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努之子”已受了濒死的重伤。
右舷的两个地方,左舷的一个地方都已经受了损伤。
右舷的一处是短鱼雷的直击。右舷前方的水密舱。就在机库甲板的紧旁边。浸水无法停止,就算把沉浮箱中的水尽可能地都排干净,也无法维持住潜艇的姿势。机关部也发生了巨大的火灾。自动灭火装置已然无法跟上,而能去手动灭火的人手也早就不复存在。
因为是这样的巨躯,这样的构造,所以才能到现在都没又沉没。可是也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ADSLMM启动。命中M18!』
最后的“海怪”落入了陷阱。
想给已经既无法高速航行,也无法潜入深海的“丹努之子”致命一击而接近的敌人,冲进了事先布设好的自航水雷的攻击范围。
远处发生爆炸。首席声纳员宣告了“海怪”的击毁。
但是没有一个人安心地长出一口气。潜艇已经进入了下一组攻击态势。目标是美利达岛,第一水道的水门。那是通往基地的地下船坞的,地下水道的入口。现在被坚固的合金钢制的护栏封死了。
用沾满血迹的纱布压着侧头部,泰莎下令道。
“全弹发射!”
“是,全弹发射!”
5发鱼雷一起被发射了出去。鱼雷发射管中的一支,已经受到损伤而无法再用了。重新编程过的两颗鱼雷作为先导,有时间差地起爆。炸飞敌人的悬浮水雷。
劈开大量的气泡,三颗鱼雷和“丹努之子”向前冲刺着。
敌人的沿岸迎击。投射式的短鱼雷倾盆而降。以最大战斗航速摆脱。周围一下接一下的爆炸。有一发命中了。潜艇弹了起来。泰莎的身体被狠狠地拍在了座椅上。指挥室的显示屏有一个黑掉了。
损害报告。机关部、居住区,四处都在发生着火灾和浸水。右舷的第二潜舵脱落。
可是还是能动。不顾一切,继续加速。
先行的鱼雷命中护栏。接连不断的爆炸。潜艇一头扎进了变形的护栏。不劣于中弹的巨大冲击。天花板上的配电盘掉了下来,直接砸中了马度卡斯。什么人的惨叫。照明一亮一暗。
4万4千吨的巨大身躯冲破了铁门。潜艇在隧道中向前猛冲。
“下一发的装填呢?”
“正在进行。还有2……1……完毕!”
残存的显示屏上的鱼雷发射管状态,一个个从黄色切换成了绿色。“ARM”的文字开始一同闪烁。
“发射!”
最后的发射。
向着堵住隧道深处的第二水门发射全部5发鱼雷。有1发哑火。4发加速冲向大门。
全部命中。
正面传来的冲击波沿着隧道内的海水传来,击中了“丹努之子”的船头。船失去了平衡,右舷与墙壁激烈地摩擦。巨大的野兽的哀鸣声响起,指挥室的地板胡乱地摇晃。
“一号、二号核反应堆已超过极限温度!再继续航行——”
“维持最大战斗航速!爆炸也无所谓!”
“是,舰长!”
第二水门逼近了。还有300米。200米。
“要冲进去了,准备接受冲击!”
泰莎通过艇内广播喊道。可是广播并没有播放出去。不知是因为浸水或火灾导致线路断掉,还是扬声器故障了——
“没关系,反正大家伙儿都早就抓着东西了!”
马度卡斯喊道。他脸上鲜血淋漓。
紧随那之后,船头就撞上了大门。
震动和爆炸声。泰莎没能再感知到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从舰长席上向前抛了出去,撞在了舵手的座椅背上,可那之后视觉和听觉就都开始猛烈地旋转,就连自己还活着没有都搞不清楚了。
“……………………呜。”
闪烁的应急灯。剧烈的头痛和耳鸣。
马度卡斯注视着她,在怒吼着些什么。在他的身后,能看到舵手正在看护瘫倒在地上的火器管理官。
“……长。……舰长!”
终于能听见他的声音了。
“……我昏过去了吗?多久了?”
“连30秒都不到。”
“报告情况……”
右舷侧的显示屏还有唯一的一张存活着。泰莎被马度卡斯扶起,摇摇晃晃地走向控制板。试着操作了一下。还有反应。
潜艇突破了第二水门,冲进没有海水的干燥区域之后,滑行了200米左右停了下来。大量的海水涌入被撞破的水门,隧道全高的三分之一左右都被水淹没了。
潜艇的损害,已经可以说是致命的了。
常温核反应堆已经自动紧急停止了。机关部的火灾现在也依然没有压住,连船头的鱼雷发射管附近都已经发生了火灾,有引燃弹药的危险。机库甲板的浸水倒是止住了,可却产生了有毒气体。舵基本上都已经脱落了,外壁的损伤更是连数都数不过来。
她试了试舰桥的潜望镜。还能动。将光学传感器的影像以夜视模式扩大。
隧道还在向内延伸。
从现在的位置,再往里300米处有着最后的大门。最后的大门被水泥完全封闭,人通过用的维修用通道也被焊死了。
目标的TAROS,就设置在在那墙壁的对面,曾经用来给“丹努之子”进行补给的无水船坞里面。
确认艇内广播。备用线路还活着。泰莎对着麦克风宣布道:
“全员离舰。准备进行白刃战。”
没有时间磨蹭了。船员们一个个回答了“了解”,跑出指挥室奔向武器柜所在的相邻区域。目送部下们离去之后,马度卡斯在出入口处停了下来。
“舰长!”
他向最后留下的泰莎喊道。
“您先走吧。我马上追上来。”
她用平静到几乎不合时宜的语气回答道。马度卡斯似乎察觉了她那小小的愿望,点了点头消失在了门口的另一边。
泰莎环视着警报声大作,应急灯明灭的指挥室。
她想把它烙印在自己的视网膜上。
操作控制板,用文字输入打进一行“THANKYOU”。不知是不是线路被火烧坏了,船的AI“丹努”没有回答。
她在原地蹲下,双手按住地面,对满是尘埃的地板深深一吻。
长长的,长长的接吻。
这是对于迈向死亡的女儿,母亲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实际上只有5秒左右。她马上站起身,拭去眼角浮现的泪花,飞快地离开了指挥室。
直线的破坏之箭袭向“烈焰魔剑”。丘陵上的巨岩,巷战演习场的民居,在冲击波之下一个个地被炸飞。
雷纳德的攻击无法防御。
那把长弓射出的“箭”。抵挡无形能量的贯通力的盾的形象,他没办法想象出来。宗介的“烈焰魔剑”靠小幅度的回避运动,以毫厘之差闪过接连不断地袭来的箭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可是这也马上就到极限了吧。早晚会被他逼到无处可退射穿驾驶舱的。
(要是这样——)
没有要陪着他玩正面比拼的道理。到该使专门给他准备的装备的时候了。
“要用‘翅膀’了啊!”
这个装备用不了太久。并且雷纳德也知道这一点。本来想在最最正好的时机才使用的,可那家伙并不是天真到能允许这边来挑肥拣瘦的敌人。舍不得用可是会要命的。
要把所有一切都用上。所有一切。
集中。想象。“烈焰魔剑”剩下的一边翅膀——右肩的λ驱动器消除器起动了。从后头部伸出的散热索开始变热,宛如烧熔的铁水般开始释放出闪光的飞沫。
启动。这样敌人的λ驱动器就被无效化了。雷纳德的“堕天使”失去了浮力,向地面坠落。然而“堕天使”在空中就调整好了姿势,毫不费力地在地面上着陆了。
『我就知道你会用那个。可是呢——』
落地后,迅速地折叠起长弓,“堕天使”横向跳开,开始通常的随机机动。
『——就算你用了,又能怎么打呢?』
“烈焰魔剑”已经既失去了散弹炮也没了步枪。剩下的火器还有背上的“爆破炮”,可这东西后座力太大,没有λ驱动器根本用不了。反坦克匕首和手榴弹,在对“地狱君王”战中都已经用光了。
“妖精之羽”的温度在上升。能用的时间只剩下一分钟不到。
雷纳德用两臂的40mm炮打了过来。一发发子弹,宛如尖刺般锐利地紧逼着“烈焰魔剑”。
『而且,你的机体还有弱点。』
一说完,“堕天使”的身影就在空气中消失了。是启动了ECS。雨已经停了。
无法探测到雷纳德的位置。
他好像是正从岩石表面到岩石表面,十分小心地移动着。没有做出任何踩到草木或穿过烟雾之类对我方有利的举动。十分冷静地、精心地隐蔽着自己的机体。
那家伙果然已经注意到了。注意到这台被强行强化了的机体,没有搭载对ECS传感器这件事。
『那么简陋的
电子武器。你难道以为我没发现吗?』
雷纳德在看不见的某处说道。电波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确定其位置。
“没发现……是吗。”
慎重地读取着光学传感器的情报的同时,宗介打开了外部扬声器的开关。
“要说你没发现的事儿的话,那还有一件呢。”
他一面寻找着那肉眼看不见的身影,一面回想着刚刚泰莎告诉他的那句话。现在也依然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要用的话就只有现在了——
『哦~』
“我从泰莎那儿听说了。……她早就知道母亲干了什么。你明白吗?她早就知道。”
漫长的沉默。他对敌人的反应可是一点都没有确信。
但是看来,那似乎确实是一句拥有魔力的话语。
『什……』
头一次听到的动摇的气息。
『太无聊了。不许胡说。』
在哪里。
“羽”的使用极限时间逼近了。还剩下15秒。
“你认为这是胡说能说得出来的吗?”
到底在哪里。
『……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还能来阻挠我?泰蕾莎太奇怪了。不正常。是说到最后,她也还是那婊子的女儿吗?怎么会……别逗了。开玩笑你也给我有点分寸!』
敌人不小心的一步,成了决定的关键。
阔叶树不自然地摇晃,树下的草地被压倒成正常不可能的形状,飘落的叶片碰到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而改变了轨道。
眼睛看不见。雷达也照不出来。
可是那东西,确实就在那里。
(在那儿——)
武器选择。短炮身模式的爆破炮从背后转了过来。用右手拿稳,立即瞄准。在“羽”依然开启,没有λ驱动器辅助的情况下——
开炮。
右臂从肘关节处崩飞了。
连50吨重的坦克都能撼动的后座力,将“烈焰魔剑”一下推飞了出去。机体陀螺般转着浮上空中,又狠狠摔在地上。爆破炮连同右臂一起,咕噜咕噜旋转着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165mm炮弹命中了什么东西,发生了大爆炸。
浓烟扑面而来。漫天飞舞的沙土,倾盆地浇在“烈焰魔剑”身上。摇了摇昏眩的头,宗介让机体爬了起来。
检测损伤情况。右臂和爆破炮一同丧失。“妖精之羽”已经过热。再也无法使用λ驱动器消除器了。
烟雾渐渐散去。
“堕天使”站在那里。左臂被炸飞,四处都有装甲脱落,那把长弓也不见了,可也就仅此而已。
“……可恶。”
明明是竭尽全身力量的一击,却没能正面击中。“烈焰魔剑”所持的最后的攻击手段,差最后一步没能抵达目标。
压扁了的非对称的头部。出现了裂痕的传感器,死死地盯着宗介。
『没想到你是会使这一手的人哪……』
强压住怒火的声音。λ驱动器好像还活着。“堕天使”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
“都这会儿了还能讲骑士道精神吗?”
『够了。闭嘴吧。』
负伤的“堕天使”化作暴风猛冲而来。
响彻山间的“荒山一夜”。
毛的M9和白色“地狱骑士”的激烈战斗仍在继续。
不即不离,往来交错的射击和干扰波。以超高速展开对彼此通信波的探测和欺瞒。同时进行的数百组的密码解析。电子的虚像和虚像相互撞击。
毛开炮。
可是以这个距离和相对速度是无法期待命中的。白色“地狱骑士”像理所当然般地闪开40mm弹,踩踏陡峭的斜面小幅跳跃,展开装甲露出了ECS的透镜。
又打算隐形吗?
不是。并没有透明化。
白色的身影微微摇晃,分裂成了两个。不。还不止两个。同样身姿的“地狱骑士”增加到了3个、4个。一度穿过岩石后面再次现身的时候,虚像已经变成了共计5个。
(分身……!?)
分身。原理是可以理解的。
是不用激光全息投影来隐藏自机的形态,而取而代之地将自身的虚像投影到周围的空间中。毛也曾经想尝试同样的事情,可由于以M9的功率这样做效率太低,所以放弃了。
而且分身什么的,终究不过是虚张声势。只要瞄准正中间的一台就好了。激光全息投影的显像,会与投影距离的平方成比例地衰减。也就是说要投影到远处是非常困难的。要制造分身的话,应该只能将自己摆在正中间的位置才对。
跪下取得安定姿势。这次不会打偏。首先要让你用上λ驱动器。胜负从那之后才开始。双手举好——开炮。
40mm弹贯穿了正中间的一台机体。可是,仅此而已。连中弹的样子都没有。
5台敌机同时动了起来。
将卡宾枪放回背部,双手拔出反坦克匕首。
“什……”
正中间是虚像?可是,怎么弄出来的?不,如果假设敌人全息投影设备的功率超乎寻常地大的话又如何?将自机放在左端,向右边投射剩下的全部4个也是可能的不是吗?但是,战斗中不可能确保那么大的电力才——
敌人的动作看上去分外缓慢。
反应速度极限的世界。简直就像足球赛的罚点球一样。
5台“地狱骑士”大大地展开双臂,后仰上半身抡起总计10把的反坦克匕首。干扰电波已经不管用了。对投掷武器是无效的。
回避。左边的?右边的?还是上边的?
决断——上边的。
投出。飞过来了。10把。不。8把立刻消失了。剩下最左边的两把,笔直地向这边飞来。
被她看穿了。不行。躲不开。
“………………。”
交叉双臂,护住胸部的驾驶舱就是极限了。
反坦克匕首撞上了双臂。串联式的成型炸药爆炸。毛机的双臂,连同手中的步枪一起,被炸飞成了碎片。
冲击让眼前一片空白。
自己正在下坠。得采取落地姿势才行。挥舞手臂,重新调整好姿势!
可是,要挥舞的手臂却不在了。对于人形兵器来说最重要的一对手臂不在了。
从背后被狠狠摔在地面上,一面发出不成声的呻吟,毛看了看屏幕角落显示的时间。
距离预计的发射时间,还有15分钟。明明只剩下15分钟了,却成了这副惨样。
正面,是解除了分身,重新笔直地端好从背后拔出的步枪的白色“地狱骑士”的身影。打过来了。现在——
“!”
折刀机动。她靠着背肌的力量跳起逃开,但还是到处都有中弹。腰、右大腿部、右肩。机体虽然踉踉跄跄,却依然顽强地运作着。
激烈的警报声。功率下降。发生火灾。没有手臂。
通信呢?啊啊。电子武器还能用。
至少告诉大家——
“这里是Uruz2!已受到严重损伤!击破敌机困难!大概会被干掉……抱歉!”
『这里是Uruz1。别放弃!』
克鲁佐回答道。气息很粗重。他机体的数据被传了过来。胸部损伤。驾驶舱区域受到重大损伤的显示。
“本!”
『想办法……撑下去!我这儿也不太妙,不过解决之后就往你那儿——』
猛烈的噪音。金属扭曲的声音。
沉默。
到此为止。克鲁佐发来的声音中断了。
“本……!?”
没有闲工夫再去呼叫他了。踢起沙土和雪粉,白色的“地狱骑士”追了过来。
敌人毫发无伤。λ驱动器搭载机,完完全全地没受损伤。
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办——
福勒的黑色“地狱骑士”逼近了克鲁佐。以被月光照亮的夜空为背景,恶灵来狩猎“鹰”了。
福勒的“地狱骑士”持有的武器,就只有一把刀。而且还不是单分子刀。只是用合金钢削出来的,模仿人类用的刀的金属块而已。
可是那把刀,却斜着斩开了克鲁佐机体的胸膛。
虽然瞬间向后倒避免了致命伤,敌人的刀锋却还是切断了装甲,甚至还撕开了其深处的驾驶舱壳。
机内充满了烟雾。烧红的铁的气味。屏幕还勉强活着,可因为烟太浓,根本看不清楚。
接下来的攻击破坏了头部的雷达和刀型天线。和毛的通信在中途被切断,就此断绝了。
“Uruz2……!听得见吗,毛!?”
设置在躯体部的预备天线也没好好地起作用。这个地形下恢复通信是不可能了。必须首先集中在眼前的敌人上才——
“!”
又一发斩击。步枪被一刀两断。就在他丢掉枪后,弹药引发了爆炸。穿过爆炸的烟尘拉近距离,拔出单分子刀。将尼泊尔弯刀式的“深红之刃”反手举好,摆出斜向对方的架势。
不过这样的架势,没有任何意义。
挡开福勒的斩击是不可能的。头部剩下的“妖精之眼”——λ
驱动器力场检出系统,对敌人的斩击有反应。那把刀发挥的锋利度,大概是福勒自己靠λ驱动器的力量产生出来的。为通常的物理法则所束缚的,克鲁佐的单分子刀根本不可能挡住。
到最后不就是靠机体性能好吗,这不要脸的混蛋——
要是真能这么想的话,那该多么轻松啊。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假设敌人是普通型的机体。并且使用的武器也是同样重量、同样平衡的单分子刀。那么,自己会受到这样的损伤吗?
不得不承认。果然还是已经受到同样的损伤了吧。
福勒的攻击就是如此锋利、变换自如、凶猛无比。与λ驱动器的力量几乎没有关系。居然能把自认在AS格斗战方面算拥有世界顶级实力的自己,逼迫到如此境地——
(到底是何方神圣……?)
记忆中找不到。甚至连传闻都没有听过。
过去在旧金山试图抓捕他的时候,也是尽可能地收集过情报的。李•福勒。美国国籍。似乎有东洋血统。几乎所有的经历都不明。在哪里接受的训练也不清楚。调查了世界有名的军队和恐怖组织的记录,也没能发现像是他的痕迹。
(……武术家?)
那台“地狱骑士”的步法。行云流水般的刀法和组合技。与军队式的格斗术有着系统上的差异。
他打开了外部扬声器。
“明明拥有如此精湛的技艺……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
这样询问并不只是为了争取时间来寻找打开局面的方法。想知道的心情确实是存在的。
『是个很老套的故事哦,克鲁佐先生。』
福勒也同样用外部声道回答道。
『追求强大的男人,夜以继日地修炼,掌握了精湛的技术。技术升华成了艺术,男子却领教到了自己的无力。』
“是输给谁了吗?”
『怎么说呢……也可以这么说吧。击败我的,是个不值一提的30出头的男的。一个在任何地方都有的那种,磕了药的人渣。』
“……什么?”
『不过我觉得嘛,就算再继续说这些无聊的个人经历,你也不会成为同志啦。……上了啊。』
刚以为福勒的“地狱骑士”是往前进了几步,就见他用刀弹起了脚边的岩石。这一击虽像打高尔夫球般轻松随意,岩石却宛如弹丸般,向着克鲁佐机的头部飞了过来。
“……”
岩石是障眼法。克鲁佐几乎没有改变自机的姿势,以最低限度的动作闪开了岩石。这时,将刀摆成下段姿势的“地狱骑士”已经逼到了眼前。
来了。左下。
不去格挡而是扭身,避开刀锋。斩击的轨道变换了方向,从侧面一字劈了过来。克鲁佐让机体压低身体,在转身的同时,几乎同时施展出单分子刀和扫堂腿。福勒跳起躲开扫堂腿,用右膝接住单分子刀。“妖精之眼”有反应。敌人的膝部产生出了力场——
“!”
没能赶上。被力场捕捉到的单分子刀,整个刀刃一起被弄成了粉末。
丢掉单分子刀侧倒,跳跃。
边拉开距离边投掷反坦克匕首。福勒用刀的正中央接住了匕首。匕首停在空中。被弹回来了。命中了克鲁佐机的右肩——
爆炸。
右肩的装甲被炸飞了。由于驾驶舱是没有密闭的状态,爆炸的冲击波——的余波侵入驾驶舱袭向克鲁佐。
“咯……!”
从来没经历过的压倒性的力量。胸部被挤扁,肋骨碎裂,空气被从肺中压榨出来。还不止如此,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头盖骨裂开,眼球都被压烂了。
不,还活着。
眼睛也能看见。虽然能看见,可视野全是红色的。或许是眼球的毛细血管被弄破了吧。一咳嗽,就有血沫溅在正面的屏幕上。我吐血了吗。
机体呢?还能动。但从右肩往下全都不见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机体正脸朝下趴在地上了。立刻让机体站起身,面对福勒。已经不在了。不,就在紧后面——
『站得好啊!』
冲击。
虽然当即向前滚翻,可还是被他剥去了背部的装甲板。冲击吸收液从暴露在外的脊椎骨架汇总滴落下来。没有关心战斗继续时间的空儿了。以全功率左右机动,利用地形拉开距离。
残余的武器,就只有一把反坦克匕首和一颗手榴弹了。
并且“妖精之眼”还坏了。最大的依靠λ驱动器检出装置,由于刚刚的爆炸损坏了。
每次一呼吸,胸口就会传来剧痛。
视野变得朦胧。指尖都麻痹了。
然而克鲁佐却对福勒感到一种平静的敬意。
(福勒……了不起的男人。)
战斗到如今,他已经十分清楚这家伙是认真的。既没有手下留情,也没有装腔作势的台词。就只是尽全力来消灭自己。虽然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内情,可唯一确定的是,他是在挑起一场真枪实剑的对决这件事。
并且那种强大。
能够让自己接受的强大。能够让自己不留下悔恨的强大。
(最后的敌人是这家伙实在太好了。)
可是,现在还没有结束。
必须阻止这家伙。只要阻止了这家伙,剩下活着的同伴们会帮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解除GPL的限制……”
“赶紧给我干……!”
“我说了快干!”
将“鹰”的钯反应炉锁定在安全范围的限制装置被解除了。设计上没有想定过的莫大电力被产生出来,同时反应炉的温度向着异常值升高过去。遭到过剩电力供给的全身肌肉束,作为瞬间大功率的代价,渐渐损耗得七零八落。
“走了啊……!”
贝尔夫冈•克鲁佐跳离了大地。
那是迄今为止最近的爆炸和轰鸣声。
正在TARTAROS的中央控制室内完成最后的起动程序的她,停下手皱起了眉头。爆炸似乎是在隔断地下水路的墙壁的另一侧发生的。她迅速地检查了TARTAROS的地基发生了多大程度的倾斜,并判断是在允许范围内。
防卫部队的军官从外面告诉了她。
敌人的潜水艇从地下水路入侵了进来。由于人员都调拨给了地上,这边人不太够,不过应该能争取到充分的时间。我们衷心地期待着您所创造出的世界,和所有一切的救赎。愿神给“倾诉者”以保佑——
这样说着,他们走向。
“愿神保佑……”
真是句没意义的话。就是因为没有什么神的保佑,自己才会在这里,进行这种作业不是吗。
没有什么神。也没有什么救赎。这是事实。
可是,如果人类的技术能生出掌管命运的三女神的话,那除了自己就不会是别人,自己是克罗托,是拉切西斯,同时也是阿特洛波斯。(注:这是希腊版命运三女神)
他们都会来依靠我。
无法接受的世界,需要否定的经历。
对于他们来说的那些,自己会全部承担下来,用心来疼爱,并让其改变。从今往后一直都会。直到所有人都接受为止。
无数次无数次,无论是几万次也好,几亿次也好,几亿的几亿次方次也好,我都会重复。
就连现在这个瞬间,也是在这无限的旅途的途中。
这个小小的岛上正在发生的战斗,也洒落出去渐渐消失在某处。
如同雨中的泪滴一般。
远处的爆炸声已经不再传入耳中。她输入最终启动代码,按下回车键后,钻进TARTAROS。
狭窄的通道。冰冷的地板。她穿过几道门,走向被增幅装置包围的中枢部。
在连接了无数增幅元件的床上躺下,开始连接。已经不再需要开关或按键命令了。
只要想想就好。
(开始吧。)
钥匙插进了锁孔。
已经在待机中的所有设备一同对她表示欢迎,开始进行一体化和自我组织化。
全宇宙最复杂的构造物得以形成,逐渐与物质和情报结合。
扩张的感觉。宛如睁开一直眯细的眼睛般,视野扩展开来。不,意识的扩大是那几万倍、几亿倍的程度。
不需要原始的传感器之类。
通过Omni-Sphere,周围发生了什么,她全部都能感知到。
未来也能朦朦胧胧地看见了。敌人马上就会被镇压住。地下水路的敌人也好,地上的敌人也好,都会渐渐弹尽粮绝,最终被无力化的吧。
敌人赶不上了。
谁都无法阻止自己。
世界的重置已经开始了。
刚用定向炸药炸开隔断墙上的维修通道,地下船坞侧就开始了猛烈的枪击。
“!”
跳弹飞来,在泰莎的旁边溅起火花。
“舰长,您退后!”
马度卡斯边用冲锋枪迎战边怒吼道。甲板士官哥达特向刚刚被炸开的门内投进了一颗手榴弹。爆炸。接着再次投入手榴弹让其爆
炸之后,四名部下冲了进去。
就在这时,泰莎感觉到了。
眩晕和耳鸣。
周围的空间变得暧昧不明。时间的流动已经参差不齐。
通过Omni-Sphere对过去的干涉已经开始。展现出大量的——难以计数的形态的世界。可以平行地认识到一切。感觉到这件事的只有自己吗?马度卡斯和其他的部下们都只是怒吼着,相互进行指示,不断重复着枪击,什么都没有发现。
还是开始了。TAROS起动了,重整——
“——舰长。咱们被从右侧包抄了!”
马度卡斯说道。
“我去挡住敌人。请您先往前走吧!”
“不行,太危险了!”
“这样下去会被两面夹击的!来,您赶快!”
从别的方向包抄过来的敌人从右侧的转角处现出了身影。声纳员德吉勒尼拉起泰莎的胳膊,向隔断墙的另一侧奔去。
对她轻轻敬了个礼,马度卡斯开始迎战敌人。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烟的对侧。
“快点,舰长!”
不协调感渐渐增强。过去的记忆逐渐变得错综。
复杂的——压倒性地复杂的分歧和分歧的奔流。
看不见的分支,正向全世界伸去。
被“堕天使”追赶着,“烈焰魔剑”跳进了第三演习场的9号电梯。
让电梯自由下落。一口气奔向基地的地下区域。
落地。踢开电梯笼,跳进0号通道。沿着这条大型通道笔直前进的话,应该能到达TAROS所在的地下船坞才对。
小要就在那里。还差一点了——就差几百米了。
异样的感觉包围了宗介。就是从刚刚开始的。最初他还想着是不是光学传感器故障了。那是一种好像远近感突然失调,又好像突然戴上了度数太高的眼镜一般——类似眩晕的浮游感。
紧跟着既视感就袭来了。就是在扬斯克11感觉到的那种既视感。
以前“烈焰魔剑”也曾经在这条0号通道中奔跑过。就像这样,满身疮痍地,被雷纳德追赶着。
不对。不是那样。这是第一次发生的事。
要是那样,自己现在为什么要让电梯降到地下呢?刚刚不是应该已经下降完了吗?
搞不清时间的前后顺序。
一切都渐渐模糊。暧昧的时序列伸展开去。宗介在地面上与“地狱君王”激斗的同时,又在通过无线电痛骂敌人。用爆破炮击破“巨兽”,乘推进器划破虚空,被从弹射器上发射出去。接着又是向萨克斯的遗体送上敬礼,拼命地给渐渐迈向死亡的他进行治疗——
不光是过去。还看见了未来。
差了一点没赶上。挡在TAROS前面的“堕天使”。满身疮痍的“烈焰魔剑”向前冲去,却被“堕天使”的贯手刺穿了驾驶舱。会这样已经一清二楚。绝对不会改变的未来。
被抛出在混沌之中的意识。不,是混沌从那TAROS中散布出来,把自己包裹了进去吗。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间。只有“前进”这一句自身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
可是,说“前进”?到底是要往哪儿前进啊?
警报声。以前从来没听到过的,AL的强有力的声音。
“……AL?”
“情况是……。……!”
他甩甩头,将后脑勺往靠头枕上一磕。振作点!
这里是0号通路。时间是0556时。作战目的是,阻止TAROS的起动。“烈焰魔剑”正在奔跑。向着确确实实的死亡,沿着通道全力狂奔。
“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完。”
还剩下100米。就这样冲进去,用头部机关枪乱射,再用剩下的左臂扯断电缆就可以了。
必须要这样做才行。
哪怕已经看见了无法做到的未来。
想要前进,把她带回来。这种意志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以前,自己就和AS一样,是没有任何感觉,只会按照命令去杀死敌人的机器。然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烦恼,困惑,然后决断。这才是人类。
是因为我想这样做所以才这样做的。他能够切实地感受到这一点。
所以说,小要——
正面是个卷帘门。0号通道的终点接近了。
λ驱动器已经无法再用了。他借着冲劲,对终点处的卷帘门狠狠就是一脚。卷帘门变了形,和电缆及管线一同扭曲了。
烈焰魔剑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宽阔的地下空洞——过去曾是“丹努之子”的整备船坞的空间。
无数的钢筋、电缆、管线。一个椭圆形的巨大装置,就镇坐在它们深处。
这就是TAROS。和在扬斯克11看到的在构造上很相似,但却是由先进得多的技术制造出来的。
总而言之要破坏它。
还来得及——
他就要用头部机关枪全自动发射的瞬间,大量的建材在面前掉了下来。头顶上传来轰鸣声。突破穿了个洞的天井,“堕天使”降了下来。
“堕天使”用力场将所有的枪弹都停了下来。不——只有一发50口径弹,命中了TAROS。
可是,也就只有一发而已。
大小足以匹敌“丹努之子”的装置,光靠这一点,根本不可能被破坏。
挡在“烈焰魔剑”面前,雷纳德问道。
『你认为我会让你逃掉吗?』
宗介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抖动着肩膀,喘着粗气而已。
『而且也已经晚了。变革已经开始。……我能感觉到。就在现在干这些瞬间,也能重叠着看见好几个世界。各种各样不同的可能性。都在向着过去进发。世界正在开始变化哦。你们却无法感知到这些。可是,也用不着悲观。一切都会变好的。……你明白吗?她会把一切都帮我们变好的。』
“……躲开。”
“烈焰魔剑”向前进了一步。
『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变得空无一物。是终结。是完全的寂静。要是λ驱动器搭载机的话,你应该也已经看见了才对。既没有从前也没有今后的世界。还差一点,一切就都会结束。就在我杀掉你之后,重置就会完成,一切都会停止。』
“AL……”
又进了一步。
“抱歉。”
最后剩下的头部机关枪的枪弹,就只有微不足道的10发而已。
或许是敌人的垂死挣扎吧。因为那仅仅一发的枪弹打进了TARTAROS,导致思考中出现了一些噪音。
不过没关系。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噪音马上就会消失的吧。
变革开始了,她已经看见了一切。
那个耳语声,已经听不到了。因为说出耳语的就是自己。不,那是更加强硬,更加清晰的声音。
为了让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够听到。
为了能传达给将要出生的自己,她想要用非常嘹亮的声音来传达。
好好听着,好好记住,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因为这是你能做到的第一件事。
声音就是丝线。要把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为止,复杂地纠缠在一起的丝线编织起来。自己要将扭曲、走形、错位的织物,重新织回成应有的花样。不。还不仅如此。甚至还能将它变得更为出色。
非常和平的世界。
没有任何人会受到伤害的世界。
人们会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吧。但,并非如此。其实是可能的。
如果是能认识无限的世界,看透一切的因果,甚至能随心所欲地向人心的走向出手的本小姐的话。
从18年前的12月24日开始准备。
然后从10年前开始动真格地纠正,那之后的8年间一切都会顺利完成。之后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平静、安稳的每一天会一直延续下去。
比如说。
这样如何?
18岁的我,在某个冬日的早晨醒来。
我对早上起床很没辙。母亲和妹妹来叫我了。母亲在四年前患了重病,可多亏发现得早,捡回了一条命。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被母亲和妹妹掀走了被子,气鼓鼓的我爬下床。走向饭厅。
饭厅里,父亲正在看报纸。父亲原本是个工作狂,但以母亲的病为契机,换了个空余时间更多些的办公室工作。母亲则在附近的药店打工。
和父亲进行着没什么意思的对话,我坐在早餐的餐桌前。
——我还以为你是个更有骨气的女人呢。
随便开着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联合国第二代秘书长,正在埃及发表什么演说。貌似是撒哈拉沙漠绿化计划第一阶段的完成纪念典礼。其他还有各种各样的。在停战后第10年的阿富汗,向旅游产业以及种种其他的投资正在增加。日本的自杀率降到了历史最低水平。全世界核导弹的废除工作,再有5年就会全面完成。
——真是的,哪国的公主大人啊,您是?
一家人一起吃过早饭,我打扮好之
后去上学。要去的是驹冈学园高中。和第二志愿的阵代高中不同,那里的制服相当朴素,不过穿了三年也穿出感情来了。从春天起就是大学生了。已经决定要走推荐的了。
——你这个大骗子,操鸡巴蛋女人!
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和平。
谁也不知道,是我让它这样的。可是那也没关系。毕竟我是自己想要——
——你要说不是的话,就来揍我啊!
吵死了。噪音总也不消失。
仅仅一发子弹导致的,应该可以无视的余音,却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消失。
阻碍了悠久的旋律的,思考的噪音。
令人不快的男人的声音。死不悔改地追逐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无法离开脑海。
迄今为止只是偶尔袭来的不协调感,正紧咬着那个男人的声音。正高喊着那是重要的事情。
消失啊。消失啊。消失啊。
不,不消失也没关系。只要无视它继续干下去就行了。
现在不把声音传到的话。
传到很远很远的,更远更远的——
(……师…………………………)
又一个另外的声音传来。非常微弱的。不是那个男人。
是别的什么人。
(……师…………………啊……)
声音开始大了起来。是女性的声音。这是我的声音吗?
不是的。我什么也没说。
(……师…是操…………啊……)
女人的声音出现了结构,渐渐变成了语言。她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谁是操……………啊……)
(……谁是操鸡巴蛋女人啊!?)
越来越大了。已经没办法无视了。女子的声音越变越大。
停下。停下。停下。
我的一部分正在离去。我要变成两个人了。另一个我正在形成。
快停下。
不断回响的声音,终于化成了完全的形态。
(……谁是操鸡巴蛋女人啊!?)
千鸟要怒吼道。
心中的湖水。突破那水面现身,她如此喊道。
就像在濒临窒息前从水中跳出来的人一般,将整个肺吸满空气,呼呼地喘了一阵之后,她开始全力爆发出她想说的话。
(我不说话听着,你就一个劲儿的没完没了了!
是!是!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不够努力,才会搞成这模样儿的,是吧!好好好,真是对不起啦!邮筒是红的,电线杆子那么高!这些也全都是我不对!说实际的,要是真花上18年,我也确实能把邮筒都给弄成白就是了!
可是,那句操鸡巴蛋女人我可不能当没听见哦!我也有我的难处啊!按常识来考虑,像现在这样怒吼啥的其实都是不可能的!说起来,我本来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啊!?你稍微说几句犒劳我的话会死啊你!?
可是你……那叫什么说法啊!?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什么“很失望”!?“大骗子”!?我有什么理由非得被你这种战争狂加闷骚男说成那样儿啊!?要说失望我才失望呢!时间总还是有点儿的吧!?你就不能准备几句更好听的话吗!?为什么到最后的最后还是那副老样子啊!?
就算流着鼻涕汤儿说一句“我爱你啊,小要~”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啊!
……啊,你做不到是吧?说不出口?简而言之其实是这么回事是吧?都过了一年多了,你玩儿腻了吧?其实我什么的已经都无所谓了是吧?然后再来个把责任都转嫁给我的剧本?最后是其实已经和泰莎好上了之类的,这样的结局?
啊——。好好好,没关系我无所谓。她是个好姑娘嘛。
不是像我这种,没骨气,大笨蛋、大骗子的操鸡巴蛋女人对吧!我不管了。再也不管了。给我向后转回老家去白痴。把我这种人扔在一边,你自己玩儿你自己的去就好了吧!?)
啊啊。
就只是为了说这种话,她跑出来了。
就为了抒发这种傻乎乎的,孩子气的郁愤——
并且,由于已经彻底分开了,所以可以理解。
她是千鸟要。
我是苏菲亚。
我一直都在欺骗我自己。我一直都伪装成了她。
可是还不要紧。没有任何虚假的我这个人,现在才要让这孩子真正地屈服。让她痛苦,将她制服,令她服从。这样来使变革实现。
最后的战斗,这个瞬间,在这小小的颅骨中开始了。
自己释放的,只是白痴小姑娘的歇斯底里。
理论上不可能站得住脚。道德上也同样乱七八糟。只是,把自己感觉到的都怒吼出来而已。就跟小孩扑倒在地板上,撒泼打滚耍赖皮没什么区别。
可是,确实喊出来了。
这是最重要的。迄今为止都没能喊出声。
刚刚,终于能喊出来了。都是多亏了他。
“宗介……”
发出怒吼,意识觉醒,开始能够正常地思考之后,她才终于理解了他的意图。
啊啊。他就是想要我这样啊。
他确确实实地,拯救了一直以来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确立,在无意识的汪洋大海中飘荡,什么都做不到地沉睡着的自己。用很符合他的风格,很有战士风格的方法。
白日梦的正中。
小要正处在一个没有任何景色,也没有任何声音的地方。
在纯白的空间中,以一丝不挂的姿态,只是漂浮着。这样下去不太舒服,所以她决定好天地,落脚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穿上了衣服。穿什么都无所谓。就决定黑色的无袖连衣裙好了。
“接下来……”
空无一人,只有自己存在的心中的空间。
不。并不是那样。还有另一个人。
“……怎么办?”
转过身来,她对苏菲亚说道。
小要对苏菲亚的长相只有模糊的印象。所以苏菲亚她,以小要的模样站在那里。穿着相反的白色连衣裙。明明是同样的面孔,却可以认识到是别人。
『问我怎么办……』
苏菲亚微笑道。
『都是已经开始做的事情了吧?就这样做完就好了嘛。』
“我可不这么想。”
『为什么?』
“这是你挑起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我没办法协助你。”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从我开始对你耳语的时候起,你就一直充满反抗性和攻击性……』
在北朝鲜的山中开始变得能够听到的那个声音。那全部都是苏菲亚的低语。无法言语化的思念,总是在对她说着“和我交换”。这一点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这要求有多没道理吗?”
『因为,根本就用不着解释吧?直到刚刚为止,你都还是我呢。』
正如苏菲亚所说,根本用不着解释。
如今,小要找回了自我,可这并不等于与苏菲亚共振融合期间的记忆都没有了。苏菲亚是什么人,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做,其中的内情她也知道。
“苏菲亚。我是觉得你很可怜。可是因为这样,就去硬抢别人的人生,欺骗自己而活,这也太奇怪了。”
只说物理上的事实的话,苏菲亚已经死了。
18年前,在扬斯克11的实验设施中,被作为TAROS的受验体使用,在失控事故的漩涡中,她死了。临死之前被增幅发送的精神波,污染了周围的人导致了他们的死亡,更是连全世界的新生儿都受到了影响。
苏菲亚的精神波也抵达了未来,在那未来中又有另一个苏菲亚(或者说是小要)存在,将大量的情报传递给了她,那些情报通过“被细语呢喃者”(倾听者)传播开去,其中的一部分开始被称为“黑色科技”——
这样,才形成了如今的世界。
可以推测,黑色科技并不是50年、100年后的未来人带来的。而是从现在这个时间点,被送到18年前去的。这18年被重复了很多次很多次,重复了难以计量的次数,最终才得以发展到这个程度。
对。是推测。始终都只是推测。小要本身也好,苏菲亚本身也好,都无法观测到真实。没有任何人知道,最初的世界是何种形态。
不过这就和宇宙的边缘一样,就算想也是没用的。
作为父亲实验的活祭品,死去了。和自己一样是18岁。死前的遭到的对待也很残忍,似乎还被注射了很多不好的药物。体重掉到了只剩35公斤,肌肤粗糙不堪,头发也脱落了——不能再想了。太痛苦了。
受到亲生父亲的如此对待,遭到如同拷问般的折磨的最后,释放出恐惧与悲愤死去的苏菲亚。精神波的余音,化为她的思念继续起着作用。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在四处展露出来。
要是能把她称为怨灵的话,那该多么简单。
可她并不是怨灵。她的愿望并非诅咒,而是想在自己创造的新世界中,变成新的某人重新生活。并且还深信这是正确的。
『我一直不幸着
,凄惨地死去了。你是要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吗?』
“这个……”
『最后的3分钟。那3分钟的痛苦,你也应该知道才对。你是让我那样就算完了吗?被带往扬斯克11的实验场之前,我也有非常喜欢的男生,还有一直养的花,练钢琴也很认真。我对将来有着各种各样的梦想。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被夺走了。并且还被带去做那种事……』
“我也认为这很过分。是真的很过分。”
涌上来的悲伤。对做出如此行为的她的父亲的愤怒。那绝非虚假,苏菲亚似乎也都理解。
『谢谢。你是个温柔的孩子。是真的在同情我。』
“可就算如此……!”
咬紧牙关之后,小要说道。
“可就算如此!我的心,我的人生也是我自己的。不可能给你。而且,要把世界重置这件事我也不能允许。”
『是吗?』
“因为,同时掀起核战争这种事,不可能的啊。”
变革完成之后,这个世界就没用了。可是也不能放着不管。世界上还剩下很多的“倾听者”。要是把那些人传达的技术都留下的话,将来,可能还会有人再做出TAROS来也说不定。数十亿人对Omni-Sphere造成的的干涉也很严重。所以,要先把这个世界毁灭掉。总人口变成百分之一的话,此后要创造的新世界就永世安康了。
知道这个事实的,就只有小要和苏菲亚,还有雷纳德和一部分的部下而已。这是场无比巨大的诈骗。
『可是,这也是必须的。而且,在新世界里,大家都可以精精神神地活着啊?只是切除恶化的肿瘤而已。这有什么不对的?』
“恶化的肿瘤?真是歪理。”
『那,这个比方要怎么打你才能接受?换掉出故障的零件?乐团成员的整体更换?其他还有……』
“别说了。”
小要干脆利落地说道。
“总而言之,我不会协助你。我要现在马上醒来,让一切停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项。”
于是苏菲亚笑了出来。并不是至今为止那种微笑,而是再也抑制不住涌上来的笑意般的样子。
“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嘛。你还没注意到吗?要是有那个心的话,应该能看见才对呀。要是现在停手的话,那才真的是一切都完蛋了呢。因为——』
“哎……”
『你看。』
光是这样就看见了。现在,在这意识之外战斗着的人们的身姿。
小要和苏菲亚的对话,都是在白日梦中的交谈。从宗介将一发子弹射入这TAROS后,还没过几秒钟。
在外面,事态正在缓慢地进展。
看见地下水路的战斗了。
“泰莎。”
“丹努之子”的船员们正在战斗。
好几个见过的船员已经重伤倒地。泰莎举着不习惯的冲锋枪应战,却只是延缓敌人的攻击而已。见不到马度卡斯的影子。大概已经被杀害了吧。加里宁麾下的士兵们,正着着实实地将她逼上死路。
而泰莎还没有发现。从反方向的角落,有3个士兵证偷偷靠近。她很快就会被两面夹击。遭到数十发枪弹打击,那小小的身体一定会被撕得粉碎吧。再过几秒——
快逃啊。就算想这样告诉她,也传达不到。泰莎自己遮断了与Omni-Sphere的联系。是为了避免重置的影响吗。
『能来到这儿也算是很不错,可那孩子的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什……”
『再往更远一点看看。对……很远很远的地方。应该能看见福勒他们才对。』
在很远很远,远在7000公里外的阿富汗的山中,毛和克鲁佐等人正展开死斗。
“克鲁佐先生?”
虽然只是说过几次话的关系,可小要还是记得克鲁佐。头部和右臂已经变得破烂不堪的他的黑色M9,解除了限制以迅猛的速度从山中穿过,与福勒的“地狱骑士”展开肉搏。
克鲁佐投出手榴弹,福勒挡开了爆炸。下一个瞬间,锐利的突刺贯穿了黑色M9的腹部。是致命伤。
然而克鲁佐的机体却还在动。
不。大概就是在等着自己被刺穿吧。他抱住福勒的机体,拿对战车匕首插进了他无防备的背部。
爆炸。两台机体纠缠在一起被炸飞了。克鲁佐的机体完全变成了两截,沿着斜面滚落下去——
『同归于尽。真是个了不起的操纵兵呢。』
“……”
『3公里以西好像也决出胜负了。』
毛的M9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她是在和莎比娜的“地狱骑士”战斗,毛的机体也是满身疮痍,已经失去了双手。以坦克来打比方的话,就像是失去了炮台一样。她已经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了。顶多也就是来回逃窜争取时间而已。到处中弹,行动渐渐变得迟缓的M9。虽然好像勉强抵达了核导弹基地的入口附近,可已经无法再逃了。
刚刚被捉住了。被摔在岩石表面上的毛机,被“地狱骑士”踩住。莎比娜用步枪的枪口抵住了M9的胸膛。
没有任何逃跑的手段。已经完蛋了。
『以莎比娜为对手条件差了点儿呢。明明是个好人。』
“你——”
她瞪着苏菲亚。可是她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她用仿佛看透一切般,冰冷残酷的目光,毫不掩饰轻蔑之情地注视着小要。小要真不知道,自己的脸居然还能变成那样。
『我给你看的幻影。你想要这么认为吧?』
“……”
『很遗憾。在扬斯克11开枪打宗介和泰莎的时候,我确实上了你的当,不过这回可不一样。这是真的在发生的事情。我一点手都没动。』
迄今为止发生了的事情,已经是无法动摇的了。
只能按照苏菲亚说的做。就算她现在切断与TARTAROS的连接,十万火急地扑到通信机那里,大喊住手也是没用的。
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的。
『然后还有他。就在旁边。就外面。看一眼。』
“!”
就在她沉睡的TARTAROS的紧前面。
宗介的AS——“烈焰魔剑”正边用头部机关枪胡乱扫射,边朝着“堕天使”冲去。
无数冷却管路中的一条破了,周围一片都被雪白的雾气所包围。
狗急跳墙的,真的是微不足道的障眼法。
然而雷纳德却毫不慌张地,静待着大概会从雾中现身的“烈焰魔剑”。将λ驱动器的力场集中在右臂上。胜负已经见了分晓。
『以雷纳德为对手,他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呢——』
“别……”
『——已经没救了。』
突破浓雾,白色的AS现出了身影。“堕天使”摆好架势,迎击“烈焰魔剑”。
“住手!!”
雷纳德没有听话。
“堕天使”用它的右臂,刺穿了“烈焰魔剑”的胸膛。贯手从胸前进入,从背后穿了出来。胸部的驾驶舱,从前到后,都被完完全全地破坏了。其内部发生的惨剧,她看都不想看。连想象都不愿想象。
绝望勒紧了小要的胸膛。
这件事毫无疑问地已经发生了。“堕天使”的手臂贯穿了“烈焰魔剑”的驾驶舱。
不是幻觉。是事实。
不知是血液还是机油。液体从“堕天使”的手臂上滴下,啪嗒啪嗒地洒落在满是伤痕的白色装甲上。
宗介死了。就在刚才。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你明白的吧!?』、
苏菲亚喊道。
『不想接受。绝对不能允许。明明应该已经理解这种心情的,你却还在对我高谈阔论。摆出一副简直像自己已经克服了般的嘴脸。你能理解自己的傲慢了吗?能稍微想像到了吗?』
“别说了……”
『不!我有继续说下去的权利!来啊,要是能再说一遍的话你就说啊。说‘苏菲亚你错了’啊。』
“别说了……”
『明明有从一开始重新做起的手段,却不能选择它的理由,你再跟我解释一次啊!能说吗?不行吧,绝对不可能!』
苏菲亚抓住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的小要的肩膀,喊道。
『你还记得吧?曾经有过同样的心情。四年前,在东京的那家医院……』
“!”
『你的妈妈。一直一直都最喜欢的妈妈。变得身上插满了管子,瘦得皮包骨,头发也掉光了。明明以前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
看见那间病房了。
父亲还刚从成田机场出来的那时候。虽然他正往这个医院来,可已经来不及了。妹妹已经开始抽泣。自己呆呆地站着。就连主治医的说明也传不到耳中。
(很遗憾,你们的母亲——)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其实并没有忘记。那个记忆,时不时地就会袭来。自己一直将它强压下去,告诉自己说已经
克服了它。
可那其实是说谎。其实根本就没有克服。
只是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忍着不去哭喊而已。只是自己忘记了,自己其实一直在强忍而已。
“啊啊……………………”
在床上再也一动不动,被慢慢撤去管子的母亲的身姿。
被贯穿了驾驶舱,颓然倒下的“烈焰魔剑”的身影。
“啊……………………”
两个场景重叠在一起,在她心中膨胀起来。
压倒性的感情的漩涡。
不可能压抑得了。不可能抵抗得了。
她大声哭喊。
张着大嘴,脸哭得稀里哗啦,将全部的气息都挤出肺外,发出野兽般的呜咽。难以置信般大量的泪水奔涌而出,啪嗒啪嗒地,在雪白的地板上渐渐形成了一滩水洼。可就算如此,爆发的激情也依然无法停止,她当场蹲下,泣不成声,抓挠着自己的头和胸膛。被悲叹和绝望摧残得溃不成军,持续地释放出心灵的能量。
什么都无法思考。
感觉也好思考也好,都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想回归虚无。想就这样消失。
『无法允许吗?』
“嗯……”
这种事居然两度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可能会好的。这样太过分了。
这样还能继续下去,绝不可能。
『可怜的小要。』
苏菲亚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可悲伤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们还有能做的事。』
“……………………”
她微微点了点头。
『一起把它完成吧。你不用担心的。加油,在心里描绘出自己想怎么样。我会把它吸取过来,好好地帮你实现它的。』
“真的……?”
『嗯。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说谎。』
“……………”
『来,设想吧。』
小要就瘫坐在原地,按照她说的设想起来。
“我想,怎么办是吗……”
自己的要求并不多。
只要普普通通地活下去就可以了。平凡地,安稳地。极其理所当然地。
『这就对了。看见了吧?』
回过神时,小要正坐在自家的餐桌旁。
是早餐的餐桌。眼前是热气腾腾的味噌汤和白饭。烤竹荚鱼和白萝卜泥。生鸡蛋和醋味海蕴,然后还有海苔鸡蛋香松。昨天剩下的卤猪肉。
非常怀念的味道。
“怎么了啊,姐?”
妹妹菖蒲问道。
“哎?”
“我叫你帮我拿下香松啊。快点啦。”
“啊……嗯。”
小要将香松递给菖蒲。她正面坐着的父亲,正一手拿着报纸啜饮着味噌汤。
“爸,你太没规矩了!”
菖蒲鼓起了脸颊。
“嗯……哎呀,不要意思。机器人的报道挺有意思的所以。”
“机器人?啥啊那是?”
“本田的……你瞧,就是那个,叫啥来着的机器人。可厉害了。都能用两条腿走了。而且推还不会倒。真是了不起的技术啊。哎呀咱也不太懂就是了。”
“哎~。”
“啊。你一点都不感兴趣吧。”
“嗯。”
“小要你怎么样?来看看嘛。说不定过些天,这中玩意儿都能帮咱干家务活了呢。”
父亲给自己看了报纸上的照片,仿佛宇航服般设计的,看上去就笨手笨脚的机器人。虽然是最尖端技术,却总算才能走的样子。小要也同样兴趣全无。在同张照片上,机器人旁边微笑的接待员(?)姐姐的,嘴唇的颜色稍微扎眼了点儿呢。本来是不是打算弄得有点儿未来风情的样子呢……她只想到这些而已。
“没啥感觉——。而且就算那种东西有卖的,反正咱家也买不起吧?你老说车贷都快付不出来了。”
小要坏心眼地这样一说,父亲苦笑道。
“呜呜,别说这种招人怨的话嘛。”
“小要说得对。来,快点儿吃。该迟到啦。”
“啊%”
从身后抽走报纸的,是母亲。她将刚做好的小要的便当哐当一下放在桌子的一角——菖蒲是吃中学的订餐——自己也坐到了早餐的餐桌前。
“小要。味噌汤喝了没?”
“嗯。”
“你觉得是哪个?”
妈妈总是在吃饭时加入谜题。
“仙台味噌。然后是不是还用了以前没用过的高汤?”
“答对了。昨天近江屋太太给了我点儿利尻昆布呢。”
“哼哼~我的舌头可是不会被骗的哦!”
母亲开朗笑了。父亲看了看表,慌慌张张地开始扒拉饭。
“这么说起来姐。昨天,怎么样啊?”
“哎?”
“啊。这个妈妈也正想问呢。约会怎么样啊?”
“哎?哎?啊,那个……”
被冷不防地一问有些晕乎,但她马上就想起来了。
昨天星期天,她和同年级的男生一起去看电影了。根本不到能叫“约会”的程度。就只是在新宿看了电影,喝了茶,买了东西,在调布车站道别,在门禁8点前回了家。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对——这个说严密点,果然还是约会吧?
“没啥啊……只是普通地转悠了转悠就回来了。没干啥特别的事。”
“什么嘛……真没意思。”
母亲和菖蒲耷拉下了肩膀。在不知不觉间停下了筷子的父亲则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开始滋滋地嘬起醋海蕴来。
“可是你不讨厌吧?那男孩子叫什么名儿啊?菖蒲听说过吗?”
“嗯。姓相乐的人。”
“等……!菖蒲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看《めちゃいけ》的时候你在边上给恭子姐姐打电话来着不是吗。然后说‘明天和相乐同学去看电影’。”(技插:这是个日本电视节目,没有官方的中文译名,意思大概就是“超级棒”。)
“哎?我说了吗?”
“说了啊。”
“是,是吗……。喂我说,你听还真记住了!这叫啥啊你!?”
到去年为止还一直觉得“反正只是小学生”,可还真不能大意。而且好像也开始长出点女人味儿来了。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为妙。
“是吗……小要的男朋友原来叫相乐君啊。”
母亲感慨颇深地嘟囔道。
“所以说,不是男朋友啦。只是他帮我修好了出毛病的笔记本电脑,所以我稍微回了个礼……而已。”
虽然嘴上否定,心中的某个角落却在偷笑般的心情。就像这样,虽然并不真是那种关系,可要是被人这么说,那感觉也不坏。他就是这种程度的,那种对象。
“那,那那那,那家伙作为回礼要求的吗?要求那个……约、约约、约会?”
父亲冷不丁地问了起来。
“都说不是了啦。只是因为正好有票……”
“爸爸我觉得不好哦。那个,这种……对女孩子施以恩惠,再要求约会作为回报的男人!”
“所以说!是我请的他啦!”
“小、小要你请的吗!?”
“又不是多正式的邀请!……啊——,已经够了!电车要来了。我出门了啊!”
困惑的父亲。苦笑的母亲和菖蒲。被最喜欢的三未家人目送着,小要抓起便当盒跑向玄关。将便当盒硬塞进装满笔记本和教科书的书包,慌慌忙忙地穿上鞋子。去往阵代高中。
到最近的车站只需要5分钟。坐着满员的电车,抵达泉川车站。
离开月台走向检票口的途中,她遇见了他。
“啊,相乐同学。”
“啊……早上好,千鸟同学。”
相乐宗介轻轻地打招呼道。
“昨天真是谢谢你啦。我玩得可高兴了!”
听她微微一笑如此说,宗介微微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啊……啊啊。我也……那个,很高兴。”
“那就好!修好笔记本电脑真是救了我啦。”
“嗯。那种小毛病的话……随,随时跟我说。我马上就能帮你修好。”
“谢谢!真是太感谢啦!”
“啊,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所以……不、不用在意啦。”
宗介边挠着后脑勺,边结结巴巴地说道。昨天的约会(?)也一直是这个调调。和其他男生不同,他该说是非常害羞吗——在自己面前总是很紧张。
朴实但还是很帅气,运动神经也很好,暗中的粉丝好像也很多,可他本人看来是完全没有那种自觉。是个计算机等等机械相关方面的宅人,交的朋友也都是那一类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两个人走出检票口后,就肩并肩地走在了通往阵代高中的路上。
“那个啊……千鸟同学。”
“嗯,什么?”
“我没法表达得很清楚不过……就是那个,昨天啊,一起去看电影什么的……真的很开心。”
“嗯。”
“不,那个,没什么奇怪
的意思。只不过我……没怎么和女孩子一起出去走过。所以搞得特别紧张……”
“嗯,我知道的。”
她强忍着要笑出来的冲动。
“是,是吗。……过后再一想,就觉得我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冷淡啊——之类的。没事儿吧?”
“嗯,没事的啦。非常符合平常的相乐同学嘛。”
“是吗。太好了。”
这样嘟囔着,好像心中的大石落了地般,宗介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那个,其实啊?电影这种东西,我平时也只和恭子啦诗织啦她们去过。我也觉得自己有点紧张。所以说……”
“哎?”
“所以说……嗯——。没啥。不好意思。”
她以微笑蒙混过关。那句“所以说”后面究竟是想说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这时,好朋友常盘恭子从后面来向她打招呼,两人单独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
随后到了学校,上完了课,放学后。
小要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宗介就从在教室入口处叫住了小要。
“千鸟同学。那个……你,你有时间吧?”
“哎?啊……嗯。”
“我稍微有点事想跟你说……。那个,真的就一点。”
“唔,嗯。可以啊。”
难以用言语表达的预感。小要的身体僵住了。在一边看着的恭子——知道一切的朋友,就像在说“去啊,去啊”般做着小小的鼓劲手势。
两个人去了屋顶。放学后的屋顶上空无一人。
宗介紧张得硬邦邦的。比昨天还严重。他将额头往栅栏上一磕,稍微低头闷了一会儿,仿佛在给自己鼓劲般拍了下脸颊,下定了决心后将脸转向小要。
“那,那个……!”
两人来了个二重唱。
“啊……你,你先……”
“不好意思,相乐同学你说……”
小要的内心也并不平静。心脏跳得厉害。已经不是怦然心动的水平了。那搏动就像地震一样。从脖子到后脑勺都嘣嘣直震。差点就脑袋充血晕死过去了。
“啊……啊啊。我从小野寺和风间他们那儿……听说了。那个,千鸟同学,现在,并没有在交往的对象是吧?不是‘是吧’而是‘对吧’。不好意思。说错了。呃,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
“没,没关系啦。你继续……”
脸好烫。自己也完全搞不明白什么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说……那个,是不是真的?”
“哎?什么?”
“没有交往的人……之类的。”
“哎?啊,嗯。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她啪嗒啪嗒拼命挥舞着双手否定道。明明没必要认真到那个地步,她却拼了死命地摇手。
“那,那。要试试……不对,这样说也很奇怪不过——”
“要不要……试着和我交往?”
他绞尽全身气力,挤出了这句告白的话语。
“从以前起我就一直很在意你。可是你很受人欢迎,我想着大概会给你添麻烦吧,所以一直和你保持着距离……。可是,笔记本电脑的事儿之类的说了很多,昨天又一起到处走了走,我觉得,你是个非常认真,不怎么轻佻的女生呢,然后就更觉得,你真的很好。”
“………………”
“没错吧?”
“我,我觉得能明白哦?我,我对那种花里胡哨的人也很没辙……。”
“我不会花里胡哨的。”
“我明白。”
不知不觉,就觉得好笑起来了。
“我绝对不会让千鸟同学伤心的。”
“嗯。”
这可不一定吧?不过我相信你。
“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是Yes还是No,其实早就清楚了。
毕竟我可是从18年前开始,就一直在等着你了。一直一直等着,你什么时候能来包容我,来笨手笨脚地抱紧我了。
好高兴。我就是想要这样。我一直都如此期望。
“那是一定的。我最喜欢你了……宗介。”
眼泪仿佛就要夺眶而出。她慢慢地走近他,微笑着,轻轻地将手伸向他的脸颊。纤细的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的左脸。
啊啊。我这个白痴。
还是摸了啊。
这张左脸上,没有那个伤痕。
那个十字伤。从没有没问过来由,也并不太显眼的十字伤。
那个被日夜的严酷征战,各种的敌对环境刻在他脸上的,奇迹般的,独一无二的伤痕。
他。宗介。相良宗介。
造就他的,并不是这个温柔的世界。
战争哺喂了他。混沌抚育了他。
不饶恕任何人的残酷的世界。没有丝毫慈悲的战斗的世界。正是这破坏与杀戮横行跋扈的、烈日秋霜般的岁月,铸就了独一无二的他。
暴露于地狱的业火之中,经历千锤百炼,重重锻造所形成的刃纹,那才是他。
同样的纹理,绝不可能再次形成。
自己所认识的他,就只存在于那里。
即使已经永远失去了也好。
无论多么地试图欺骗自己也好。
无论能和这边没有伤痕的他,度过多么甜蜜的日日夜夜也好。
那她也无法,将曾经和宗介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那吵吵闹闹又麻烦满点,但的的确确令人心动的每一天,全部化为乌有。
不可能做得到。
如果有一件事情是绝对无法容忍的的话。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断然无法接受的的话。
那就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对不起……”
放开他的脸颊,她向后退了一步。
到最后,自己还是没法想象。祈望着想这样、想那样的最终结果,就是察觉到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想要。
眼前的“宗介”渐渐消失。
屋顶消失了,校舍消失了,天空、城镇,一切都渐渐消失。
再次出现的纯白的世界。眼前是目瞪口呆的苏菲亚的身姿。
刹那的梦境依然在继续。外面,“烈焰魔剑”正以千分之一秒的速度,慢慢地倒地。
『你认真的吗……?』
小要无言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自己正要选择的是什么吗?是对他见死不救哦?还有他的伙伴们,还有你妈妈也是!是要弃大家于不顾,什么都不干哦!?这可是大罪啊!』
“就算如此,我也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还有的!就是从现在开始演奏再生的乐章啊!不可以放弃。你现在是想逃避,想自暴自弃!』
“我才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放弃。”
自己会继续下去。
就这样继续下去。
没有他的世界。自己要在这寸草不生的荒野上继续前行。仅仅以回忆作为食粮,在无依无靠的黑暗中,继续向前迈进。
即使一分钟后世界就要毁灭,这一分钟也要继续前进。只有这样做才有意义。
他,以及他所打造出的如今的自己。
自己想要这样做的意志,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对抗波涛汹涌的命运,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机器。唯一需要的,就只有咬紧牙关而已。累了的话只要休息就好。然后再一次重新站起。按照细胞所命令的那样。遵循热血所引导的那般。
『这不过是欺骗。你不觉得自己很自我中心吗?哪有明明有让死去的人们复活的力量,却不用的道理!?』
“谁也不会复活的。大家都是竭尽全力地活着,现在这个瞬间也是!就算马上要粉身碎骨,也依然在勇敢地面对!”
“宗介怎么办!?你看看啊,那个!”
在两人心中浮现出的,是被刺破胸膛倒下的“烈焰魔剑”的身影。
“你烦死了!已经没办法了啦!”
她拼了死命地怒吼道。连擦都不去擦溢出的眼泪,仰头望向天空。
『你只是一时糊涂而已。肯定会后悔的。快停下!』
“那家伙的话,肯定能接受这个结果的!因为……”
她用力遏制住变得高亢的呜咽。
“因为……哭哭啼啼地找回头草吃的我,那家伙是绝对不会喜欢上的。我要是那样的女人,他才不会为我赌命,所以……所以我……”
『求你了,别这样……』
小要只是命令道。
结束了。
包围着两个人的白色空间,产生了巨大的裂痕。
“我会继续下去。要给那家伙看看……我的骨气。”
震动摇荡着空间。裂痕蔓延开来,白日梦的外壳渐渐崩坏。就如小要所想的、所命令的那般,正要开始的重置全部都失去了力量。
通过Omni-Sphere传播的莫大的精神波都被抵消,眼睛看不到的无数齿轮,发出轰鸣开始再次转动。
『住手……住手……住手……』
宗介。
就算没你,我也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你这种人,早晚我会一点儿都不再放在心上的。我会重新再去抓个更好的男人,过上超幸福的日子,一直一直精精神神地活给你看!
……哎,大概不可能就是了。
『住……』
空间消失了,TARTAROS的内壁出现在眼前。在醒来之前,她喃喃道:
“宗介……”
重置停止了。
时间的继续得以确定。
被拉长的时间恢复了原状,激烈的战斗声响彻了整个穹顶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