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过在正地下设施内展开的敌兵的耳目,宗介径直跑向最深部。
如果小要还能平安无事地逃过敌人的魔爪的话,那么现在应该正通过最深部,以正对面的出口为目标才对。泰莎大概也一样吧。在自己所朝向的方向上的某处,遇上两人中的某一个的概率绝对不低。
连张地图都没有地在这个地下迷宫中前行是件极其辛苦的事情。能依靠的就只有指南针和直觉了。敌人估摸着也不傻,迟早会发现小要和泰莎中的哪一个吧。不,或许已经抓住她们了也说不定。
不快点的话。
不惜被敌人发现的危险,宗介一路跑着冲过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的通道和楼梯。脚步声也好手电筒的光也好都随它去吧。事情变成这样只有靠蛮力来寻找她们了。
因为他一直都是以这种状态前进的,所以直到到那个地方为止都没有撞见敌人,完全就是幸运了。
他来到了貌似是地下设施的最深部的大厅里。那是一处宽广的空间。
走了没几步,他就发现了正靠着墙缩成一团蹲着的男子。
“雷蒙……?”
他边警戒着周围边跑到雷蒙身边。摇了摇他的肩膀,他就发出呻吟声抬起了脑袋。
“宗介……”
“雷蒙。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这我都想问了。唉……发生了很多事啦。小要小姐和泰斯塔罗沙小姐也在一起呢。啊啊……头好疼。快吐了。”
朦胧的声音。一副好像在为宿醉而痛苦般的样子。
“在一起?她们两个都没事吗?”
“啊啊。现在就在那儿——”
他指向端坐在大厅正中的巨大的穹顶状设备。
“——她们进到那里边去了。简直莫名其妙。我也想一起进去来着,可是脑子里却变得稀奇古怪的……怎么也没法儿往前了。真是太丢人了。”
“你等着。我去看看。”
小要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光是这么一想他就有种不能杵在这儿不动的心情了。然而,雷蒙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正想瞄准穹顶冲出去的他。
“不行,宗介。”
既视感又来了。这都是第几回了?宗介无法掩饰焦躁地想要甩开他的手,可雷蒙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就是不放开。
“那儿……很奇怪。接近的话脑袋会变得不正常的。”
“你说什么?”
“虽然不清楚详细的理由,不过只有她们才行。大概,如果不是那个倾听者的话……”
“如果不是倾听者的话……?”
宗介边感觉到微微的寒意,边凝视着据说是两人进入了的穹顶。它那密密麻麻地配置满了块状的零部件的姿态,让人觉得漂浮着某种超自然的感觉。
伙伴们在这个地方聚齐了算是侥幸,可也不能永远都倚赖幸运。敌人早晚也会踏进这个巨大的大厅的吧。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千鸟!你在吗!?”
宗介向着穹顶喊道。
“听得见吗!?这里很危险!快点儿出来!”
没有回答。
“千鸟!上校!该离开了!出来吧!”
就算这样也依然没有回答。这个地方这么安静,没可能听不见。不如说这声音会被敌人听到还更让人担心——
不,有动静了。
就在宗介等得不耐烦正想冲向穹顶的时候,在其入口处出现了两个人影。是小要和泰莎。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正慢慢地向这边走来。
太好了,好像没事——他从心底里发出了安心的叹息。
隔了大约9个月之久才得以好好地见到的小要的身影,和以前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紧身牛仔裤配上高领毛衣。给人以深刻印象的长长的黑发。虽然也觉得好像是消瘦了一点,但不会错。就是她。
终于见到了。终于来到这里了。
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迄今为止都一直死死地压抑着的感情,差点儿就要无限制地爆发出来了。他对一直也没有想过如果能再见面的话,最开始该先说什么的自己感到气恼。想把以前没能说出的话全部传达给她。不,比起那些话来,更想先紧紧地冲过去抱住她。他强烈地这么想。
脚迈向前方。
接近穹顶会有危险这种话,早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稍微一点点的话没关系的。已经没法再多等了——
“千鸟……”
他喃喃道,想要冲过去。然而就在那时,千鸟要将手中的手枪指向这边,不带丝毫犹豫地开枪了。
“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宗介完全无法理解。
并不是打中了他本人。小要射出的子弹命中了宗介的脚边,留下锐利的残响和火花消失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对他开了枪还是事实。
“千鸟,是我,你看清楚!”
他站住脚,一面困惑着,一面呼唤着她。这里很昏暗。会不会因为是搞错了什么误会了才开枪的呢?一定是这样的。
“把那枪放下吧。已经没事了——”
打断他的话,小要又一次开枪了。这一次命中了更近的脚边。
“不要动。”
小要说道。用温柔的声音。
“………………?”
他终于察觉到了。小要并不是紧紧地靠着泰莎。她是用枪威胁着泰莎,把她的手固定在背后带着她走。就像对待俘虏或人质那样。
“你在干什么,千鸟?这到底是——”
“我在说不要动嘛。你要是再接近的话,我就不得不先开枪打泰莎了。所以希望你不要靠近。”
“对不起,相良先生……”
泰莎朦胧地低声说道。嘴角稍微肿了起来还在出血。是被打的吗?难道是,被小要?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大概,小要小姐她……”
“不行喔。泰莎。不可以随便叽叽喳喳地乱说话。”
“啊……!”
手腕被强扭上去,泰莎发出了细弱的悲鸣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千鸟,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当然认识了。好久不见啦,宗介。”
果然不是别人。毫无疑问那就是小要。
“我好想好想见你。就算是现在,我心里也充满了想要扑向你胸膛的心情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干这种事?”
“我有非得去干不可的,重要的工作。苏菲亚拜托我的非常重要的工作。所以我不去不行,我确实最喜欢你,可如果你要妨碍我的话,我就不得不杀了你啦。”
苏菲亚?工作?这到底说的什么?
“千鸟。别开玩笑了。现在可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啊。”
“嗯。我知道的。如果是开玩笑的话就好了——现在的你,正拼命地求助于这种想法吧?我认为你就算觉得困惑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可是,希望你能拿出勇气来接受。因为,这样做与将这个世界变好的力量是联系在一起的。”
小要用粗暴的手法,将枪口顶在泰莎的太阳穴上,双眸湿润地向宗介恳求道。
“求求你了,宗介。相信我。就这样放我走吧。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就得杀了泰莎,你也得死了。我不想这样……!”
“别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把枪放下,放开她!”
“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我的心呢?”
小要突然用枪托砸向泰莎的侧头部。抓住踉踉跄跄,差点倒下去的她的三股辫,狠狠地拽回来后,小要说道:
“不要!我的行动要由我来决定!谁都不能支配!就算是宗介也好,只有这一点我是不会允许的!”
“千鸟……?”
一点条理都没有。
直到刚才还感到的,胸中那股滚烫的东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占据了他的心的,是以往从未感受过的恶寒——迄今为止连想象都没有想象过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个声音,那个用词,那个说话方式。
听起来的的确确就像是小要,可行动却完全地矛盾着。感觉就像在和模仿她的机械对话一样。殴打了毫无抵抗的泰莎,为什么还能吐出那样的话来?
带着泰莎,小要向大厅的出口走去。总不能开枪打她来让她停下来吧。
“等等,你要去上哪儿去?”
“你喜欢我吧?那就别追过来。”
“至少也得给我个解释吧!你明白自己正在干什么吗?”
“当然了!所以别过来!”
“你清醒一点,千鸟!”
宗介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别开玩笑了。都到了这儿了,怎么能以这样的形式白白看着她走啊。开枪打泰莎?打我?少唬人了。她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就这样冲向她,把她制服就好了。或许会有点乱来,不过情况就是情况。没办法。这样做之后就马上逃出去,之后再慢慢地调查内情的话——
“宗介……!!”
枪声。
小要射穿了泰莎的头。
9毫米弹在她的太阳穴上打出了一
个大洞,肉片和脑的一部分从另一侧飞溅出来。泰莎的身体瞬间短短地痉挛了一下之后,就瘫倒在了那里。
地板上一摊巨大的血迹渐渐展开。就连临终前的呻吟都没有。是当场死亡。
“泰……”
泰莎。不可能。
她跟着又把枪口指向了僵立在那里的宗介。
“所以我说过啦!是你不好哦!?我都那么地——那么地说不要过来了!是你害死了这孩子!你要怎么给我负这个责啊!!”
你在说什么啊。你搞得清楚吗?是你把她……!
已经没办法进行任何的思考了。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为了总而言之先把小要制服,宗介全力以赴地向她冲了过去。
“都是你的错!”
小要开枪了。没有任何的犹豫。
胸口正中传来重重的冲击。无法呼吸了。她继续射击。第二发,第三发接连中弹。AS操纵服的防弹性能,很勉强地才替他挡住了子弹。
“千鸟……”
无法相信。
他正停在那里摇摇晃晃着,她又用双手稳稳地举起手枪,瞄准了他毫无防备的头。
“住——”
“永别了,宗介。”
微笑。发射。
看到的枪口的火焰是最后了。枪弹命中了额头稍上的地方,大脑的一部分被打飞,宗介当场就死了。就连发出绝望的咒骂的时间都没有。
无声的黑暗和虚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到来了。
不——
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声音。
没关系的。不过,不要再勉强了。
我一定会等着你的,所以别担心——
黑暗之中出现了小小的光芒。
“呜……呜啊啊啊!”
缩小到变成一个点的视野急剧地扩张,他发出惨叫声坐了起来。喉咙中漏出非常厉害的呻吟声。愤怒和悲哀和凄惨,以及紧紧地抓住了心脏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全身的肌肉都剧烈地紧张着。
“宗介!?”
雷蒙正在凝视着他。用混杂了战栗和疲劳的表情。
这里是那个大厅。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倒下了。雷蒙正蹲在他的身边,泰莎则倒在大约5米外的地方。头上没见到伤口。
并没有被击中……?只是昏过去了吗?
那里没有小要的身影。
“没有……死?”
他触摸了一下额头。没有伤。
又抚摸了一下应该是被击中了的胸和腹部。没有任何中弹的痕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小要呢?”
“她……走掉了。你刚想要向她冲过去,就突然失去意识倒下了。”
“我吗……?”
“她把泰斯塔罗沙小姐猛地推出去之后就跑掉了。凭我这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得上,而且我也做不了什么……大概吧。”
不知为何好像没什么自信的语气。他似乎也很混乱的样子。宗介边喘着粗气边站起身,奔向还躺在地上的泰莎。
除了被打的之外没有其它的伤。当然也没有被枪射击过的痕迹。她好像没事真是万幸,不过——
“刚才你说了‘大概’吧。什么意思?”
“我觉得看见了枪杀。泰斯塔罗沙小姐和你……被她。不过大概是错觉吧。或者……可恶,是那个既视感。从迄今为止的话上来考虑,刚才的或许是‘原本可能的未来’也说不定。我们本来是应该看见了小要小姐行凶的。可既视感从刚才开始明明就已经突然消失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正是如此。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既视感已经不见了。刚才,直到进入这个大厅的时候为止,明明都还像涌向海岸的浪涛般滚滚袭来的。
“千鸟……”
宗介摇摇晃晃地试图走向应该是小要消失了的大厅出口。如果不现在马上去追的话。
她脑筋不正常了。要不是这样的话,她不可能会开枪打我的。
“等等。宗介。已经过了三分多钟了。要追上她已经不可能了。”
“放开我……!”
宗介甩开了拖着一只脚前来制止他的雷蒙的手。
“你冷静点!咱们在这儿四分五裂的话就真的没法收拾了。”
“她……她病了。肯定是精神不正常了——”
“危险!”
雷蒙向宗介扑了过来。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倒在地上,和枪弹在他们周围炸开几乎是在同时。
“……!!”
激烈的枪声在大厅中回响。是从南侧的入口进来的敌兵打的。距离大约是100米。人数不清楚。
“终于还是被追上了。”
心情动摇得太厉害,就连最低限度的警戒都疏忽了。宗介一面为自己的愚蠢而乍舌,一面用卡宾枪应战。没有手感。从这个位置的话,太暗也太远了。这状态连敌人的位置都确定不了。
“逃吧。”
“啊啊……!”
他边用单手施加牵制射击,边投出了烧夷手榴弹。闪光和爆炸。以将敌我分隔开的形式,强烈的火焰和烟雾的屏障被制造出来。这样一来夜视装置也好红外线望远镜也好应该都派不上用场了。
虽然为不自由的腿而痛苦着,雷蒙还是在试图把泰莎扶起来。宗介跑向两人,把泰莎扛上肩膀,奔向最近的大厅出口。
“雷蒙,你知道方向吗?”
“是这边。”
出了大厅,由雷蒙在通道中领路。到了T字路口,雷蒙急着赶往北面。对着停下脚步,逡巡着的宗介,他喊道:
“你干什么哪!?敌人要来了!”
宗介正看着雷蒙想要去往的反方向。用手电筒一照,积满灰尘的地板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足迹。是小要的足迹。现在马上一个人全速追过去的话或许还有办法。
“宗介!?”
要把泰莎和雷蒙留下,去追小要吗?在她消失的方向上,敌人正在展开这是肯定的。这时候去追已经是胡闹了。从雷纳德的口吻来看,至少小要肯定应该不会被杀。而且只靠泰莎和雷蒙两个人的话,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吧。作为情报源而有用的泰莎姑且不论,雷蒙毫无疑问肯定会被杀掉的。
可是,小要她。好容易才能见到的她——
“可恶!”
理性艰难地战胜了感情。
宗介挥开强烈的留恋,转身向雷蒙他们跑去。
就算再勉强地追上去也只会白白送死而已。现在只能以三人一起逃生为最优先考虑。救出小要的机会一定还会来的,肯定会来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走这边就可以了吧?”
“大概吧。从北侧的楼梯上去的话,好像就能从工厂的背面出到地面上了。”
瞄准从通道的拐角处露出脸来的敌人射出子弹。边尽可能地阻止敌人的脚步,宗介他们向工厂的“后门”奔去。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小要自以为是非常清楚的。
杀死了宗介。也杀死了泰莎。
确确实实是自己射杀的——她如此认为。
可怜的宗介和泰莎。一想到他们的事情,胸口就变得苦闷起来。
这本身确实是一件痛苦而悲哀的事情,不过那两个人已经什么用都没有了。关系淡薄的朋友游戏,命运悲惨的恋人游戏之类的,就算再继续下去又能怎么样呢?反正这个世界,在不远的将来就会被重置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谁死了都没有必要在意。终极地来说,只要自己活着就可以了。
首先必须要知道情况才行。
“汞合金”的雷纳德·泰斯塔罗沙。那个男人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吧。应该一定已经在进行准备工作了。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的话——仅仅不过10分钟之前的自己的话,或许还会全力地拒绝那个男子所追求的协助呢。
但是,现在不同了。
因为终于明白了。非常简单的解决方法。苏菲亚所托付的使命。自己是能拯救这个世界的唯一的人,她终于理解了。光是想一想这个使命的崇高和骄傲,胸口就会被火热的感觉所充满。
她沿着宽广的通道一个人走下去,就看到男子已经在等着了。
是雷纳德。他把破旧的铁管椅子放在通道正中央,正翘着二郎腿坐着。
“等很久了?”
“不,也没等多长时间啦。”
雷纳德微微一笑。
“您好像终于醒过来了啊。”
“嗯。抱歉让你等了。”
她回给他一个微笑,以优雅的动作走到他身边,用双手揪住他的衣领让他站了起来。
“准备做好了吗?”
“还差一点了。从半年前起就一直在进行了。”
“那咱们走吧。”
“愿跟随您到任何地方。我的公主。”
“稍微有点冷呢。”
雷纳德脱下自己的红风衣,披在小要的肩膀上。
“谢谢。你真温柔呢。不会再动粗了吗?”
“因为没必要了嘛。对吧?”
“嗯。我不会再说任性的话了。”
已经没有
争吵的必要了。
两个人向着下属的士兵们等待着的通道的深处,迈出了脚步。
或许是被粗暴地扛着走的缘故吧,泰莎比预想得更早地恢复了意识。虽然一开始脚下还不是很稳的样子,但很快就重振精神主张起能自己走来了。
“没问题吧?”
雷蒙为了保险起见而确认道。
“嗯。你的伤还要严重得多呢。比起这个来,小要小姐她……”
“她走了。抛下我们。”
边在往出口的道路上快速地走着,宗介说道。
“虽然不明白什么理由但精神肯定不正常。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是……”
泰莎语塞了。
“给我解释一下!她到底怎么了!?”
强烈的焦躁感。他提高了嗓门抓住了她纤细的肩膀,泰莎一瞬间吓了一跳,之后露出了混合了后悔和悲愤的表情。
“……抱歉,上校。那个……我有点混乱。”
“没关系的。因为我也一样。”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遇见了雷纳德。那家伙好像知道些什么。就算自己不动手,千鸟大概也会自然地去到那个最深处——并且在那里与亡灵相遇,他这么说的。”
“是吗。……他已经确信了啊。”
“确信什么?”
“确信她会变成那样。我没能预料到。而且,就算到了现在也还是没办法很好地解释。在那个设施的中枢部分里,培育出了18年前发生事故的TAROS的受试者的‘影子’那样的东西。是在未来和过去之间往来的精神波,通过Omni-Sphere造出了意识的结晶。那个结晶本来应该就是‘倾诉者’的正身。是将情报传递给现在的我们的像中转天线般的存在。我是为了破坏那个天线,才到这个废墟来的。我想只要没有了‘倾诉者’的话,从今往后,本来应该不存在的黑色科技的流入应该就会停止了。”
“雷纳德一直在说千鸟才是‘倾诉者’。”
“现在是这样了。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是什么样的力量起了作用——这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是她也……”
不知是不是到现在为止听极度脱离现实的话听了一路的缘故,宗介已经渐渐开始理解她的话语所意味的东西了。虽然不明白具体的理由,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怎么样了,已经可以想象到了。
“她的精神被侵占了?被那个‘倾诉者’?”
泰莎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走到他的面前,双肩颤抖着,用仿佛从喉咙中硬挤出来般的声音这样说道:
“对不起……”
悔恨和耻辱,以及深深的罪恶感。这些似乎在一齐苛责着她。
“我没有注意到。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会阻止她靠近的……全部,都是我的责任。”
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就算是这样,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明明有你跟着,还那么轻易地让她。
现在的宗介光是压抑住想要强烈地斥责泰莎的冲动就已经是极限了。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吧。泰莎也没再多说什么。她也知道事到如今,解释也好谢罪也好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不知是不是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了,雷蒙安慰起她来。
“你这话就不对了,泰斯塔罗沙小姐。勉强要求跟着你去的可是我啊。而且,如果是谁都不能预测的事情的话,那不是不可抗力吗?”
“谢谢你。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泰莎用无神的声音回答。
我真是差劲透了啊,宗介如此想道。为什么不能鼓励她一下。为什么不能像雷蒙一样对她说句“不是你的错”。自己迄今为止明明也犯过数不清的失误,可为什么就是止不住心头的怒火呢。
其实是明白的。
全都是因为是她的事。
自己还没有舍弃执着到能如此通情达理的地步。
边在昏暗的通道中前进,宗介用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小声喃喃道:
“千鸟……”
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下次再能见到你的话,那时候,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无线电传入了加里宁的耳中。
『这里是Alpha领队。在区域F3发现三名敌人。男性两名,女性一名。虽然进行了交战但还是看丢了。没有死亡。轻伤一名。继续进行追踪。』
是从终于抵达了最深部的部下那里发来的,说是放跑了宗介他们的报告。所说的“女性一名”,大概指的是泰蕾莎·泰斯塔罗沙吧。
“就这样继续进行追踪。不要勉强地想去镇压。只要能拖延他们的脚步就可以了。女性尽可能不要杀死。可以当情报来用。”
『Alpha了解。』
混杂着枪声的无线电中断了。
就算是通过中继机通信状态也还是很糟糕。在这种地下迷宫中控制十几人的部队活动就算对他来说也是极为艰难的作业。而且直到刚才为止,士兵都在混乱着,就连接近设施的最深部都很困难。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那个来路不明的既视感。
虽然危害还没到让士兵失去正常意识的程度,但对使各部队之间的通信和配合出现障碍来说已经是十分足够的问题了。重复地提问已经一度发出的命令的人接连出现,无法正确地说明自己的位置或状况的人也不绝其后。这种混乱,越是往地下设施的深处前进就发作得越频繁。到最后甚至还出现了有队伍险些就要开始自相残杀,幸亏加里宁在千钧一发之际发出警告才逃过一劫这样的一幕。
那种既视感,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消失了。
是不是在设施的最深部,发生了什么难以名状的事情呢——加里宁一直在思考的一角如此推测道。恐怕,是雷纳德告诉他的事情发生了。千鸟要果然在那场直升机的坠落事故中也一样平安无事,在某种命运的引导下独力到达了最深部,在那里和“倾诉者”——
(不,不能想得太深……)
无论发生了什么也好,总之拜它所赐各部队间的意思疏通变得顺利了。虽然先行的Alpha小队放跑了宗介他们,但从地下出去的出口附近已经配置好了别的部队。无论技能有多么优秀,宗介也没有独自一人逃出生天的办法。
部下们会毫不犹豫地射杀他吧。泰蕾莎·泰斯塔罗沙若是抵抗的话应该也会走上同样的命运。
害死他们也没关系吗?
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自问再一次抬起了头。
无所谓。如果这样就死了的话,那也就不过如此吧。心中某处的迷惘也会消失,反倒可以说正是个好机会呢。
在那次美利达岛袭击的时候,他并没有事先把从以前起就独自准备好的为了“最糟糕的情况”时用的储备物资的位置资料,从“丹努之子”的数据库里删除。因为那时他虽然领教到雷纳德的预言——利用太阳活动的袭击完全应验了,却依然半信半疑。
作为结果,那时的犹豫给予了“丹努之子”必要的补给物资,让他们存活到了现在。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
自己是赞同雷纳德的目的,才决定为他工作的。从很早以前就无法抹去的那种不协调感。
世界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一直这样觉得。
安德雷·加里宁强烈地这样觉得。
所以从此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阻碍他们目的的人都必须要毫无迟疑地排除。就算那些人,是曾经的伙伴。
还有宗介——你也不例外。如果你的命运是在此死去的话,那就那样吧。可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如果在此之上你还打算阻止我的话,你就有必要做好觉悟了。人类的话应该是谁都要直面的,那种终极的觉悟和牺牲。
“站住!”
身旁的部下中的一人举起枪喊道。
在滚滚的尘埃和黑暗的对面,出现了一男一女。是雷纳德·泰斯塔罗沙和千鸟要。
“别开枪。”
甚至不用强力地制止。看清了两人的身影,那名部下也很快地放下了枪。AS操纵服打扮的雷纳德,和身披红风衣的千鸟要,正迈着稳健的步伐向这边走来。看来是成功合流了。
可是——
那是怎么回事呢,千鸟要那种甚至有些不自然的从容。那种步态,简直像是支配世界的王者一样不是吗。明明应该只是一名年仅17岁的少女而已。
不。那大概是事实吧。她才是王者。
自己和福勒他们,都不过是想从他们所拥有的力量中捡一些残羹剩饭的可悲的下仆而已。
“您没事真是比什么都好。”
“啊啊。你们也是。”
雷纳德对他耸了耸肩。
“相良他们好像打算从北侧的紧急通道逃出去。过不了多久包围也会完成的吧。”
“相良?”
千鸟要皱起眉头插嘴道。
“加里宁先生。你搞错了啦。因为宗介和泰莎都被我杀掉啦。”
“您说什么?”
“千真万确哦。就在眼皮底下,我真真切切地打穿了他们的头呢。”
比起和部下们的报告不同来,她如此满不在乎地宣告了宗介他们的死这件事更让他困惑。
“可是,部下们刚刚——”
雷纳德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刚要开口说话的加里宁。
“怎么样都无所谓啦。那种事情。”
“可是——”
“够了。Mr.K。”
如果他说闭嘴的话,那就先听话吧。加里宁没有再多加反驳。
“……身份不明的三名敌人正在逃走中。我想早晚能镇压住的。”
“是吗。那……就随你喜欢吧。”
“是。”
“这种让人心情郁闷的废墟,已经没什么用了。快点儿给我进行撤收的准备哦。”
“了解。”
“拜啰,加里宁先生。”
目送着悠然地离开了现场的两人的背影,加里宁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感。
不,还不止如此。还有一种丧失感。
加里宁与在地面上待命的卡斯帕取得了联络。
“Mr.Sn。报告情况。”
『我已经就位了。还没看见威巴。』
“他应该迟早会来救援相良他们的。一旦发现,立即排除。”
『那是当然——』
在通信机的另一端,卡斯帕笑了。
“——就让我享受一下吧。”
接到AI的报告,驾驶舱内的克鲁兹嘟囔道:
“有动静了啊。”
现在,他的M9正在“扬斯克11”东北面3公里的地点潜伏着。是花了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为了不被敌人探测到,慢慢地以匍匐前进的方式接近过来的。灵活地运用了ECS和普通的伪装,数据传输也控制到最小限度,小心注意到了极点。
到达了能接近的极限距离之后,克鲁兹让机体停下,将M9的双手放在近处露出来的岩石上,用超敏感度的振动传感器测定着周围的声响。
反应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工厂地下的断续的枪击声。虽然还不能连脚步声都检测出来,但有不同的势力正在交战是不会错的。
将特定的射击声——目标E4抽出来,增幅重放。
虽然由于回音的缘故不是很清晰,但这枪声的确应该是宗介拿去的卡宾枪的声音。还有这个射击节奏。几乎所有的人大概都不会明白吧,不过克鲁兹却很清楚。这是宗介的节奏。(……T_T)
“那个臭小子,果然还活着呢。”
暗自笑了笑,克鲁兹接通了声音输入的开关。
“推测E4的详细方位、距离以及向量。”
在屏幕中的数字地图上,数据被投影、放大。
虽然不知道深度,但宗介正在向自己这边移动,快步奔跑着,同时向敌人加以射击。如果是独自一人的话速度应该会更快,所以考虑成他身边伴有负伤者或女孩子是比较自然的。可以认为泰莎也在一起吧。
他们正试图从工厂的后门逃出来。
可是不妙。“扬斯克11”的地下设施所通往的山脊上的出口附近,似乎已经有一个分队的敌人展开了的样子。如果没有自己的支援,逃脱是不可能的。敌人大概也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了,而且理所当然地——卡斯帕也应该正在哪里等着自己露出动作来呢。
他捕捉到了同伴传来的微弱的电波。
『Ur……7……叫……uz6。……ruz7呼叫……6。』
虽然由于电波状态很糟糕而掺杂进了数字干扰,但那声音确实是宗介不会错。
『……这里是Uruz7。能听见吗?』
“我是Uruz6。报告情况。”
他舍弃了一切玩笑话简洁地回应道。虽然已经实行了暗号化和发信源的隐匿措施,可就算如此还是想把从自己这边发出的电波信号控制在最低限度。
『我们正从工厂的地……往外走。现……地是32a-71a附近的地下通道。正在一边和敌人……战一边往西北偏西方向去。‘女神’和雷蒙也……。雷蒙负伤了。地上怎么样了?』
大概是一边移动一边说话的吧。电波正在逐渐变强。
“敌人正在33-70附近埋伏。大约有一个分队。”
『支援有可能吗?』
宗介很快就问起来了。大概是判断说能够观测,也就意味着射击也是可能的吧。
“是有可能,可有台λ驱动器搭载型AS正藏在什么地方。是狙击兵。必须要先收拾掉他。”
如果就这样为了让宗介他们逃脱而开始支援射击的话,克鲁兹就会被看破位置而变成卡斯帕的饵食了。也就是说,克鲁兹如果不先解决掉卡斯帕,宗介他们就不可能逃得掉。
『不只是狙击兵。雷纳德的机体也有出现的可能。』
在东京大破“强弩”的,那台最强的机体也在这里。看来泰莎的老哥是还活着了。无论再怎么保守地看这状况也很严峻。
“明白了。可是最初的威胁还是狙击兵。只要能击溃他,就能想办法把‘烈焰魔剑’送到你那儿去了。”
这样一来大概就只好请Gebo6去冒险了吧。先解决掉卡斯帕的AS,之后再全力排除掉准备伏击宗介他们的敌人。同时让靠ECS透明化的Gebo6在宗介面前放下“烈焰魔剑”。在雷纳德做出应对之前。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倒雷纳德的机体,可只要“烈焰魔剑”动起来的话,逃生的道路也会打开也说不定。
『了解。我们这边会在出口附近尽可能试着撑下去的。祝你好运。』
“啊啊。等着我吧。”
虽然回了话,但克鲁兹却已经感到心脏的搏动速度提高了。
我?解决掉那个卡斯帕?
这种事情当真能做得到吗?
可是,不去做的话宗介他们就要到那个世界去了……。
今天一天里,究竟上上下下了多少节楼梯已经连估计都估计不出来了。
对追上来的敌人加以射击,将肩膀借给痛苦的雷蒙,爬上楼梯后再次开枪。就一直这样重复。
“克鲁兹他们没事。至少现在这会儿是。”
“是啊。”
打开携带终端上的数字地图,泰莎点头道。
“刚刚从他的机体那里传来了数据。是在前头的地面上等着的敌兵力的配置状况。以能发现的而言是一个分队。”
泰莎以最合适的放大倍数向他们展示了数字地图。能确认的范围内有11名。克鲁兹机的被动式传感器所捕捉到的敌兵及其位置全都被显示了出来。
宗介做出了客观的判断。
就这样沿着楼梯爬上去的话,早晚肯定会从设在丘陵的斜面上的紧急出口那里出去的。那个出口外面也建有很多的民宅,敌兵似乎就是被分散配备在那些屋子里。
也就是呈扇状包围了宗介他们应该会走出的紧急出口。
大概是打算减少自己的损失,如果可能的话还想活捉这边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外面的敌人也该一齐蜂拥进来进行两面夹击的。
无论如何,只要出到地面上就会被10人份的火力集中攻击这一点是肯定的。就连贸然伸出头去都不太可能。
而且对手还是那个加里宁的部下。瞄准大概会很正确,而且行动也会整齐划一也是毫无疑问的。
“突破是不可能的。”
泰莎和雷蒙都不是门外汉。就算是从宗介那里得知了情况也没有惊慌失措。
如果有在地面上待机的M9的支援的话逃生就有可能了。克鲁兹大概可以通过将炮弹砸进周围的民居里,而将敌人的半数以上都无力化掉吧。而且爆炸造成的烟和尘埃还可以替自己遮挡视线。趁着这个混乱“PaveMare”全力接近,投下“烈焰魔剑”。到宗介坐进去为止花不了20秒钟。现在的“烈焰魔剑”的力量的话,以雷纳德为对手也能够争取一些时间——或许。
然而,现在作为关键的克鲁兹的攻击却被封住了。
只要他一开炮,看穿他位置的敌人的狙击型AS就会击破克鲁兹吧。所以,他必须先打倒敌人的狙击兵才行。雷纳德还在其后。
“那,该怎么办?”
雷蒙用毫无生气的声音说道。由于负伤造成的消耗和疲劳好像已经几乎接近极限了。
“到克鲁兹替咱们想办法搞定为止,在出口那儿边战边等。”
“全靠他是吗。技术信得过吗?”
“是你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水平。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很严峻。”
身为通常型AS的M9打倒λ驱动器搭载型AS的手段只有一个,就是攻其不备。如果第一发没能解决掉的话,那就玩儿完了。而且从他的口吻来看,问题的那部λ驱动器搭载机似乎是相当的强敌。
“弹药还能撑多久?”
泰莎问道。她的声音里也已经透出了疲劳。
“就算节约着用也就五分钟左右。”
宗介回答道,将卡宾枪的快慢机从连
射切换到单射。接着把手枪从枪套里拔出来,转了半圈递给了雷蒙。虽然他确实消耗得厉害,但总比泰莎擅长射击吧。
“这是我使了很长时间的枪。小心着用啊。”
“明白了。”
“上校大人就负责通信和监视。”
“……嗯。”
泰莎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对。
细长的上坡状的隧道一直延续着。前面似乎已经没有台阶了。三个人脚部蹒跚地,相互支撑着在黑暗的通道中前进。宗介时不时地朝背后进行射击,在此期间泰莎就扶着雷蒙紧着向前赶。
到死胡同了。确认没有陷阱之后踹开快要烂掉的铁门,前面是一个潮湿的小房间。里面只有最低限度的空调装置和放保洁工具的锁柜。他们出来的地方的对面有一扇厚厚的铁门,它的另一侧似乎就是外面了。
“要在这儿挡住他们了。雷蒙你殿后。”
“啊啊。”
通往外面的门扉很简单地打开了。外界的新鲜空气从狭小的缝隙间流了进来。从日落起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外面也同样是一片漆黑。
“!”
身边很近的地方中弹了。是在紧急出口外面布阵的敌人打过来的。眩目的火花在仅距毫厘之处散开,剧烈的耳鸣袭来。射手好像是从大约50米外的民居的门口往这边射击的。
他边注意节约枪弹边应战。只是不让敌人杀到这边来的程度而已。
“后边也来了哦!”
将手枪伸向原来的通道,雷蒙锐利地喊道。
“争取时间!尽可能地——”
掠过雷蒙身边的从通道飞进来的枪弹,在小房间中来回乱蹦。
“可恶!”
雷蒙开枪。宗介射击。泰莎蜷缩在小房间的一角。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以及刺耳的金属声在三人的周围恣意横行。
敌人的训练度很高。估计早就看透这边争取时间的战术了吧。这样下去的话,弹药慢慢地消耗,最终会被制服的。
“我们正遭到敌人的夹击!克鲁兹,还没好吗!?”
Uruz7的催促从左耳进来又从右耳出去了。
Gebo4和6的报告,自机的AI“由加利”的信息,也全都从他的头脑中穿了过去。
狙击手之间的战斗,是靠能否先发现敌人来决定的。
那是费尽心机于精细的伪装的人之间的,智慧和智慧、集中力和集中力相互碰撞的神经战。
他一面看着屏幕上的暗视影像和附近的地图、电子情报、气象条件、所有一切的数据,一面推测敌人的位置。
在哪里——
热源呢?
卡斯帕的机体就算搭载了ECS,最低限度的发电机的排气热也总该是有的。在这座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废墟里,肯定会留下绝对无法无视的痕迹。然而红外线传感器的影像,却只有从青色到黄绿色的色彩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并没有明确地为自己指出敌机的位置。
声音呢?
如此安静的废墟的话,或许能捕捉到钯反应炉的冷却装置的驱动声也说不一定。然而M9的高敏感度指向性麦克所捕捉到的声源,全都是宗介他们的枪击战。如果敌人的静肃性和自己同等的话,那靠声源来探测果然也好像还是不行。
电子的手段呢?
这也不可能。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敌人肯定也没用雷达。使用主动式的对ECS雷达,就像在黑暗中点起探照灯来一样。而“妖精之眼”也完全没有检测到λ驱动器的力场。大概是为了防止被发现而停止掉了吧。不过这也就是说,如果能在第一发解决掉他的话就赢了。
到底在哪里——
只有读取地形和高低差,还有敌人的癖好了。什么科学技术都给我吃屎去吧。
他试着从卡斯帕的角度思考。
废墟的东北面正发生着宗介他们的战斗,这一点那家伙当然也知道。他应该是和自己一样,正处在如果必要就能施加支援射击的位置上。所以不会在宗介他们的所在地变成了死角的那一带。丘陵的背面就算了。
就算是这样,他也应该会想占领尽可能高的地方吧。这一点不会错。因为如果不待在高处,对方也就无法发现自己了。
废墟中的楼房吗?工厂的东面,管道或仓库的缝隙间吗?
可以考虑的地点有十好几个。考虑的要素还是不够。
不仅仅是自己,敌人应该还必须监视运输直升机的接近。此外还有其他的M9正潜伏在什么地方的可能性。所以很难认为他会驻扎在工厂的深处。这样一来候选的就减少了一半。可还是不够。
那台机体的自重和立足点如何?射击后的移动路径呢?
如果要发射大口径的狙击炮,那发射击就会掀起周围的尘土,使从第二发起的瞄准变得困难。难以认为是在大楼之间。还有变脆了的建材坍塌的问题。
将其他细微的要素在头脑中彻底地罗列了一遍,克鲁兹试着做出了大致的估计。
“三个地方吗。”
废墟的行政大楼的屋顶附近。中心部的巨大的列宁像。以及耸立在北部的厂群中的铁塔。是不是就是其中之一呢。
然后就是那家伙的性格了。
那家伙绝对不是喜欢华丽的人。只要是与其行动有关,卡斯帕就是个以前就有的那种十分踏实的狙击手。他会藏在更难以发现的地方,从更容易瞄准的位置射击。就算是使用了λ驱动器搭载机也好,他也不会强行出手或依赖运气。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家伙会不会就在那座行政大楼的屋顶上呢?
落脚点也很扎实,也不会被周边的遮蔽物弄得不自由,位置上也能够确保最宽广的射击范围。从其他的方向上来的攻击也能立刻应对,还是己方的运输直升机起飞之际最容易进行援护的位置。
可是,那个男的会占领这种能被如此顺利地预测到的地方吗?
“最大望远。”
问题的大楼被扩大投影出来。红外线、光增幅、被动电波,他尝试用所有的模式进行监视,却还是不能确定。看起来既像是有,又像是没有。另外的两个地方也用被动传感器监视了,可全都差不多。虽然再稍微多观察一会儿的话,可能就会明白了——
是三个中的哪一个。先就这样假定,往后就是直觉的胜负了。
卡斯帕是个合理的狙击兵——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还对我了如指掌。关于我思考到这一步的过程,当然也已经预测到了吧。
那样的话,会在别的地方吗?不,要是就连这个都被读去了呢?
『Uruz6!还不行吗!?宗介他们要被干掉了!』
迫切的Gebo6的声音。他们正在被山脊挡住的位置上匍匐飞行着待命。克鲁兹试图无视那个催促却失败了。一直设法压抑着的焦躁的心情,再次在心中膨大了起来。
“等我会儿。还差一点儿了。”
有一个敌人有而自己没有的,区分胜负的决定性的要素。
那就是时间。
那家伙可以踏踏实实地寻找自己。用不着担心同伴的危险。但是克鲁兹就不同了。即使宗介再怎么技术高超,弹药也是有限的。到他无法抵抗为止,应该已经剩不下几分钟了。在那时之前——不,必须现在马上就打倒敌人才行。
不快点的话。
是中心街道的大楼呢,还是厂区的铁塔呢。
大楼的屋顶的红外映像中,有块温度稍高的黄绿色的领域。铁塔的顶点附近,也有块极为可疑的颜色不同的图形。无论哪个都大致符合AS的大小。
到底是哪个?那家伙到底在哪……?
『Uruz6!给我快点儿!』
Gebo6的催促。焦躁感愈发强烈了。
温度最高的是大楼那一边。而且,只有那边风的流动感觉不自然。是不是随风飘起的尘埃,在避开透明化的AS通过呢?温度分布的形状看起来也像是伏击姿势的人形。不,一定就是。肯定是这样没错——
决断。瞬间瞄准。
红外线模式。24倍。手动控制。距离,3390米。风速是东南方向5节左右。湿度和科氏力,以76毫米炮弹的力量的话几乎都可以无视。误差在30厘米以内。
他瞄准了温度分布的中心部位的两米往右。那里很可能就是驾驶舱。
(卡斯帕,纳命来吧。)
在心中嘟囔着,扣下了扳机。
喀锵一声沉重的冲击。克鲁兹机举着的76毫米炮喷出火焰,周围的灌木都变成了同心圆状。装弹筒在眼前弹开,飞镖形的穿甲弹撕裂了黑夜笔直地突飞猛进而去。
命中。
不——
他看见混凝土被打得粉碎。爆炸性地飞扬起来的大量的瓦砾和沙尘。然而却没有AS。炮弹炸飞的只是大楼而已。
那样的话——
“…………!”
他立刻转而瞄准铁塔,可已经晚了。
他看见的,是在铁塔的尖端倒挂着,已经开完了炮的红色的机体的身影。以及非常非常缓慢地,向
自己这边飞来的炮弹。
中弹。
从克鲁兹机的射击上,立刻探测到了他的位置并开炮的卡斯帕的炮弹,十分精准地命中了他的机体。
他的M9还是平趴着的姿势。所以敌人的炮弹,先是贯穿了位于M9的头部的——以人类来说相当于前额部分的雷达机器,一面撕裂后头部的驱动系统和动力传导系统一面突进,从躯体上面的装甲侵入到胸部的驾驶舱区域后部,边以爆炸性的动能和冲击波对内部的电子仪器和冲击吸收系统,以及在其深处的操纵兵进行大肆破坏,边继续前进,从机体的后背——腰部的稍上方飞了出去,在空中四散了。
克鲁兹连动一下眉毛的时间,咂一下舌头的工夫都没有。
一面解除ECS,展开λ驱动器的力场,一面警戒是否还有其他人的攻击。确信了没有其他敌AS之后,卡斯帕向加里宁报告道:
“Mr.K。刚才我把威巴解决了。”
『你确定吗?』
“击破了。那种损伤当时就得死了吧。”
『……是吗。那就去镇压东北边抵抗中的敌人吧。』
“你说过女的要抓活的,对吧?”
『尽可能吧。其他的杀了无所谓。』
“明白。”
通信结束后,卡斯帕的“地狱骑士”一踢铁塔向东北方向跳去。
就算听说曾经的部下被杀害,加里宁的声音中也没有感伤。而卡斯帕自己,也没有感到多大的内疚。岂止如此,还不如说鲜少体验到的高昂感正令他十分兴奋呢。
威巴。真可惜啊。
中央街道上的那栋大楼确实是“第一候选”。如果不知道对手是你的话,我肯定也会占据那里吧。可是我躲开了。因为知道你一定会盯上那儿。那栋大楼的屋顶上,我事先让一名部下点了一个小火炉。或许只是最低限度的热量,但要引起你的怀疑应该已经足够了。
果然,你上钩了。
没时间了吧。着急了吧。
可这是你的失误。你是不是一直在心中的一角,期待着第二发也能有所收获呢?那个瞬间最最需要的,终极的集中力是不是不够呢?没错。你的决断下得太快了。应该至少再多推敲个一分钟。那样就能看穿我的伪装了也说不定。
真遗憾,我的徒弟啊。不过我玩得很愉快。
你可以说是个拥有天赋之才的人吧。
五年前,一名雇主说“有个有意思的小鬼”而带过来的就是你。我记得,确实是原日本赤军的恐怖分子来的吧?你一直说想要报被他杀死的家人的仇。在为了测试而把你丢进去的实战中,你就展现出了其中的一鳞半爪。在观察力和集中力,以及推测弹道的想象力上,你有着稀有的素质。
所以我才允许你入门的。
原来如此。你确实是个天才。我们狙击手历经二百年之久才培育出来的技术和智慧,你眼看着就吸收了进去,短短的一年——就只用了一年,你就成功地成为了在部队中也无人能及的射手。
然而,你却没叫来“幽灵”。
作战立案,地图读解,通信,伪装,观察……学会了各种各样的诀窍,也学习了来复枪和弹要,以及弹道的奥义。
可是徒弟啊。“幽灵”没有来拜访你。
与所有的一切一体化的那个瞬间。确信掌握了森罗万象,物质的全部,甚至不存在时间的先后关系,就连每一个空气分子的运动都能支配的那个瞬间,你没能知道就结束了。也可以称之为“看到神了”吧。那是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所以从最根本上来说,与像刚刚那样的战术策略之类的都没有关系。你不明白这一点。就因为你是这个样子,所以“幽灵”才不会来。
你的仇我也帮你报了。技术的绝大部分也都传授给你了。可是你,却抛下为你做到这一步的师傅离开了。克鲁兹·威巴,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半吊子。
徒弟啊。太遗憾了。
卡斯帕的“地狱骑士”第二次、第三次跳跃着穿过废墟。突飞猛进地向废墟东北面的战斗现场赶去了。
南侧,相当遥远的地方接连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这连宗介也听到了。两声AS用的大口径狙击炮的射击声。
然后——还有一声机体中弹的爆炸声。
从宗介的位置上看不见,而且要为了看而伸出头的话马上就会被射中。所以只能推测,但看来瞬间的狙击战的结果,是有一台AS被击破了。
“Uruz6。报告情况。”
没有回答。
“Uruz6。敌人怎么样了?”
果然还是没有回答。
“克鲁兹,快回答——”
“ADM(AdvancedDataModem,我查了,没问题,就是“先进型数据调制解调器”)的连接中断了。”
操作着终端的泰莎沉声说道。
“所有的数据传输都停了。就连救难信号都没有发出。这只能认为是M9的机能停止了……”
“被干掉了吗?”
背后应战中的雷蒙怒吼道。
“不清楚。可是,恐怕是……被击破……”
“那家伙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被干掉的。”
边往小屋外面射击,宗介说道。
“这种事情有过好几次了。没事的。”
残弹所剩无几了。也就20发左右。此后再压制敌步兵的攻击是不可能的了。
“嗯。可是,这种情况下——”
“别放弃,泰莎。”
“………………”
“还有能干的事情吧。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别说丧气话。”
“……是。”
可是就像要彻底击碎宗介的打肿脸充胖子一般,敌人的AS袭来了。在他们死守的小屋的正面,敞开的道路的正中央着地了。λ驱动器搭载型的机体。“地狱君王”型的强化改良版,被称为“地狱骑士”的AS。
(不会吧……)
装备了大口径的76毫米炮,狙击式样。克鲁兹一直在警戒着的狙击兵,像这样光明正大地现出身形也就是说——
“威巴先生。怎么会……”
“快趴下!”
红色的“地狱骑士”抡圆了胳膊,扫倒了宗介他们藏身的小屋。老化的水泥墙和生了锈的屋顶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靠着迅速卧倒才艰难地逃过一劫的宗介他们的身影,从外面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呜……”
被崩塌的水泥碎块埋住,雷蒙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救援不会来了。』
从AS的外部扬声器里传出男性的声音。
『克鲁兹·威巴已经死了。死心吧。』
没有怀疑这个男子的话的理由。毕竟比起任何其它的来,狙击兵可是像这样现了身啊。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不可能……”
『女的我来帮你救。从那儿起开。如果不交出来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只能一块儿杀了。』
泰莎闭上了双眼。她已经强行压制住了精神上的冲击。伴随着强烈的意志,微微摇了摇头,嘴唇做出了“NO”的形状。
不能把己方的情报交出去——从这个意味上来说,的确拉泰莎一起上路才是合理的。她自己也是如此希望的。可如果她活着的话,早晚会被伙伴救出来,对“汞合金”进行反击的机会也还会到来的不是吗?而且,也能替自己想办法治好变得不正常的小要不是吗?几乎可以称之为盲目的希望的心中的动摇,让宗介犹豫不已。
就在这时,戴在耳朵上的携带用FM无线电的频道中,有人悄声地说话了。
『宗介……听得见吗……』
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声音。
是克鲁兹。他还活着。
“啊啊。听得见。”
『……我干了件大蠢事。机体全废了。我……大概,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宗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那家伙是在就自己的身体这样说。那大概就真是那样了吧。M9被击破了,他也受了致命伤。
『可是……一发左右我还是能打的。……听好了,宗介。那个红AS的操纵兵,想办法……让他出到外头来。』
“外头?这该怎么——”
『怎么都可以。干就是了。』
“………………”
红色的AS正在看着这边。在后方待命的步兵们,虽然没有解除警戒但已经停止了枪击。己方的弹药,卡宾枪里还有差不多15发。然后就只剩下一枚发烟弹了。靠这些还能怎么虚张声势呢?要怎么让那个既没见过脸也不知道名字的狙击兵,到机体外边来呢?那个狙击兵——
狙击兵。对了——
“我试试。”
对无线低声说道,宗介把卡宾枪丢在了地面上。然后从腰间拔出小刀,迅速地抓住泰莎的手腕将她拉过来,用刀尖抵住了她的喉咙。
“宗介!?”
对震惊的雷蒙,宗介严厉地告诉了他一句“不许动”。背靠所剩无几的建材,将泰莎作为朝向正面敌人的盾牌,巧妙地挡住了自己的
身体。
泰莎没有表现出像样的抵抗,好像是在观察事情的走向。
『哼。你什么意思?』
红色AS的操纵兵说道。
“我想进行交涉。”
『交涉?』
“想要这女的的话就给你好了。不过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如果不能满足这一点的话,我就先杀了这女的。”
『我说过了吧。那小姑娘只是‘有可能的话’才想抓活的而已。你们要是抵抗,那就一块儿杀了也是没办法的。她就只有那点儿程度的价值。』
“就算是这样,也应该没有比让她活着更好的了。放我走。那样就能毫发无伤地把她弄到手了哦。”
『别傻了。就凭你?』
红色AS摇晃着肩膀。那是对操纵兵失笑动作的反应吧。
『你叫相良宗介是吧。你的事儿我早就听说了。你不可能只为了让自己得救,就杀了那个女的的。无聊的虚张声势就免了吧。』
“是不是虚张声势,并不是问题。”
紧紧地贴着泰莎的身体,宗介宣告道。
“我还不能死。只要能做的事情我什么都会做。现在马上把道让开。”
『你是说就这样让你走吗?』
“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就把我们一起炸飞好啦。只用一眨眼的功夫。”
如何……?
你当然不会有放我们逃走的意思。你认为就像刚才说的,把我们一起炸飞也无所谓。那台AS的话只要一瞬间。再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没错。实在是件简单的事情。
所以你才应该讨厌那个选择。尤其是在这种压倒性的有利的状况下。
没必要非得跟他说“不打中挡在前边的人质,只巧妙地射穿我这种绝技,你是做不到的”。那样的挑拨太过分了吧。要刺激到你,光靠这个行动应该就十分足够了。
来吧,怎么办?靠你的机体和装备,可是不能只杀死我一个人的哦。
“哼……”
来试试呀。
“唉呀呀呀。虽然我也听说过你很顽强啦……”
来啊。
经过了极其漫长的数秒,红色AS的胸部敏锐地滑开了。驾驶舱盖的开放声。还直立着的机体僵硬了,后头部的舱门渐渐开启。
操纵兵握着来复枪从舱门深处现出了身影。被阳光晒得黝黑的印欧系的男子。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久经沙场的士兵的容貌和目光。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宽额头和鹰钩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叫相良是吧。作为垂死挣扎来说,这是不是也有点儿太过分了呀?”
站在AS的肩膀上,男子说道。
“随便你说什么吧。我一定会活下去给你看的。”
泰莎好像也察觉到他的意图了的样子。可以感觉到由于那个男子的现身,另一种紧张感传遍了她的真个身体。之后就只有等了——
没错。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已经没有枪了。只剩下一把刀子和发烟弹。即使把刀子扔向站在AS肩膀上的那个男的也没有意义。在那之前就会要不就变成蜂窝,要不就成为那男子准确的射击的饵食。也就是二者择一吧。
来复枪在男子手中闪着黯淡的光。他就是打算用那个来打。一点都不伤到作为盾牌的泰莎地。要击穿我的额头是肯定不会错的。
男子摆好了姿势。不带一丝慈悲的眼神。没有逃走的手段了。
克鲁兹。
我按你说的做了喔。
可应该是你所在的地方,距离这里实在太远了——
1650米。
克鲁兹·威巴以瞄准镜上的刻度为基准推算出的距目标的距离,是1650米。虽然既没有方便的激光测距仪,也没有替自己计算的观测手,但那个数字应该是没错的。
身体已经残破不堪。
右腿几乎不听使唤,左腿则从膝盖往下都弯向了别的方向。岂止如此,就连下半身是不是还连着都搞不清楚了。金属的碎片撕裂了后背,把肋骨弄得七零八碎,连内脏都被搅成了一团。头上的出血不像能止得住,右耳也完全听不见了。
已经没救了。我接下来就要死了。
只有这一点,他觉得自己还是知道的。
但是,现在还没死。还有能做的事情吗?我唯一能做到的一件事。
那样的话就一定了。就是来复枪。
他用还能活动的双手,爬出了被破坏的M9的驾驶舱。身体每动一下,就有恐怖的剧痛袭来,可就连那种感觉都在渐渐远去。
他爬到被炸飞的武器架的滚落的地面上,费了很大的力气从里面取出了来复枪。古老的栓式枪机来复枪。这家伙也还活着。
取下缓冲材料的包装,举好枪。然后从瞄准镜中目测距离。
1650米。
不行。打不到。要是能再多前进400米的话,明明还能有点办法的。
在瞄准镜中,他看到卡斯帕从红色AS的驾驶舱中现了身。宗介漂亮地为自己做到了。可是距离实在太远了……。
没辙了。就这样结束了。
宗介。抱歉。后面你就替我想想办法吧。我是没辙了。
泰莎。赶紧放弃那个闷骚男,找个好男人吧。
毛。其实比一般人更容易感到寂寞的梅莉莎。我本来还想再多疼爱疼爱你的。像你这样的女人也会哭吗。到底怎么样呢。我好像希望你哭,又好像不希望你哭。果然那时还是不抱你更好也说不定哪。
还有,卡斯帕。
我或许的确是个落第生。是个半吊子吧。事实是,我直到最后也没能战胜你。既没能叫来“幽灵”,也没能成为真正的狙击手。
可是啊。卡斯帕。
在那复仇的一击的时候——在黎巴嫩南部的战场上,用瞄准镜捕捉到了我苦苦追寻的家人的仇敌的时候——我没有开枪。因为在站在楼梯上的那个男的的身后,有着毫无关系的拉娜。一个年仅8岁的女孩子。贯穿那个男的会伤到拉娜是十分明显的。
你说让我开枪。说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可是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于是你就开枪了。
啊啊。是啊。托你的福我的猎物死掉啦。复仇结束了。只不过,是用拉娜的人生来交换。你那“正确的弹道”不仅打飞了那个男的的头,还顺便捎走了拉娜的脊髓和几个脏器。
她啊,现在还在住院呢。如果是普通的医院的话,老早以前就该死啦。
是知道这一切还开枪的啊。你。
所以我离开了。如果那才是“真正的狙击手”的话,我可不想变成那样的怪物。没错。你就是个异形。
(要是那样——)
能把伙伴们就这样交到那家伙的手里吗?交到那个怪物的手里?要死了心抛弃他们吗?
就因为到那家伙的距离,是1650米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
(试试看吗……)
弹药只有一发。能保持住意识的时间,大概也所剩无几了吧。10秒呢,还是30秒呢。自己就是即将熄灭的蜡烛的火焰。现在,即使光是像这样盯着瞄准镜看,渐渐被吸入深邃的黑暗中般的感觉也正在袭来。
他以最为安定的伏射姿势摆好了来复枪。不过原本,现在的他也只能采取这个姿势。因为两腿都不能正常地动弹了。
1650米。
那是以这支来复枪的三〇八口径子弹,根本不可能达得到的距离。那样的狙击记录之类的,他也从来没听说过。
比他亲眼目睹的卡斯帕的纪录,还要再远130米。
他令枪托紧紧地贴住肩膀。握住握把,让枪托的下部插入土中使其稳定。左手抱住右肩,采取屈曲上身的姿势。让枪身贴在右侧的颧骨上,右眼和瞄准镜摆成一条直线。
他读着风。面前是西北方向15节。远处是西北偏北方向10节。还有乱流。必须要全部计算好才把弹头送出去。
当然温度和湿度也有关系。空气阻力,装药的燃烧速度,枪和弹头的膨胀度之类的,会给予弹道巨大影响的要素也有很多都有关系。
弹头的横摆、前摆各有多少程度呢?被称为滚摆(tumbling)的这种现象,会以距离的平方为比例渐渐增大。即使是极小的横摆,这种远距离也会造成巨大的影响是毫无疑问的。
还有更大的要素。由于地球自转而产生的科氏力也一定要考虑进去才行。尤其这里是北纬60度附近——由于是高纬度,科氏力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这种情况下会往东侧偏30厘米以上吧。
其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并且是微细的问题存在,他考量了所有这一切并决定了最终的瞄准。这是靠现在的计算机也不可能完成的复杂的计算。能做到这种绝技的,就只有人类而已。
克鲁兹在将所有要素装入头脑的基础上,又一度将它们忘记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就只有弹道的想象了。
仅凭直觉为自己导出的,超计算、超数学的想象。
十字线合上了必要的那一点——距离目标还有好几米的空中。
但是,还不够。
由于呼吸的不规则,瞄准镜内的十字线在上下左右摇动着。即使只是毫厘的误差也会致命。此后被追求的集中,远不止拿线穿针的程度。而是像给画在针上的龙的图画,点上眼睛一般。
这样的瞄准不可能做到。
一般来说都会这样想,然而浮现在克鲁兹脑中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句话。
(啊啊。能行的……)
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喜悦,他只是平静地这样觉得。
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东西都被读了出来。正在失去力量的肌肉的移动,正在不断消失的自己的血的温度。能够看到风的运动带上了色彩。弹道的想象图变得鲜明,周围的一个个分子,所有的能量的作用他都能够掌握,能够理解了。
他已经没在考虑宗介他们的安全了。
也没有考虑毛的事情。住着院的拉娜的事情,死去的家人的事情,中学时代初恋的教师的事情,当然也已经全都忘记了。不只如此,连现在瞄准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人都渐渐搞不清楚了。
那是谁呢?
不,是谁都无所谓。我只是要把弹头送到那里去而已。
那个瞬间马上就要来临了。将自己的生命射入目标的那个至高的瞬间。
啊啊。不要啊。
我明明还能瞄得更远的——
在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降临了。位于物质的反面的,无法看见的什么东西。包围着他的空间扭曲了,就连时间的先后都变得暧昧不清。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扣下了扳机。
击发。
一切都像想象的一样。撞针像所想的一样落下,弹药像预测的一样燃烧,弹头像期待的一样膨胀起来,在枪身中边旋转边向前而去。
魔弹飞出去了。
它撕裂了大气奔走,几乎完美地读取了风,画出抛物线,简直像被吸引着一般向指定的位置聚焦过去。
1650米。
已经知道会命中了。
克鲁兹·威巴最后想了一句“活该”之后,紧紧地抱着来复枪,沉入了虚无的黑暗。
会被打中——
就在宗介如此认为的瞬间,敌人的胸口喷出了血花。
从后背到前胸。从某处飞来的枪弹,确确实实地击穿了男子的心脏。
“不……”
由于震惊,他的双眼瞪得老大。他已经不再看宗介了。而是靠勉强残留下来的背肌的力量转过身去,盯着遥远的远方——被击破的克鲁兹所在的地点。
“…………”
不可能到得了的。男子一张一合地动着嘴巴这样嘟囔着。
可是确实达到了。克鲁兹的射击它——
男子的双腿失去了力量,从AS的肩膀上掉了下来。
克鲁兹——
宗介在同时已经行动了。他一面投出最后剩下的武器——唯一的一枚发烟弹,并按住泰莎的后颈让她伏下身体,一面喊道:
“Gebo6,狙击手收拾掉了!把AL送过来!”
『了解……!』
Gebo6的机长,菲舍尔在无线中答应道。他应该也已经掌握了情况了。他现在正在山脊的另一侧,使用ECS和静音模式待机。应该是已经接近到将将不被发现的距离了。
如果狙击兵被成功无力化的话,强行突破投下“烈焰魔剑”,再立即以地形为掩护退避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前提是在这十几秒间,雷纳德的AS不出现就是了——
“泰莎,定向!”
“是……!”
有必要在滚滚冒起的烟雾中,通知伙伴自己的位置。泰莎就那样平趴着操作终端机,以无线标识将位置发了出去。
从AS操纵兵被射杀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敌人的步兵们开始射击。子弹在头顶上蹦来蹦去。边往原来的地下道方向开火,雷蒙怒吼道:
“后面也来了!我也快没子弹了!”
“想想办法!”
边回应着他,宗介在瓦砾中匍匐前进,拾起了刚刚扔掉的卡宾枪。还剩下15发都不到了。在烟雾中冲过来的敌人的身影。发射。一发没打中。又打了一发解决了他。接着对后续的敌人进行威吓射击。
“Gebo6,还没好吗?”
泰莎喊道。于是乎,比Gebo6还早地,男性的合成声音越过无线应答道:
『怎么回事?舱门自己——』
螺旋桨声和引擎的轰鸣声,以及从油压锁上切离下来的AS的声音几乎同时响彻了四周。从横越上空的Gebo6上,以最合适的时机空降下来的“烈焰魔剑”,边全自动地射击着头部机关枪边在宗介眼前很近的地方落地了。
“AL!”
丢掉卡宾枪,宗介在轰鸣声和爆炸的烟雾中飞奔出去。“烈焰魔剑”一边打开驾驶舱盖一边伸出了右手。就连短短的一秒钟都等不及。“烈焰魔剑”让他爬上手掌,几乎像要把他扔进自己的后头部般地一挥右臂。
他总算是保住了姿势滑进了驾驶舱。甚至不用发出命令舱盖就自己闭锁了。AL自作主张地进行着启动手续。超特急。自检项目全部省略。和往常一样的设定,和往常一样的控制模式,和往常一样的索敌模式。简直像被机体催促着一般。
“……!”
跳跃。
他千钧一发地躲过了从西南方向袭来的40毫米弹。带着λ驱动器力量的40毫米炮弹。是雷纳德的攻击。大概是从废墟的某处打过来的。要不是AL强行替自己进行了启动手续,肯定已经被轻而易举地击破了吧。
(好久没吐气的插花:原来AL也很记仇^_^)
“啊啊。是雷纳德。”
在空中扭转身躯,飞快地用头部机关枪“照看”了眼皮底下的敌步兵。必须要保护被留下来的泰莎她们才行。五〇口径弹(12.7毫米)在敌小分队的头顶上倾盆而降,周围一带全部掀起了子弹着地的烟尘。
落地。
“把她俩捡起来。”
泰莎她们正蜷缩在隐蔽用的小屋前面。一对辅助臂从“烈焰魔剑”的腋下伸出,抓起了已经瘫倒在地的雷蒙和手忙脚乱的泰莎。一点都没有把已经逃到山脊另一侧的Gebo6叫回来,让泰莎她们坐进去的工夫了。
第二次的攻击迫近了。复数的40毫米弹。和预告的一样,似乎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雷纳德是认真的。
就那样抱着两人回避开初弹,接下来的炮弹用λ驱动器的防壁来挡住。不,绝不是完全挡住了。也就是勉强能让它错过去的程度。
被它接近了的话就防不住了吧。而且自己这边还没有对ECS传感器。雷纳德的AS应该已经透明化了,却几乎没有发现它的手段——
“‘妖精之羽’用得了吗?”
“快点弄!”
“了解……!”
装备在“烈焰魔剑”两肩上的大型增设部件——通称“妖精之羽”短短地滑了一下展开了。机体的发电机发出轰鸣声,达到了最大功率。莫大的电力流进了两肩的零件中,周围的大气由于排气热而扭曲了。
和那个通称相反地,“妖精之羽”并不是用来飞行的装置。
以小要留在尼可罗的宅邸里的硬盘中的情报为基础,米拉他们制作的这个增设部件,原本被称为“λ驱动器消除器”(λDriverCanceler)。据说是有将在“烈焰魔剑”周围活动的λ驱动器的机能,一时性无效化的能力。
详细的原理之类的,宗介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倒是有被告知过“妖精之羽”会消耗比使用λ驱动器时更加巨大的电力,以及“烈焰魔剑”本身也会变得无法使用任何λ驱动器的能力之类的事情。
然后还有一点。
据说要让这个“妖精之羽”最终发挥效果,果然和身为操纵兵的宗介的意识还是很有关系的。和抵挡住炮弹的盾牌的形象,以及贯穿那个力场的利箭的形象之类的一样,必须要在头脑中绞尽脑汁地构建出“那种超常现象不会发生”这种印象才行。
那种印象之类的,最开始听的时候完全无法想象,可现在的宗介却已经很清楚了。只要像以前一直认为的那样去想象就可以了。
换言之就是想“少骗人了,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消失吧——)
那一瞬间,“妖精之羽”对宗介的思念起了反应。已经扩大到周边数百米的消除器的干涉领域发动了,短短一瞬间,所有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
异变就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这可以说反倒是成功的证据。如果说“让什么都不发生”是这个部件的力量的话——
“管用了吗……?”
在“烈焰魔剑”的前方,大约300米的废墟处掀起了巨大的土烟。是透明化飞行着的雷纳德的黑色AS坠落下来,撞上大楼了。
有效果了。敌人失去了λ驱动器的力量——
“!”
警报声。似乎虽然从飞行状态掉到了地上,雷纳德机还是调整好姿势成功着地了。停止了ECS,立即就从地面上开炮过来。自己这边也无法使用λ驱动器了这件事,他大概也看出来了吧。
回避运动。可由于辅助臂中握着泰莎她们,又不能随便乱动。动力也不足。由于机体被“妖精之羽”夺走了电力,所以只能做出最低限度的机动而已。
“可恶……!”
宗介从机体背部的外挂点上拔下“拳师”散弹炮应战。
不能使用爆破炮。那个大口径炮可不是没了λ驱动器还能发射的玩意儿。
而且就算是没有了λ驱动器,雷纳德的AS还是很敏捷。从遮蔽物到遮蔽物之间移动,时不时地施加射击过来。大概是在防备这边的攻击吧,他没有轻率地接近,但正经地对射起来的话,自己迟早会被压制住的。
该怎么办——
右肩侧的“妖精之羽”不堪重负开始过热了。是由于巨大电力的加热,冷却机构追不上了。
很快就会坏掉。右肩的二号机走上同样的命运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要是λ驱动器消除器停止了,那就完蛋了。和雷纳德机正经八百地对着干还能取胜的方法,现状下是一点都没有。就连撤退都是不可能的吧。所有人都会被杀死。所有人。
“啊啊。”
应战的同时宗介回答道。
要逃跑的话,就只能趁现在了。
除了边对雷纳德机施加牵制射击边全力后退,抓住正在山脊另一侧等待的Gebo6,全速逃走之外——
“别说了……”
“别说了!!”
这种事情谁都不知道。现在也是,就算只剩下一口气,或许也还活着不是吗。马上抢救的话,或许还有办法也说不定呢。或许还能救活也说不定呢。我自己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活下来了。又有谁能说那个坚固耐用的混账家伙,那个克鲁兹会因为这种事就死了呢?
居然要这样把那家伙丢下逃走。
这种事情不可能做到的不是吗。
回去的话该怎么跟毛说才好呢?
终于,左肩的零件的保险丝烧断,失去了机能。
没有时间了。屏幕中的数字地图所示的位置关系,无论何时都是那样的冷酷。所有一切的要素,都在告诉宗介赶去他的身边是无法办到的事情。
AL所说的是正确的。
完全是正确的。
除此之外,AL没有再多做催促。
一直耐心地,等待着宗介的回答。
“……撤退。”
将散弹炮以全自动射击发炮进行牵制。所有的手榴弹向四面撒开,用头部机关枪在空中将它们打爆。趁敌机畏缩的空隙,“烈焰魔剑”使用剩下的全部动力跳跃起来,越过了山脊。
在低空等待着的Gebo6已经开始加速和上升。
无视通常的收容顺序,宗介让“烈焰魔剑”扑向“PaveMare”下部的紧急用炮弹架。Gebo6的机长什么都没说地以最大功率加速了飞机。
就那样单手吊在直升飞机下面,“烈焰魔剑”向东脱离扬斯克11而去了。
“逃掉了吗……”
确认λ驱动器的干涉域完全消失的时候,相良宗介他们已经快要完成和直升机一起撤退到远处的作业了。
判断不可能追击后,雷纳德让机体转过了身。
再次浮游飞行追上那架直升机的速度本身倒是可能的,可要是到时候又被起动了那个消除器的话可吃不消。没有λ驱动器的情况下从1000米的高空掉下去还能没事,这台“堕天使”到底还没那么方便。
可是,取消器?
从理论上的确有可能实现,这他是知道的,可泰蕾莎她们已经完成了它这点却着实让他吃了一惊。那台红白色的AS本身,也觉得比以前对战过的那什么“强弩”更棘手了。虽说是远距离的攻击,可那台机体毕竟是勉强闪开己方加了λ驱动器的炮击给自己看了。
当然啦,自己这边的优势地位还是没有改变。
虽说中途才注意到,可那机体没准儿没有搭载对ECS传感器。原本是以为对第三代型的对手就算使用ECS效果也不大,所以才解除了透明化的——
唉,无所谓啦。
下次战斗时再更加慎重地,做好更完善的准备,确实地击破它吧。
“比起这个来——”
卡斯帕,大意了啊。
雷纳德在内心嘟囔道,看了一眼倒在小屋旁边的维尔赫姆·卡斯帕的遗体哼了一声。曾经是他的座机的红色“地狱骑士”也已经严重破损了。是相良宗介在战斗的混乱中,非常恰好地用炮弹击中了没了操纵者的“地狱骑士”。
失去了卡斯帕损失是稍微有点大。福勒和莎比娜也都是技术相当不错的操纵兵,但就狙击而言却绝超不过卡斯帕。对于此后大概会来临的,炽热而激烈的战斗来说,他原本是很需要的人才呢。
已经出到地面上的加里宁的联络进来了。
『苏联的空降部队正从西南面接近。恐怕有两个中队以上的规模。要交战吗?』
苏联军正在逼近。不知他们究竟是如何察觉到这座废墟中的战斗的,但也没那么不自然。毕竟这里是他们的领土。
“不。这里已经没什么用了。赶紧撤吧。”
『了解。』
“啊啊。还有,卡斯帕死翘翘啦。不过‘秘银’那边的狙击兵好像也被收拾掉了。似乎是你的原部下呢。”
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加里宁沉默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对于对方也是个极其重大的损失。因为威巴的技能,不如说比相良宗介的AS还要更成为威胁呢。』
“不觉得心痛吗?”
『会疼痛的心的话,我早已舍弃了。』
雷纳德和他的属下们,很快地将残存部队收容进直升机,飞离了被抛弃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