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日 0110时(日本标准时间)
东京都 江东区 赤海码头
货轮“乔治·克林顿”,这间船舱好像很久没用了。置物柜里空荡荡,双层床上连被单也没铺。房间的一角有个映像管式的破旧电视,但没有接电源。
琢磨落入敌人之手了──泰莎的心里满是无力和不安。一旦他与敌人会合,那搭载了λ-driver式驱动仪的兵器便有可能随时出动。得想个办法才行。想是这么想,自己却无计可施。敌人就在身边,而且正准备进行可怕的恐怖攻击行动。
真是太慢了。犯了太多的错,还有那些误判。而且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宗介……千鸟要在船舱里东翻西找的时候,泰莎都坐在床上,抱着双膝,二眼无神地望着墙角。小要像是终于找不到可用的长物似的,这才死了心,坐在泰莎对面的床铺上。
尴尬的沉默。率先打破凝重空气的,却是泰莎。
“千鸟小姐。”
“什么事?”
“你好奇怪哦!”
“会吗?我觉得我很普通啊!”
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小要答道。
“不。因为,你本来应该是个‘普通人’,可是这种情况下,你还会想办法找可用的东西,又对那个女的出言挑衅。在那间学校的操场上也是,你……你还去打他。”
这些事情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平凡人会做出来的。
“会奇怪吗?”
“会。我……”
泰莎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趁这个机会一吐为快。
“一跟你在一起,我的步调就一直被打乱。平常绝不会做的蠢事,今晚我就不知做了几次呢。我不但恶作剧害部下感到困扰,还故意展现无意义的行动力。”
小要好像听不懂她说的意思。
“在操场上的时候,我不听相良中士的指示而跑了出去。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从没有做过那样愚蠢的决定。你做了蠢事而我想帮你,结果连我自己也变成了蠢蛋。”
被骂蠢呀蠢的,小要却一点也没生气,只是呆在那儿。
“哦。……是哦。为什么?”
泰莎闭上了嘴。自己那时为什么会冲出去想帮她呢?明知那样的行动只是多余,还会造成妨碍,为什么还是做了呢?
因为她不甘心。
因为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没有用的。很想向他证明。
宗介之所以叫敌人先释放自己,是因为相信眼前的这个千鸟要,而不是自己。换言之,自己没有得到的信任。考虑到自己的运动能力,他的选择──或许并没有错。
可是,就算如此,为什么他相信这个女孩更胜自己?
她那饱经训练的理智已经构思了好几个答案,感性却一一否定了它们。她一如所望的摸不着头绪──不成熟的感情。
这样真不像自己。自己应该是个更好的人,可以跟这个女孩处得更好的……可是,越是这么想,不知为何就越无法对小要产生好感。
(难道,我真的是个这么讨人厌的女孩子……?)
想到这一点,泰莎的心情一沉。仿佛体悟到自己也有伪善而偏执的一面,自我厌恶的感觉如波涛般袭来。
话说回来。
这个千鸟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过是一介少女,竟能让相良宗介那样的战士如此信任。一个普通人,却能有那种行动力。就当是有勇无谋吧,但换做另一个真正平凡的少女置身在这种情况下时,莫名其妙的发抖哭泣才算是正常。
结果,泰莎也没回答小要的那句“为什么?”,径自又问。
“反正你就是很奇怪……你不怕吗?”
被这么一问,小要做出思索的模样。
“怕不怕嘛……当然怕啦……可是该怎么说呢,被那些事物逼迫时,我就想反击……应该是那样吧。”
“反击?“
“嗯。那些想打击我,想向我挑战的事物……就说是‘敌人’吧,搞不好比较贴切。不是那种拿着枪炮的人啦。我是说就算过普通的日子,也是会有‘敌人’的,不是吗?”
那有时是大量的习题,早晨的睡意,夜晚的孤独,或是某人的恶意。每个月一次的痛苦也是。对未来的不安也是。失恋的不安,也算是。
“那些‘敌人’打过来的时候……哎,只有想办法忍过去跟它对抗吧?也许我都是那样熬过来的吧。”
“可是,日常生活的辛苦跟这个相比,是不同次元呀。”
“也是啦……其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我是不知道你在什么环境下成长啦──”
“就算在日本过着平凡的日子,也会遇到一些让你觉得不如死了算了的惨事呀。”
泰莎觉得好意外。
“真的吗?”
“当然是啊。”
小要半开玩笑地回答,将背靠向墙壁。
“那是我国中时代的事了。我是海外日侨,因为爸妈的关系在纽约住了四五年。之后回到日本,转进本地的中学读书……哎,然后就是老套啦。我在国外养成了想什么就讲什么的习惯,就引来了其他人的反感。”
那句话代表着什么含义,泰莎隐约明白。
“……”
“我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就算是那样,搞那种阴险的把戏实在是……差劲透了。我当时真想死。”
小要说着,声音就像个死人。
“你也反抗‘那些’事情吗?”
“对呀。”
一丝沮丧也没有,她爽快地答道。
“不过我用的方法不算聪明啦。说不后悔,也是骗人的吧……虽然逃避它比较名哲保身咯。不过也因为如此,我懂了很多事情呢。大概吧。”
“懂了很多?哪些?”
“很多哦。”
她似乎没打算解释下去。
“……哎,进了高中环境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现在的我已经非常好命了。身边都是些好人,校风又随和,也有要好的朋友了。要是宗介再安分一点,我大概会更好命吧。哈哈哈。”
听到这里,泰莎总算──总算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喜欢小要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相良真的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哎唷,岂止麻烦唷。他没常识到了极点,每次都引起蠢毙了的骚动。虽然知道没有恶意。所以才更……更伤脑筋呀。”
小要眯起眼睛。她这时的表情与单纯觉得困扰的脸,似乎有些不同。
“又笨又拙,可是很拼命。总觉得不能放着他不管。”
“……”
笨拙。拼命。没法放着不管。
正是如此。为什么他──相良宗介,会令自己这么在意呢?之前谈到卡列宁的生死时,他说“连我都杀不了少校。所以他不会有事的。”那种安慰方法还真吓人,却是他努力想出来的。
又好笑,又可爱,又有一点点可靠。他当时的侧脸──看似镇静,其实是拼了命的那张脸,令泰莎不禁感觉“真好……”看他这么不得要领的模样,一股想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心情油然而生。可是,他的身旁已经有了小要。
所以。
先前的疑问──为什么自己的步调老是被打乱──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的确──”
泰莎怔怔的吐出一句。
“相良也是个奇怪的人耶……”
“对──呀。是非常奇怪的人耶……”
二人对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她们自然的相视一笑。仅此一刻,她们拥有相同的心情。
千鸟要不是异型,她只是个女孩子,跟自己一样的。知道了这一点,泰莎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那,你呢?”
“是?”
“泰丝塔罗莎小姐,我也觉得你是个满奇怪的女生啊。”
“啊……叫我泰莎就行了。朋友……都这样叫我的。”
说出这句话,还真需要一点勇气。但小要只是坦然地说,“嗯,那就泰莎。你也随便叫我吧。”
“好,小要。”
说了才发现,这么称呼原来还满顺口的。
“那,说了半天。泰莎你是做什么的呢?我只知道你好像是Mithril(秘银)的人。”
“是的,就跟之前说的一样──”
泰莎的话还没说完,船舱的门锁被打开,身穿战斗装的男子探进头来。
“出来。跟我来。”
一名男子走进了安德烈·卡列宁的房间。
他穿着全黑的战斗装束,脸上的面罩已经取下,露出了原本的面貌。那是个绑着黑人辫子的年轻人。
“老伯,审问时间到罗。”
年轻人蛮横的说。没看见圣奈。是有别的事在忙,还是不想再面对自己了?
“感人的大团圆。赶快进来吧!”
被二名男子推了一下,泰蕾莎。泰丝塔罗莎和千鸟要走了进来。看见浑身绷带躺在床上的卡列宁,二名少女出现不同的反应。
“卡列宁少校……!”
“
谁?”
泰莎看起来还算不错。保险应该生效了吧,卡列宁心想。
千鸟要没有见过卡列宁。两个月前的事件中,昏倒的小要被Tuatha De Danann收容时,卡列宁曾经到医务室探望过,不过当时的小要自然不可能知道。
“卡列宁。原来这是你的名字啊。幸会啦!”
黑人辫子的男子说完,对身后的伙伴使了一个眼色,那二人便抓着小要和泰莎的肩膀,硬逼她们跪到地上。
“再来呢,照圣奈讲的,你是个快死的伤患,拷问你也没什么用了……那么我想,就请这二位小姐来帮个忙罗,您懂吧?”
卡列宁仍旧不发一语。
“我话先说在前头哦。干这种事,我可是一点也不会讨厌哦。我以前被关少年监狱,就是因为干这种的嘛。”
这时,站在小要身后的男子插嘴。
“老伯,你小心点哦。这家伙真的是变态耶。他国中的时候就把附近的OL(OnLine,日本以此称呼时尚的白领女性),拖进树林,对着她的脸揍了五六拳,还──”
“哇──别说了。人家好难为情啊~!”
三名男子笑起来,两个少女一脸厌恶的低下头去。
他们自己说的那些犯罪行为,就像是短期内习惯性的冲动,已经被收编入小型部队体制的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了。而实际上,这名男子也很快地收起笑容,以极其严肃的表情抽出自动手枪。这时的他已不再是个性犯罪者,而是一脸战士的神情。
“那就说吧。你是哪个单位的?”
枪口用力抵住泰莎的侧头部。她也像是有所觉悟了似的,只管目不转睛的正面看着卡列宁。
“不可以哦,卡列宁少校。”
泰莎用命令的口气说。
“那该……由我来判断才对,泰丝塔罗莎小姐。”
他答话的声音有些痛苦。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泰莎是个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卡列宁便这么称呼她。要是知道泰莎并不是他的秘书,这帮人可能会直接对她拷问。
泰莎不说话了。看来她也打算让自己演下去了。
“少废话了。快点回答,你是哪个单位?算了,先让你看看我有多认真好了。嗯,就这样吧。”
黑人辫子的男子将枪口转向泰莎的脚。很明显的,他真的要开枪了。
“是Mithril(秘银)。”
就在扳机扣下之前,卡列宁说了。
“那是啥?”
枪口一动也不动,男子问道。
“……是以遏止区域纷争和恐怖主义为目的而创设的军事组织。对各国军队或警察提供情报和训练,必要的情况下……唔……会进行物理性的作战。我隶属于它的作战部,和日本政府的人……进行……意见交流。”
说明的过程中,卡列宁的声音数度含糊,好像忍着极大的痛苦。实际上,他背部的伤口也的确在恶化。
“很痛啊?你受伤太重了嘛,真抱歉。”
辫子男说着,却丝毫没有同情的样子。然后他转身问站在泰莎和小身后的二人,“你们知道什么Mithril(秘银)的吗?“
“听过传闻。说是不属于任何军队,很厉害的死刑部队。”
其中一人说。
“那是……唔,我们……故意放出去的风声。……为了……为了遏制恐怖主义……。”
“有够蠢。谁会因为那种谣言就吓到啊。再来,第二题。”
这次,男子将枪口换到小要的腿上。她脸色铁青地凝视眼前闪着黑光的枪身。眼里虽然有一丝泪光,但仅止于此。她并没有显得慌乱。
原来如此,她很坚强。……卡列宁如是想着。
“你对λ-driver知道多少?你们有应对方法吗?”
“那是……”
“我开枪罗!”
“我说。λ-driver是……唔……我们……我们……”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弱。背部和肋骨都在痛。真的很痛。
“我们什么啦?我听不见哦。”
辫子男不耐烦起来,走到卡列宁的身边。
“我们……持有的……技术的……”
“技术的?”
“技术的……不存在的……技术的……”
“说清楚点。否则我开枪罗。”
卡列宁僵着喉咙,嘴巴一开一合。男子的伙伴露出不安的表情。
“喂,不太妙吧?他好像快死了耶。”
“少罗嗦,我会让他在死前说出来啦。喂,老伯。要是你不全部招出来,待会儿我就让那女的尖叫说给我听哦,你懂不懂?”
卡列宁只是颓然的躺着。辫子男一把掐起他的脖子。
“我们所知的只有……”
卡列宁气若游丝的挤出一句话,辫子男为了想听清楚,便将耳朵凑近了一些。
就在这个当下。
卡列宁立刻停止了难堪的演技,轻松地将男子的右手──握着枪的那支手腕,抓紧后反扭。
“唷……”
他没打算给对方反应的空档。让对方握着枪,将枪口抵向他腹部的同时扣动扳机。连三声枪响。
子弹贯穿了男子的身体,在空中拖出三道红线。
站在泰莎和小要身后的二名男子,刹时间还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该冒着同伴亦遭枪击的危险攻击卡列宁,还是该以眼前的少女为盾,或是从身后的门逃往船舱外?他们的面前有三种选择──但在迷惘之际等于一样也没有选。
依旧维持躺着的姿势,卡列宁又开了二枪。如机械般敏捷而精准的连射,分别打中二人的头部。
简直就像钉钉子一样容易。二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当场便倒了下去。
枪口升起了硝烟,空弹壳轻轻的落在床上。
泰莎和小要的杏眼圆睁,只是望着斜拿枪的卡列宁。
“上校,幸好您平安无事。”
恢复原本的语气,卡列宁放下手枪。
“加……卡列宁少校,你的伤?”
“还不至于死。只是──等这个案子解决之后就得休假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剧烈的疼痛窜遍全身──用枪口抵住脚踝上的手拷,扣下扳机。
火花四射后铁链便断开了。身体各处都在猛烈抗议着不适,不过短时间之内应该还勉强堪用。
卡列宁注意到还处于混乱状态的小要。
“千鸟要小姐。”
一面从尸体上挑选装备,卡列宁一边说。
“是……是?”
“我的部下总是劳你照顾,我要多谢你。”
“哦……哪里。可是,我跟泰莎……今天才刚刚认识啊。”
“不是的。”
他将敌人的小刀和备用弹甲塞进裤带,开始检视手枪。泰莎从旁对呆掉的小要说明。
“小要,他说的‘部下’,指的是相良。”
“咦?可是……”
“她不是我的部下,而是‘长官’。”
抢到了主要装备后,卡列宁站起身来。
“我们走吧,上校。”
看来真的是真的了。
小要总算不得不承认。
这个叫卡列宁的大叔,好像是宗介的长官。这一点可以接受。而这个卡列宁──说泰莎是“长官”。
他的语气和用词格外谦恭有礼,还称呼泰莎为“上校”。
换句话说,这个钝钝的女孩子,就是最厉害的人了。
宗介的解释是真的,他没有骗人。泰蕾莎·泰丝塔罗莎是老大,是什么舰长,上校,还有总指挥官。
可是──“这真的太诡异了!”
与泰莎并肩走在通道上,小要嘀咕着。
“你们Mithril(秘银)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让一个战争狂兼没常识的白痴转到我们学校,还把一个光是走路都会‘乒乒乓乓’跌跤的女孩子推上去当指挥官。这太奇怪了吧。”
“讲成这样……”
泰莎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听你这么说,我也很难过。”
走在前面的卡列宁,声音里仿佛有股干巴巴的幽默。
货轮的走道又暗又窄,算是大个子的卡列宁几乎要撞到天花板上的水管。他那倒三角形的背上缠了好几层绷带。绷带上染满了已经发褐变色的血。光看就已经让人觉得很痛,但他的动作依然顺畅得像个没有丝毫不便的人。
(这个人走路的样子好像宗介哦……)
不经意间,小要这么想着。
正当小要沉于思绪时,卡列宁突然停住。
“怎么了?”
泰莎小声的问。
“往这里,别出声。”
卡列宁推着泰莎和小要的肩膀,就近打开铁门钻了进去。那是一间拥挤的厕所,海水混杂着油,赃水和排泄物气味,形成一股强烈的恶臭。
“呃……唔。”
不自觉差点哀叫起来的小要,被卡列宁用左手捂住了嘴巴。他轻轻关上铁门,屏住呼吸不久,便听见脚步声。
“……”
外
面的走道上,有好几个男人跑过。
看来是躲过了一劫。
“敌人好像注意到我们逃走了。”
“哎,迟早会发现的。我倒是担心……咳咳。”
这股恶臭毕竟太逼人,泰莎呛得差点噎着。
“是这艘船上的货吗?”
“是的。我刚刚听见了声音。是大型的燃气涡轮引擎吧。而且不是供飞机用的。”
“发电用的。”
“应该是。因为扭力转换器的声音也很像那样的。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呢。就AS的动力产生器而言,规模也太大了点。”
“与λ-driver有关吗?”
“我不敢确定,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用的器材一般功率不足吧。而且琢磨已经在敌人手里……得想点办法才行。”
被丢在这段对话的一旁,小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轮流看着他们的脸。
“那个──你们在商量什么?”
她试探性的插嘴问道,泰莎的思考被打断,像是有些不高兴,但随即恢复态度答道。
“就是说……这艘船上可能有非常强大的兵器。那种兵器用的是超乎寻常的技术。”
“哦……。”
“不懂吗?”
“嗯。不太懂。”
“我想也是。”
无视于小要的瞪眼,泰莎抚着自己小小的下颚。
“光靠推测还是不行。……卡列宁少校,我想去货舱侦察一下。办得到吗?”
“也只有去一趟了。若是装备有λ-driver的AS──就得趁它还没启动前破坏才行。”
“那我们走吧。小要,可以吗?”
“咦?”
“绕道去别的地方看一下。”
“啊……哦,无所谓啊。”
说真的,小要真想赶快逃离这艘船,可是她不敢反对。连她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卡列宁的强悍与老练,而面对这么一个人,泰莎又用上对下的口气交谈,那种权威感完全不同于以往。
探过走道的状况后,卡列宁率先走出来。穿过好几道门,之后他们走下阶梯。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突然开阔。
“啊……。”
那就是位于船底的货舱。结构很像学校的体育馆,但在竖立的墙面之间多了好几条铁制的窄小走道──如同悬在舞台上方的空中走道。若是全部净空,这个空间甚至可以用来打一场篮球赛。
好像没有人。空气中飘散着某种燃料的刺激气味,还有白金或金属烧焦的味道。室内很暗。从窗子透进来的微光投影下,大大小小的机械幽幽浮现。有小型的起重机,压缩机,还有大型的电池和一些不知名的槽状物。数不清的电缆和管线类。杂乱地盘绕在地上。
货舱的中央──不,与其说是中央,倒不如说是占据了整个货舱的状态,有一部庞大的机械“蹲踞在那儿。”
“……?”
小要一开始以为是超大型的潜水艇之类的。但不太一样。这是构造更复杂的东西。
好像也不是AS。眼前的机械远比AS大太多了。若是普通的AS,这间货舱至少可以停放十台左右。
可是那“玩意儿”几乎占满了所有的空间。它的体积实在太大,从小要等人所站的位置,甚至也无法一览它的全貌。
这是在海中移动的东西?或是天上飞的,还是在地上跑的?小要连这个也无法判断。
圆弧的曲线构成它的外表──是装甲吧?颜色是暗红色的。在格外复杂的零件结构下──看起来就像穿戴着非常大的盔甲。
“这是什么?”
小要问了。泰莎却没有回答。微暗中,她的侧面因惊愕和紧张而显得僵硬。
“真是胡扯。”
泰莎喃喃的说。
“这种东西要是启动了……后果根本没法收拾了。会死很多人的。得想个办法。”
“可是,手榴弹之类的不可能伤得了它。”
“应该有燃料槽。看看能不能──”
就在这时,货舱的照明突然亮起。水银灯光把这个空间打亮得如同白昼一般。
“……”
卡列宁摆出架势,将小要和泰莎藏在自己身后。
空中走道上有几名敌人,个个拿着来福枪或手枪,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对面的走道上也是。背后的出入口还有二个。
他们完全被包围了。
正前方的上空,有一个熟面孔站在那儿,是琢磨,他穿着AS的操纵服。看见他的装扮,小要微微一惊。
(那样娇生惯养的小男生也要打仗?)
见识过AS无与伦比的运动性和破坏力,她很难想象琢磨驾驶那种东西的情景。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
琢磨说。
“你认识好多厉害的人哦,泰斯塔罗莎小姐。严先生,相良先生,还有那位受伤的绅士。看来你很会换男人嘛!”
“想不到你也会讽刺啊。”
泰莎答道,琢磨只是微微一笑,望着那庞大的机械。
“你想这是什么?我们是管它叫‘Behemoth’啦。”
他如是说着,语调仿佛事不关己。
“你们疯了。”泰莎说。
“这种东西的用途,除了破坏就没有别的啊,甚至也不是战术目标,就像核武器或生化兵器一样,只是散播恐怖罢了。”
“那就是我们的目标啊,泰斯塔罗莎小姐。”
“……。”
虽然啦,就我个人来说,驾驶着东西倒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只是一种表现,一种主张,如此而已。
要不了一年,我看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忘了这玩意儿吧。”
“就像武知征尔一样。”“
卡列宁此话一出,琢磨──和其他的男人显得有些吃惊。
“对啊。”
沉默片刻后,琢磨说道。
“那个人就像是我们的再生父亲,不能放过这个否定他的世界。这也是原因。不过,不只那样而已。这种感觉,我想你们不懂吧。”
“是啊,我不懂。而且这种东西一点实用性也没有。换作是我,根本连用都不会想用呢。”
“怎么会呢。我是被选中的战士,只要有我坐上去,这东西就是无敌的。我要大肆破坏,大肆屠杀。
这样姐姐也会高兴,我也就满足了。”
他靠在栏杆上,灿烂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中不见一丝邪念,看起来反而更觉得诡异。
“……好啦,得快点做完准备工作才行。警察好像马上就要到了,而且还带着自卫队的AS。既然知道他们对我这台Behemoth并没有演练出任何对策──那也就没必要再向你们问出什么了。”
“住手,琢磨。现在还不迟。“
“太迟了啊,泰斯塔罗莎小姐。我还满喜欢你的。不过,再见咯!”
想来应该不是琢磨下的命令,不过──男人们纷纷瞄准。
要被打中了。
小要的这个念头才刚浮现,一声巨响便向货舱袭来。
那是爆炸的冲击。
船体上下左右的猛烈摇晃。
爆炸的来源恐怕是船底。感觉就像是被鱼雷击中了似的。
地面大幅度左倾。货舱中的各式机具顿时一齐滑动,翻滚,往左舷冲去。空中走道上的敌人们也全被震倒了,纷纷攀着栏杆。
“呀……”
小要一个不稳,翻倒在地上,背部撞上小型的起重机。
“躲起来!”
卡列宁像是要冲过去抱住身旁的泰莎,一面向小要叫道。
空中走道上,有个持枪的人影一晃。
再待下去会被射中的──刚这么想,身体已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哇……哇!”
子弹毫不留情的向她袭来。枪林弹雨中剧烈的火花弹跳在她的四周。她慌忙逃进距离最近的一个小型压缩机后面。
另一头,枪战已经开始。应该是卡列宁少校在应战吧。他和泰莎似乎逃往与小要相反的方向,想会合也很难。他们被分散了。
船身还在摇。枪弹四射。真是糟糕透顶。就像正在宇宙漫步的太空人被切断了救生索,这样的恐惧和胆颤包围了她。没有武器,也没有地方可逃。就她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怎怎,怎么办呢?呢,呢呢呢……
(啊……?)
耳朵里又出现奇怪的声音。心跳声一直响到耳根来。另一头好像有人在嘀咕什么。
(咦……。!!)
这里也不能待了。
小要的脑筋一片空白,只顾忘我的沿着货舱的墙边跑。一会儿被地上的缆线缠住,一会儿撞到铁柱,差点跌倒,毕竟船还是摇晃得厉害。她总算是没让子弹打中,藏到一个比书桌大不了多少的工具箱后面,得以喘一口气。
“为什么都是我……”
她含着眼泪叫着,但没有得到答案。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跨过工作机具的敌人,正朝小要接近。
那人戴着面罩,穿着战斗装。一定是看准了小要没有
武器,与其远远的捕捉她胡乱逃窜的身影,还不如走近一点确实解决掉她吧。
卡列宁等人还在货舱的正对面,实在不可能过来帮忙了。
逃也没用了。会被他从背后射杀。小要想到这一点,把手伸进身旁的工具箱里,抓了一根沉重的扳手。
“你这……!”
她使出全力扔出,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
扳手打中敌人的肩膀。蒙面男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反击吓了一跳。
“给我受死吧!”
拾起比自己手臂还长的铁条,它的重量让小要差点没站稳,她却仍向那名男子冲去。
不知为何,那人也不开枪射她,只是慌忙的挥着一支手,样子好像在说“快住手”──“看我的!”
她奋力挥下铁条。蒙面男勉强用来福枪挡下来,却挡不住它的落势,铁条硬生生的打在那人的脖子上。蒙面男脚步踉跄,但还挺得住。
“可恶!”
再一击。来福枪被这一记结结实实给打扁了。那人也跟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背部用力撞在一根铁柱上。
“怎,怎么样?!我……我再给你一棍哦!!”
紧紧地抓着铁条,小要大叫道。她的两条腿不住的发着抖,怕得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但是现在的她管不了这些。
那人竟举起手来,不停的摇头,好像在说“我投降了“。
“……你还真叫人猜不透。”
“你说什──?”
“是我,千鸟。”
说着,那人脱下面罩,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微亮中看见他的真面貌,小要手中的的铁条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宗介……?”
货舱那头的枪战依旧方兴未艾。船身的摇晃虽不如之前的那样猛烈,船体却开始发出轧轧的诡异声响。空间中还回荡着枪声和子弹弹射的声音,吵杂得聚会让人头痛欲裂。以眼前的状况,被人家从哪个角度射中都不奇怪,要说放心实在太早了些。
尽管如此,她还是扑向他的胸膛。
她根本也没多想,自然而然的就想这么做。一方面见到他平安也开心,二方面自己也实在是怕极了。而今他在这种时候出现,哪容得人想起先前那些奇怪的心结。
总之,自己只想抓紧某样东西。
“千鸟……?”
感觉得到他有些困惑。小要抽抽噎噎的说,“因为我好怕……”
“抱歉。”
“我好担心呀……”
“那个也抱歉。”
“笨蛋……我好几次差点死掉──”
这时宗介拔出手枪,向前方上空开了两枪。原本在空中走道上瞄准这里的敌人惨叫了一声,沉沉跌进远处的一个压缩机后面。他维持着抱住小要的姿势说,“继续说。”
“……”
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小要赶忙和宗介分开。
“现在果然不适合这种气氛哦……”
“嗯,也对。”
在轰然巨响和晃动中,二人连忙找了一所隐藏处。
“那。你怎么来的?”
“我们立刻就知道了你的位置,就从海中入侵。”
“哦。船为什么摇晃你知道吗?刚才好像有大爆炸──”
“对。”
宗介很快的点头。
“是我们安装的炸药。我看你们被敌人逼得快要无路可退。只好紧急爆炸。这艘船应该马上就要沉了。”
“又是……好粗鲁的手法。”
“不,很有效果。能使敌人混乱,又可将装备一网打尽。”
这话再恳切不过。但那还得等他们逃离这艘船再说。
“对了……你刚才说‘我们’?还跟谁一起吗?”
“毛上士和克鲁兹。”
“原来如此。”
他们二人,小要是认识的。是宗介的同僚,身手矫健。
“我看,敌人应该也快要顾不了我们了。出去吧!”
宗介拉着小要的手,开始小跑步。
地面大幅度倾斜,琢磨一肩撞上了墙壁。
“……唔!”
他的侧头部受到猛烈撞击,只能跌跌撞撞地攀着栏杆走路。货舱的另一侧,好像仍在进行着零星的枪战。
知道这艘船就快沉了,琢磨几乎觉得一切都随便了。
Behemoth马上就不能启动了。自己坐进去,驱动它,展现力量的机会也没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姐姐。太阳穴好痛,应该是刚刚撞到时弄破的吧。流了一点血,红色的血。属于自己的血……好痛啊。
“琢磨。”
圣奈和一名伙伴从空中走道跑了过来。
“姐姐……?”
“你在干什么?快点进到驾驶舱里去,去启动Behemoth呀!”
“可是。……不可能了啦。而且,我刚刚受伤了耶。”
“不过一点小伤,你叫什么叫。对启动机体应该一点影响也没有啊!”
“可是,很痛啊!”
圣奈伸出一支手,一把揪起琢磨的衣领,将他拉过去。
“啊……”
“快上去。去开动它。给我守住Behemoth。”
“姐姐。可是,我……”
我都已经受伤了。难道你不担心我吗?Behemoth比我还重要吗?我是为了讨你欢心才当它的驾驶员耶。再多不舒服的事我忍下来了。武知叔叔关我什么事啊。跟他最要好的就是姐姐你了,我是看你很可怜才这样的。
姐姐──“你以为我们为了你牺牲掉多少人?”
关我什么事?
“不能驱动那东西,你说你还剩什么价值?”
别说了。再说下去──“等我们逃出这里,我就不要你了。”
眼前一片黑暗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爱的。就算没有Behemoth也没关系。可是,你不要我,不要我。我……我只是个驾驶员。我是Behemoth的零件。我这个人对你而言,就是如此而已。
“懂了没?要上去哦。让他帮你,我去保住启动用电源。快一点!”
琢磨的心里仿佛穿了一个大洞,而圣奈一点也没注意,径自滑下梯子,向Behemoth的另一边跑去。
留在原地的另一名伙伴粗暴的敲着琢磨的肩膀。
“你还发什么呆!喂?!快点啦!船要沉了。”
在他的连声催促下,琢磨无力的迈步向前。
宗介和小要跑到货舱出口时,正好与卡列宁和泰莎打了个照面。他们好像也刚甩掉了敌人。
“相良……?!”
泰莎面露惊讶。
“救援来迟。非常抱歉。”
“啊……”
泰莎屏息了一会儿,小小的脸上几乎要浮现喜悦──但她忍了下去。乍看之下,她像是要前去伏在他的胸前──但也按捺住了。她别过眼神,挺直腰杆。
“你没事就好。操场上的那件事,我已经不生气了。”
她淡淡的说。宗介愣了一会儿。
“是,感谢您。”
“你对她做了什么吧?相良中士。”
卡列宁问道。彼此原本都是生死未卜,此刻也没为了平安而互相高兴。因为这是常有的事。
“不。我……”
宗介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时,卡列宁只是轻轻的摇头。
“晚点再听你说明。先带她们二个逃出去。”
“……收到。少校你呢?”
卡列宁的脸色苍白,眼光望向货舱里的东西。他受的伤绝对不轻,单单目视都可以看得出,他的体力已经消耗了许多。
“我……还有事情做,你们先走。”
“若您下达指示,我可以代劳。”
“不……不用了。”
宗介便不再多说,表情也不再挂念,只是服从了他的命令,卡列宁转向泰莎。
“请上校快走。我去阻止那架Behemoth的启动。”
“太危险了。而且这艘船若是沉了,它也不可能启动。你也──”
“为求保险起见。请别担心,要是它真的启动……请你们尽可能到远处避难。”
“……。”
“那么,待会再见。”
卡列宁确认了手枪里的残弹,便折回货舱去了。
“我们走吧,上校。”
宗介握好枪,带着小要和泰莎奔出走道。
船身的倾斜度越来越陡。连货舱都开始浸水了。
“我不是叫你动作快点吗!你到底想不想干啊?!”
像是被男子又拉又扯地,琢磨登上了Behemoth的庞大装甲。
爬到像山一样高的机体顶端,转动了脚下的手把,打开驾驶舱门。复杂切合的舱门在高压空气的推动下滑动。先是二次装甲,再是一次装甲。
“那就拜托你罗,琢磨!”
水银灯和铁管纷纷自天花板掉落之际,伙伴叫道。
“你没别的本事了,只会操纵这家伙。别偷懒唷!”
“……”
“喂?!不
会回答啊!”
被他戳了一下脑袋,琢磨才微微的,慢慢的一点头。
“真是。行不行啊你……?!”
男子摆了一个臭脸,便慌慌张张的想爬下机体。琢磨从腰际掏出小型的自动手枪,对着男子的背部扣动扳机。
“!”
对着满眼惊恐,呆立着回身看他的男子,琢磨又开了三枪。那人一个失足,从机体上摔了下去。暗红色的装甲,似乎正津津有味地啜饮着他迸散的鲜血。
“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啊?低能。”
恨恨地吐出这么一句之后,琢磨取出一支针筒。他很清楚静脉的位置,轻松的把针刺进手臂,将里面的液体压进血管中。
仪式结束。
我会开的。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我就是这具Behemoth的一部分。只有这里可待。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接下来──不知道。
一如这贪婪的恶魔所期望的,策动它的身躯,让破坏的火焰四散吧。
“到此为止。”
背后有个声音响起。回头一看,是个浑身绷带的白种男性,持枪站在那儿。他是泰斯塔罗莎的伙伴,被抓进这艘船来的人。
“我不能让你坐上去。慢慢的走到这里来。”
白种人另一手向他招了招。枪口正稳稳的对准了自己……不过,那人蓄着短胡子的面容上,浮现着深沉的憔悴和疲劳。看来先前的激烈行动,让他身体各处的伤口裂开,失血不少。
这人放着不管也会死的吧,琢磨想道。
“如果我说不要呢?”
“我会射杀你。”
“伤脑筋耶。可是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啊。”
“就算你是小孩,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既然这样还警告什么,开枪射我不就好了。你该不是沉浸在甜美的感伤里吧?看,你就是那样才……“把枪扔掉。”
距Behemoth十公尺远的空中走道上,圣奈直挺挺的站着。她手里的短机关枪已经瞄准了这个白种人。
你应该不是想救我才来的吧。姐姐。你只是不计一切要让Behemoth动起来而已。如此而已吧?
“是你啊。”
白种人说道,枪口动也没动。
“我不会让你阻挠他的。”
“就算驱动这种东西,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我并不想改变什么呀。”
“简直像个任性的小孩。”
“我也不想射你啊!”
这二个人的对话。这种一来一往的感觉,琢磨觉得仿佛很久以前曾经听过。咦。……是什么时候?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或许是疲劳已经到达极限。那男人在右手上使了劲。
二个枪声重叠在一起。
琢磨在侧腹部感觉到一个钝重的冲击。先是像被揍了一拳,紧接着烧灼般的痛楚席卷而来。他多多少少知道自己被击中了。
在视线的一角,只见那人往前倒去。血沫从他的背上喷溅出来,应该是被姐姐的子弹打中了。
“唔……”
琢磨匍匐在Behemoth的装甲上,打算跳进驾驶舱里去。已经倒地的男人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仍打算向琢磨开枪。
这时,船身又大幅的摇晃了一下。
那人被弹到已倾斜的装甲上,往下滚落到地上去了。船体发出挤压的轧轧声,空中走道被折成二段,失去平衡,紧抓着栏杆的圣奈,被一个从正上方落下的排气管直接击中。
巨大的钢管继续坠落,圣奈就此消失了踪影。
“姐姐……”
去救她吗──才这么想完,琢磨就觉得这主意好蠢。
她才不想我去救她呢。况且我也是受了伤的人啊。就算我下了Behemoth,只怕也救不了她吧。
长时间不断侵蚀心灵的虚无主义,正向他宣告着“姐姐死了”。
“再见……”
自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忍着剧痛,他滑进了驾驶舱。
船在摇晃,走道倾斜,诡异的轰隆声四起。
“这边。”
宗介直挺挺的拿着枪,探着走道前进。泰莎摇摇晃晃的,好几次差点跌跤,多亏小要在一旁不情不愿的扶了一把。
尽管在那座操场上发生过那样的事,看这二个人的样子,似乎不像之前那样关系险恶了。他还以为她们一定在恨自己的判断呢。
(还是搞不懂……)
或者,就结果来说是正确的呢?以后再去问克鲁兹吧。
……正当他如此想着,转弯跑向阶梯时,一个手持来福枪的男子从楼下的甲板冲了上来。
“……”
宗介和对方举枪相向,完全是同一时间的事。
“唷。”
修长的身子。金色的头发。
“克鲁兹?”
“韦伯!”
小要和泰莎不约而同的叫出口。克鲁兹咧嘴一笑,“哟,小要跟泰莎。气色不错嘛。我真高兴。哥哥给你们糖吃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你……”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换个方式打招呼罢了。”
“是吗?”
“是啦……话说回来。船舱进水得比我想象的还快哦。快走快走。”
“唔。”
克鲁兹走上了阶梯。像在为他的话佐证一般,船身开始缓缓的持续倾斜起来。和刚才不同了。下层传来水声滔滔,像有狂乱的激流。
“你会不会放太多炸药了?”
“嗯──我对爆破本来就不太拿手嘛。”
“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我追求的是破坏的美感啊。一点集中。所以才擅长狙击。”
在二人身后听着这段对话,小要咕哝着“好奇怪的相声……”
就在这个当下,水位从即将完全淹没的船尾方向逼近,眼看就要漫到船首一带。只见甲板上的货柜纷纷落进海里。货柜起重机从越发歪斜的船上脱落,往他们的身边倒过来。
“呀!”
“好好好,危险哟!”
“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乔治·克林顿号的船首整个翘起来,开始正式下沉了。他们拼命的往左舷移动,甲板倾斜得好厉害,几乎已经不是能用“走”的状态了。
“我先来!”
克鲁兹轻巧一跃。落到码头的地面。他将来福枪挂在肩上,伸出双臂。
“来吧。先从泰莎开始。”
从甲板到码头大约有二公尺。泰莎踌躇了一会儿,在宗介的扶持下鼓起勇气跳了出去。克鲁兹牢牢的接住了她,泰莎便成功脱身了。
“再来换小要。”
克鲁兹精神弈弈的叫道。小要没什么犹豫,很快就跳向地面。宗介最后才从舷侧跳下来。
四人向后跑开,一直跑到堆放得井然有序的货柜山前才停下,回头看着下沉中的货轮。
“嗯──好像坏人的末日耶。”
克鲁兹开心的说。
“不过我总觉得有点爆发力不足吧。大头目的要塞,最后总要来点火烧山之类的嘛。画龙独缺点睛,是不是?”
“那是啥?”
“可是……”
尽管他们毫发无伤的逃到了安全地带,泰莎的表情依旧阴郁。
“卡列宁少校还没有脱离。我很担心呀。船那样子下沉……”
“什么?那个老爹还活着啊?”
“是的。请你不要随便害死他。”
泰莎瞪了克鲁兹一眼。不过他没在意那个眼神,只是抚着自己的下颚,“呃──会不会有点不妙哇?要是真的还在船里,这下子……。”
“说的也是……Urzu7呼叫Urzu2。”
宗介对着无线电呼叫,待命的毛上士便回答了。
“这里是Urzu2。处理得如何?”
“少校在沉船里。可能是货轮。可以救援吗?”
“惨了。要早说嘛……。!”
这段回答才刚传出,他们身后的空气便扭曲了起来。
“什,什么……?”
只有小要吓了一跳。
原本什么也没有的空间,突然窜出蓝色的电光。微亮的薄膜膨胀开来,紧接着像是墨水晕染开似的,一个庞大的人影出现。光的粒子迸射,灰色的AS单膝跪坐在那儿。那就是毛上士驾驶的M9-Gensback。原先以ECS透明化的状态在这里待命,防范袭击研究所的野蛮人在此出现。对着瞠目结舌的小要,M9做了一个胜利手势。
接着它站起身,跨过他们四人,冲向沉没中的货轮。
“梅里莎,小心点。货轮里可能还有敌人。”
泰莎从旁对着无线电说道。
“放──心啦。我还没有笨到会被野蛮人撂倒呢。”
“不是的。那里面有──”
远处传来警车的笛声。附近的货柜上已经映出红色的灯影。警方好像赶到了。
“哇啊,来了。”
克鲁兹啧了一声。恐怕毛上士还在找卡列宁时,
警察就会抵达了吧。若被他们发现M9这架单位不详的AS,说不定还会展开攻击。虽然小型枪炮是奈何不了M9的装甲,不过──从货舱的方向,传来一阵惊人的金属破裂声。四人惊愕的转过头去。
只见已被淹没了九成的货轮甲板上,毛上士的M9直挺挺站着。不,有点不对劲。它是直立着没错,却是向后仰弓着,双臂胡乱的挣扎。
“怎么了,毛?”
“搞什……么呀……?”
无线电那端,狼狈的声音。又一阵金属扭曲的声响。M9的机身就这么反弓着,缓缓的浮上半空中。不,好像是有东西抓住了它的下半身,硬将它撑上来的。
抓住M9的,是一只巨大的手臂。几乎和M9的身高一样──不,甚至比它更长,更厚实,更强劲有力。它的一根手指,就和AS的手臂一般大了。
甲板往上膨起,震动着发出撕裂的哀嚎,因为那只“手臂“的主人,现在正打算从货舱中站起来。
“什……”
终于──金属碎片四散,“它”傲然的在夜空中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