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迫近的Nick Of Time 时间灾害

又差点儿就死了。

恢复了意识,完成了惯例的肉体检查之后,宗介如此想道。

不知为何全身都湿透了。身体的各个地方都在痛,可大概是多亏穿了AS操纵服吧,顶多受了些跌打损伤就完事了。只有左手现在还不能自如地活动,不过这好像也只是轻度的扭伤而已。

“……”

有水流动的声音。还有微微的风声。但是却完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夜视镜貌似飞到不知哪里去了。宗介用手摸索着插在战斗背心中的手电筒。

太好了,还在。

缩小到必要最低限的亮度,点亮手电筒。他最初看见的,是裸露的岩石表面。接着是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泡沫塑料和纠结在一起的电缆。塑料布和废纸篓、木质的椅子、七零八碎的篱笆。各种各样的一大堆破烂。

他现在所在的,是个像圆形洞穴般的空间。和下水道的构造很相似。底部有水在流动——大概到膝盖左右的深度——似乎是被这些污水冲过来的各种各样的残骸聚集在这里,正逐渐形成一座小山。

大概,根据季节和时间段的不同,有时也会变成激流吧。有些相当大的零件之类的也都躺在那里。宗介好像也是掉到洞里昏过去之后,被冲到这里来的。水的流势似乎正在变得平缓,水位好像也比最初看见的时候在下降。归根结底,自己就是被冲到马桶里的脏东西。(插花:……这比喻……好吧贺东老师你太狠了……囧|||我们来写同人让宗介去真魔国吧……)

到底离开了多远呢?现在的时间是?

他看了看表。失去意识的时间,顶多也就是十五分钟左右的样子。虽然不知到底被冲了有多远,不过由周围的安静程度来推测,距离坠落现场已经相当远了也说不定。卡宾枪也不见了。好像是不知掉到哪儿了。

“上校大人。”

他寻找着泰莎。却不见她的踪影。

“……上校大人……泰莎?”

宗介边用到不了喊叫的程度的声音呼唤着她,边在周围的破烂堆中胡乱翻找。

破烂堆中也有白骨化了的尸体。破破烂烂的工作服和名牌。搞不清性别。在这里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泰莎果然还是不在。

她要不就是被遗留在事故现场了,要不就是被冲到别的什么地方了。不过,是否还活着就不清楚了——

(可恶。)

当然了,通信机也是完全派不上用场。虽然没因为多多少少的冲击和浸水而坏掉,但在这种地底的闭锁空间中电波也是传递不到的。

总而言之得溯流向上。必须要找到她才行。

宗介快步往水流的相反方向的洞穴折回。稍微前进了一会儿,裸露的岩石就变成了砖头造的墙壁。果然像是个下水道。这废墟已经很久都没人居住了,所以大概是雨水和地下水之类的聚集起来,流到这里了吧。

前进了估计有300米以上吧。他找到了一块开了个大洞的天花板。碎裂的砖块和钢筋之类的如山般堆积起来,形成了一个斜面。他没费多大力气就爬到了大洞附近,出到了下水道的上面一层。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竖井。和最初下来的电梯井相比要窄一些,但高度却有五层楼左右。他拧亮电筒往头顶上照去,只见仅有骨架的通道和管线就像横贯竖井般地搭在那里,无论哪个都由于老化而破烂不堪,其中还有几条脱了出来在竖井里耷拉着。凝眸望去,空洞的最上面那一带的空中,有条四方形的通道跨过,地板上开着个大窟窿。

自己似乎就是从那里摔下来的。

居然真能只受这么点轻伤就完事了。大概是多亏在坠落的通道下面穿过的脚手架和铁骨、管道和电线之类的上面挂了几下,才没从五层楼的高度直接大头朝下摔下来吧。

可是泰莎就不一样了。要是掉下来的话可不是那么轻松就能了事的。

调弱手电筒的光,宗介在目前所在的空洞的底部——瓦砾和管道类堆积成钵状的一带寻找了一下。那附近也没有泰莎,不过却找到了刚才不见的卡宾枪。他捡起来确认了下运转状况。好像倒是没坏,不过因为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所以到试射看看为止都不能保证。

(她在上面吗……?)

或许还在自己掉下来的那条通道里,昏迷着也说不一定。从这里是看不见,不过如果呼唤的话,她会回答吗?

不,太危险了。

被听见声音的话就糟糕了。从坠落时起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以上。敌人的增援已经来到这附近了也不奇怪。恐怕只有登到上面,去确认那条通道里面了吧。

(真是,也太点儿背了。)

他懊恼地想着掉进这种洞穴里的自己的不走运,却很快又改变了想法。本来的话都该被那架直升机压烂,变成一张肉饼了。而且要是和泰莎一起掉到了这个洞里的话,连耐冲击式样的AS操纵服都没穿的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呀。

他叼着手电,顺着趴在竖井壁上的管子和钢筋往上面爬去。虽然成功地爬了三层楼的高度,但是从那里再往上就不行了。看来只能暂时先离开这个竖井,找找其他别的路线了。

飞身跳到最近处的横洞——原本是条通道的四方形洞穴里,他离开竖井向深处进发。如果能找到楼梯向上登的话,按理来说离泰莎被留下来的地方应该就不远了。他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举着Glock19。由于卡宾枪有故障的可能,最初的一发还是不想使用。毕竟,现在的状况是什么时候撞见敌人都不奇怪,所以不能发出枪声。试射等交战开始之后再做就好了。

他边小心地戒备着,边在年久失修的通道中前进,转过几个拐角和叉路口。通道的两侧并列着许多门。他看了看里面。不知道是以前员工的办公室还是宿舍,总之全是些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屋子。

通道的深处有条楼梯。

然后——在那条楼梯的前面,站着雷纳德·泰斯塔罗沙。

“!”

AS操纵服外面披着红色长风衣的身姿。波浪般的银色的头发。右手拿着带有装饰的柯尔特的“决斗者”(技插:ColtPeacemaker,是柯尔特左轮手枪的一种,请参见上部MMD的百科。)因为戴着夜视镜所以看不见脸,不过肯定错不了。就是那个男人。

既没有问答也没有犹豫。宗介当时就开枪了。

瞬间,红色的长风衣动了,弹头当即就被挡了下来。是那个主动式防弹衣。他管都不带管地继续打了五发,全部都被无效化了。

“你这打招呼的方式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雷纳德动了。左轮手枪喷出火焰。就在那之前宗介已经藏到了附近的门洞里,避开了敌人的射击。以毫厘之差偏离目标的子弹射中了墙壁,混凝土的碎片四下飞散。他马上把枪伸出去应射。将弹匣里剩下的子弹全都打了过去。激烈的射击化为轰鸣,响彻了附近一带。

没有手感。全部都要么打偏了要么被挡住了。

“——我真是越来越为你的急性子而瞠目结舌了呢。”

你小子才是一点都没变地喜欢装腔作势呢。居然特意放过奇袭的机会——虽然这么想,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交换弹匣之后把Glock19塞回枪套里,迅速地举起了卡宾枪。

您引以为傲的防弹衣,要是对上全金属被甲的步枪子弹的话又如何。(技插:FullMetalJacket,指用金属包裹整体的一种弹头。也称为“普通弹”,全世界军用枪都是这种子弹)

用半自动模式开火。射偏了。

大概是知道到底还是防不住步枪子弹吧。雷纳德一个翻身,消失在了通道的另一边。期待着隔墙的损伤,宗介继续射击。没有反应。应射来了。在那之前的瞬间缩起头躲了过去。

“…………切。”

卡宾枪的准星似乎往右上跑了一些。大概是从五楼高摔下来的缘故吧,不过其它的运转就毫无问题。真是有够结实的。到时候如果有机会的话,给这枪的制造者发封感谢的邮件去好了。

宗介射击,雷纳德射击。宗介移动,雷纳德移动。

这种你来我往持续了多次,两人进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在体育馆大小的空间中,铺满了大型的液体储藏罐和蒸馏器、压缩机、无数的管子和节门一类的东西,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对方是暗视装置,己方是手电筒,所以形势很不利。一想要瞄准,手电筒的光的移动就会被看个一清二楚。这样的话在开枪之前就会完全被察觉了。

(不……)

不能解决掉他的理由还不仅仅如此。是因为雷纳德很强。

那种反应速度,射击的准确,毫无冗余的冷静的行动。看上去好像不经考虑实际上却是极为合理的位置选取。都是靠平凡的技能根本无法完成的技巧。虽然不知道这是由他天赋的才能得来的,还是经由训练得来的,不过可不能被他那异想天开的武器和言行给迷惑了。由于迄今为止先入为主的观念,还一直以为他只是个被高科技保护着的“柔弱的小少爷”,不过看来是搞

错了。

“咱还挺能干的吧?”

在黑暗之中,雷纳德笑道。

“加油喔。靠AS的话你就打不赢啦。所以现在正是机会哟。”

对他的挑拨,宗介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感觉。虽然也不是和对方对话过很多次,不过他以前的举止应该要更柔和的才对。那都是演技吗?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改变了他呢?

“你好像稍微变粗俗了一点啊。”

宗介大着胆子试着向他搭话道。管他的呢。反正己方的位置也被手电筒暴露干净了。

“是吗?我觉得要和你搞好关系,这样会比较好呢。”

枪声。雷纳德的子弹擦过身旁。宗介边以齐腰高的管子为盾,边向能够向对手施压的位置移动。

“跟你小子的尸体的话,我倒是可以搞好关系。”

“哈哈。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

从枪战开始起,已经过了三分钟以上了。如果这是在争取时间的话那就糟糕了。雷纳德手下的士兵们会赶到的。是执着于彻底地打倒这家伙呢,还是撤离这个地方呢,差不多不做出决断不行了——

就在他做出决断之前,敌人的增援果然来了。从宗介藏身的储藏罐的15米左右的右方,连接到上一层的楼梯附近,四名以冲锋枪武装的男子出现了。

“Mr.Ag!?”

男子中的一人喊道。

“我应该说过叫你们别来的。回去。”

“可是,您一个人——”

“回去啦。”

“找到了,在那儿呢!”

男子中的一人发现了宗介开枪了。用于藏身的储藏罐被撕裂,某种液体飞溅出来。

应战。一个人胸口吃了宗介的枪弹仰面折了过去。

余下的三人分散开来施加射击。跳弹打中了管子和电缆,在周围撒下激烈的火花。

这些敌人训练得很好。遭受损害也没有表现出动摇的样子,援护射击和以杀伤为目的的射击的配合采取得也不错。但是攻击和移动的节奏太单调了。似乎组队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在和预想一样的地方,一个人出来了。一发了结了他。但是那个男的好像正想往这边扔手榴弹的样子。从倒下的男子手中,一个拔出了安全针的筒状手榴弹滚落下来——

“!”

爆炸。是烧夷手榴弹。

纯白色的闪光和爆炸炎。那是一种以超高温的火焰烧尽周围的一切的手榴弹,特别是在屋内有很强的效果。

虽然离得很远的宗介没有受到损害,可却发生了更严重的事情。

紧挨着烧夷手榴弹爆炸的地方,有个储液罐。被跳弹打了个窟窿,罐里的液体已经都流出来了。虽然不知道被搁在那儿17年以上,还几乎都没有老化的强可燃性的液体究竟是个什么玩艺儿——不过总之,那液体被手榴弹的火焰引燃了,以恐怖的势头熊熊燃烧了起来。

火焰顺着管道,在室内四处传播,受到这个火灾的影响,又有什么跟着爆炸了。由于冲击,地板裂开了,天花板上的钢筋冲着宗介砸了下来。他以毫厘之差躲过,向深处逃去。如果留在这房间里的话,不是变成干蒸菜就是要窒息了。

敌人中的一人发出惨叫,变成了一团火球,从地板的缝隙间掉到下面一层去了。

紧接着背后又爆炸了。脚下一摇。这一层又快要全体垮塌了。地板歪曲,变成了陡峭的斜面。他摔倒,起身,接着又摔倒了。

早已经不是战斗的时候了。宗介连滚带爬地不断躲避着火灾和坍塌。

“又爆炸了啊……”

在重重的枪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又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通道的天花板嗡嗡直震,大量的尘土撒到了小要她们头上。

“大概是相良先生。在找我的时候遇上敌人了呢……”

泰莎说。

小要已经从泰莎那里,听说了到那时为止的事情的经纬了。说是被卷进直升飞机的坠落中和宗介失散,正在独自一人寻找着他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小要她们。

宗介就在很近的地方。

被这样告知之后,小要现在的心情简直是坐立难安。她一直拼命地压抑着想什么都不考虑,就从那个地方一个人奔出去的冲动。就算自己告诉自己“这会儿就算着急也只会迷路而已”,可感情的那一方却不肯听这番道理。

想马上见到他。已经连多一秒都无法再忍耐了。

而且根本也不会迷路。只要不断地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肯定会有办法的。或许会被敌人发现?那是不可能的。绝对应该是他先找到自己——这种没有道理的想法,无论再怎么抹消、去,再怎么抹消,都会再翻涌上来。

那个爆炸声,就是就在她正这样烦闷着的时候传来的。

“咱们去找他吧!大体的方向还是知道的。”

“嗯,可是……”

泰莎迟疑着。

“可是什么啊?”

“爆炸的方向上有敌人正在展开,这也是确定的。雷蒙先生的腿又受了伤……如果在遇到相良先生之前先碰上了敌人的话就逃不了了。”“那种事谁也无法确定吧?宗介他现在说不定正糟糕了呢。不能放着他不管啊。”

“所以我才困扰啊。对于你和雷蒙先生的安全,我也——”

“这种理由,怎么样都无所谓啦!我想见那家伙啊!你要是阻挠我的话我就一个人去了!”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的既视感。已经达到了焦躁的临界点,小要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请冷静一点。我什么也——”

“不可能冷静得下来吧?终于……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了。为什么你要说那种话呢?是说我和他见面,有什么不合适的吗!?为什么——”

“小要小姐。别说了。”

这时,雷蒙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小要被那强劲的力量一惊,很快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已经很严重地失去理智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还是必须得冷静。这会儿轻举妄动的话,一切就都白费了。”

正如他所说的。这种时候必须要更慎重才行。

“……抱歉,泰莎。”

“没关系的。而且会变成现在这样,也都是我的责任……”

看着孱弱地如此喃喃道的泰莎,小要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罪恶感。泰莎明明也是喜欢宗介的,自己说了些什么自私任性又没脑子的话呀。就算这样她还是在忍耐。如果换成自己处在她的立场,没准儿早就大发雷霆顶上几句了。

“怎么说呢……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也许,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终于差点儿就能见到相良先生了嘛。”

“嗯……”

“冷静下来了的话,就马上移动吧。”

雷蒙说道。语气非常严肃。

“就算呆在这里也很危险。必须尽可能躲得离敌人远一点儿才行。搞得好的话,说不定能在哪儿找到别的出口。我认为,想办法逃到地面上,用泰斯塔罗沙小姐的无线电同己方取得联络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宗介他……”

“他的话大概没关系的。估计没有像我们这样碍手碍脚的家伙在,他一个人行动起来反倒更容易,而且早晚会以地上为目标,设法用无线电进行联络的吧。勉强地想要合流的话,两败俱伤的危险反而更高。”

乍看上去好像很柔弱,但雷蒙大概也是经历了相应的场数的吧。在这种场合,似乎服从他的判断比较贤明。

“我明白了。就这样吧。”

狠命地将依然残留着的不舍之情——想往应该是宗介所在的方向冲出去的心情压抑下去,小要点点头。

“泰莎知道路吗?”

“好歹,粗略的构造还算吧。就这样下到下面,夹着最深部的研究设施的北侧应该有紧急逃生梯或者通风管道才对。虽然没法保证敌人没有转悠到那儿去,不过比起去南侧来还是要安全一些的……”

“你说北……北是哪边?”

“是这边。咱们走吧。”

目前三人所在的,是通道交叉形成的十字路口的正中央。泰莎和小要从两侧支撑起雷蒙,迈出了脚步。

在黑暗中,雷蒙发出微微的笑声。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还真是赚大了呀。被两名美丽的女性紧紧地夹着。如果没受伤的话那就爽呆了。”

“……泰莎。咱能不能把这个人给撂在这儿啊?”

“说得也是呢……。不过,至少遗言还是可以听他说一说的。”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抛弃我。”

“真是的……”

重新架起鸡啄米似地低头谢罪的雷蒙的手臂,小要她们慢慢地向黑暗之中走去。

被困住了。

从火灾现场逃脱出来,在地下设施中转悠了一阵子的最后,宗介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倒塌的天花板、紧闭的铁门在阻挡着他。虽然差点儿就想用C4炸药炸飞它们,可是周围一带都漂着某种瓦斯的异

味,随便使用火器的话似乎又会再次发生猛烈的爆炸。

他边警惕着,边折回到方才战斗的房间,可那边也被崩塌的钢筋和管子给堵得严严实实,不像能回得去的样子。火灾只是一时的,现在已经在变小了。没有被夺走所有的氧气真是值得感激,不过也不能永远都呆在这种地方。

他也很担心泰莎的事情。敌人来到这附近了的话,或许她已经被捉住了也说不定。因为是他们指挥官的亲妹妹,所以估计不会二话不说就杀了她,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这么放着她不管了。

(应该先出去一次,和克鲁兹他们会合吗……)

乘上那台强力的“烈焰魔剑”,在克鲁兹机的掩护下攻击的话,夺回泰莎大概也不是不可能的吧。虽然压根儿不知道与雷纳德的AS为敌赢得了赢不了,可至少,也比靠一支准星偏了的卡宾枪单枪匹马地面对大批敌人要来得现实一些。

那么,如果泰莎还没有被抓住呢?

就算是那样,果然也还是该跟克鲁兹他们会合一下也说不定。为了和伙伴们一起踏踏实实地搜索这座迷宫,有全歼敌人的必要。虽然这种事情能不能做到,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

“……!”

从他去向的前方的拐角处,雷纳德出现了。好像是从那场爆炸中逃出来的。而且令人愤恨的是,他几乎连点儿土都没沾。(插花:……这就是花儿的特权……不是宗介这种草根阶级能比的……)

宗介和雷纳德注意到对方的存在,几乎是在同时。双方举枪相向,手指扣上扳机之时,却都止住了开枪的念头。

“喔喔。”

雷纳德笑道。

“开枪的话没准儿会发生爆炸。您似乎注意到了呢。”

从刚刚起就直冲鼻子的,仿佛洋葱腐烂般的刺激臭。这会不会是可燃性的液化石油气呢?要真是的话,那枪就不妙了。

“也没准儿,不会发生呢。”

用枪稳稳地指着对方的头,宗介说道。这个距离的话不会打偏。一发就会结束。但是这一点,对于对方来说也是一样的。

“那,要不要试试看哪?这也是一种乐趣不是吗。”

“这提案还真是挺有魅力的。”

“说是这么说,可你现在考虑的却是要不要拔出腰刀呢。那样的话就不用担心爆炸了。你在想,是不是该把弱不禁风的我按倒在地,割断我的喉咙呢,对吧。”

正是如此。宗介的左手正在往随时都能拔出小刀的位置移动。扑过去挑起肉搏战的话,大概有充足的胜算吧。

“不过呢。我这边可是有这种玩艺儿的。”

雷纳德从长风衣下面掏出刀子,对准了宗介。一眼看上去好像是没有护手的以突刺为目的的刀具,可刀刃的根部却有个用拇指操作的小杆。看见那东西,宗介在内心暗自乍舌。

“也就是一般人所谓的spetsnaz刀。你好像知道的样子哈。”

这种刀是为了给苏联的特种部队用而开发出来的武器。结构上是在刀把的部分内藏有强力的弹簧,一按那个小杆刀刃的部分就会整个射出去。别看这构造简直像玩具一样简单,其威力却是十分恐怖的。那种杀伤力足以轻而易举地贯通10米之外的电话黄页。

形式变得不利了。

这身AS操纵服虽然也具备了防刃机能,却没有能抵挡住那样沉重的突刺武器的力量。被击中的话肯定不是死,就是受到相当的重伤。而且由于是单纯使用弹簧的武器,也没有爆炸的危险。

但是,就仅限一发。如果躲开了那一发的话,就能跟他肉搏,解决掉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哦。”

仿佛看透了宗介的想法般地,雷纳德说道。

“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要杀了敌人。没有枪的话就用刀杀。没有刀的话就徒手杀。要是两手都被切掉了的话——就咬碎敌人的喉管。就算死了也要变成带尖儿的骨头,等着敌人往上踩(=▽=|||)。你啊,就是这种类型的人。稍微对个话之类的,你就没考虑过吗……”

“有什么对话的必要吗?”

“关于从这里逃出去的方法啊。因为,虽然这话说起来挺白痴的,不过咱们俩好像都被关起来了呢。”

“………………”

“从刚才起,液化石油气就一直在往里流。现在倒是还没事儿,不过再用不了两个小时,咱俩就都会要不缺氧要不中毒了。”

“你是说没有战斗的必要是吗?”

“因为,无论怎么着都是死嘛。我到处转了一转,对面倒是有个被砖头瓦砾给堵上了的楼梯。两个人一起把瓦砾搬开的话,倒像是还能在死翘翘之前逃得出去啦。”

“你是想说暂时休战吗?”

“就是这么回事。现在开战的话,无论是哪一方获胜,都免不了身受重伤。我是不认为靠一个受伤的人单打独斗,能完得成那样的工作。姑且先齐心合力离开这里,之后咱们再随心所欲地相互厮杀。以上就是我的提案。”

雷纳德的话决非虚假。瓦斯的事也好逃生路线的事也好都是真的。不休战的话两个人确实会一起死掉也是。

“好吧。不过,彻头彻尾地只是为了离开这里而已啊。”

虽然一星半点儿都没有要原谅对方的意思,可现在似乎只能按照他的提议来了。两个人同时放下了武器。

“这就够了。要不要握个手呀?”(插花:……如果这里真的握了,就真是“世纪的握手”了……)

“别逗了。”

宗介把卡宾枪扛在肩上,快步向楼梯走去。

加里宁指挥下的“汞合金”的空降部队,已经完成了地上废墟的大半的镇压。不过,虽然说叫“镇压”,其实也只是确认一下没有敌情这件事而已。

他自己也降到地面上,调查了其他势力的直升机降落的痕迹。在那里,他注意到有两个人徒步走向了研究工厂,跟着,甚至还看穿了那两个人大概就是相良宗介和泰蕾莎·泰斯塔罗沙。

恐怕,他俩就在那间工厂的地下。

雷纳德或许已经察觉到这件事了。他也是单独一人进入了工厂内部,自此就再也联络不上了。那之后派去侦查的四个人,也以“听见了枪声”这句联络为最后,音讯全无了。应该认为他们是和宗介开了战,报仇不成反被杀了吧。

仅仅数分钟后,部下们就发来了支持这种推测的报告。

据说,在和直升飞机坠落不同的区域发生了爆炸和火灾。另外,在坠落现场附近确保了一名生存者,从他的证言中得知千鸟要和法国人还活着。还有,雷纳德目前仍然行踪不明,也不知道宗介等人的动向。

看来地下多半是发生了什么怪事。或许应该把地面上剩下的兵力的大半分出来,派去搜索工厂的地下也说不定。可是,由于有那种既视感的影响,他也不想太让兵力靠近工厂。

『上边儿就交给我吧。』

开着AS待机中的卡斯帕说道。

『有人靠近的话我会全都收拾了的。』

“……明白了。交给你啰。”

加里宁这样告诉他后,带着几名士兵,开始往延伸到工厂地下的竖井中降下。

不知是不是泰莎带路带得好的缘故,小要她们三人成功地一个敌人都没碰见地在地下前进着。不过,本来就是在从敌人所在的方向上逃开,所以也没什么不自然的

穿过最深部,从对面逃出去——这个计划本身小要倒是能理解,不过对于再往这迷宫更深的地方潜入却觉得极其不安。

“走这边真的对吗?”

小要问了泰莎好多次。就连自己本人都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了。因为那个既视感频繁来袭的缘故。

“嗯,应该是没错啦……”

泰莎有些吞吞吐吐。看起来像是在因为在路线之外的事情而有所迷惘。

“……一直沿着这条弯曲的道路前进的话,就能从进来的对侧出去。之后再找到楼梯或者梯子的话,应该就能出到地面上了。”

“不过,除此之外你好像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哦?”

“是啊。”

泰莎停下了脚步。

“果然还是不能搁着不管。我有个想顺便去一下的地方。请你们两位就这样前进,先逃出去吧。”

听到她的话,小要和雷蒙都震惊了。

“怎么回事啊?说有想顺便去一下的地方……”

“敌人迟早也会到这边来的。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没关系的。而且,我来到这里本来也就是为了这件事。都已经到了这儿了,我实在没办法死了心把它放过去。”

“到底是什么事啊?我们也陪你去好了。”

“也不是特别远对吧?走吧。”

小要和雷蒙这样一提议,泰莎摇了摇头。

“不行。请不要跟来。总而言之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不过我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泰莎的解释奇怪地含糊不清。让人觉得她好像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不想对小要她们说。不——大概不是对小要,而是不想对雷蒙说吧。虽然现在在积极地协助

泰莎她们,但他毕竟还是法国情报部的人。如果这座工厂里有什么大的秘密的话,完全无法保证他不会把其内容传递给自己的组织。

这一点,雷蒙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

“莫非,是不能跟我说吗?”

泰莎无语了。也就是说,就是这么回事了。

“冒着危险去调查这座秘密都市的事情的,是我和幽灵耶。这里究竟有什么呢,在完全不知详情的情况下,就默默地按照你的请求去了莫斯科。然后呢,我成了这副惨样,至于幽灵就连死活还都不知道。就算如此,你还是不能跟我说明实情。是这样吗?”

“我很感谢你。可是这件事是——”

“是我的所属的问题吧?DGSE的话,肯定早就被炒鱿鱼啦。我一直就没跟上司联络。”

“不是的。我当然也担心情报会泄露到你的组织,不过问题远不止如此。存在于这里的秘密,可不止是一个国家的安全保障问题就能解决得了的。处理得不好的话,说不定会将所有的——世界上的各种各样的人们的人生和命运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就算保守地看,也一点儿都不夸张。知道了沉睡在这里的秘密的真相的话,大概几乎所有的人类都无法战胜利用这股力量的魅力吧。对小要小姐说也无所谓。相良先生大概也没关系吧。因为这两个人和我,都是一直被这个秘密玩弄至今的。也就是所谓的当事人。但是,雷蒙先生——你能不能战胜这个诱惑呢,我对此并没有确信。”

泰莎的话让他感到很困惑,可小要却已经很清楚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是知道了那什么秘密的话,就会把你们一脚踢开企图独吞它吗?”

“就算你会想那么做也不是没道理的——它就是这么重要的问题。所以,能不能请你和小要小姐一起先走一步呢?”

“这要求还真是困难啊……。那,这样的话又如何?”

如此低声说道,雷蒙拔出了插在腰带里的自动手枪。

“等……”

小要脸色大变。可是他却带着安全装置,把枪在手中咕噜转了个圈,递给了泰莎。

“拿着。然后,如果我开始想什么可疑的事情的话,你就开枪好了。”

“雷蒙先生。我——”

“这往后,能不能平安无事地活着回去都还是未知数呢。横竖都一样的话,我还是想清清楚楚的。……拜托了。”

她好像在深深地烦恼着。从到现在为止所见的范围来看,雷蒙好像还是个老实人,可也并不能确定说那不是演技。又有谁能断言说,一分钟之后他不会翻脸不认人呢?

然而最后,大概是得出了“没办法”这种结论吧。泰莎深深地叹了口气,十分小心地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枪。

“……明白了。不过,如果你起了奇怪的心思的话,我真的会开枪哦。”

“你,你是说真的吗?”

小要询问道,泰莎深深地点了点头。

“是说真的。我会全力以赴地开枪的。不过,打得中打不中就不知道了……”

“这,这样啊……”

“小要小姐。这件事我想早晚都是要对你说的。就算我不说,从你被带到这里来这件事上来看,哥哥他大概也是打算跟你说的吧。又或者是在这里……”

“又或者,什么?”

“没什么。总之,决定要去的话就赶快吧。往这边。”

奇妙的共同作业,在黑暗中继续着。

就算两个人一起连拉带拽也依旧纹丝不动的钢骨,浪费掉了他们五分钟以上。把搬走周围的水泥和石块摆在前头,恶战苦斗了有十分钟。终于,那根问题的钢骨到了踢一脚能稍微动一动的程度。(问题插:问题的……呃……抱歉……我还是没找到正确的取代用词……|||)

宗介和雷纳德只进行了必要最低限的交谈,几乎就是什么也没说。就只有“把那块儿挪开”啦、“把那边拽一下”啦之类的,这种程度而已。

当然了,双方也都没有大意。为了让对手任何时候改变主意都无所谓,他们都尽量设法能随时拔出刀子,也不会高于必要地让后背朝向对方。

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这个男人也是敌人。这一点他们绝对没有忘记。

“哎呀呀……”

雷纳德停下手里的活儿嘟囔道。倒不像累了的样子,好像是对单调的作业感到厌烦了。

“别随便偷懒。”

听到宗介的话,雷纳德耸耸肩,回到了工作中。

他的手法并不差。力气也不小。由于只知道他一身正装假充风雅的样子,现在看他这样子干活儿的感觉还真是奇怪。

“泰蕾莎也来了吧?你不担心她那边吗?”

不知是不是再也受不了这种无聊的作业了,雷纳德开始搭起话来。

从他说话的口气来看,敌人似乎也还没有抓住泰莎。虽然也或许是在虚张声势,但还是让人觉得他知道她在废墟里也只属于推测。不过,因为完全没有由自己这边来提供情报的道理,所以宗介决定装傻。

“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不可能一个人来的吧。到这里有事儿的应该是她才对。”

“我不知道,也不想回答。”

“啊啊,这样。”

抱起一大块钢筋水泥的凝块,扔到楼梯下面之后,雷纳德以试探己方反应般的语气说:

“如果听说千鸟要在这里的话,你会怎么想?”

正要握住配水管的碎片的宗介的手,啪嗒一下停了下来。

“你把她带来了吗?到这个废墟里?”

“别随便偷懒哟。你看看。”

大概是想报刚刚的一箭之仇吧。雷纳德在黑暗中发出吃吃的笑声。虽然气得要死,可宗介还是什么都没回答地重新开始了作业。

“刚才那大型电梯井里掉下来一架直升机吧?她就坐在里头呢。”

“你说什么?”

“那之后直升飞机就爆炸,着火啦。虽然没进行过遗体的确认,不过原因可是你们的攻击哦。”

在极短的一瞬间,后背都发凉了,不过宗介很快在头脑中驳斥说“反正也是骗人的”。小要要是真的死了的话,他不可能在这儿如此轻松地说这种话。虽然想不出像他这种人会不会为某个人的死感到悲伤,可至少也不会在那儿嬉皮笑脸的吧。

“你好像不相信呢。我刚才说的可毫无疑问是事实哦。我是坐着AS在格纳库里,不过单独脱离出来了。她当时在机体前部的驾驶舱里。之后她怎么样了呢,这我也不知道了。”

“少胡扯了。”

“真的嘛。千鸟要真的坐在那架直升机里啊。”

“如果是真的,你怎么还能那么悠闲自在地说话?”

“没错。这问题提得好。……嘿咻。差不多能动了吧。来试试看。”

“走了啊。”

两个人抓住一起无论如何都不带动的钢骨,狠命地一拽。被瓦砾埋住的基部嘎吱嘎吱地动了动,终于成功地被拔了出来。

“这样就好了。那么……咱刚刚说到哪儿了啊?哦对对,是说她的事。”

各自回到徒手作业上之后,雷纳德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她坐在坠落的直升机里这是事实。我也没去救她,直升机还爆炸着火了。就算如此她还是活着,我有这个确信。这一点也是真的。”

“你想说什么?”

雷纳德所说的事情的意思,宗介是真的搞不清楚了。假如小要坐在那架直升机里是事实的话,他又为什么会拥有如此的确信呢?而且,为什么还要特意把这种话跟自己说呢?

“我之前也曾经试过的。就在你在香港大闹天宫之前。她在东京的繁华街,被受九龙命令的暗杀者袭击了。在雨中。我虽然藏在现场,可是却什么也没干,一直看着情况。”

“…………”

“普通地想一想看看好了。九龙养大的暗杀者,和只是运动神经比较好的女高中生。无论再怎么死命挣扎,她也会完蛋的吧。可是她却得救了。”

“那是因为她运气好。”

“没错,运气好——异常地呢。”

雷纳德的声音里始终包含着某种让人难以理解的暗示。

“袭击的时候,那个暗杀者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用枪。第一发恰好没打中,排壳口被空弹壳给堵住了。趁着这个空隙,她才成功地逃走的。”

这他可是头一次听说。就算从小要那儿,他也始终没有详细地听到那时候的情况。小要只让他知道了那个名叫“复仇天魔”的小型AS的事情,和遇见了雷纳德,说了两三句话这件事。(插花:如果他当时就知道了,不知道会怎样……那时候的木头宗介……)

“自动手枪的故障并不少见。”

“说的是啊。不过,你要是想用枪暗杀什么人的话,在那之前又会干什么呢?”

“这……”

肯定会先确认枪的运转状况,检查好弹药也没有异常吧。一旦第一发没能收拾掉,无论什么样的目标也会拼了死

命地反抗,顺利地杀害就变得困难了。所以从一开始就会为了将目标确实地送到那个世界去而十分用心地准备的。

那个暗杀者应该也是一样的。

明明如此,子弹却偶然打偏,枪还故障了。

“运气很好喔。她。都有点儿好到不可能的地步了。”

“你是想说所以她也能从直升飞机的坠落中生还吗?你肯定脑子不正常了。”

“是吗?你心里也应该有数的才对。除此之外,她还遇上了多少次千钧一发的危机。都到让人觉得她还活着反倒比较奇怪的程度了。”(插花:怎么让人想到别人对我的评语“你怎么还活着”……难道我其实是运气超级好的人?==|||)

“那是……”

宗介无法对他指出的事情嗤之以鼻。因为正是如此。与她相遇之后,他们一起穿越了很多次的危险。其中,也有让就连早已习惯修罗场的宗介都毛骨悚然的局面。

这只是单纯的运气?不,那是不可能的。

“她总是毫不放弃地行动。判断出自己能做到的范围之内的事情,遵从强大的意志和信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和普通的老战士是一样的。”

当然了,宗介也并不是想否认“运气”这个东西。他自己也是因为运气好才能活到今天的。也一路看着比自己有能力得多的士兵,由于一发流弹而轻而易举地死去。然而运气始终不过是附加的因素。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而运气就正是那个“天命”。担心走运不走运,得到竭尽了所有的行动之后。

如果除去“倾听者”这个不靠谱的能力,千鸟要绝对不是个非凡的人。只是比起平均的人来,稍微多了那么一点顽强而已。虽然这实际上是很困难的,但也并不是稀有的资质。

“她是拥有出色的意志和行动力的人,这一点我也承认哦。不过,不能这么认为吗?拥有这样的能力本身,也是她的幸运。”

“你那只是歪理而已。”

那样的话,也就是说能尽享天年的人,全都是幸运儿了。因为他们拥有平安无事地过完一生的必要的环境和必要的能力。这种人在全世界有好几十亿呢。

“哎,或许是吧。这不过是兜圈子的文字游戏。而且,她能不死也不是幸运,而是必然。”

“必然?”

“她是原因和结果的集合点。可以说因为这个世界不正常了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她,也可以说是因为有了她这个世界才变得不正常了。这之后她——大概,就算我不去策划什么,肯定也会在这个‘遗迹’的最深处遇见亡灵吧。在那里她会与为历史打上终止符的力量相结合。然后变成创造出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也没有现在的世界的‘楔石’。”

“简直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啊?”

“说‘Omni-Sphere’和‘耳语’的事情啊。世界的混乱就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

既视感的频度正在明显地增高。

小要觉得已经在这条细长的通道中走了好几十回了,雷蒙轻声的咒骂和泰莎的干咳也觉得听过好几十遍了。要无视既视感是有窍门的,如果把意识明确地集中在前方的话就能够保持神志清醒。但是就算如此,无法用言语说明的疲劳也似乎正在全身的神经中逐渐蓄积起来。

“脑袋好像快要不正常了。”

雷蒙嘟囔道。小要觉得这句话也听过无数次了。

“我也认为的确是在向前进。可是却有种那扇门不断地越来越远的感觉呢。总觉得似乎能理解登山家的心情了……”

“没关系。肯定能到达的。”

泰莎的声音中也透出了疲劳的色彩。

“在这前面的,是这座研究设施的中枢部分。从前瓦洛夫博士和他的研究小组所制造的装置,正几乎毫发无伤地沉睡在那里。”

“这就是那个装置的影响吧?”

“是的。不过严格地说的话,并不是现在的装置的影响。而且因为没有电力,它应该没有在工作才是。”

“我不太明白,你说停止了的装置的影响是……”

“虽然很难解释——不过那个装置的影响,是从很远的过去传来的。18年前,它全力运转的那时候的精神波,也传递到了这个时代。”

“过去?精神波?”

“就是刚才说明的‘Omni-Sphere’了。这个中枢部分是爆点。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终于——真的是终于——三个人抵达了那个中枢部分。穿过了几扇厚厚的门。幸好没有上锁,不过其重量却是泰莎和小要两人一起也才能勉强打开的。

那里是个礼堂状的广大空间。宽广到似乎有学校体育馆的好几倍大。内壁上密密麻麻地安装着无数圆筒形状的装置。每一个都有卡车的轮胎般大小。

而在那宽广的大厅的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穹顶状结构。大约有日本常见的球形储气罐刚好切一半那么大。在其表面上,也装设着几百个和大厅内壁上同样的圆筒形的装置。

“什么地方啊,这儿是……?”

雷蒙不安地说道。

只是猛然间看上一眼的话,这究竟是什么设施,普通人大概是不会明白的吧。光从感觉上来说,倒是和以前在照片上见过中微子的观测设备有几分相似。被建设在地下深处,夸张到了异样的程度——然而同时又是为了极其单纯的目的而建立的实验装置。不惜巨大的预算和代价,一味追求必要的样式,最后就变成了如此的大规模——就像要这样扬宣言般的,傲然的空间。这装置虽然整然有序,却也能让人感到某种病态的偏执。

与其说是科学的设备,倒更像在太古灭亡了的异端的神殿。

或许是老化的缘故吧,有几个圆筒从内壁上脱落了下来,就倒卧在小要她们面前。大概,这个圆筒是增幅装置,中间为了代替人类的头脑,而封入了特别的电子回路吧。

不。那个时代应该还造不出那么大规模的回路才对。难道说——

“小要小姐。你很在意这个圆筒里装的是什么吗?”

“嗯。莫非……”

“我想,到底还不是人类的大脑啦。”

泰莎用毫无生气的声音说。

“大概,是用了其他高等动物的大脑吧。瓦洛夫博士的工作组里,好像也有研究海豚大脑的研究者,所以被虐杀的牺牲品大概就是那些孩子了。”

“好过分……”

明明是一头两头就足以让人感到恶心的事情,这个设施里同样的圆筒却有数千个之多。小要拼命想要压制住翻涌上来的呕吐感,用力地干咳了好几次。

已经明白了。这座废墟是疯狂的产物。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算成为牺牲品的不是人类,也不可能做得出如此残酷的举动的。

“这是TAROS吧?”

“嗯。这个设备就是瓦洛夫博士建造的,世界最初的TAROS。不过他好像称之为‘精神通信机’。搭载在‘烈焰魔剑’和‘丹努之子’上的现在的TAROS,是将以最新技术制造的超大规模的演算素子——AL和丹努作为增幅装置,将向Omni-Sphere的转移和反应化为可能的。”

“然而,制造出这个设备的时代还没有那种东西。所以才把活生生的大脑作为了增幅装置,是吧……”

“就是这样。为了不让这些被大量配置的脑组织死亡,并通过化学手段地控制其活动,而精制多种多样的药物的,就是这个扬斯克11的化工厂群。是为了保守秘密,将生产设施的绝大部分都集中在都市内了吧。曾经的这座都市,居住了大批的从东方各国集中过来的优秀专家。这些科学家们中的大半,应该也都不知道自己所参与的试验的全部内容。我能调查到这一步,也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请雷蒙先生他们去替我冒险,才终于把各种各样的碎片拼合到了一起。”

“泰莎居然会那么辛苦……就算再怎么秘密的都市也好,就没有几个稍微知道点儿的人留下来吗?”

“完全没留下。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这座秘密都市里的人,在大约18年要不就是一个不剩地都死了,要不就是变成和废人没两样了。就在仅仅一个晚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啦?”

“好像是在全力运行的测试中发生了事故。TAROS失控,放射出了非常强力的精神波。位于以这个地点为中心半径30公里左右范围内的人,都遭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然后就像外面废墟的状态所示的了。我想是精神失常的邻居相互厮杀,自杀的人也相继出现。离得近的地方因为受惊吓而死的人大概也很多吧。”

小要并没有看到城市的景象,可还是能想象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展开的是地狱般的光景是毫无疑问的。

“也就是精神感应版的切尔诺贝利事故吗?”

一直沉默地听着故事的雷蒙嘟囔道。

“就是这么回事。通过Omni-Sphere放射出的精神波有几个不同的种类。一个是随着距离和时间变远会逐渐减弱的‘ι(iota)波’。污染扬斯克11的居民的就

是这个ι波,影响仅局限于比较狭小的地域。而另一种是‘τ(tau)波’。这种精神波拥有与距离及时间无关,能够毫无衰减底传播到很远地方的性质。它对一般人几乎是无害的,顶多只能使人产生瞬间的既视感而已。只不过,这个τ波的影响是非常广的。可以认为恐怕是传播到整个地球了。”

“可是,当时谁都没注意到……是吗。”

“嗯。因为既无法物理地观测到,受到其影响的人也几乎不存在。但是,也有人是例外的。TAROS失控的时间——虽然这是推算的——似乎是从大约18年前,1981年的12月24日,格林尼治标准时间11时50分起,持续了三分钟左右。在这期间受到影响的整个地球上的,例外的人类。你们知道这是怎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我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了。”

雷蒙歪着脑袋,而另一方面,小要则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这或许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大的叹息也说不定。听到这里,她终于理解了。

自己的秘密。自己这些人的秘密。

“是新生儿吧。降生瞬间的。”

“正是如此。就是我们。”

现在也依然记得。小学的时候有过“调查你出生那天发生的事情”这样一个研究课题。那时候请母亲给自己看了自己的出生记录。12月24日,东京时间的20点50分。换算成格林尼治标准时的话,就是11点50分。

妈妈呀。

您哪怕再早生我一分钟也好呀……。

“为什么τ波会对诞生瞬间的新生儿造成影响呢……这一点还不清楚。按照名叫爱丽丝·米勒的生理学家的说法,据说新生儿在诞生的瞬间,大脑基底核和枕叶会表现出特殊的活动。目前还没有进行太多医学方面的证实。因为得不到父母的同意。”(技插:爱丽丝·米勒,AliceMiller,现实生活中是研究儿童虐待及其社会影响的精神分析家,并非生理学家。而基底核与枕叶是调节运动与视觉中枢的所在,基本上和文章的本旨没什么关系……)

“唉,也是啦……。在马上要出生的婴儿的头上接上个电极啦什么的,不会有哪个母亲愿意这样的。”

“不过我想,通过使用更加先进的装置,还是有可能调查出来的啦……。比如在特别的核磁共振装置中分娩之类的。如果将来,小要小姐有机会生小宝宝的话,请让我实验一下吧。”

“说,说什么哪你。你自己生不就行了吗!?”

“可是。我觉得,我大概会一辈子打光棍了嘛……”

“你那副充满哀怨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啊。不过,说得也是呢……。如果小要小姐肯偶尔把相良先生借给我的话,我就自己实验好了。”

“你很轻松地说了超厉害的话呢……”

“不愿意吗?”

“那是肯定的吧!?再说了,我和那家伙还不一定就……”(^///^)

“开玩笑的。请不要那么认真地烦恼嘛。”

“……我说你啊。”

小要正在那里双肩颤抖,雷蒙从旁边提心吊胆地插话了。

“那个——。刚才,咱们应该是正在讨论非常重要而严肃的话题吧……”

“啊,是呢。”

“抱歉。稍微有点跑题了。”(这叫稍微……||||)

小要等人来到了位于大厅中央的巨大穹顶旁边。泰莎好像在找通往内部的入口般,沿着穹顶的外周走着。

“接下来……刚出生的瞬间被加印上了τ波的情报的孩子。那就是‘倾听者’(Whispered)了。不过话虽如此,咱们也并不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接受了庞大的知识。而是被给予了接收通过Omni-Sphere,从某处的未来传送过来的另外的精神波的能力。我是这样认为的。”

“某处的未来?”

“是的。在Omni-Sphere中,也有情报沿时间逆流的情况。我们并不是刚一生下来就携带着未知的技术情报,而是在‘接收’着从未来送过来的精神波中的情报。诞生时的印记,大概是为了那个接收的必要最低限的能力吧。”

“也就是说,就是像访问密码和或传输协议一样的东西呢……。然后,因为那些孩子长大了智能提高啦,再有些什么机缘巧合啦,就渐渐开始能接收到奇怪的电波了,是这样吧。”

“就是这样。……在那有问题的三分钟内出生的孩子,就记录上能够掌握的而言在全世界有174人。如果在医疗制度尚未发达的国家等地,还有并没有被记录下正确的出生时间的孩子的话,实际上会更多吧。概算的话大概在那个的一倍以上——也就是350人。然而,现在这会儿已经被确认的倾听者仅仅是其中的一小撮,只有10人以下。”

“那又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作为倾听者的能力觉醒的年龄有个体差异吧。然后也可以认为有这个可能性。除了诞生时间之外,要成为倾听者还要有些什么条件。要说是‘素质’的话是有点奇怪啦。人类出生就带着的个体差异有很多,所以就算有没受到τ波影响的新生儿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目前这会儿的‘发病率’也就是3%以下,这数字也不能说是特别不自然。无论怎样也好——总之咱们,就是用来输出什么人从未来传送过来的技术情报的通信终端。”

“这种话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雷蒙嘟囔道。他的脸色惨白,似乎不仅仅是由于受伤的缘故。

“说什么从未来传送过来的技术情报。要是那样的话,是说也有从那情报中诞生出来的技术和兵器吗?”

“是的。那就是以AS为开端的‘不存在的技术’(BlackTechnology)了。”

泰莎的话语里完全没有抑扬顿挫。在只有三个人的广大的黑暗之中,她的声音以有些空灵的腔调回响着。

“黑色科技的影响,我认为大约是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的。因为和我们一样是倾听者的孩子,在年仅三岁之时就已经开始展现出那个能力了。这是我的父亲,生前一直在调查的事情。”

“从八十年代开始?那样的话,现在的世界……”

“是的。这15年间黑色科技究竟给了世界多大的影响,并不难想象呢。计算机技术扭曲的爆发性的进步。能源领域革新性的发明。雷达技术戏剧性的变化……”

本来的话应该发展起来的企业,没有发展起来也说不一定。应该没落的企业没有没落下去也说不一定。应该失败了的军事作战成功了也说不一定。国际经济毫无疑问也应该受到了影响。大国的选举结果也改变了也说不一定,而与本来相异的政权,已经采取了与本来相异的政策也说不一定。

原本应该崩溃的国家,并没有崩溃也说不一定。

应该保持统一的国家,最终却分裂了也说不一定。

然后,没准儿——美苏冷战也已经结束了也说不一定。

“假如‘本来的历史’——没有黑色科技的历史存在的话——虽然这彻头彻尾只是推测而已——那么我想,科学技术会不会还和八十年代初没什么太大区别呢。计算机是连语音识别都很靠不住的水平,钯反应炉也不存在,机器人技术也是还不知道能不能勉强实现双足步行,就是那样的程度吧。”

“始终都是技术方面的问题吧?”

“嗯。关于由此而导致的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影响……实在太复杂了就连推测都不可能。或许已经爆发了全面核战争,相反地也或许冷战都已经结束了。总之,肯定是已经变得和咱们所知的现在的世界不一样了吧。知道这个事实的极少数的一部分人,将现在的这种状况称为‘时间灾害’(TimeHazard)。只不过,原本所谓‘本来的历史’这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就不清楚了。如果倾听者的出现和Omni-Sphered干涉都是必然的的话,原本变成现在这样或许也是很自然的呢。”

“这话题规模太大了连想象都想象不了啦……。从刚刚开始既视感也出现了好多次,我的脑子好像真的快要不正常了呢。”

“请好好地保持意识清醒,雷蒙先生。我们现在所在的,是发生这个时间灾害的中心点。会对精神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有些是无法预测的。”

“中心点啊……。可是不奇怪吗?地球是既在自转,也在公转的。太阳系也在银河中移动着。要用严格的坐标来说的话,十八年前的‘这里’不是在宇宙的另一头吗?”

“不是的。Omni-Sphere是有了精神的存在之后才活性化的领域,而且原本就是和物质世界的坐标无关的概念。它并不是以前所谓的以太的宇宙那样的东西(技插:以太,从前认为是充满宇宙的,光、热、电磁波等传递的媒介。不过现在已被否定。)所以只能说它在人类的生活领域——也就是地球上,‘的这里存在着’。Omni-Sphere会紧紧包裹着地球一起移动,用这个地球上的坐标系来说的话,这个扬斯克11现在也仍然是爆心投影点,虽然这样

表达也还是有语病……不过你就先当成是这样的状态好了。”

“好复杂啊……。可是,这个废墟不是应该一直都没人吗。没有人的话,那个Omni-Sphere也就不存在了吧?”

“并不是说没了人就不存在了。我觉得应该用‘没有意义了’这种方式表述才比较正确。而且这个地方又另当别论。18年前的事故的影响,到了现代也依然残留着——不,是还在送过来才对。”

找到穹顶的入口了。是个和泰莎的身材差不多的,非常狭小的舱口。

“啊啊……我已经彻底晕菜了。小要小姐,你怎么样?”

“我……”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小要,始终觉得头越来越重。并不仅仅是由于那个既视感的缘故。是每一步每一步,向前走都很辛苦的感觉。简直就像在厚重的粘液中行走般的抵抗感和不快感。这些感觉在逐渐地增加。

“我……明白的。”

已经明白了。

这里并不单单是个无人的废墟。在这前面有什么正在等待着。

“啊啊……我已经彻底晕菜了。小要小姐,你怎么样?”

雷蒙说道。

“雷蒙先生。你话说重复啦。”

“啊啊……我已经彻底晕菜了。小要小姐,你怎么样?”

“雷蒙先生?”

“小要小姐,你怎么样?”

“雷蒙先生!”

“你怎么样?……以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样?呜,呜,呜哇哇哇呜哇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雷蒙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挠着头薅着头发,脊背简直像受到了电击般地向后反折,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咿……!?”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无奈插:要数清楚有多少个住手多少个不要还真是困难呐==|||)

“雷蒙先生!!”

瞥了一眼只会战栗的小要,泰莎狠命地用力将他撞飞了出去。雷蒙踉跄着,离开了问题的穹顶仅仅几米远,摔了个屁股墩儿。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没有要停止乱来的意思。

“把他拽开!来帮忙!”

“哎?啊,嗯。”

小要和泰莎两人一起,把倒在地上也依然在继续发出惨叫的雷蒙向大厅的外侧拖去。很快他就不再错乱了,发出连抽泣都不算的声音,软绵绵地瘫倒在了那里。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

“我也不知道。但是,大概——”

边剧烈地喘息着,泰莎喃喃道。

“从这个设施的中枢部分放射出来的ι波,或许比预想的还要强得多。也许是从Omni-Sphere来的强烈的反作用,使得雷蒙先生陷入了恐慌状态呢。因为是普通人嘛。”

“或许吧。我在北朝鲜最开始收到电波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感觉。对于已经习惯了的我们来说也相当吃力,所以这要是弄不好的话没准儿还真会受刺激而死了呢……”

“这事儿在预料之外。不能再把他往深处带了。”

没有什么一定要勉强带他走的理由。不如说对泰莎而言,这样反倒更方便吧,然而,她却丝毫都没有为此而感到高兴的样子。

“可是有ι波也就是说,在这里面果然还是有什么吧?”

“没错。只不过,是比我的推测,还要强得多的——”

泰莎低下头去,像要强忍住恶心般地咳嗽着。

“泰莎,不要紧吧?”

“嗯。雷蒙先生就让他等着吧。你也没必要勉强陪着来。就在这儿和他——”

小要用力地握紧了话说到一半的她的手。

“没事的。走吧。”

“……嗯。”

回握住小要的手,泰莎开始重新向TAROS的——被抛弃了的穹顶的中心部分走去。

“给历史打上终止符。你什么意思?”

听宗介这样问,雷纳德在深邃的黑暗中低声说了些什么。“MachenschaftalsHerrschaftdes~”。后面的部分没有听清。大概是德语吧,不过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

“好像是海德格尔说的吧。‘支配创造行为和创造物的伎巧’。或者说是神的自因化(Causasui)吧。只是联想到了而已。就是说,原因和结果的关联,无论到哪儿都是存在的。唉。哲学的东西就到此为止吧。总之就是通过拔掉因果律的楔子,我们就可以创造出和迄今为止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能真正地从命运啦宿命啦之类的那里获得自由的话——人类在那个时候会渴望些什么呢?我们正在进行的就是这个准备。”

因果律?命运?

宗介是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Omni-Sphere的事,你从我妹妹那儿听说了吧?”

“听说了一点。”

“TAROS呢?”

“好歹算吧。说它是与Omni-Sphere相接续的机械,拥有驱动λ驱动器的机能。”

“λ驱动器什么的,只是个附赠品啦。不过倒是挺方便的。”

“好像是呢。”

“在这座废墟中,最初的TAROS被创造出来,并发生了失控事故。其结果就是,在同一时刻出生的孩子们中出现了所谓的‘倾听者’。Omni-Sphere所拥有的真正的重要性,在于传播这一领域的某种波,是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的。也就是能够和过去或未来进行情报交换的能力者。由于它的影响,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和‘原本的世界’相异的东西。是另外的历史,另外的时间轴,另外的世界。本来的话,AS之类的大概都不会存在,也不会有‘秘银’了吧。‘汞合金’也早就应该变成不同形式的组织了。”

“别说傻话了。这种事情——”

“你不相信那随便你。只不过,假如这些事情都是真的的话——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这个世界呢?”

“没什么处置不处置的。放着就行了。”

把世界怎么怎么样这种事,对宗介来说是丝毫引不起兴趣的话题。

历史改变了?所以说那又怎么样啊?即使那些都是事实,围绕着他的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有敌人,也有伙伴。

有战术,也有作战目标。

应当实施的行动,应当知道的情报,都只在眼睛能看见,耳朵能听到的范围之内。

“你是说就这样挺好吗?”

雷纳德笑道。

“不可能会好的吧。该有的东西没有了,不该有的东西却还在。应该还活着的人死了,应该死了的人却还活着。这个世界疯狂了。必须得纠正过来才行。由拥有能做得到这件事的力量的人。”

“疯了的是你。虽然不知道你正在想用什么样的手段来改造社会——”

“才不是什么改造社会呢。”

黑暗中,不耐烦般的轻蔑的声音响起。

“这可不是无聊的政治问题。你试着想一下地球的地轴倾斜了,天地异变正在发生来看看吧。如果有变回去的方法的话,一般都会想把它变回去的吧?把世界变回到它本来应有的形态。你说这哪一点疯狂了?”

“我不是你那么出色的天才。就算告诉我说世界疯狂了,我也不会产生任何的实感。虽然不太明白,不过你说的‘把世界变回去’这件事,不就是在全盘否定我们现在所生存的环境吗?敌人也好伙伴也好。这一点我可是无法苟同。”

“那我问你,你曾经害死过战友吗?曾经失去过骨肉至亲、朋友或者周围的伙伴吗?”

“那当然了。”

阿富汗时代的战友们。那之后认识的佣兵们。有很多很多。

在“秘银”共同作战的伙伴们。情报部的马特·谢伊德。前Uruz1的盖尔·马卡兰。PRT的梁小平。Gebo9的机长,埃娃·桑托斯和她的机组成员们。听说是在美丽达岛的战斗中死去的那些人——卡斯特罗。斯派克。好几十人之多的西太平洋战队的官兵们。

还有——娜美。

虽然有些人确属无可奈何,但只是因为自己的力量不足而害死的人也不在少数。特别是南桑的娜美,光是脑海中闪过她的名字胸口就会变得苦闷。娜美。对不起。如果我再早一秒出来救你的话——

“有吧。你应该正在害死很多人。不觉得后悔吗?”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不。你在后悔吧。可这要是‘本来’的话,他们中的大半都应该还活着才对。倾听者泄露的‘黑色科技’改变了战争,在其周边生活着的人们的命运肯定都受到了显著的影响。本来应该存在着的他们的人生,你现在正在否定它。冷冷地说上一句‘放着就行’就丢下不管了。发了疯的,是咱俩谁呀?”

“我才没有丢下不管……!”

就算知道这是正中对手下怀,宗介的声音还是变得粗暴起来。

“那你能对他们这么说吗?说‘你们的死是因为不走运。死

心吧。虽然有能救你们的方法,可我不打算试’?”

“你的话纯属无稽之谈。死了的人是救不了的。什么过去啦未来啦时间轴啦的,不可能因为这种歪理邪说就苏醒过来的。”

“唔呣。你好像并不只是因为长了个木头脑袋才这么说的嘛。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因为我是个杀人者。”

宗介定睛注视着雷纳德说道。

“就像以前,在千鸟的面前你所说的那样。我已经杀了100个以上的人。准确的数字什么的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因为我没去数过,在阿富汗的峡谷炸飞的苏联军的卡车里究竟坐着多少人。总而言之,我一路走来夺走了数不清的人命。所以我明白。作为实感我很清楚。”

“唔呣。也就是说?”

“人类的死是绝对的。不可能再回来。即使能靠什么花招让同一个人再生,那也是别人了。”

“为什么?肉体、记忆和环境都相同的话,那就是同一个人吧。”

“你错了。因为,死亡本身也是人类的一部分。直到最后的瞬间为止,都是那个人的所有物。因此任何人都会认真以对,赌上全身全心去战斗。只有这一点是唯一不变的、绝对的法则。就连那个九龙也是,只有这点,是他唯一遵守的。那个男的确实是人类中的渣滓,然而同时却也知道生命的无常。那家伙和我的区别,仅仅是享受这一点还是不享受这一点而已。”

“真是让人很感兴趣的意见呢。”

边好像很吃力似地搬起一个大水泥块,雷纳德边说道。

“九龙吗。这些话——疯狂了的时间和命运的事情,我也跟他说过。他没有怀疑喔。可是也没有表示关心。还说了跟你很类似的话。明明是宿敌,意见却居然如此一致。这实在是件很讽刺的事儿不是吗?”

“没什么可讽刺的。这是战士的不成文的规定。”

“你是说九龙也是战士吗?”

“至少算吧。可是你好像就不一样了。”

并没有侮辱他的意思。宗介只是把自己感受到的事实说了出来而已。说“你不一样”。但是他的话好像是刺激到雷纳德内心中的什么了。

“原来如此。那——这句话我大概不得不先问你了,要是千鸟要死了,你还能说出同样的话来吗?”

“…………”

宗介什么都没说。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道了吧。”

雷纳德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得意的感觉。

“如果是我处于你的立场的话,哎,大概不能接受吧。因为在感情的世界里,什么法则啦不成文的规定啦,这种原则性的理论根本就不通用。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啊?善恶啦,好恶啦,敌我方啦——像这种二元论,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你想说什么?”

“天知道。我只是想到,出乎意料地,咱们没准儿根本就没什么战斗的必要呢。”

还真是句意外的话。

没什么战斗的必要——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作为我们的敌人出现的。作为任务的妨碍挡在我们面前,害死了我们很多伙伴,还抓走了小要。和解什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考虑的不是吗?

“我明白的啦。我也并不是想搬出和平的话题来。而且就算我做了什么解释,反正最后答案也一样是NO吧?这个我老早就知道了,所以连拉拢的工作都没做过啦。”

“那当然了。”

“你们的顽固,都跟原教旨主义的恐怖分子差不多了呢。可是加里宁氏就不一样了。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好像也一直在犹豫就是了。”

“……少校他?”

“最初和他接触,是在去年的圣诞节那会儿。就算跟他说了刚才那些疯狂了的世界的事情,他也没有马上相信我。然而,不久他好像就改变了想法。一月你们遭到了大举进攻呢。”

“他不可能因为你的自说自话就叛变的。”

“我向他展示了证据哟。利用一般来说不可能预知的自然现象,‘汞合金’大概会给‘秘银’重大的打击吧。我先这么告诉他了。”

“自然现象?”

“就是太阳风啦。我早就知道由于大规模的太阳活动的影响,几乎所有的通信系统都会当机了。我是通过TAROS预知到的。虽然还没办法预知整个地球的气象和社会的行为,可要预知太阳活动就没那么难了。因为这屁大点儿大的地球上住着的人类的活动,对太阳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啦。我以秒为单位地知道了时间。并且利用了它。要不是这样,就算是‘汞合金’也是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期间内就给予‘秘银’巨大的打击的。”

在那场总攻的时候,加里宁的样子很奇怪这件事他已经听说了。

那正是由于雷纳德的预言。利用应该是绝对不可能预测到的太阳活动,‘汞合金’发动了攻击。没有再比这更好的“证据”了吧。TAROS和Omni-Sphere,超越时间的通信手段以及由此而导致的历史的异变。

“于是他就接受了。接受了纠正错误的手段是存在的,以及我正拥有这种力量的事实。他所支持的,正确来说并不是‘汞合金’。而是本人我。”

“不可能……”

安德雷·加里宁他,才正是那条“战士的不成文规定”的体现者不是吗?就算假设那个“疯狂了的世界的修正”是可能的,也无论如何都不觉得他会参与到这个阴谋当中。是他的话,应该会接受失败、败北、各种各样的打击,并在此之上组织起“下一次作战”才对。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他不是我所认为的这样的话。在他下面作战的我们,一直以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竭尽全力的啊?(插花:……嗯……这里的原文是“彼がそうであってくれなければ”……直译是“如果他不是为了我而是这样的话”……感觉上就是宗介一直把加叔叔当成心中的偶像,现在有种破灭的悲伤……)

“安德雷·加里宁是个现实的人。他大概也很清楚你们是不会接受的。所以才什么都没有说明吧。”

“上校她——泰莎她知道吗?”

“大概是知道的吧。她是在此之上什么都没对你们解释,还试图阻挠我的目的的。这又是为什么呢?你明白吗?”

“你是想说在‘秘银’里也会出现赞同你的人吗?”

“正是如此。所以泰蕾莎并没有说明一切。她认为应该接受过去,让历史就这样继续下去。万事朝前看是很帅气,而且对于自我陶醉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理由了。大概也有对‘汞合金’的复仇吧。还有对‘操纵世界’这种事情的反对吧。不过那个小姑娘最大的动机,就是反对我。她一直觉得只有通过否定我所做的事,才能展示自己的力量。”

“她才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

“那孩子只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真正的想法而已。就算我对她说刚才那些话,她估计也只会固执地坚持说‘不是’吧。简而言之,就是个小孩子。因为比普通的人头脑好,所以才更难对付。而且大概怎么都能在自己心中找出个理由来吧。”

一拔出埋在瓦砾堆中的铁管子,周围的水泥碎片就发出响声塌了下去。一个大约能通过一根胳膊的洞穴形成了,凉爽的风从那里吹了进来。

还差一点了。

拆掉周围的瓦砾的话,似乎就能逃出到对面的通道里了。

“‘汞合金’现在,正急速地走向衰退。”

边搬除瓦砾,雷纳德说出了让人震惊的事情。

“不过谁都没注意到这件事就是了。我现在正打算要做的事情——给疯狂了的世界的历史打上休止符的计划,需要相当大的预算和资源。靠到那时为止的民主的系统很不方便。所以我正在采取人为的措施。”

“人为的措施?”

“就是独裁的导入哦。破坏原本均衡的干部们之间的力量关系,让疑心和不安四处蔓延。这时候就有异常活跃的人出现,适当地使用胡萝卜和大棒,为了招引同伴而积极地活动。虽然是件又不起眼又麻烦的活儿,可花了半年总算还是有了点儿模样。加里宁氏的活跃也起了很大作用。”

“也就是说,你就是独裁者吗?”

“还没进行到那个阶段就是了。不过重要的干部的真实身份也基本上都掌握了,在他们的通信网里打入病毒样的东西的作业也已经完成了。虽然叫通信网不过可不是因特网喔。是更加原始的,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暗号系统。‘汞合金’从好几十年前起就一直在灵活运用这一系统静静地增殖了。”

关于那个暗号系统他好像没打算说什么,不过就算如此雷纳德的话也还是重要的情报。他可是在如此毫无顾忌地聊着自己组织的实情啊。

“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跟我说?”

“我只是觉得告诉你也无所谓啦。也就是说,就算你们不拚了死命地去战斗,‘汞合金’早晚也是会衰亡的。不——这种表达方式很奇怪呢。因为在那样之前,这个世界就会被纠正到不同的形式了嘛。”

话说到这里,宗介已经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为这

个人是在吹什么牛皮了。要真是雷纳德疯了的话,那也就结了。然而不幸的是,事实并非如此。加里宁已经跟了他那一边,“汞合金”也确实显现出了奇妙的动向,而这个世界的不自然的问题——和泰莎的说明也是一致的。

他并不是在说谎,也没有发疯。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到底打算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来把那什么“计划”付诸实施呢?

“一定需要千鸟,就是为了那个计划吗?”

“就是这样啰。现在,我正在其他的地方建造新的TAROS。设备的规模,是迄今为止的那些什么TAROS,根本就望尘莫及的。就是要用那个力量来干涉过去,不过要成为触媒,普通的倾听者是不行的。被刻印上了最大的力量,恐怕是唯一的胜任者是必须的。长期以来我一直在寻找那个胜任者,最后终于找到了。从最开始直到最后,最最大量地接受了由于这个‘扬斯克11’的事故而放射出去的精神波——τ波的情报的就是她。将从未来来的技术情报传送给倾听者的,并不是身份不明的什么人。而是她。她从今往后,就应该会这样做的。”

“千鸟她……?”

“说她‘异常地幸运’,就是因为她生存的‘特异点’。她正在创造出这些。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所以她并不是‘倾听者’(Whispered)。假如要起个名字的话,千鸟要正是‘倾诉者’(Whispering)。把将这个世界弄得乱七八糟的黑色科技送往过去的,就是她哦。”

“她是个正经人。”

宗介露骨地焦躁地加强了语气。

“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她也是不可能做出高高兴兴地把杀人用的技术送到哪儿去这种事情的。……虽然搞不太清前后关系,但总而言之她不会这样做的。”

“就是这一点不可思议哦。”

这样说着,雷纳德笑了。

“如此坚强,正派的少女为什么会对过去进行干涉呢?她无法接受的过去,究竟是什么呢?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呢?还是今后将要发生的事情呢?还有,她为什么会送出黑色科技呢?不,是正在送出呢?就算是这样好了,那么设计出她所拥有的情报的,原本又是谁呢?又在哪里呢?在更远的未来还有其他的‘倾诉者’吗?还是说没有呢?以前我就是想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采取了‘放置’的方针直到如今的。你又怎么认为呢?”

他这些疑问的话语混杂着自嘲,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发冷。恶魔降临在眼前,正在嘲笑着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的神的所作所为——就飘浮着这样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怎么会知道啊……”

脑袋好像快要不正常了。雷纳德的话语,时态和前后关系上全都混乱不堪。

他唯一知道的是,千鸟要——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正要与本人的意志毫无关系地,由于不知在哪儿的什么人自作主张的理由,变成某项巨大而傲慢的计划的牺牲品,就只有这一点而已。

“归根到底,你自己想怎么做?是为了什么目的和我们作战的?对‘汞合金’的报复啦,对支配世界的反对啦,这种伟大的标题就免了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听听你简单明了的真正的想法。”

“夺回千鸟,回到普通的生活。就这样而已。”

“不可能的吧。”

“没那种事。”

“不。就是不可能。就算我放了她,她迟早也会被其他的什么人盯上的。能把那样的人,作为普通的一员来接受的社会是不可能存在的。‘秘银’本身也很可疑。一旦改朝换代,总有一天也会开始渴望她的力量的吧。因为是组织。这是绝对的。”

“…………”

“可是,如果把疯狂了的历史纠正的话,她就可以作为普通的人类度过一生。谁都不会盯上她。平稳地生活,谈上恋爱,生下孩子,渐渐老去。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样。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按照他迄今为止的理论来说,是应该会变成那样吧。

在混乱的大脑的一角,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说“这个男人的话是正确的”。但却是省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于这个解决方案,自己为什么一直感到如此的拒绝感呢?

不,其实是知道的。

是因为在变成那样的情况下,她的人生中就不会有自己的存在了。雷纳德的话语——“谈上恋爱”、“生下孩子”、“渐渐老去”——那些词语,一个一个地勒紧了他的胸膛。

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

就连在远处守护着都做不到。

“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很麻烦的进退两难吧。连我都在烦恼呢。你也尽量地烦恼去吧。”

雷纳德抱起一块水泥碎块扔到楼下。宗介也一样扔掉瓦砾。有几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都无言地埋首于工作。最后两人一起拔出钢骨,顺着那个势头,堵住楼梯的大量瓦砾崩落了下来。

蒙蒙的尘埃和烟雾散去后,正好够一个人通过的大小的洞穴已经形成了。

“唉呀呀呀。得救了。”

雷纳德嘟囔着,自作主张地钻进了洞穴。虽然他毫无防备地暴露着后背,可是却提不起攻击他的心情来。宗介也跟在后面,两个人平安无事地来到了上面一层——变成了楼梯和丁字路口的细长的通道里。

到这里协定就结束了。

身为敌人的两人拉开数米的距离,在黑暗中相互对峙着。

“接下来呢。要重新来厮杀一场吗?”

“………………”

这里的话也不用担心引火了吧。枪也好炸药也好都能用。

要打倒他的话就得趁现在。

如果用AS对决的话,就算是靠“烈焰魔剑”也不知道能不能取胜。但肉身的话可是再怎么样都有胜算的。现在不打倒他的话,这个男人应该一定会成为巨大的威胁的。

“好啦。不用客气哦。”

在尘土飞扬的昏暗的对面,雷纳德·泰斯塔罗沙正在笑着。

现在的他,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耀眼。笔直地凝视着自己,期待着斗争。那是丝毫感觉不到对现世的执着的,狂信者的笑颜。

突然,宗介被一种自己根本无法战胜这个对手不是吗的想法俘虏了。

绝不是怕了他。只是,到不久之前为止还在自己心中的,对敌人的明确的杀意,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听了迄今为止的雷纳德的话的结果,令他的心中产生了迷惘。

如果——如果真的雷纳德的计划是可能实现的的话,那才是让小要回到和平的世界中的最好的方法不是吗?如果因为杀伤了这个男人,使这条道路断绝了的话?

我该怎么办才好。千鸟。为什么你不在。

在短暂的逡巡的最后,宗介说:

“现在……先算了吧。”

“很好。那么,咱们彼此的欲求不满,就留到日后再发泄吧。”(插花:……欲求……我,我已经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了,这里请容我也发泄一下……@$#%^&*……)

转过身去,雷纳德逐渐远离了宗介。无防备的背影。要攻其不备还来得及。这恐怕是最后的好机会了。

“最后先说一句。我可是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也要达成自己的愿望哦。”

他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

“你要是能什么都不干在边上看着那是最好。不过下次要是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就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了。我会尽全力杀了你。”

宗介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他默默地伫立在原地,听着那个已经不知是不是敌人的男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说什么可以改变世界?

一旦一个人独处冷静下来,就突然变得难以置信起来。现在还半信半疑,正是自己的脑筋还正常的证据吧。

比起那个来,现在还剩下一项更加重要的工作。

“千鸟……”

如果她在这座废墟里的某处的话,无论如何都得比敌人先找到她才行。

小要她们钻过穹顶的舱盖,在狭窄的通道中前行。

她们把雷蒙留在穹顶的外面了。无论都不觉得他会想要一起进到这里面来。

既视感。既视感。既视感。思考无穷无尽地反复。

随着逐渐接近中心部,难以形容的压力和疲劳感也逐渐增加。

明明就只有五米左右。为什么那个终点——穹顶深处的小房间会如此地远呢。无论再怎么前进都没有尽头。明明一直都看得见山顶,却永远都无法挣扎到山顶。九合目的那种绝望的感觉。两个人现在正分享着它。

紧握着手,让心相通。

好可怕。加油。还有一点点了。

好难过。好痛苦。别放弃。

但是,到底为什么?

就连究竟是谁在激励,谁在说泄气话都分不清楚了。踏过甚至让人觉得是永劫之旅的那几米,两名少女终于抵达了穹顶的中心。

“这是……”

在最古老的TAROS的最深部的,是一具被大量电极包围着的尸体。

在大型浴缸般

大小的容器上,连接着无数的电缆和管子。在那个容器的中央,像橱窗里的模特儿般的尸体被直立着固定在那里。

女人——而且好像还是个年轻的女子。

既没有腐烂,也没有白骨化或者木乃伊化。最接近的大概是白蜡化吧。

倒不如说更像白浊化了的冰一般的质感。那具尸体还保存着丰润的光泽。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的曲线也都完美地保留着。如果给刚死的人涂上一层清漆的话,或许就会变成这种感觉也说不定——就是会让人不禁产生这种联想的,柔和的曲线。

比起尸体来,倒更接近于“雕像”。

脸目前还看不见。包裹着“雕像”的头部的数十个电极,构成了一个极端巨大的头盔的形状。这个死者的头部,准确地位于穹顶的正中央。大概是为了提高实验的精度吧。

『这是谁?』

小要和泰莎同时开口,又同时回答了彼此的疑问。

『是十八年前的被实验者。不过究竟是什么人就不清楚了。』

『如果是那样,那为什么遗体会变成这样的状态呢?』

『不。原本的遗体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烂光了。在这里的,是她的存在的渣滓。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她的精神令它的形态,通过Omni-Sphere在物理世界中显现出来了。』

宛如在钟乳洞中形成的钟乳石一般。在这个空间中残留下来的力量,让一个个的分子一点一滴地组合起来。

这里是时间的刻痕。

这个结晶——她的渣滓才是真正的“倾诉者”。虽然现在还只拥有有限的力量,可早晚会——没错,会在谁也不知道的什么时候的未来复活。会用更大的力量来支配现在的我。并不是永远。10年?100年?不清楚。未知数的时间。

『准备——』

她从手中的包包里面,拿出了塑胶炸药。插上电子雷管,放在雕像的脚下。从卷线轴上放出导线,接在点火装置上。

『爆破?』

『嗯。我要破坏这里。』

这就是她的目的。就是这座正在放射出精神波的雕像——这个结晶化了的触媒。就是它在把从别的时代传过来的τ波,变换成更加高能量的ι波传送出去。米歇尔·雷蒙失去了正常的神志也是由于它的影响。通过破坏这个,“扬斯克11”就能从它的诅咒中解放。因为无法防止哪一天又会形成同样的结晶,所以只好每次都再来破坏了。

不——

这才是巨大的矛盾,徒劳的努力不是吗?“倾诉者”的出现是无法阻止的。是永恒的。那样的话——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我的女儿啊。你终于来了。

是认识的声音。从很久很久以前。

没错。我一直在等着你来。迄今为止,我也已经呼唤了你很多次了。可是每次你都抵抗我,不想去听我的声音哟。

可是这是早就经决定了的事情。你终于来到这里了。已经不能再拒绝我了。

接受吧。我的力量。接纳吧。我的灵魂。

如果真的有神这么个东西的话,那我们才正是那个存在。你是以一当三的摩伊拉。既是克洛托也是拉克西斯也是阿特罗波斯。(注:摩伊拉是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的统称,详细见后。)

已经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伸出手来。把心敞开。

和欢喜一并,将无限的愉悦怀抱于胸中就好了。

没错。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迟疑的这会儿也是在浪费时间——

“小要小姐!?”

泰莎在喊着。极其迫切地。用既称不上恐惧也称不上绝望的声音。

回过神来,小要已经站在了TAROS中心生成的“雕像”的正面,正陶醉地抚摸着已经暴露了出来的她的面颊。

“我要破坏那个。你退下!”

握着炸药的起爆装置,泰莎警告道。

“破坏……?”

小要仿佛发烧烧糊涂了一般呢喃道。直到刚才还一直在头盖中回响的什么东西,已经清清爽爽地消失无踪。那种既视感也不再出现了。视野变得鲜明起来。和鼻塞通了的时候的那种爽快感很相似。

“破坏的必要的话,已经没有啦。”

“哎?”

离开雕像,小要走到泰莎的身边。应该怎么做呢,她已经很清楚了。她抓住困惑的泰莎的手腕,温柔地夺走了起爆装置。推开震惊的她伸出的手,将起爆装置丢了出去。

“你干什——”

迅速地夺走泰莎插在腰带上的枪,给了她的侧脸一记耳光。抓住踉跄的她的前襟,用力地把她拉到身边。

“…………”

“走吧,泰莎。这里已经没什么用啦。”

在如此低语的小要的背后,雕像发出声音渐渐粉碎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