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快过来集合吧!』
神乐阪惠里使用扩音器向学生们叫喊着。
她年约二十五、六岁,留着一头微向内卷的黑色短发,身穿格子花纹的上衣、略带古风(stonewash)的牛仔裤。
阳光照耀在一片绿意之中。抱着画板的学生们集合到神乐阪老师的面前来。现场包括由她担任导师的二年四班,还有其它一班到三班的学生,合计一百六十人。
阵代高中的校外写生,是一天安排四班一起参加,没被安排的班级则是照常上课。活动将持续一周,让所有的班级都能参加。这是颇为奇特的行程安排。
『……各位早安。今天是校外写生。虽然野外活动,会让各位感到比较自由。但是请不要忘记身为阵代学生的本分。请约束、管理一下自己的行为』
一边说着,她一边盯着一个名叫相良宗介的学生。
严肃的表情,紧闭的嘴唇,锐利的眼神,几乎没有破绽的谨慎态度。
有着从小颠沛流离在全世界各战乱地区的经历。这个问题学生,正仔细倾听着神乐阪老师的话。
即使如此,她还是相当不安。
「听懂了吗,相良同学?」
「是。我会运用所学的技能,全力保卫母校的安全。」
如同回答长官命令的一名士兵般,宗介直立不动地回答了。
「不对。我的意思是,不要过分认真,凡事要守分寸。你懂吗?」
「是。如果必须使用武力,我也会努力以最少的武力达成任务」
「别闹了,画图是绝对不需要使用武力的」
她不自觉地拉高了分贝,但是想起其它的同学也正看着她,因而改口说,
『……嗯、那个。接下来,美术课的水星老师要提醒大家一些该注意的事』
她将扩音器交给了站在背后的美术老师。有着长发还有浓密的胡子,外表还有点像音乐家的水星老师说话了,
『作画的题目是"自然与人类"』
一开口,便先宣布了题目。
『啊─。现今,环境问题被拿出来讨论已久。透过诸位年轻的感性,将我们人类与自然的关联,敏锐地、多样地装入画框之中,这对民族文化将有相当的意义。不需特意去提及蒙德里安(Mondriaan),(中略),不要只有部分,而要注意全体的印象与调和的均衡。作为一个智(wisdom),将事物传达给观众。这毫无疑问的,就是经历了第三次核爆的我们所该──(后略)』
水星老师喋喋不休地说着,在场没人可以理解的说明。
「呃……那个,水星老师」
『过去曾有位大人物说过"虽然不愿承认,但这是年轻时犯下的过错",而希望诸位绝对要坚决地以"这样的大人,就该被修正"来回……神乐阪老师,什么事?』
「到底要画什么,请向学生具体地说明好吗?」
水星老师皱了皱眉头,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呆了五秒钟。然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啊,你说得对。……这次的题目是"自然与人类"。在环境问题被提出来讨论已久的今天。将逐个失去的人类理念,以诸位年轻的感触──」
然后又继续重复着他的怪论调。
神乐阪老师也只能叹气了。
经过了三十分钟的演说后,终于宣布解散了。
「……主要就是要把模特儿和风景一起画。
千鸟要说道。
她穿著平常穿的制服,一头乌黑的长发。腋下夹着有些老旧的画板。附带一提,那画板上面还写有几个朴拙的字"葡萄班*千鸟要"。
「那么就要由同学中选出一人来当模特儿咯」
她环视着二年四班的同学们。小要除了身为学生会的副会长外,也是这一班的学级委员。然后看着那张上面写有"平成十年度,阵代高中写生会说明"的纸张说道,
「至于担任模特儿的人。成绩依照同班其它学生的表现来决定,得分由C-到A+都有可能……?这算哪门子给分方式啊!」
「不过,水星老师那个白痴,是有可能真的这么做的」一名男同学发言了。
「……总而言之,先决定模特儿吧,有没有自愿者啊?」
小要询问后,二年四班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我才不想因为别人画得不好而得C……」
「那岂不是要呆站到死?」
「当模特儿太无聊了,又不能乱动……」
似乎没人有兴趣担任。
此时,同学中的一人,绑着发辫,戴着大圆眼镜的常盘恭子,她转过头去对着一直在人群后面保持沉默的宗介说道,
「请相良同学担任如何?他不是很擅长安静地不动吗?」
说到埋伏与监视,除了他以外,没人这一类特异的技能。
「虽然不太理解,但是如果我能帮上忙就交给我吧」
「喔呜,太好了。那么就决定由宗介当模特儿咯」
小要确定着大家的意见。虽然有人抱怨『画男生太无聊了』,但是由于没有人自愿,结果全体只好一致赞同了
「那么接下来要决定在哪里画呢?」
「唔──。这里不就可以了?」
写生的活动地点是在距离学校五公里处的市立露营区。因为有丘陵、有树林,所以地势起伏很大,就如同田舍间的健行步道一般。而现在,学生们就在这露营区的树林中央所开辟的一块椭圆形的广场上。
「虽然东边有视野良好的地点,但是刚才那里已经被二班的学生们占领了」
「也对。那么,就在原地画好了」
关于这点,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四十个学生,各自迅速地拿出作画器具。鸟鸣声令人心旷神怡。
虽然不远处就是喧嚣的城市,但是这一带绿意盎然,住家也少。在小要的小学时代,她常常骑着自行车到这个露营区来玩。也曾经在涌泉所形成的小溪中,与男孩着们一起嬉闹着捉小虾。
「等等,宗介。你在干么?」
小要注意到了正在用战斗短刀削着铅笔的宗介,并询问了。
「在准备写生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模特儿(model)耶」
「模范(model)不需要使用铅笔吗?」
「是啊,连画具与画纸都不需要用到。因为你只要站着就好了」
「但是,这样我就不能画画了啊」
「那当然啊,总之你就先在这里等一下吧」
只拋下这句话,小要继续准备着她的画具。
宗介以不能理解的表情望着自己新买来的画具。
「………」
他并没有作画的经验。虽然为了在战场上传达作战的内容,是有画过地图。但是仅止于画一些山脉而已,所以他甚至连画具都没看过。
身为作画的模范(model),却不需要作画?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后来完成作画准备的四十名同学们也不管疑惑中的宗介,就开始讨论模特儿该摆什么姿势了。关于这一点,大家都有意见,所以很难做出一个结论。
「别闹了,要一个人倒立一整天是不可能的啊」
「要他摆出逆虾投球法如何?」
「那样不就像是在画上海杂耍团吗?不好吧」
「那么要他扮同人如何?」
「铜人?那是什么啊?」
就这样,没有交集的讨论一直持续着。连占了全班四分之一的"没意见派"都开始闲话家常了。宗介也没能加入讨论,呆站在一旁。
「你们打算在这里画吗?」
美术老师走到附近问道。注意到水星老师的小要回答,
「啊,老师。模特儿就是他。报告完毕」
只是抛下这句话,她又加入同学的热烈讨论中了。
宗介与水星站在一起,一边旁观着小要他们的讨论情况一边说起话来,
「……老师。个人一定要完成模范(model)的任务。但是却不很清楚这个任务的内容」
「嗯。讨论起模特儿的实质啊……。真是个好问题。并不是普通的学生就能提出这么有深度的疑问的」
「不敢当」
「别这么说,你很有资质」
水星似乎对宗介很欣赏。他以严肃的眼神望向天空说道,
「其实以今天的主题来说,你所该做的工作被称为模特儿并不合适。事实上那是远比模特儿还要重大的使命」
「……那是什么?」
「该怎么形容呢?语言并非万能,因此让我感到失望。即使在颓废中沉淀在废墟中的气味也(中略)……对与语言所无法表达的事,我们也不该保持沉默。但是如果硬要由边缘去切入这问题的话,这么说吧,你对于他们画家而言,就该如同是来自浓密绿意中的反原则(anti-Thes
e)。(中略)……你要否定纯然的存在,相对于自然的存在所化成的野兽,同时也身为弱小的被猎物──」
与其它人一样,对于宗介而言,这个说明是难以理解,无法听懂的。但是却令他感到自己的任务比他原先所预料的还要重大,
「那么,我该怎么做?」
无法掩饰紧张地询问着。
「你要与自然一体化。要溶入草木之中,成为欺瞒画家眼睛的存在。原来如此,你的确无法消失在他们面前。但是,至少你也要成为本质上不映入他们眼帘的存在……这就是我真正的想法。原因就是(后略)」
水星以激情的语调述说着。
「……就是这样,你了解了吗?」
要完全理解是不可能的任务,而宗介诚实地回答了。
「虽然不甚理解,但我会尽可能地去实践」
水星把小册子与原子笔拿了出来,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相良宗介」
「好,四班的模特儿是相良宗介……。那么,今天一整天就请你加油吧」
「是。我将竭尽全力与自然溶为一体」
他直立不动地回答,并且目送水星老师离开。虽然如果在谈话当时,小要在场的话就不会有即将发生的麻烦事了。但是不巧的是她正与其它同学热烈地辩论着王贞治的稻草人打法的种种。
「……那么,就叫他坐到那边的树下好了」
由于讨论不出大家都觉得酷炫的姿势,最后大家的结论就落在普通的姿势上了
「听到了吧,宗介。你就坐到……咦,人呢?」
小要回头发觉,宗介已经不见了。虽然他刚才还格格不入地呆站着说……。
「咦,有没有看到宗介?」
「没有啊。你一说我才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
「刚才好象与水星老师在谈话的样子」
四班的学生们找遍这一带还是没有发现宗介的影子。
「是不是去厕所了?」
「嗯,大概吧」
于是,大家一同等待着宗介回来,但是经过了三十分钟,他还是没有出现。
「好慢啊」
恭子细声说道,
「是啊。在这种地方,手机也……」
小要看了一下自己的PHS手机的液晶屏幕,
「啊,真意外,居然还可以用」
赞叹中,边用功能键选定了宗介的号码。轻快的拨号声后,宗介以平淡的语调应了。
『是我』
「宗介吗?你在干嘛啊。大家都在等你啊。快回来吧」
『那可不行』
「咦?」
『我是模范。非得成为溶入自然,欺瞒画家眼睛的存在不可。如果随意地出现在你们面前,就不能完成模范的任务了』
画家的眼睛?欺瞒?看来他好象又误解了什么的样子。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回来。如果你不在,就没办法画了不是吗?」
『不对,虽然你们看不到,但是我就在这里。对于你们而言,我就是来自浓密绿意中的……就像是对战车飞弹,那一类的东西』
『你是模特儿!只是模特儿而已!』
『那你就搞错了。我是超越模范的存在。否定纯然的浑沌存在……这,大概必须执行像是电波妨碍装置那一类的重大任务』
「你啊……」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们就画吧,我会在这里看顾着你们』
「等……」
电话被挂掉了。
虽然又回放了一次电话,但是这次完全无法接通。不过他既然提到『在这里看顾着你们』,表示他应该并没有远离才对……。
「他怎么说?」
「他乱扯了一堆……就是不回来。没办法了,选别的人当模特儿吧」
「那要选谁呢?」
环顾四周,四十个同学的脸上都写着我不愿意。小要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啦,我来当吧。唉……」
四班的同学们也不吝惜他们的掌声。
但是,当几名代表去向水星老师报告他们的意见之时,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同意变更模特儿」
他气愤地得太阳穴也浮现青筋,向小要以及其它数名同学斥责道。
「别这么说嘛,相良他跑掉了啊」
「罗嗦,给我住口!这种理由是不管用的!我费尽心血教导了他,模特儿该怎么做。而他也竭尽所能地接纳了我的情热。居然否定他……你们倒底有什么企图?」
「哪有什么企图啊!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你们这些俗人总是这样。扭曲了艺术的真髓,只想用安逸的低俗方法来(中略)所以说,你们只是一些可恶的商业主义者」
水星老师好象是脑袋中哪根筋错乱了似的,坚定地将紧握的拳头高举说道,
「总而言之,如果你们不能明确地将他画出来的话,四班的所有人的成绩都是C-!也拿不到美术的学分!你们最后有留级的心理准备!」
「什么!」
「怎么这样啊!」
「如果不想变成这样,就去画他!题目可不是想变更就可以随便变更的!懂了吗?」
愤怒的水星老师嘴中念念有词,大步地离开了。
『这太过份了!』
其它同学听完小要的报告后,四班的同学高声哀叫着。
「要恶搞也有限度啊!」
「可恶的水星老师,让我去痛打他一顿!」
「……但是,如果当真这么做,那可就不只是留级,可能会被退学的」
众人皆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小要将双手放在嘴前做出扩音器的模样说道,
「大家冷静下来!想个对策出来吧。对了……找一个体型与宗介相似的人当模特儿如何?脸部就靠记忆来画怎样?」
四十人不约而同地握拳槌掌。
「喔,好主意!」
「对吧!又不是要我们摄影,所以即使相良不在也不会穿帮啊!」
常盘恭子却低调地说道。
「今天一天都要在这里画画耶。如果中途,水星老师来视察,那该怎么办?如果相良不在,我想还是会穿帮吧……」
『唉……』
四十人又不约而同地叹气了。
「唔─……这么说来,也只好去找宗介了。好象他还在附近吧」
听了小要的意见,
「是啊……」
「我们有这么多人,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大家一起赞同了。
「那么,事不宜迟。没有带手机或呼叫器的,就和有带的人一起行动。如果有人发现宗介,就打我手机联络我」
小要快速确实地下了指示。
「还有,宗介他对躲藏很拿手。所以不管是树木上面或是地底下都要找」
「知道」
「那么,解散」
四名男同学组成一队,沿着草木茂盛的小道往上爬。
(来了吗……)
宗介正好完成了数种陷阱的设置。
对于胆敢妨害"模范"这个重大任务的人,非得给予他们应得的教训才行。但是要避开四十人的耳目,躲藏一天。这对于久经战场历练的宗介而言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艺术还真是一门严苛的挑战啊……)
他独自一人胡乱地感叹着。
梵谷(VanGogh、Vincent)实在伟大。听说他失去了一边的耳朵,那一定是在战斗中的光荣负伤。克林姆(Kimt、Gustave)与雷诺瓦(Renoir,Jean),他们都是历战的勇者啊。有名的画家大多短命而死,可见艺术的确充满了危险,很不好混的。
而那些同学们什么都不懂就接近过来了。脚步声太大,动作也散乱。也没有划分前卫、指挥官、通讯兵、后卫来组队。即使是只菜鸟在埋伏,都可以轻松歼灭他们。实在愚不可及。
(这条路,放置这些就够了……)
他快速地消失在森林的深处了。
这四人的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的男同学突然摔倒而发出悲鸣。
「喂,怎么了?」
「有、有洞……」
他的右脚尖牢牢地陷入约有膝盖高度的洞穴中。看来那洞穴是被蓄意地藏在杂草丛中。
「怎么这里会有这么小的洞穴」
正当想把脚拔出来之际,
「呜,脚拔不出来啊……。恶,这是什么啊」
洞穴中充满着粘稠的液体。在他注意到之前,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凝固了。
「瞬间胶吗?这到底是什么啊?」
用力想抽出脚,但是谜般的树脂却早已牢牢地凝固了。
「这是相良干的吧……!喂,大家走吧!他一定就在前面了」
「别丢下我啊!喂,板田!」
被称为板田的同学很不够义气地拋下了不能动的朋友。
「等一下再来救你。要先做的事情是──唔!」
这
次却是板田一脚踩空,被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洞穴给陷住了。
「啊,拔不出来啊!可恶!」
「哈哈哈,这是抛下我不管的报应」
剩下的两人则是困惑地两两相望说道,
「走这条路是不是有些不妥?」
「是啊,不管他们,我们绕路如何?」
说完,他们离开了小道,退到路旁的树丛中。但是此一瞬间,脚却好象勾到了某种绳子。下一刻,身旁就有棵枯木像是摆锤一样撞了过来,
「呜哇!!」
其中一人被撞倒,另一人被枯木的枝干夹住。而且更恶劣的是,那棵枯木上还被
涂了不知名的树脂。
「救命啊!」
「相良他居然玩真的,但是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四人陷入混乱而号泣着。
「喂!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啊!!」
『我说……沙沙……良他弄了些……沙沙……陷阱……那一类的』
「唉──算了,先回来吧」
小要挂掉了电话。
在四十名同学放行李的地方,她如同前线指挥官一样,跨开大步霸气地站着。周围那三个临危受命充当通讯管制官的女同学,正向前线部队的同学大声联系着。
中了陷阱或是其它的因素而无法动弹的队伍,总数已经超过了四队。
「可恶。那个笨蛋,当真打算躲藏一整天吗?」
看来宗介正潜伏在正面那片有浓密树林的小山上。而向那边前进的同学在远处就被陷阱给绊住了。
此时,小要的PHS又响起了铃声。
「喂,是我」
『千鸟吗?我们找到相良了!』
提出这令人振奋的报告的是,篮球社的小野寺(绰号小野D)同学。他的小队成员
都是一些体力过人的体育系学生。也许可以指望他们……。
「干得好,小野D!把他捉起来!」
『交给我们吧,四个人一起上的话……』
啪、啪!!沙、沙沙!
突然电话里传来极大的杂音。而不久后,由远方传来,
迸磅!!
足以震撼大地的爆炸音,传到了广场上小要等人的耳中。
由中面小山的中腹部分,无数的小鸟一起飞向天空,还扬起了蒙蒙白烟。
「爆、爆炸──?」
小要虽然一时哑然无语,但是很快地就恢复冷静,
「喂,小野D!你还活着吗?回答啊!」
『中埋伏了……这里是地雷区。我们全灭了……』
「啊,怎么会这样……」
小野寺以几乎快断气的语调,
『千鸟啊……。记得我在一年级的时候曾向你告白过吗……?虽然当时被你甩了……但是我至今,对你都是认真的。呜,咳、咳……』
「别说了,小野D!你别死啊!」
小要哭泣地叫道。
『嘿嘿,我好高兴你会为我难过……。那么如果我能够生还的话,你能当我的女朋友吗?然后……与我一起……』
「啊,这是两码子事。不行」
『好过分啊……呜呜呜』
小野寺装出断气的模样。小要则是表情严肃地挂掉电话说道,
「宗介……。我绝不原谅你。给我走着瞧吧!」
紧握的双拳颤抖着,小要瞪着那小山的山顶。
「……喂,相良。你能不能帮我解开这个啊?」
绰号小野D的小野寺,看着自己全身紧粘着的黑色树脂说道。他保持着手机紧贴耳朵的姿势,牢牢地被粘在树干上。被卷入爆炸的其它三名同伴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看起来就像被史莱姆吞下的冒险者一般。
「一时之间大概解不开吧。不过……这装备的效果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望着状似啤酒罐的地雷,宗介细语着。
「那么,这是什么东西啊?」
「那是对人粘着地雷。是专门经营非致死性兵器(nolethalweapon)的武器商人送我的试用品。这炸弹可以用于散布一种特殊橡胶。而这特殊聚氨酯橡胶(urethan)只要接触到空气就会瞬间膨胀八百倍」
「唉……你啊」
「如果多带一些出来就好了。我手上的瞬间胶差不多要用完了……」
「喂,放我下来好吗?一直维持这姿势很累耶」
「别说这种丧气话。这一切都是为了艺术」
只留下这句话,宗介再度消失在森林中。
现在留在广场,四肢仍可自由活动只剩下二十人左右了。
站在残存兵力面前,小要如此宣告了。
「如果再捉不到他,就这样拖延下去,我们就连无法作画了。那等待着我们的──就只有破灭」
人群之间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宗介就在那座山上。虽然我们很清楚那条登山小道上满是陷阱。但是!」
她坚决地把拳头向上一挥说道,
「用尽各种手段,也非捉到他不可!为了已经牺牲的伙伴们,也为了我们人类的尊严!最重要的……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学分!」
『喔喔……』
被这话语一激励,同学们的士气被鼓舞了。小要也很能利用此时的气氛,用更强的语调叫喊着,
「现在!由此刻起,我们将步入修罗道!遇人斩人,遇神斩神!不需多说!决不宽容!取下大敌,相良的人头!!」
「喔、喔喔──!!」
她就如同战斗女神般,英勇地、优美地、让头发迎风飘逸着,并且将手上的画笔往耸立在眼前的小山,有力地一指。
「不记任何代价前进!我会引导阵亡者入英灵殿(valhalla)的」
『呜喔!!』
「全体突击!!跟我来──!!」
在远处用小型望远镜监视着的宗介,自言自语地细语着。
「真是愚蠢……」
已经在任何的路径上都细心地设下陷阱了。所以基本上要到达自己所潜伏的这个山顶是不可能的事。不管他们士气再如何高涨,办不到的事情还是办不到……但是他们却无法体认这一点。照这情况,要躲藏到傍晚简直太容易了。再过不久任务就可以达成了。
(不过话说回来………)
一直在干这种事,到底该什么时候画图呢?
「别退缩!前进吧!」
小要奔驰着冲上险峻的山坡,并激励着周围的同伴们。
有一名女同学的脚踝被绳子陷阱逮到,边发出悲鸣编被吊到树上去了。不知由何处飞来的圆木,将身旁的男同学撞飞了。踩到地洞陷阱的人,一边倒下,一边把身后的同伴们全部拖下水。
「不计任何代价!突击!突击!」
小要展现了惊异的爆发力,闪开了由头上落下的泥块。但是身后的同伴们,被泥块打中而跌倒,沿着山路滚下去了。
用藤蔓编织的网子也难不倒小要,用一个快速的前滚翻闪过了。遭殃的又是身后的同学。
「小……小要………!」
「这……这些,不算什么!!」
山坡上面,有金属制的大型汽油圆桶滚了下来。
「跳!!」
用高跳跃突过这一关,继续马不停蹄地朝山顶前进。接着,黑色粘液,如同雨点般的落下来。
「可恶,可恶,可恶」
小要用画板当作盾牌,继续往前突破。
但是其它的人多半被那黑色树脂粘住手脚,无法动弹的人越来越多了。
小要则是不计代价,继续强行突破。
由于脚勾到绳子。眼前的地面,射出了不知名的东西。那是,果汁罐?不对,那并不是罐子──
碰磅!!
在两公尺的空中,地雷爆炸了。但是小要在黑色的粘胶落到身上前做出反应。她蹲下身去,继续把画板当盾牌使用。
「怎……怎么能认输呢!」
丢弃了被树脂弄得粘糊糊的画板。小要仍然坚决地继续前进。这绿色的隧道已经快要突破了。前方有光──已经越来越靠近,那耀眼的光芒了。
还剩下一点点,只要再往前一点点……!!
喀拉喀拉,卡擦,啪擦!!
最后的陷阱所发出的,那刺耳的声音平息了。小山再度回复的宁静。
(结束了吗……)
潜伏在山顶附近的宗介,朝着茂林的方向,往山坡下望去。虽然由这个位置看不清楚,但是敌人大概已经全灭了吧。
最后的陷阱,是把由树枝所组装的天花板吊起,照例涂上所有陷阱都有使用的快干性聚氨酯橡胶(urethan),牺牲者会如同汉堡的馅料般,被夹在地面与天花板之间。
(艺术是残酷的)
宗介低着头,闭上眼睛,替牺牲者默哀。
为了确认战果而走下山坡,首先看到了架设天花板陷阱的地方。
「………?」
他皱起眉头。因为应该落在地上的天
花板,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地面上只残留着硬化的聚氨酯橡胶,紧粘着一些破碎的衣料。
狐疑地环视四周,那宁静得异常恐怖的树林──
「宗介──!!」
小要由右手的树丛中跳了出来。由于裙子与上衣已经破破烂烂的,由衣服的裂缝露出了白晰的肌肤。虽然紧粘在背部天花板的重量,让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但是她还是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了。
(怎么可能。中了那个陷阱居然还能动)
小要对着惊讶的宗介说话了。
「你居然准备了如此恶劣的陷阱。(怒)……」
紧接着,同样衣服破烂的二年四班的学生们,也一个接着一个,由各处的树丛中出现。而且由山路的下方,也陆续有匍伏着爬上山坡的人出现。
「……可总算找到你了」
「居然让我们费了这么多工夫……」
「做好赎罪的心理准备了吗………?」
大概有十名不到的同学出现。但是他们的目光中,却不断地散发出近乎恶鬼般的杀气。那惊人的魄力,即使是在战场长大的宗介,也不禁颤栗。
(我会被杀掉)
宗介感到切身的危险,后退了两、三步后。终于背对同学,快如脱兔般地逃走了。
「别想逃!!」
小要等人如同水牛群般突进,踩毁了草丛,朝着宗介冲去。
「这位老师,茶已经泡好了」
「啊,谢谢你了」
神乐阪老师,礼貌地接过了冒着水气、装着热茶的茶碗。奉茶的是一名穿著作业服的老妇人。
现在,她坐在一家古老日本民家,玄关的高台上。除了神乐阪老师以外,二年一班到三班的导师,以及美术的水星老师,也在这里悠闲地啜着茶水。
「啊,真是和平啊……」
由高台上可以看到,整理得很清洁的庭院。远方耸立着青色的小山,还有万里无云的晴空。这个民家紧邻着露营场,位于小山的后方。距离学生们作画的场所,步行只需要五分钟。
「真令人惊讶,水星老师的老家,居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是啊,神乐阪老师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这个家是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财产」
「原来是这样的啊。这里的环境真棒,如同是遗留在都市的绿洲一般,好象连空气都异常地清新」
「哈哈,我从以前就对这个庭园的设计,投注了心血。重视有机性摇曳,在"动"与"静"的夹缝之间,(中略)。因此,也就是说,(后略)」
听不懂的神乐阪也只能暧昧地笑着,连连点头,响应了水星老师。
(如果他能够改掉这种奇怪的说话方式,就是个不错的男人的说)
虽然这么想,但是她只把这想法放在心里。并且为了掩饰,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啊,该去看看学生们画得怎么样了」
「是啊。不过,你的四班的学生不会出问题的。由于我的打气,当模特儿的学生也很有干劲」
「这样啊(唉)。对了,谁当模特儿啊?」
「是个个性认真又行为端正的男生。名字是,嗯……,好象叫相良,什么的」
「相良……!?」
她似乎有头顶上的晴空,瞬间被乌云所笼罩的错觉。不过今天只是来写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但是……。
「我还是去看看情况吧──」
这当她坚决地说出这句话之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充满了攻击意味的怒吼声。而且听起来还不只是一个人的声音。那些声音一个一个接近过来了。
「给我站住,混蛋!?」
这声音,是我班上学生的──
擦的一声!
相良宗介跳过篱笆,出现了。穿过庭院中栽种的树木,一直线地往这边跑过来了。
「相良同学!?你怎么会到这──」
隆隆隆的厚重脚步声!啪擦一声!
宗介的背后,出现了十名左右的学生。冲过篱笆,踩烂了树木与草地,如同猛牛群般冲了过来。
穿著残破的制服,跑在这群人马前端的,就是千鸟要。而这群人的眼中,目前除了宗介的背影之外,似乎无法看到任何其它的东西了。
「你们,给我停下来──」
宗介直接跑到玄关高台,穿过了吃惊的老师们的身边,穿著鞋子就直接爬上高台,冲入房子里去了。
老师还来不及开骂,小要等十名学生,也随即冲入了房子,众人愤怒的脚步,瞬间蹂躏了布置美丽的和室。
「跑去你那边了!」
「在廊下!」
「不对,跑到厨房去了!」
「逮到了……啊,可恶!!」
「在浴室,他在浴室!!」
撞破了纸门,掀起了塌塌米,推倒了柜子与小茶几。转眼之间,和平的民家变成了混乱的溶炉。
「快住手啊,你们……哇啊!」
水星被兴奋的学生们推倒,在庭院前面昏倒了。
「追上了,快捉到了!」
宗介为了逃脱,在房子内四处乱窜的最后,居然动手捉住了缩在神乐阪老师身边的老妇人──水星的母亲。
使得老妇人紧张地到吸了一口气。
宗接口对后面追来的小要等人,把老妇人推到身前当盾牌,还用战斗短刀抵住她的脖子。
「别动,不然我就把这女的──」
但是宗介的话只能说到一半。小要捡起滚落在一旁地面的茶碗,朝着宗介的头部抛出。茶碗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咚叩一声!命中了!
他丢下了短刀与老妇人,撞破了纸门,背部着地而倒下了。其它的学生们立刻赶到,强行将宗介压制住。
「你这家伙,觉悟吧!」
「啊,恶心。风间,你在抓哪里啊!?」
「那里是我的屁股啊」
被强押在地上的宗介眼前,小要跨开大步,怒气冲冲地站着。
「宗介,可终于捉到你了」
「呜……要杀就杀吧」
「哼,你很干脆嘛。但是,你还有义务必须偿还。在完成之前,先放你活命」
小要的口吻,如同邪恶组织的女干部一样地冷酷。她向众人发号命令。
「好了,把他带走。立刻准备作画」
宗介被粗暴地拉了起来。此时的小要,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的老师们,
「啊,老师」
她环视了一下,目瞪口呆的老师们。
「真抱歉,惹出了这场骚动。我们四班,一定会在傍晚之前,把画给画好。是的,会──好好──地画」
以带着霸气的语调作出了保证。她带着满足的神情离开了。
过了一周之后。
在职员室的走廊,有一条全长约十五公尺的长条型布告栏。
在布告栏上,贴了许多的水彩画。各个班级都有三个代表作品,在这里展示。
「这些画,真是很棒……!」
欣赏着画作,阵带高中的校长一边赞叹,一边沿着这条走廊走着。教务主任与水星老师也伴随在身后。
每个作品都是在绿意盎然的背景里,细心地画出模特儿。
「都是好作品。画里充满了思春期的纤细与年轻的活力!!每年的这个活动,都很令人期待」虽然校长不吝惜她的称赞,但是水星却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
「是的,这,不敢当」
而一直以没有精神的语调回答。
最后校长终于来到二年四班的作品前面了。
「哇!这个……嗯……,这个是……」
校长看似想要继续称赞,但是却难以找出适当的话语。
「……这到底是?」
四班所展出的三件作品,在技巧方面与其它的班级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画风有点异样,画中的人被粗绳索,粗暴地绑住,被倒吊在树枝上。再加上周围的景色又很明亮,更让作品呈现异样的气氛。
「这个……他们以非常前卫的手法进行表现。看来有受到前卫画家的影响。表现出人身自由被剥夺的虚无感,大概……是以这种心情来作画的……(后略)」
「呃,这样啊……」
附带一提,这三件作品的标题分别是「狩猎的成果」「因果报应」「混蛋的末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