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光景,我或许一辈子都忘不掉吧。
自纪念广场升起的苍光。
光抵达天空的瞬间便化为无数的光粒子,在空中勾勒出神秘的纹样,发光的纹样所组成的结界逐渐笼罩整个世界。
从帝都的天空到整个帝国。
从整个帝国到邻近各国。
从邻近各国,逐渐扩大至全世界的大陆和海洋的苍光结界。
……那苍蓝的光实际上并不是光。
……光的实体为构成结界的苍冰,看似光的原因则是冰的表面反射黎明的阳光所致。
之所以发现这一点,是因为光所触及的大地转眼间便冻结了。
仔细回想,小不点圣女也曾经提过——
‘幽幻种的封印和大陆的净化是同时进行的喔。’
‘究极结界封印的并非只有秽歌之庭(伊甸),全世界遭到一污染的大地也将一并被结界所笼罩。由于结界内部具有净化作用,接下来只要等待秽歌之庭(伊甸)和大陆恢复洁净的那一天即可。’
包括帝都的建筑物和地面都是。
遭到魔笛污染的区域被苍蓝的冰逐一包覆,接下来只要等待净化完成即可。这道究极结界,如今正在向全世界扩散当中。
释放自帝都天空的光子绕行世界后再次返回帝都。
沁力——使奇迹沁透世界的力量。
正如这个名字所示,光子将结界沁透全世界之后再度返回。全世界的天空都已经浮现发光的纹样,究极结界的完成就在这一刻……
完成。
没错,无论谁都这么深信着。
扩散至全世界的结界光子们再次于帝都的天空收集成束,化为一道巨大的光柱,即将让结界完成的这个瞬间——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结界的光子伴随声响破裂了。
“什么?”
帝都上空。
即将封闭的结界被撬开,某物从秽歌之庭(伊甸)爬出。大小……全长约十公尺。尽管体积不小,以吞噬世界之王的标准来看却是小型中的小型。
自深红色门扉另一端现身的黑影。
纤瘦的身躯带有些许圆润的起伏,身体表面呈现不会反射任何光泽的影子色。
“……是个人类女孩?”
没错。
影子本身就是个人类少女的轮廓。
但也仅止于外表而已。
其全身散发的深紫色魔笛,明确地指出了她并非人类的事实。
“那就是……瑟拉……吗?”
之前在上空的所有幽幻种都触及结界消灭了。
圣者模样的幽幻种也不见踪影。
唯独这一只个体正在从内部撬开究极结界。没错,那身体的大半部分都在留在秽歌之庭(伊甸)内部未完全显现。
如今是用左手按住即将关起的结界,仅显现右肩和头部的状态。
然而——
“这家伙……?”
不同于其他的幽幻种。
连圣者模样的幽幻种也挟带着惊人的不祥感和敌意。但上空的这个东西却是更不一样的……仅看一眼便使人无法呼吸的“叹息”。
——悲哀。
真要比喻的话就是如此。仅仅对峙就令人不禁要低头求饶的压倒性神性。一种仿佛被迫目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自责般的沉重压力。
无法言喻的异质绝望感呈现在眼前。
‘笨狗,快逃离现场!不要和瑟拉交手!’
小不点圣女的念话太迟了。
在接获念话的瞬间,我已经和名为瑟拉的那个东西对上了目光。
‘————’
漆黑的少女并未做什么,只是望着我。
和地面上的我四目相接。面对一动也不动的我……
瑟拉仿佛露出了微笑。
下一刻。
我全身遭受蓝白火花的烧灼,整个人被刮飞至天上。
“凪!”
近似悲鸣的呼喊。
伊莉斯接住了我在空中飞舞的身体。待察觉到这点时,已经是她抱着我着地,让我慢慢躺在地面之后了。
……身体……无法动弹?
……我刚才昏过去了吗?
“萨莉,敌人处于尚未完全显现的不稳定状态。一击便可将其打回结界之内!”
“尽管是影子,终究还是对上瑟拉了。伊莉斯,你负责头部,我来攻击右臂。”
奔驰于中央道的伊莉斯。
其反方向是萨莉,她踹着大楼外墙接近漆黑的少女。
然而——
“住……住手……你们两个……”
我拼命伸出因烫伤而满是鲜血的右手,用嘶哑的声音这么勉强开口。
不对。
像刚才那样受到攻击后,我的疑问变成了确信。
确信人类绝不可和那漆黑的少女交手。
下一个瞬间——
世界充满了光辉。
萨莉和伊莉斯当着我的面同时被刮飞。
就如同我。看不见的蓝白光辉仿佛守护瑟拉一般阻挡在前,火花击中了两人的身体。
“伊莉斯!萨莉!”
没有回应。
两人分别飞向中央道的左右两边,猛烈撞上林立的大楼后就这样倒地不起。
……不会吧,喂。
……那两人……瑟拉明明就没有出手。
拒绝之光。
虽不清楚那火花的实体是否为魔笛,但仅仅触及那道光,就连伊莉斯和萨莉几乎强得犯规的这两人也被轻易击垮。
“你这家伙……”
我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子,单膝跪地站了起来。
“这玩笑未免也开太大了吧……都到了这个地步。十二个小时……我们拼死支撑了下来……结果你却……等到现在才慢吞吞地出现……”
全身的颤抖是来自疼痛或敌人的沉重压力。
不,这是对于眼前幽幻种的一种最纯粹怒意的表现。
“不光人类,人型机械体(机器人)也是一样。在前线战斗的他们……尤米前辈拼命地修理,就连席伊和委员长也不知多么卖力…………”
一步。
又一步。
我慢慢走向试图撬开结界爬出来的幽幻种。
“住手……凪。”
是萨莉。
或许是蓝白火花所致,她的头部流出大量鲜血。其服装变得破烂不堪,半个身子埋在瓦砾中对我伸出了手。
“瑟拉……和你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我又朝着漆黑的少女靠近一步。
没有什么不同。并非对方是否幽幻种,是不是敌人的差别。我想说的是更根本的问题。
“只要有你存在,伊莉斯就必须不断战斗下去。”
瑟拉撬开结界。
如此一来,好不容易封闭的结界将会再次涌出幽幻种。而战斗又将不断持续下去。
伊莉斯或许也将继续战斗。不管她愿不愿意。
……终于。
……我还以为,那家伙终于可以专心当一个她朝思暮想的女管家(女仆)了。
“你啊……或许觉得很满足。用那种强得一塌糊涂的力量为所欲为……不过啊,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纯粹大肆破坏,让讨厌的家伙屈服。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伊莉斯不同。
尽管获得比他人更强大的力量,身为人型机械体(机器人)的她却未曾以此自豪过。那家伙所自豪的,是自己身为一名优秀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玩笑。
“所以……我……”
我擦拭流入眼中的鲜血。
捡起地面掉落的枪剑,然后握紧。面对头顶俯视的漆黑少女,我跟着反瞪回去,同时解除了枪剑的威力限制。
不曾试射过的未知威力。
“——我绝对不会认同你这个否定了伊莉斯一切的人!”
我扣下扳机。
子弹伴随震耳的爆炸声射出,在击中瑟拉的前一刻便接触体表所覆盖的魔笛,无声无息地消灭了。
这一幕,我未能看到最后一刻——
拒绝之光。
近似蓝白闪电的光辉,以瑟拉为中心向全方为扩散,烧灼整个大气。
地面的沥青,然后是房屋的外墙及房子本身,甚至里面的大楼和上空飘浮的白云,都被这道光辉横扫一过。
“…………”
而我——
则是全身遭到烧灼,这一次就连摆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整个人连同飞溅的瓦砾被刮飞至遥远的彼端。
2
……我…………究竟……怎么了?
笼罩视野的黑影。
用了很长的时间,我才理解那是耸立在自己身后的大楼阴影。
数十层的大楼从底部到顶楼布满裂痕,其玻璃窗也全数被震碎。
……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连过了多久也不晓得。擦了擦朦胧的双眼,我凝视中央道的方向。发现如今仍在试图爬出
结界的瑟拉后,我真的感到了些许的安心。
刚才只昏迷了一会。
那家伙还未完全脱离结界。这恐怕是圣女也在拼命抵抗所致吧。努力封闭结界的少女,以及试图将其撬开的瑟拉。
双方的拉锯战还在持续中。
“还…………还没完…………”
那个怪物并未完全来到这个世界,因此才会“只有这点实力”。与其等待对方完全显现,现在这一刻便是阻止瑟拉的最好时机了。
“……给我…………等着……”
按住晕眩的脑袋,我鞭策着抽搐的双腿跪坐起来。然后由此抬起一只脚,接着用另外一只脚一起撑起身子。
想要站起来。
“————啊?”
视野却忽然倒转。
待回过神,我再度以刚才的姿势趴倒在地。
奇……奇怪?
真是的,我居然会滑了一跤。再试一次。
按捺着近似头晕目眩的呕吐感,我用手撑着大楼外墙站起来。很好,这次没有问题。可以走路,走……
“————咦?”
视野晃动。
待恢复意识时,我又倒地呈刚才的姿势。
“……哈哈……哈哈?什……什么啊……这个样子……岂不是难看死了。”
接着察觉到。
我开口说出的已经不是声音,仅有咻咻的气息从喉咙里传出。
………………啊啊。
……原来如此。
我用满是鲜血的手捂住脸。原来我已经累得无法再出声了吗。
持续十二个小时的战斗。
被瑟拉的拒绝之光烧灼,全身受到严重烧伤。
“……这样……就想叫我屈服吗……”
倒在瓦砾堆上,眼睁睁看着瑟拉爬出结界。唯独这点……唯独这点我绝对不能同意。
“我——”
不是下定决心了吗?
从捡到伊莉斯的那个时候起。
决定放弃机械工程科,在佣兵科继续努力的原因是什么?正是为了多累积一些佣兵的经验,尽量减少伊莉斯所要面对的幽幻种。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只有这一刻了不是吗?
“还没…………”
我拼命向前伸出手臂。
右手在朝阳的照耀下,手指前端的指甲确实触及了前方掉落的枪剑。
——这便是极限了。
失去力气的右手掉落地面。
不,就在落地之前,某人握紧了我的手。
“太好了。凪,你平安无事。”
是个朝阳下飘逸着耀眼银发的女孩子。
身上所穿的装甲全部碎裂,就连穿在底下的女管家(女仆)服也变得破烂不堪。
——然而。
——眼前的她的确正握住我的手投以微笑。
“……伊莉……好痛!”
“不要讲话。你暴露在瑟拉的光芒下,全身应该相当疼痛才对。”
她用两手轻轻包住我的右手。
“——凪。”
“?”
“之后请交给我吧。我会将瑟拉推回结界。”
“唔!”
这么一句话让我全身颤动。
这种事情办得到吗?毕竟刚才我和萨莉,就连你也被瑟拉的光芒弹开了不是吗。
“拒绝之光已经找出原因了。是因为瑟拉的魔笛和我们的沁力相互排斥所致。双方的魔笛和沁力过于强大而产生的共鸣现象。”
“……可是……”
“我有办法突破那道光。原本我的沁力过强,会与瑟拉产生排斥。那么该如何是好?是萨莉给了我提示。”
萨莉?
“优特。”
“?”
“凪应该也见过萨莉变成优特的样子。那是她将沁力压制在最低限度时的暂时可逆现象。在沁力几乎等于零的状态下便不会与魔笛产生排斥。若是以那副模样,就能够突破瑟拉的拒绝之光。”
“能……突破吗?”
——让我一直心有疑惑的那副外貌。
但尤米前辈和小不点圣女知悉萨莉的另一面却毫不讶异。换而言之,她们早已知道萨莉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她平时维持小女孩的形态,可能也是预期与最强敌人对决时所做的练习吧。”
“那……那么……要让萨莉……”
“办不到。她已经对圣者使用过同样的方法了。”
圣者。就是类似幽幻种头目的那个家伙。
那家伙像指挥家一般挥动手中的杖,周围的幽幻种便随之开始一起咏唱魔笛。
“那次的魔笛因为有萨莉的妨碍而以未完成告终。倘若没有萨莉的干扰,瑟拉早已完全脱离结界显现了。”
“……所以才会……变成那种半显现的状态……吗?”
“但萨莉也付出很大的代价。因为她在沁力几乎为零的状态下接触了魔笛。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根本用不着思考。
仅仅接触那些幽幻种的魔笛,人类的全身便会遭到剧毒和诅咒的侵蚀。既然如此,在毫无抵抗力的情况下接触圣者的魔笛又会如何?
……这种行为。
……就和自杀没有两样。
“是的。在冲向瑟拉的时候,萨莉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才会由我攻击头部,她则负责右手。因为她一开始就无法战斗,转而充当起诱饵的角色。”
萨莉攻击右手是一个诱饵。
那个时候,她便已经将命运托付给攻击头部的伊莉斯。
“对吧?所以就只有我能办到了。”
人型机械体(机器人)坚强地笑了笑。
“可……可是……要是你像萨莉一样…………”
“凪,这一点也不像你。忘记了吗?人型机械体(机器人)本来就不具备沁力。我的沁力是来自于禁忌水晶的赋予,所以只要暂时将其压制的话,我就和普通的人型机械体(机器人)没有什么两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
喉咙深处涌出血味。
或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即使如此,我还是必须这么大叫: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在瓦砾堆中撑起上半身。
双手和双膝贴地,借此站起一只脚。
“要是这么做,你会——————………………”
之后便说不下去了。
不可能说得下去。
——不要再说了。
仿佛在这么阻止我,伊莉斯紧紧拥抱住我。
……凪。
能够遇见你真好。
这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
和你一起共度的时光,对我来说是最为幸福的时刻。
捡到我,将我修好。
然后教会我新的生存之道的人。
尽管大家都称呼我为“希望”。
但对我而言,你才是我无可替代的希望。
那么开朗。
那么耀眼。
因为有你看着我,因为希望你能活着。
所以我才有努力的动力……
“对不起,直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做好家事。”
“…………”
……喂。
……喂,笨蛋,你在说什么啊。
……为何在这种时候………………那种语气就仿佛………
我完全说不出口。
面对被紧紧抱住的我,银发少女带着些许羞涩,些许害羞的情绪——
将樱花色的双唇贴在我的嘴唇上。
“——对不起。”
少女这么微笑道。
那表情带着些许的落寞和哀愁。
“我是机械。金属的嘴唇冷冰冰的,一定很不舒服吧?”
紧抱的手臂松开。
向后退开一步,银发的机神转身背对我。
“…………等……!”
等一下。
我想这么呼喊,却出不了声音。
想追上她的背影,双脚却无法动弹。
——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种事。
——因为那个时候,你不是……………………
‘那个,凪?
如果……如果我在这场战斗中……………………………………………………’
“那个,凪?
如果……如果我在这场战斗中能够活下来…………
能让我成为真正的新娘吗?”
少女外型的机械。
腼腆地这么告知的她,侧脸比至今所见的任何笑容都要美丽可爱,令人怜惜。
其双眸滴下一颗透明的豆大泪珠。
“…………”
微微的一行礼。
这便是我最后见到伊莉斯的背影。
跳跃。
仅一步便抵达中央道,再由此跳上大楼屋顶的不完全神性机关。
她究竟要去哪里——
究竟想做什么——
“………………少……”
独自一人被留下。
我双腿顿时失去力量跪倒在地。
“……少…………少开这种………………玩笑了……………………!”
但却又站起来。
数不清的次数。
站起来又跌倒。
站起来又摔倒。
然而,即使倒下时仍让身体前倾。
就为了更往前一些。
“什么叫……直到最后…………都没能做好家事………………?”
步伐向前。
一步又一步。一点一滴,但却逐步在加速中。
咬紧牙根,双手握拳。
然后——
“现在谈放弃的话还早一千年呢!你这无能女管家(女仆)!”
我跑了出去。
为了伊莉斯——
为了设法帮助我家那个不听话的无能女管家(女仆)。
❉
总统府一楼·西侧——
联合机动军下属,独立机械化步兵部门第四研究室。
这是尤米研究主任所属的技术人员小组研究室。在其余第一到第八研究室的协助之下,大家正在修理损坏的机神和军用人型机械体(机器人)。
这时——
“唔!这股冲击是……?”
整个人被砸到墙边后,我——京命院卿大终于站了起来。刚才猛烈撞击的背部幸好没有任何外伤。
但房间的玻璃窗已完全粉碎,天花板的照明灯掉落。总统府的墙壁和地板都布满了无数细小的裂痕。
……怎么回事?
……这种仿佛大规模兵器在近距离爆炸的冲击力道。
但很不对劲。
倘若如此,总统府这时应该早就起火了。但刚才那是一种纯粹的波动冲击,给人仿佛高纯度的能源化为海啸席卷而来的印象。
“席伊,尤米小姐!”
回过神后,我即刻跑向被压在倒落书架下的两人。
“……委员长。”
“……委员长同学?”
“别说话。我先把这个搬开。”
就连防止倾倒的炼条也震断了吗……
我把手搭在书架边缘,将其倾斜抬起。压住身体的部分上抬,两人踉踉舱舱地爬了出来。
“席伊,你的眼皮被划伤了!”
“不……不要紧……小伤而已。”
眼皮上方染成鲜红的席伊。
即使如此,她毕竟是佣兵科的学生,立刻便以熟练的动作用随身携带的酒精沾湿手帕,将其按在伤口上。
“尤米小姐,你有受伤吗?”
“我不要紧,脚上有点瘀青罢了。话说回来——”
尤米小姐摸着膝盖处这么回答。
她目不转睛望着破掉的玻璃窗外。
“刚才的冲击并不简单呢。冲击波的威力就像爆炸一样,却完全听不到爆炸声。”
“的确……简直毫无预警。”
不知不觉就被砸到墙上了。席伊和尤米小姐,恐怕就连总统府的所有人类和人型机械体(机器人)都是如此吧。
一点预兆也没有——
无法感知的能量群。
“那个……委员长,凪学长和蜜卡同学……他们应该没事吧。”
“但愿如此。”
抬头望着我,席伊的语气显得很无助。
我无法直视对方。尽管不愿去想象,但总统府这座要塞内的我们已经如此措手不及,那么其他建筑物之外的人直接暴露在刚才的冲击下,究竟会有何种结果。
凪、蜜卡儿。
不仅如此,就连伊莉斯同学平安无事的确切根据也没有。
“……希望他们刚好待在建筑物的内部。”
“怎么会!”
席伊的表情变得僵硬。
“冷静点,席伊。得先确认一下现状。我负责联络凪,席伊你就联络蜜卡儿的通信机。没必要说太多话,先确认是否平安,需要救援的话只要掌握所在位置就好。”
“知……知道了!”
赶快回答。
带着近似祷告的心境取出通信机,我开始和凪取得联系。
三秒、五秒、十秒。即使过去一分钟,凪依旧没有出现在通信中的迹象。
“……………………”
“……蜜卡同学的通信机也……”
席伊这么喃喃自语,表情已经全无血色。
“还不能放弃。有可能只是通信机故障——”
“我出去找他们!”
“啊,喂,席伊!”
我急忙伸手阻止,但已经太迟了。她晃动着耀眼的金发跑出研究室,然后全速奔往出口的方向。
“唔……太冲动了。居然在这种时候一个人跑出去!尤米小姐!”
我紧咬下唇,转向身后的尤米小姐。
“我——”
“去吧。不要让她一个人涉险。”
对方回答得相当快。
在此同时,我也跟着追上席伊。
……凪、蜜卡儿,还有伊莉斯同学。
……你们一定要平安无事。
身为班级的评议委员,身为你们的友人,我只期盼着这一点。
3
“……卡……儿。”
“……蜜……卡儿。”
“系统的……被……魔笛……侵蚀………………救……”
……是谁……
……在我……耳边…………说悄悄话?
全身动弹不得。
被强大的魔笛所一污染,全身的零件逐渐腐蚀。无比惊人的斥力将自己弹飞到数百公尺之外,冲击使得神经线路损伤,运动野的控制系统启动率也不到20%了。
无法得救。
蜜卡儿深深理解,自己将面临被魔笛污染,遭到废弃的命运。
所以此时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危。
最挂心的反而是其他人。
……凪——
……他平安无事吗。
是否和自己踏上了相同的命运,被圣者的魔笛所击中呢?我愿意赌上千分之一甚至于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相信他已经逃脱。
……啊啊……不过太好了。
……这下子……似乎可以比他……先一步死去了。
身为军用人型机械体(机器人)的最大耻辱。
那便是无法保护人类,使得人类率先牺牲。一想到这点,即使只接下一击,自己宁愿为保护人类而遭到废弃。
无比的满足感。
没错,不再有其他奢望……
……其实——
……唯独之前拜托他进行的保养,让我感到有些遗憾。
不自觉地想象“那个时候”的情境。
不自觉地为了“那个时候”而准备了一套新衣服。
……我还真是好笑呢。
保养时明明就不需要穿衣服,只会碍事而已。
然而,不知为何却很想要一件淡蓝色的礼服式连衣裙,犹豫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狠下心购买。看见我换上这件衣服时,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自己只想知道这一点。
在自宅的公寓房间里,新衣服一次也未穿过,就这样挂在衣架上。
……哈哈,我真是个笨蛋。
……不过也没有办法,毕竟这是开发者帮我设定的AI。
有时候甚至觉得,它对于军用人型机械体(机器人)来说是不必要的。
战斗用途的人型机械体(机器人)真需要如此复杂的思考回路吗?简直就像人类一样。有时甚至比人类敏感、更会思考、更具感受性。其用意究竟为何呢?
……我——
……究竟是为何而诞生的——
“不,蜜卡儿。
正因为如此,当初在未央矿山的时候,禁忌水晶才会选择你喔?”
“…………紫……苑?”
忽然间,周围的声音变得清晰。
视野一并脱离漆黑,如今带着朦胧的轮廓——
“啊啊,太好了。总算来得及净化魔笛。”
平静微笑的黑发机神。
其右臂以下严重破损,和服的背部位置开了大洞,底下的人工皮肤全数烧毁,暴露出灰色的金属表面。
“紫苑!”
“……我不要紧。别小看机神的力量。我都做好防御了。”
她双膝跪地,靠在倒卧的自己身旁。
骗人。
自己冲出去保护凪的那个时候,紫苑则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用背部接下魔笛。
在那种几乎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绝对不可能没事的。见到那烧得一塌糊涂的背部,无论是谁都能了解这点。
“话说回来,最严重的还是你的魔笛污染。能动吗?”
“……勉……勉强可以。”
控制系统修复至37%。
双手使力,我用伏地挺身的姿势撑起身体,和紫苑一样双膝跪地。
“是吗,那太好了。”
笑容满面的紫苑。
自己甚至是伊莉斯或许都学不来,自然且然柔和的笑容——
她……就这样倒在地上。
“紫苑——————!”
“能……叫得这么
大声……应该就没问题了。”
面带笑容,她整个人倒仰在地。
“好了,去吧。赶快去救他……”
“他?”
“凪·一咲·吉尔……他……现在一定需要支持。”
“——可是……可是我……”
左膝以下无法动弹。
控制系统在这个状态下无论怎么恢复都还不到一半水平,重机关枪也不知被弹到何处。
“是的。所以——”
紫苑轻轻抬起左手。
摇响清脆的铃声,用其手指温柔地触碰自己的脸颊。
“术式‘真实彩色’。为世界带来原色的可能性。”
光——
紫苑的全身升起淡紫色的光辉,然后降临在自己的全身。
“唔!”
“这就……还给你。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你……你在说什么啊!”
“机神的力量。那一天,我在未央溪谷将其掩盖起来,只属于你自己的色彩。”
紫苑。
象征其名的淡紫色从她眼眸中消失,恢复原本的黑色。是她身为军用人型机械体(机器人)时期的眼眸颜色。
接着——
在那摇曳的黑色眼眸中,蜜卡儿见到了“那幅光景”。
❉
充满整个空洞的光之洪流。
没有电灯或蜡烛的空间里,虚空中陆续生出光粒子,如烟火一般破裂绽放。
穿过世界门之后的神秘场所——
在那里,她和飘浮于虚空的禁忌水晶面对着面。
“……是你?”
“是的。我将代替蜜卡儿成为机神。她和我都是同一开发者所制作的实验机。我应该有这个资格才对。”
身穿帝国通用军服的紫苑。
她全身站立不动,以黑色的眼眸直直仰望着神性存在。
“…………”
“难道我不具备资格吗?”
“适任性足够。因为你能察觉到我,并且和我对话。无疑能够接纳我的力量。”
“那么——”
“你的动机存在矛盾。尽管声称想接受我的洗礼,不安和抗拒却在心中翻腾着。”
“……真不简单。既然被看得一清二楚,我也不必隐瞒了。”
紫苑微微苦笑。
有夹杂忧郁、自嘲和决心的复杂表情,她点点头。
“正是如此。我站在这里,仅仅是为了不让蜜卡儿成为机神。”
“请说下去。”
“你赋予的力量太过强大了。因为过于强大,我们人型机械体(机器人)成为机神的瞬间,你知道我们的未来也就此决定了吗。”
“未来?”
“不断战斗,直到力竭、被破坏的命运。”
不带感情的虚无眼眸。
紫苑用那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禁忌水晶。
“若蜜卡儿还是普通的人型机械体(机器人),她就有权选择退役。但机神却没有。无论受多少伤都必须持续战斗下去,根本不容许退役。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赋予的力量太强大的缘故。”
“…………”
“……失礼了。我并无意责备你。我……只不过是……希望蜜卡儿能活下去而已。”
将手贴在胸前,她继续说了下去:
“据说包括我和蜜卡儿在内,共有一百具以上相同的样品被制造出来。但如今存活的只剩我们两个。她……就好比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失去她。”
“所以你才自愿成为机神。”
“是的。这便是我的目的。这样还不够资格吗。”
“…………”
绯红的神性存在俯视着站立于地面的人型机械体(机器人)。
“像极了。”
其眼神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你和我像极了。”
“和禁忌水晶?”
“……好吧。我就将原本赋予她的力量交到你手里。一种很特别的力量。唤醒这个世界一切可能性的力量。”
真实彩色。
以自己的颜色涂改真实,时机到来时亦可恢复原色。
“你就用这股力量保护她吧。同时,希望你自己也是。”
“……谢谢你。”
❉
“真可惜。本来以为可以一直隐瞒下去……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看出来了。”
面带笑容的她闭上双眼这么笑道。
失去机神之力的人型机械体(机器人)。
“紫苑……你这个人真是…………所以,所以我才最喜欢你……同时也最恨你了。”
蜜卡儿紧紧握住对方失去力量的左手。
真实契约者——用获得此力量象征的淡紫色双眸,蜜卡儿望着自己最珍爱的友人。
“为何要这么做……明明是……身为新型的你……更适合成为机神。”
“别再说这个了。”
闭着双眼,紫苑这么开口:
“去吧。到他身边……我…………觉得……有点累了。”
“——”
“去……吧……”
“我答应你。”
再次用力握紧对方的手臂,蜜卡儿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回来。回来迎接你。”
4
满是裂痕的沥青路面。
烧焦的道路。火灾所产生的炙热气流烘烤着全身。
奔跑。
紧追着背对自己而去的银发少女。
“……开……什么……玩笑啊!”
呼吸困难。
因缺氧导致头疼、晕眩。包括使皮肤焦烂的烫伤,或者是跌倒时的擦伤也不例外,“遍体鳞伤的世界(艾莉斯·艾尔玛)”丝毫没有做出反应。我知道。这东西对于没有敌意的事物不会有任何反应。不会为了保护我而随意发动。
……啊啊,我知道。我很明白。
……这是我自身的问题。是我必须凭借双脚缩短的距离。
和她之间的距离。
眼前已经变成一个小点的少女。
——身体和身体。
——还有心灵上的距离。
“什么叫……只要我活着就好!说出那种话的瞬间,就是放弃一切的铁证啊!”
当时也是一样。
在未央矿山,保护被幽幻种袭击的我而暴露于魔笛之下的时候。
这是她唯一不会改变的思考回路。
“你的理想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死吗。我最大的理想同样也是希望你活着啊!倘若认为那是作梦,岂不等于放弃了吗。无法实现的梦想……就算它像泡沫一样微小,只要你不抛弃希望的话就能够改变现实。你要努力地去改变它啊!”
‘“Ilis(伊莉丝)”这个字,据说在古语中是“希望”的意思。所以……我非常喜欢,觉得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希望。
倘若你办不到,又有谁能办到呢?
“——”
奔跑。
并非心无旁骛地跑着。脑中不断闪过和她之间的回想,然后又消失无踪。
这些回想,自己不愿让它们只是成为往日的回忆。
“…………呜……!”
按住发疼的胸膛,我在帝都的中央道上不断奔跑。
令人眼花缭乱的左右景色。
究竟跑了多久呢。
五分钟,十分钟,又或者还不到一分钟吧。在时间感也一并消失的世界里——
辽阔的地平线尽头,出现了少女的背影。
“伊莉斯——!”
我——
世界上唯独我一人——
目睹了她挑战瑟拉的最后瞬间。
❉
高度三千公尺的空域。
缓缓地、一点一滴降临地面的瑟拉。如今虽然被结界所阻挡,一旦完全显像的话便有将近十公尺高。
——必须在此阻止。
——在她降临地面之前。
奔驰。
从中央道沿路的住家跳至商业大楼的屋顶,然后蹬着其边缘高高跳起,转移至更巨大的综合大楼。
“……凪。”
自己很清楚,对方正从后方跑来。
他是怀着什么样的意念追在自己身后过来,自己不可能毫无察觉。但却不能因此而停止。
在他追上之前。
为了不让自己和瑟拉交战的余波有伤及他的任何可能性。
……凪。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放弃了喔。
想继续和你在一起。
这是事实。渴望得发狂的未来。
但我很清楚,这样的未来绝对不可能实现。
“我会阻止瑟拉。”
守护希望是我的使命。
所以凪,请你维系这份希望吧。
“对神破坏系统‘龇牙其命运者(阿玛迪斯)’启动,将输出压制在0.02%————”
沁力限制。
将保护自己的光之结界压抑至周围数公分的极小范围。
最后的跳跃。
看准滞留
于虚空的瑟拉,伊莉斯向上跳起。
‘…………’
漆黑的少女动了。她停下撬开结界的动作,直直俯视着自地上跳起的银色少女。
‘…………’
障壁。
毫无预警地,其全身涌出的魔笛膨胀为数倍,形成阻挡在伊莉斯和瑟拉之间的大片墙壁。
光芒绽放。
“呜!”
沁力和魔笛。
和瑟拉的防御障壁相互接触后,散发白夜色光辉的火花打在伊莉斯全身。
——果然不行。
——即使这么压制沁力,还是无法避免相斥。
无关沁力的强弱。
瑟拉的魔笛会排斥所有沁力,顽固地拒绝其接近。若非为零,倘若不是在沁力完全为零的状态下,根本就无法靠近瑟拉。
“…………”
双臂交叉在胸前。
收纳于胸部的机械水晶。尤米一手创造,再经由他脱胎换骨的新生命。唯独定义自己存在的这样东西……必须守住。
双眼紧闭。
——取消机神系统。
——解除对神破坏系统。
——完全封锁沁力的释放。
——解除和禁忌水晶的连结。
沁力消失。
变为普通的人型机械体(机器人)。
化为会动的铁块,少女突破了瑟拉伟大的魔笛那一瞬间。
“……!”
最初是身上的衣服连同纤维一并崩解。
接着是四肢的人工皮肤破损。
其内部的金属更是腐蚀为全白,负担过重的左肩和右膝神经线路自内部断裂,自豪的银发也化为碎屑,被风所吹散。
——魔笛的侵蚀。
——在封闭沁力的状态下跳入魔笛结界里,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还有……五十公尺!”
四十。
三十。
扑向被围在耀眼苍冰结界里的瑟拉。
剩下二十公尺。
接着,银发少女再度睁开双眼。
“全系统重新启动——————”
银色的沁力化为光粒子显现,将侵蚀全身的魔笛悉数净化。
然而,白夜色的火花也再度出现拒绝自己。
……一击。
……只要一击就好。这样一来—
“凪。”
举起银色的大镰。
“我相信,将来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在那之前请多保重了。”
少女这么微笑。
然后将这把大镰挥向了瑟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