、让听者心情平静的温和声音,还有贵族子女般优雅的态度迎接加尔林。
“嗯,虽然你才刚刚回来,不过又有一件只有你能做得到的事情。但是贝雅托丽丝啊,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觉得时至今日你会突然信起神来。”
贝雅托丽丝提起衣角。
“这个吗?虽然是根本看不见身体曲线的土气衣服,但我听说绅士们反而会被这种神圣的服装吸引。加尔林大人觉得这身打扮如何?”
国务大臣以擅长奸计的忠臣之名深受畏惧,王国虽大,胆敢这样问他的也只有贝雅托丽丝一个了。
但加尔林侯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这种事情不该问我这种灯尽油枯的老人。”
“哎呀哎呀,这个回答真是无情。只有加尔林大人我怎么都不觉得能暗杀成功呢。”
贝雅托丽丝用手轻掩嘴角优雅地微笑。
这个只看外表简直如同圣母的女人,其实是加尔林迷藏的特工。
没有人知道,就是她使得在北国拉尼尔引发内乱的反间计谋得以成功。她先是引诱属于米雷斯坦的佣兵团的团长,然后又假装被邻国帝雷尼亚的佣兵团抓走,让两者象征,进而将两个国家拉入战争的漩涡。
“那个团长是个死心眼儿,还有洁癖。我不过是稍微抛了几个媚眼,他就乖乖上钩了。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在想是不是至少应该让他亲一口了。”
就在前几天,贝雅托丽丝脸上带着圣母的微笑做出了这个报告。被她的这个微笑和极具魅力的身体俘虏之人数不胜数。
“那么,加尔林大人。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嗯。实际上——”
加尔林侯正要说话,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只得停下。
他不禁皱起眉头。他早就严命管家不许在他和贝雅托丽丝两人独处时接近房间。
“……怎么了,有什么事?”
也难怪加尔林侯的声音里会带上一丝焦躁。
“很抱歉。就在刚才,国王陛下的使者前来拜访。”
“什么?是什么事?”
“回大人。使者说,陛下有事和您商量,请立刻前往觐见。”
“这样啊。”
就算是和贝雅托丽丝的话说到一半,但也不能拖延国王的传唤。管家前来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贝雅托丽丝,事情就算这样。抱歉,你再等一会儿吧。”
“对手是国王这也没法嫉妒呢。在等的时候能给我倒杯茶吗?啊,另外如果有甜食的话就最好了。”
“……给她准备。”
就这样,加尔林侯把贝雅托丽丝留在客厅自己走了出来,在内心疑惑起来。
他的身份是国务大臣,国王陛下传唤他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就在刚才,他和国王陛下还同处与会议室里,如果有事商量的话只要在那之后马上将他叫到办公室就行了。
——也就是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带着逼向的预感,加尔林侯迅速赶往国王的座前。
◆
“参见陛下——”
加尔林侯走进国王的办公室,不禁说不出话来。
那是因为,房间里除了抱着胳膊一脸复杂的国王之外,还有两个先来的客人。其中一人是认识的贵族,而另一人则是身着甲胄的年轻骑士。甲胄的颜色不是红色而是铁的颜色,表示他不是近卫骑士,但奇怪的是全身上下只有右手上戴的手甲是深黑色。
“久疏问候了,加尔林侯。”
那名贵族低下头。
“……是蒂尔威林侯啊。”
蒂尔威林侯爵。他恐怕是国内全力最大的贵族。和被叛乱军杀死的保尔奈利亚侯不同,虽然同样穿着高价的衣服但非常有品位,带着一股和侯爵地位相称的气氛。实际上他还是加尔林的远亲,但交往实在太过疏远,两人都不认为他们是亲戚。
如果只是个大贵族的话也没有什么问题。加尔林害怕的是蒂尔威林侯的另一个头衔。
加尔林侯常常畏惧着某个组织的存在。
那个组织的名字是。那是由时代的必然性中诞生的秘密组织,虽然过去曾经多次在危机中解救了这个国家,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保护贵族权益的棘手组织。而拥有的盟主头衔的人,正是蒂尔威林侯。
“您还记得吗?这是我儿子——”
蒂尔威林侯正准备介绍站在身旁的年轻骑士。
“嗯,我当然记得了。是菲利普卿……对吧。”
就算是加尔林侯也不可能记得所有骑士的名字。不过如果是侯爵家的次子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能让声名显赫的加尔林国务大臣阁下记住,真是诚惶诚恐。”
菲利普优雅地行礼。
蒂尔威林家的次子。因为是次子所以无法继承家主,因此他选择以武者身份追求名利之路,这在贵族中并不少见。
记得他的年纪二十出头,眉清目秀但剑法高明。不过他的眉眼中好像带着些年轻人常有的由于对世间的看法太天真而鄙视别人的感觉。
特别引人瞩目的是他右手上戴着的黑色手甲。为什么只有那部分染成了黑色呢?所有人都对此感到奇怪,但没有人知道其中的理由。
在各种方面他都是一位奇怪的骑士,但确实已有功绩在身。
在贝尔赛尔王国,武者想要立功有四种方法。
和北国拉尼尔的小冲突。讨伐盗贼之类的维持国内的治安。镇压同样是在国内发生的叛乱。
还有最后一种:讨伐从国外而来的妖魔。在贝尔赛尔王国的东南,邻国爱丁巴拉皇国南部,有着人类无法进入的广阔、幽深的森林。那里总会跑出许多妖魔,对爱丁巴拉和贝尔赛尔两国来说都是头疼的问题。
菲利普就是在东南地区的战斗中立下了不少功绩。
不过,和妖魔的战斗十分乏味,很少会有人谈论。更何况现在有一位比菲利普还要年轻,并立下了让人战栗的功绩的骑士阿莱斯,这都使得菲利普的存在感稀薄。
到了这时,贝尔赛尔姆四世总算开口了。
“加尔林。很抱歉突然把你叫过来……”
“不,您不必在意。不过,到底有什么事?”
“关于这个——”贝尔赛尔姆四世带着绝对说不上是高兴的表情看向另一位客人,“蒂尔威林侯。麻烦你在说一次你的提案好吗?”
“明白。不,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加尔林侯,关于现在正在讨论的布莱安将军的后继者问题……我想推荐菲利普。”
“…………”
加尔林不禁说不出话来。
这个提案就是值得他如此惊讶。不过亏得他有各种酸甜苦辣的经验,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加尔林不是不明白蒂尔威林侯的目的。他是想通过让菲利普当上将军来提高蒂尔威林家的名声和影响力吧。
正因为如此,加尔林不能同意这个提案。现在蒂尔威林侯已经有了盟主这样一个棘手的地位,如果再让他的影响力提升的话,今后不知要引发什么样的混乱。
而且,他不喜欢这种做法。就在不久前才刚进行了讨论谁来就任下任将军的会议。像蒂尔威林侯这样的贵族只要说想出席,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而他为什么要把能够在会上提出的方案,留到会议结束的现在,而且是故意以和国王直接谈判的形式来提出呢?
加尔林侯在一瞬间做出了判断。他考虑了各种情况判断这是——应当拒绝的提案。
“但是蒂尔威林侯,菲利普现在还年轻。我记得是二十……”
“对。前几天刚满二十三岁。”
菲利普始终带着谦虚的态度说。
加尔林觉得他胆子真是不小。他们的要求只能说是尊大。
“对吧。不管怎样,把管理上万大军的将领地位授予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实在是……”
“这和年龄无关吧。”这回换蒂尔威林侯插嘴,“我听说阿莱斯卿不过十八岁就立下了前无古人的功绩。”
没想到竟然有人这样使用阿莱斯的名字。阿莱斯和菲利普在年轻骑士这一点上境遇相同,而菲利普无疑想要追求比阿莱斯更高的名声。这样一来,菲利普应该讨厌阿莱斯才对。
但是,为了让儿子当上将军蒂尔威林侯不惜使用阿莱斯的名字。他的这种不择手段这是可怕。
“原来如此,这种时候也许确实不应该讨论年龄问题。要解决我们现在遇到的难题也许正是需要阿莱斯卿和菲利普卿这样年轻的人才。但是,按照原来的习惯,将军是由近卫骑士中选出的。如果让菲利普卿当将军,恐怕会引起其他近卫骑士的不满。”
“当然,我知道这个机关。”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反对意见一样,蒂尔威林侯立刻提出反论,“但是那只不过是习惯,没有明文规定吧?”
“您说的对,但这不仅仅是一个无意义的习惯。希望您能理解。”
“嗯,我非常清楚。正因为如此我提出:如果您能接受这个提案,我蒂尔威林家将承诺尽全力协助镇压叛乱军。另外,还会以我蒂尔威林家的名义向其他贵族请求更多援助。”
——是这么一回事啊!
加尔林终于明白蒂尔威林侯为什么要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地直接找国王谈判了。
因为他非常清楚其他武官会反对。但是,不论会议上得出什么结论,最终的任命权还在国王手里。因此,他来直接讨要国王的认可。带着对国王来说最有效果的礼物!
贵族的全面协助。这是一句带有恐怖魅力的话。
估算一下的话,这个国家有能力供养将近十万的常备军。但是现实的兵力不到那一半。因为国土的一半以上都掌握在贵族手中,无法集中运用国力。
而另一方面,贵族们在现在这样国内发生大型叛乱的时候,除去一部分极尽忠义或是想要立功讨赏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积极协助。因此现在在镇压叛乱军的行动中能够动员的兵力只有一万左右。
但是,即使国王无法调动,如果的首领蒂尔威林家发话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蒂尔威林家的目的是增加自身的发言权和影响力。首先让儿子当上将军,然后再镇压叛乱取得功勋。
为此,自然需要兵力和军费。而另一方面,向贵族索要这些东西,必然需要回报。
王室无法准备这些回报。因为在原则上,贵族有义务在国内出事的时候提供协助,如果不立下重大的功绩,就没有必要给予赏赐。这不是外国侵略,无法获得领土和赔偿金,如果给予赏赐的话就会直接削弱王室的力量,不能轻易答应。
但是,蒂尔威林家能够用王室做不到的方法非常廉价地准备回报。很简单。只要蒂尔威林家如其所愿的增加了发言权,一定会让贵族的特权更加坚固——只要这样承诺就行了。
在王室看来,没有什么比贵族们的特权更讨厌的了。就是因为这个特权,王国无数的人力、物质资源都被贵族消耗了。这次的叛乱中,无法从外部促使保尔奈利亚侯改善恶政也可以说是原因之一。
而反过来,贵族们也害怕自己的特权被剥夺。蒂尔威林家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话虽如此,虽然蒂尔威林侯终于显示出了自己的厉害,但这个提案对王室来说也光是坏事。
作为任命将军的回报,蒂尔威林侯会让贵族们提供比现在更多的支援。换句话说,在王室看来,就可以不必再倾注劳力,而且还是以削弱贵族们现有实力的方式处置叛乱军。这其中有着无法估量的利益。即便将来贵族们手中的既得特权会得到强化也是一样。
不过,正因为如此,贝尔赛尔姆四世才难以做出判断,而把加尔林叫到这里来商量。
“原来如此。我明白您提案的内容了。这么重大的提案实在无法当场定夺。我们想仔细检讨之后再回复您。”
“当然没问题。不过,在这期间又有无辜的臣民受到伤害,已经没空再召开国防会议了吧。期待您能尽早做出决断。”
别再开什么会议了,行使国王的任命权早早做出决断吧——蒂尔威林侯说的就是这样意思。他应该知道其他武官不会喜欢这个提案。
“请您放心。这些事我都明白。”
“哦哦,那是我无礼了。不愧是我国引以为豪的国务大臣阁下。那就请您尽量检讨吧。”
蒂尔威林侯父子一起低头行礼,安静地走出房间。
“终于开始行动了啊,。”
在两人出去之后,贝尔赛尔姆四世恨恨地说。
“事情真是变得麻烦了啊。”
是在先王贝尔赛尔姆三世在世期间,也就是被称为的黑暗时代中诞生的。
由于贝尔赛尔姆三世的暴政,国家陷入了乱世之中。而这时北方看准了贝尔赛尔姆的混乱开始了侵略。
虽然由于贝尔赛尔姆三世的勇猛善战,这个国家最终保持了独立,但压制和暴政没有改善的征兆。
贵族们就是在这时站起来的。他们的中心便是上代蒂尔威林侯爵。
他们干了些绝对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历史上,贝尔赛尔姆三世是因为在庆祝胜利的宴会上暴饮暴食而猝死的。
但实际上不是的。以蒂尔威林侯为首的贵族们对被灌醉了的贝尔赛尔姆三世下了毒。
他们打着爱国的旗号排除了危害国家的贝尔赛尔姆三世。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是因为爱国心才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贝尔赛尔姆三世将自己的亲族,也就是所有的公爵都
处死了。公爵都死了,接下来就是自己了——也许他们是因此才会采取行动的。
不管怎样,就这样由贵族的手划上了句号。
然后他们公布了藏匿起来的贝尔赛尔姆二世的私生子的存在,让他作为贝尔赛尔姆四世即位。
贝尔赛尔姆四世比起之前的国王面对贵族更加软弱——现在的王国中有人在背地里这样说。
最终他们构成了这个更加坚固的组织。他们的目的是关注国王的动向,在必要的时候集合贵族的力量矫正其行动。
而且,虽说他们事出有因,但谋害国王依然是犯了大罪。如果之后的国王知道了这件事,也许会报复他们。为了防止这种事态发生,他们自然会加强横向连带。
另外,在一个国家中,如果国王知道有其他拥有实权的大型阻止存在的话就不好了。因此的存在被隐藏起来,连贵族中也有很多人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比方说像法诺瓦尔家这样的忠诚就绝对不知道。不过,即使不知道的存在,也有人能注意到贵族之间存在某种横向联系。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忘记了过去的理念,堕落成了一个专注于维持贵族特权的组织——这是加尔林的看法。
“加尔林。我想听听你坦率的意见。”
对国王的问题,加尔林想了一会儿之后说:
“这不是能轻易下决断的事情。为了迅速镇压叛乱军,确实迫切需要贵族的协助,但让贵族们行动需要回报。如果蒂尔威林侯能够提供这些回报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说的对,就是这样。但是这样一来无疑会换成蒂尔威林侯的势力抬头。只是换成了另一件棘手的事情而已。”
“您说的对。”
如果蒂尔威林侯是更加忠诚的贵族就好办了。但是他是不断堕落的的盟主,恐怕还怀有对王室不利的野心。要是不看穿他的真意,实在不能轻易答应他的要求。
贝尔赛尔姆四世见连加尔林都无法立刻做出判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朕明白了。总之先放上一个晚上,明天再继续考虑吧。”
“明白。”
即使思考一个晚上,只要没有能够看穿未来的眼睛,就还是无法得出答案吧。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等上一段时间确实是最重要的事情。
◆
“啊。欢迎回来,加尔林大人。”
加尔林回到家里的时候贝雅托丽丝还是一身修女的打扮,正优雅地喝着茶。不过比她更引人瞩目的是桌子上的惨状。
桌子上满满地摆着十个盘子,而且有八个都已经空了。
剩下的两个盘子里放着加入了许多砂糖和蜂蜜的五颜六色的蛋糕。不难想象已经空了的盘子里原来也放着一样的东西。这种东西加尔林大概只吃一个就会腻得慌了吧。
“……这些全都是你吃的吗?食欲还是一样的旺盛。”
“哎呀,就算是加尔林大人,刚才的话我也不能当做没听到哦。谈论女性的食欲是不合礼法的吧。”
“我倒是不觉得跑到别人家里吃掉那么多蛋糕合乎礼法。”
“这是报酬的一部分哦。我想我有提出要求的权利和吃东西的权利。”
贝雅托丽丝一边说着对自己有利的主张,一边拿起叉子向第九盘蛋糕伸出手。看到她那幸福的表情,世上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她是作为经验丰富的特工涉及过众多阴谋吧。不,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能留下这么高的任务成功率。
“话说回来加尔林大人,国王陛下突然把您叫去,到底有什么事?”
“嗯,告诉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你知道关于战死的布莱安将军的后继者问题的讨论陷入僵局的事情吗?”
“嗯。不过知道的不多。”
“关于这件事刚才蒂尔威林侯直接上奏国王陛下。他说如果让他的儿子菲利普当将军的话,他就会全力促使贵族们提供协助。”
“嗯嗯。所以加尔林大人的脸色也就不好了呢。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做出判断的事情。”
“正是如此。贝雅托丽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应当怎么做。”
“我想想……。难怪他敢于直接向陛下提出,蒂尔威林侯的提案确实有思考的价值。但是,蒂尔威林侯不是无欲的忠臣。这无疑是包含某种目的的提案。如果轻易接受这个提案的话……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
这和加尔林的想法完全相同。
“……知道了。大概就是这样吧。算了,思考这些是我和陛下的工作,你还有别的任务。”
“哎呀,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也不是为了吃点心才来的啊。加尔林大人,我的下一个任务到底是什么?”
加尔林侯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对周围是否有人偷听感到无用的担心。但是这里是加尔林的宅邸,这个房间又是隔音的,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加尔林轻轻吸了一口气,干脆地说了出来:
“我想让你暗杀法诺瓦尔伯阿莱斯。”
和加尔林一样喜怒不形于色的贝雅托丽丝拿叉子的手停下了。
“您真是简简单单地就下了一个不得了的命令啊。您要暗杀那个法诺瓦尔的骑士吗?”
“没错。”
“为什么?说到法诺瓦尔的骑士,那可是世世代代对这个国家尽忠的骑士榜样。现当家阿莱斯也不例外,我听说他立下了足以被称为这样危险名字的功绩。即使对国家只会有益处,不会有害处啊……”
“没错。但是现在,阿莱斯立下了无人能及的功绩。因此有些不能放过的变化正在产生。对阿莱斯身上——不,对法诺瓦尔家里有某个秘密。如果再现在这个情况下那个秘密泄露了出去,一定会成为新的火种。”
“……这真是令人在意。那个秘密,能够告诉我吗?”
“对不住,只有这个不能告诉你。总之,即便那个秘密没有公之于众,太过杰出的军人也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危害。要想在现在摘除萌芽,只能这样做了。”
贝雅托丽丝一边向第十盘蛋糕伸出手一边绷紧表情。
“明白了。不管怎样,我都只会听从加尔林大人的命令而已。”
“拜托了。而且……实际上,之前我自己也曾试过一些小伎俩想让阿莱斯消失。”
“哦?加尔林大人亲自做的吗?”
“但是失败了。那时我也不觉得阿莱斯这么有威胁性,所以为了让事情绝对不会败露而多绕了几个圈子,结果适得其反了。因此,这次要用更加直接的手段,就是派你去。阿莱斯终归是个男人,你一定能结果他。”
“哎呀,加尔林大人真是的。您说的我不会否定,但是……这次也许没那么简单。阿莱斯身处最前线的王国军阵地里。那种全是男人的军队里,像我这样的人很难混进去。更何况多次出入生死边缘的战士总是嗅觉特别灵敏。”
“但是,你至今为止都将不可能的事情一一实现了,这次也有计策吧?”
“当然,方法不是没有。现在,不只是加尔林大人畏惧阿莱斯这位骑士的存在。阿莱斯在王国军中也许是英雄,但反过来在叛乱军看来只是仇敌。换句话说,即使我不亲自出手,只要能想办法把阿莱斯交到叛乱军的手里,之后就随便他们处置了。这和暗杀一样。”
“有道理。但是要把身为英雄的阿莱斯交到叛乱军手里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
“……嗯,您说得对。”
贝雅托丽丝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这个动作比起润喉,更多的是为了给自己的思考争取时间。
停了一会儿,贝雅托丽丝说:
“加尔林大人。实际上我和蒂尔威林侯的公子菲利普说过几次话。其实也不过是我在王城里当女佣的时候被单方面求爱了而已。”
“哦?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偶然。然后呢?”
“菲利普似乎极端厌恶阿莱斯。不过我想您也许早就知道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
阿莱斯以十八岁之龄就立下了无人能及的功绩。面对这个事实,会被拿来和阿莱斯比较的同辈年轻骑士们的心情一定非常复杂。是极端尊敬阿莱斯,还是把他当成棘手的竞争者来憎恨,无疑会是其中之一。
而对于生在蒂尔威林家这样的名门的菲利普,很容易推测出他属于后者。突然说要当将军就是证据。因为比起作为将军的胜利来,一个人的战功不过是些小节。
“于是我有一个提案。菲利普现在渴望将军的地位。成为将军的话,他就能够命令不过是一介骑士的阿莱斯了。”
加尔林立刻明白了贝雅托丽丝想说的事情。
“接下来即使放着不管,他也会自行排除阿莱斯,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菲利普无疑会选择以下两种做法之一:一个是将阿莱斯扔进最为残酷的战场中,而另一个是将阿莱斯左迁,让他无法继续立功。但是谁都知道,阿莱斯直接为止活着走出了各种残酷的战场,如果随便给他战斗的机会的话,说不定又会立下战功。这样一来,菲利普采取的手段恐怕就会是后者。一旦麾下没有了士兵,而且还
被左迁到与战地无缘的地方,即使是阿莱斯也一定会松懈下来。”
“这样一来就有了暗杀的机会。”
“是的。”
这个提案十分值得考虑。
加尔林知道法诺瓦尔家的某个重大秘密。如果这个命令公之于众,一定会有人出来利用阿莱斯的立场。比方说国内的有力贵族。阿莱斯的名声和那个秘密,还有拥有力量的贵族结合在一起的话,必然会在这个国家中引发比更加巨大的混乱。
但是,如果阿莱斯和其他的贵族——而且还是盟主蒂尔威林家的关系恶化的话,这个担忧变为事实的可能性就会减少。
不过,也不全都是好事。
“但是,把将军的地位交给菲利普的话蒂尔威林家的势力就会增大。这是和叛乱军扩张同等的威胁。”
“是,我十分清楚您的担忧。但是加尔林大人,我稍微调查了一下叛乱军的指导者杰莱德。他至今为止所做的事情全都高效而合理,对于时机的把握十分敏锐,正是名将之才。而反观菲利普这个人野心虽大但即不如阿莱斯那样长于剑术,也几乎没有作为将领率领众多士兵的境遇——说实话我觉得他的胜算很小。”
“也许确实是那样。但是这样一来就不该让菲利普当将军了吧。”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做完让菲利普当将军这件事的交换,会协助增派士兵和援助军需物资。如果在和叛乱军的战斗中败北了的话,贵族全体的势力就会减弱。”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阿莱斯和贵族的存在确实棘手,但叛乱如果再持续下去会更加危险。”
“您说的极是。但是,这种事由谁来当将军不都一样吗?”
“嗯。”
加尔林不禁说不出话来。
谁当将军都一样——确实,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继任者的人选才到现在都还没有定下来。
“只是,我再多说一句,对方现在的叛乱军最为有效的战略恐怕是正攻法——也就是运用比敌人更多的兵力从正面进攻。如果真是这样,得到贵族的援助的菲利普所率领的王国军也许最适合镇压叛乱军。”
“这样一来,最终果然会埋下危险的种子不是吗。结果就是会让蒂尔威林家的势力扩大。”
“嗯,我也想不明白那么久远的事情。但是……这只是假设,现在加尔林大人推荐菲利普当将军的话,国王陛下也一定会承认吧。也就是说,加尔林大人能给蒂尔威林家卖个人情。这样一来,比方说让我潜入蒂尔威林家这种事也就变得简单了不是吗?”
这位面露恬静微笑的修女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通过推荐菲利普当将军来卖给蒂尔威林家人情,不禁让贵族交出了物资,还利用菲利普和阿莱斯的不睦将阿莱斯排除,然后只要在国家不需要的时候暗杀蒂尔威林家的人就行了——她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啊。比起阿莱斯来说,暗杀加尔林侯要简单得多,是吗?”
“哎呀。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哦。”
她掩着嘴角优雅地微笑。
这个笑容可以用圣母般的来形容,但同时也让人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明白了。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能轻易拒绝蒂尔威林侯的提案。这样的话不如尽量做个人情,能利用的就多多利用。”
蒂尔威林侯的次子菲利普就任新将军这件事发表出来,是第二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