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三 无法自鸣得意的三冠王 雄辩无敌的肖像画

一股濒临爆发的热情,使得阵代高中美术科老师水星庵的笔尖战战兢兢地颤抖着。

蓬乱略长的头发及不修边幅的胡渣,看起来与其说是老师,还不如说像是音乐家。

正对着他的亚麻画布上渲染着五颜六色的颜料。雪般的白与薄墨色、宁静的月光蓝,虽然几乎都是寒色系,却散溢着不可思议的明朗与温暖感。

描绘在画布上的,是一位女性的立姿。

印象中的轮廓已经描绘出来,但是——

“……不行啊…”

水星低叹。

“…不行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中略)不行不行没用没用没用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啊~~!”

他一边惨叫,一边将画笔与调色盘丢向一旁的玻璃柜。稀释颜料用的亚麻籽油洒得一地都是。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就是画不好啊!这种……这种画!我的脊髓要被切断了!我的灵魂正在激烈的呕吐!就像是…被污水浸泡后要被丢弃的梯子那样啊!”

喀啦啦!!

水星庵将画布丢往墙壁,被推倒的石膏模型在美术准备室的地板上兀自旋转打滚。

画架轰然倒下,就连柜子上的教材——石膏制的人类面型也摔破了。

“啊啊……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撷取她万分之一‘美丽’的片段,还做了永久避免它和其它物品混杂的完全状态防护(中略)了啊!?我无法理解!这该说是精神上的无能吗?还是如球体般的虚饰?也就是说……还要更……像这样,那样……她是……应该是那种样子啊!!”

猛烈勃发的疯狂气息。

顺带一提,现在虽然是上课时间,水星却对学生视而不见,将他们丢在一旁,把自己关在美术准备室中。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只想尽快完成这幅画。

另人怜爱的;惹人疼惜的,她的姿态。

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将会死去。

这是灵魂的补完行为,为了安抚无处可藏之激情的唯一手段。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作业竟是如此的困难……!

他持续着这样的步调,自言自语地说着难解的奇怪语言,一个人在狭窄、微暗不明的房间中不停地抓狂着。

碰!

隔壁的房间——也就是待在美术室中的一名男学生,在听见了骚动不安的声音之后,撞破门扉冲进了美术准备室。

“老师!敌人在那里!?”

一手握着手枪,以激昂的声音大喊的,是二年四班的相良宗介。紧绷的表情与紧抿的嘴唇,眉间的皱纹正因最高限度的警戒模样而更为加深。

水星以布满血丝的眼睛,讶异地瞪着他。

“敌人,什么敌人……!?”

“没错,敌人呢!?”

“敌人…对,敌人在…就在这里!我存在的这个空间…这空间本身就是敌人啊!”

水星“啪”地展开双臂,对着宗介无懈可击防御着全方位的枪口。

“您的意思是…哪里?”

“你不了解吗?就是这里!”

“所以…到底是哪里?”

“这里啊!就是这里!”

精神亢奋的水星,仰头对着天花板长啸。宗介对此举动的反应,就是直接举起枪口对准了水星的上方。

“在上面吗……!?”

砰、砰砰砰砰!!

五发子弹朝天花板击出。从小小的弹孔中,传出不知什么金属被击穿的声音。

“……………”

在那一瞬间。

枪口冒出了阵阵的白烟,两人保持沉默,在现场相视不动。水星呆若木鸡,宗介则是毫不松懈地眯着眼凝视天花板的弹孔。

此时——

“宗介!!”

冲进房间的女生——千鸟要,朝宗介的背上“碰”地一声将他踹飞。

她有一头垂落至腰间的乌黑长发,袖口卷起,手上紧握着画笔。

向前倒下的宗介以手支撑着地面,转头一看。

“干什么,千鸟?”

“少啰嗦!你好歹也给我改掉不经大脑思考就开枪的习惯吧!”

即使被怒吼,他还是以非常认真的表情直视小要。

“快退下。天花板中目前也许还潜伏着要阻击水星老师的刺客——”

“刺客,天花板里,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啊,好冷……这是什么?”

滴答滴答。小要以单手抹去落在颈后的水滴,抬头望向天花板。看到她的动作,宗介与水星也一齐抬起了头。

从天花板的弹孔与石膏板的间隙里,滴滴答答地漏着水。

“…………”

就在下一刻。

天花板的石膏板“啪哩”地一声破裂,大量的水冲在三人身上。以滂沱大雨还不足以形容,那气势宛如瀑布般直落而下。

看来宗介的子弹射破了天花板的水管。

“唔哦!”

“呜……呀~~!!”

宗介的头部被落下的建材击中,当场昏倒;小要则是因为滑了一跤而发出哀嚎。两人卷在一块,宛如冲水马桶里的“黄金”一样,被冲向房间的一角。

“啊啊……”

一旁,水星的身体受到激流冲击,在原地茫然直立着发愣。

“对……把一切冲走……将遮蔽那女人的乌云从我的心……一扫而空吧……”

看来病得不轻的他喃喃自语着,而宗介与小要则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过了二十分钟后的下课时间。在没什么人出入的女子更衣室中——

“哈啾……!唔~气死我了!”

一阵老头似的喷嚏后,小要利落地脱下几乎黏在身上的衬衫。置物柜的门板上则已软趴趴地挂着其它湿透了的衣物。

水珠涔涔的柔滑身躯,隐约可以透视到肌肤的白色内衣。这是一目男孩子若是看到,必定流连往返,头晕目眩的艳丽画面。

不过,此处除了小要之外,只有神乐圾惠里一个人。

“呐,用这个擦一下吧!”

站在一旁的惠里递给她一条浴巾。

“啊,谢谢!”

小要一边道谢,一边用浴巾仔细地擦拭头发。看着她那样子惠里说道:

“真不好意思呢,千鸟。总是你在关照他。”

“不会了,唉,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吗?那就好……”

“不,一点也不好……”

“嗯……”

惠里没有听进小要的话,只是独自叹着气。

神乐圾惠里是英语老师,也是小要班级的导师。约二十五岁左右,一头利落的短发,身着米色的外套。总是一脸神色严肃、正经八百的模样。

实际上,惠里也是一位认真负责的老师。

她总是在宗介引起骚动后,与小要站在同一战线对他斥责咆哮,并仰天高声叹息。

(啊…神呐!他就是你派遣到我班上的试练吗?如果是的话,我会承受给你看!但是可以的话,能不能换个稍微不同的内容?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试练程度,实在有点另人难以承受。凡事都应该有个限度吧!)

……诸如此类,如此一般的感想。

这样的她最近却十分没精神。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英语授课中也总是茫茫然地发呆。像昨天,在黑板上写下极度刺激与暴力的会话后,还说“出千鸟,请翻译”……一类的话。

(呃……老子是混帮派的同性恋,杀掉警察和白人!我的“那个”世界第一,耶!)

小要正确的翻译了那段宛如饶舌歌词的会话,她却脸色发白地说“你在说什么啊!?”

总之,就是很奇怪。

注意到这种变化的小要,一边换上体育服;一边小心地询问道:

“老师,您是不是在烦恼什么事呢?”

“咦……?”

“因为您最近都没什么精神。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聊聊喔!”

小要一派轻松地说着。惠里稍作沉默后,突如其然落下斗大泪珠。

“老师……?”

“对…对不起……身为学生的你,竟然如此挂心老师的事。老师真的好高兴。”

“喔。”

“但是,这是不行的,这是老师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要是我借学生之手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所谓的专业不及格吧?但是…但是,啊啊…!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呀!”

交错着宝冢风的夸张动作,一边苦恼着。换好衣服的小要则是呆然旁观,好不容易才回神开了口: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

毫不迟疑地准备快速走出更衣室,惠里却忽然地抓住了她的袖口。

“等等,千鸟。”

“什么事?不是不告诉我吗?”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还是…因为……”

“有话就请您快说吧,我还要去便利商店买内裤呢!”

“啊啊……别这么说嘛,我的可以给你呀。”

“不需要……!!”

小要红着脸,狠狠拍

掉惠里怯怯地伸进裙底的手。

“您是认真的吗!?那种低级的白痴举动……一点都不像老师!”

狼狈不堪的惠里。这样看起来实在不知道谁才是学生。小要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变得这么怯弱的惠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说似乎跟宗介没关系,不过还是请您告诉我吧!”

“那个……那个…是有关职场……人际关系的事。”

“人际关系…吗?”

“事实上……是与教美术的……水星老师有关的事情。”

踌躇不已地开了口,惠里陈述着事情原委。

※※※※※※※※※※

神乐圾惠里与水星庵,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单纯的同事”。不但教学的科目不同,担任导师的年级也不同。就连一天中见面的机会也不过一、两次。

这两人在上个月一起担任离职地理老师送别会的干事。但是水星对这种工作不太擅长,索性有惠里面面俱到地加以协助,于是送别会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以此为契机……就在前一周的星期天,水星对她说:“这是承蒙你照顾的回礼”,邀请她一同去看电影并用餐。

惠里很高兴地答应了。

“好久没像这样子烦恼要穿哪件衣服什么的了,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无意识地,惠里以沉醉其中地模样描述着。

看到这模样小要难掩惊讶。半疯癫的水星老师与正经八百的神乐圾惠里,两个人竟然会进行私下的约会……!

“哈哈……老师呀……您果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嘛!”

“咦?”

“您喜欢水星老师吧?”

“那…那是……!并不是,绝对不是,不是那种次元的事。但是…不知不觉就会想,那个…他真是个好人呐,只是这样而已……”

惠里变得吞吞吐吐,老师的威严荡然无存。

“随便您。然后…那又有什么问题吗?”

才这么一问,惠里的表情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那一天……是很好没错。但是从隔天开始,水星老师突然就变得很冷淡。”

“啊?”

“见面时一言不发,不仅如此,还立刻转身就走。就像…就像是……在躲我一样。”

惠里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小要则想到今天水星在课堂中,几乎都窝在美术准备室里。虽然不觉得这与惠里的事会有什么关系——

“有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譬如强调犹太人阴谋论、或是对他自白说出‘以前曾以茱莉安娜的艺名在东京拿扇子跳舞’之类的事?”

“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那种怪人啦!我只是…小小的……在看电影的途中打了瞌睡,吃了四人份的沙郎牛排……虽然觉得有点不恰当就是了。”

“……那他当然会不高兴啦!”

小要双肩一颓,惠里则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呜……果然是因为这样吗?”

“没错。如果是我的话,最多点三人份就不会再加点了。”

“说的也是,那才正常吧……”

“没错!那才正常。”

两人由衷地首肯着。

“所以……他对我的印象一定是幻灭了。大概是认为…我是一个一点也不诚恳,贪心的女人吧?看来是已经不行了……!”

惠里渐渐地失意消沉。小要对此视而不见地将话题延续下去。

“哎呀,应该还没到绝望的程度吧?说是避开,可能只是老师多心了也说不定。”

“是吗……?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不然,我就装做不经意地去帮您深入调查吧?调查水星老师的心意。”

她瞠目结舌。

“哎呀……真的吗?”

“没错,反正今天还挺闲的。”

这么说着,小要微微一笑。

※※※※※※※※※※

宗介与水星在淹水的美术准备室中,默默地用抹布擦着地板。

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将吸满水的抹布拿到水桶上方,将水挤出来——再继续擦地。不断地重复这个循环。

“……相良同学。”

地板好不容易才变得干净一些时,水星于言又止地开了口。

“什么事?”

游击战装扮的宗介回应着,没有停下拿着抹布擦地的动作。

“你觉得……那张画怎么样?”

水星指着竖立在墙边的一幅油画。与他在课堂中构思的画不同——是更加老旧的画。

那是幅风景画。描绘着早晨薄雾弥漫,宁静的森林,展现出雾绿与灰色的平衡之美。光是凝视着,就仿佛能看到一个人伫留在那里的感觉——如此的画。

“这个吗?”

宗介走到那幅油画旁,专注地观察,并敲着画布的木框窥看画框内侧。

“无法当作紧急时刻的盾牌使用吧。不过是块布,连点二二口径的子弹都挡不住。”

“…………”

“可以在内侧贴上超级芳纶纤维(注:aramid一种人造纤维,多用于防弹衣素材)与陶板试试看。如此一来,我想就算是五点五六mm口径的子弹也能挡下来。”

“不。我要问的……是关于画本身内容的事。”

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油画本身。就像是首次注意到画的存在一般。

宗介大约用了三十秒,将那幅风景画浏览了一遍。

“是森林?”

“……只有这样吗?”

“乍看一下,是安全的森林。没有毒蛇或水蛭一类的危险生物,似乎也没有地雷一类的陷阱——不过,深处的茂林的确有股腐臭之气。”

宗介指着画中的一处。因为若有狡猾的阻击兵埋伏,那里正是绝佳的位置。

听着宗介的见解,水星大失所望。

“是这样啊……‘股腐臭之气’吗?原来就是太陈腐了,真遗憾。”

“无须气馁,老师。若是外行人自然无法看透。”

这两个人,每次打招面都是一副看起来畅谈无阻的模样,事实上则是重复地展开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这不提也罢。

“这张画……是我学生时代画的。还算得上是我的自信作,却还是得到这样的反应。大概是我没有才能吧!这么一来,要完成我现在正在进行的画作看来是不可能了……”

水星叹着气。

宗介坐上身旁的画架,视线朝向那幅画。画的上方盖着一层蒙尘的布,看不见内容。

“是什么样的画呢?”

“不……!请不要看!”

水星压住宗介正要掀开盖布的手。

“为什么?”

被追问的水星,不知为何一脸狼狈地说道:

“……未…未完成的作品不给别人看是我的原则。不过……大致说明一下也可以啦!那张画……要说的话,就是企图在从自我内在发出的激进形式上,赋予暂时的轻微跃动。没错,即是展现不再对于自然保持奴婢性格,所谓拥有随时随地都是小天神般的气度……这虽然是漱石所说的话,不过这个作品就是这么回事。了解吗?”

“不了解……”

宗介额角冒汗地立刻回答道。

“唔……不过像这样尝试跟你说明,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激起了我汹涌的创作欲。没错,有如偏东天空日出的那道曙光……”

水星宛如看着哪处远方似的,眯起了双眼。

“那真是太好了。”

“嗯。好,我再努力看看!”

“那么,也请让我帮忙。因为,妨碍到老师作业的进度,我也有责任。”

客套话才刚说完,水星便笑着挥了挥手。

“哈哈哈。就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吧,我想要集中注意力。”

“我知道了,老师希望能独处发挥自己的力量。我告辞了。”

敬礼之后宗介离开了房间。往美术准备室前进的小要缓步走在走廊上,每走一步就逐渐陷入后悔的念头。

无论是关于“深入调查”,或是关于天真地轻易接受对方的请求。

(唔……仔细地想想后才发现,我呀,对水星老师很头痛呢……)

这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与水星老师对话实在是一件很疲倦的事。不知所谓地发出一整串难懂的艺术用语或是文学用语,爱用一堆百转千回的表现法,结果到最后,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算了,这都是为了神乐圾老师,忍耐吧!)

小要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虽然神乐圾惠里像个傻瓜大姐,而且迂腐又不知变通,但小要及其他学生都因为有更大的理由而喜欢,并信任身为老师的她。那是关于原本要终止的校外教学,由于她采取了某些行动之缘故而得以成行。对惠里来说,重视学生并非口头上说说而已。

准备进入美术准备室前,只见宗介双臂在胸前交叠,如卫兵般直立在门前。他做着游击装扮,像个哨兵似的抬头挺胸,挺直了背脊。

“宗介,已经整理好了吗?”

声招呼后,见宗介点点头。

“是的,水星老师准备再度进行绘画的工作,他想要一个人集中精神。”

“啊,是这样吗?那借我过一下~”

正想进入准备室,但宗介却不让她通过。

“?……干什么啦?”

“老师正在忙碌,不准进入。”

“我有事要找老师啦!让我过去。”

“不行。十分抱歉……”

“真是的,我只是有件小事要问老师!没关系吧!?”

小要鼓起双颊,宗介则是一副陷入思考瓶颈的样子。

“那么……告诉我。我会传达给水星老师知道。”

“啊?……真是的。”

小要抱怨着,突然想起对于其他人来说,宗介与水星老师比较亲近。比起不擅长与水星应对的自己,让宗介去深入查探的方式,也许比较容易问出真心话吧……想着想着,她怯怯地开了口:

“那么……就帮我传达吧,我有些事想问问老师的看法。”

“没问题,说吧!”

小要隐藏了惠里的角色,以重点摘要的叙述说明了事情原委。

“嗯。”

“——总而言之,如果第一次约会的对象食欲旺盛的话,有什么看法?虽然老师大概会说:‘没什么看法’或‘真有精神’一类的,不过你得帮我问出其他的答案。”

“知道了,你等我一下。”

宗介应声,身影消失在美术准备室的内部。

※※※※※※※※※※

宗介走入房间,水星正专注于那幅画之中。

“老师。”

“什么事啊?”

水星举起右手搔着蓬乱的长发,一边回应道。

“老师觉得贪吃的女人怎样?”

“…………什么?”

“贪吃的女人。就在您的眼前贪婪地将两磅重,烤得半熟的肉吃得一干二净,连一点渣都不剩。您对这种女人有什么看法?”

宗介拿起一个雕刻,装做自然的口吻问着。真要说的话,如果只论演技表现,他表现的还真可算是“可圈可点”。

“我不太懂你想问什么……不过,那感觉很没品吧!”

水星板起脸回答。

“没品…吗?”

“是啊,我认为哪怕是所谓兽性也有贵贱之分。而那保持的绝对是最灵长,而且文明的常识(中略)还是这样。原因何在?只因为甚至连苍蝇的交配,也存在着(中略)般自然的优美秩序。重要的是那存在的高贵本质啊!”

“原来如此,打扰了。”

他退回走廊。

※※※※※※※※※※

“啊……好迅速呢!”

在走廊等待的小要向前迎接离开又回来的宗介。

“如何?说了些什么?”

虽然并不是真的兴致勃勃地想知道结果,不过小要还是问了。

“嗯,他说‘没品’。”

“咦……”

“还说了许多别的,不过这一句可说是代表。其他还说了是苍蝇的……对了,比起那样的女人,交配中的苍蝇还比较美。他是这么说的。”

“怎…怎么会……”

看着摆出一脸凝重表情、双臂在胸前交叠的小要,宗介蹙眉。

“有什么问题吗?”

“嗯~嗯……不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谢谢你了。”

一道完谢,小要转身离开现场。

该怎么说好呢?小要站在职员办公室旁,正烦恼的一个头两个大——背后突然冒出声音。

“千鸟同学?”

“呀……!”

吓了一跳转身,发现是抱着教材的惠里站在那里。

“怎么了,这么惊讶?你没事吧?”

“不,没什么。那个…”

惠里盯着心情有所动摇的小要。

“那件事……怎么样了?”

“啊,说到那件事啊……”

小要一瞬间陷入迷惘,考虑是否应该就此诚实道出?

“该怎么说呢,水星老师……那个,果然还是偏好食量小的女性。很遗憾,看来……似乎是没有留下……有气质的印象。”

一段时间内,惠里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五秒后,惠里手中的讲义突然咚地掉落,全身虚软地摇晃,靠上了墙壁。

“老…老师……!?”

“没……没事的。没事了,千鸟。只是有点小小的晕眩……对,微微感到天旋地转,时间空间的区别暧昧不清,全身血液像变成工业废水罢了——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老师,那已经够严重了。”

“无所谓,我没问题。完全…一点问题也没有。呜…呜……”

即使说着这种话,却很明显地看得出惠里受到了深刻且严重的强烈打击,意志消沉。小要只好怯怯地回应:

“那个…不过,因为没有说出老师的名字,说不定只是单纯对一般人的观感而已喔?别这么悲观嘛!”

“啊啊……可是…咦……是那样吗?”

惠里抬起头。

“是呀!而且不是有句老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就算老师的神经再大条;食量再大;甚至没胸部……水星老师说不定也不会介意嘛?只要是神乐圾老师的事,我想是一切全部OK的啦!”

“是那样的吗?”

忘却前一刻低迷的心情,惠里双颊绯红。

“就是那样!既然如此,这样一来,不如直接去问‘觉得神乐圾老师怎样’吧!”

“那…那个……有点,不太好吧?”

“可是,维持现状老师的心情也没办法感到畅快吧?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今晚才能睡个好觉。如果失败了,就去借酒浇愁,看来果然还是该这么做!”

“唔……可是——”

小要伸出食指戳向惠里的下颚。

“不然……就那样吧!‘在学生会公报计划对许多老师做的配对占卜中,神乐圾老师与水星老师是最合的一对’……之类的,用这个当借口就不会不自然吧?怎样?怎样?”

接着惠里小小地吐了口气,吞了口唾液,终于点了头。

“也好,那么……就拜托你了!”

“好,就这么决定行动开始!”

小要再度前往美术准备室。

到达准备室时,宗介仍然纹丝不动地伫立在门口正面。

“……果然,还是不能进去吗?”

“嗯。很抱歉,现在仍然无法让你通过。”

宗介挺直背脊,保持“稍息”的姿势回话。

“那……请你再进去问一遍好吗?这次要问——”

小要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

“知道了,就是问‘觉得神乐圾老师怎样’对吧?”

“没错,拜托啰!”

“等我一下。”

宗介消失在门扉后。

※※※※※※※※※※

还是老样子,水星拼命绘制未完成的画。宗介虽然感到有些抱歉,还是开口询问:

“老师。”

“唔……什么事?”

“可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也说不定,您觉得神乐圾老师怎样?”

“…………什么?”

水星突地暂停手上的动作,询问着站在画布另一面的宗介。

“为……为什么问那种问题?”

“学生会做的配对占卜出现了很有意思的结果。神乐圾老师与您的配对度似乎很好。因此关于这件事想请教您的意见。”

“神…神乐圾老师有说什么吗……?”

“还没有问。”

水星不知为何一脸困惑的表情,然而他终于——慎重地开了口:

“那种占卜……真是不可靠。我与她非常不相配。”

“不相配吗?”

“是啊。我……一看到她的脸,心情就感到心脏像是被针刺一般,而那并不是对美的憧憬而产生。那是更不同的……几乎可说是怪物似的……那种,强烈的、原始的……没错,对我来说,她是原始的。那是环绕人类情爱与死亡的纠结藤蔓,也就是所谓跨越精神病症的矛盾(中略)以佛洛依德的话来说就是(中略)如此这般。也就是说她——”

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呢?

一路听下来宗介还是搞不懂。他能做的就是要求自己全部的知性与感性总动员,尽力记住水星说话内容的大意。

“——我是这么想的。这样可以吗?”

虽然得到了回答。

宗介少见地揉着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是的。我想这样就可以了……应该是吧?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

瞧见额头冒着冷汗,一脸困扰的宗介,小要忽然感到不安。

“……他怎么说?”

“嗯……该怎么表达才好呢?”

宗介的双臂交叉与胸前,低声呢喃,好不容易尽全力将脑中的东西消化,一字一句地慢慢说出来。

“水星老师说……一看到神乐圾老师的脸,心情就会遭到像要死了一样。

“啊……?”

“觉得她就像怪物。非常的原始…情色…一类,什么跟什么,反正就是很情色。看起来像是精神病患者……和自己相当不搭配……?大概就是说了像那样的事。”

说到最后,还特别降低了声音。

“那么这是‘讨厌’的意思吗?”

“我虽然搞不太懂,可是水星老师可是认为神乐圾老师像是‘怪物、原始人、色情、神经病患者、让他心情糟到像快要死了一样’哦!”

“那个,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此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细碎的啜泣声,小要一惊之下立刻回头。

“老…老师……!?”

站在那里的是神乐圾惠里。有如迷途羔羊般不知所措的样子,浮肿的双眼一片通红。

“老师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从说到‘那么这是“讨厌”的意思吗’开始。”

“唔……”

“果然还是应该阻止自己走到这里来的……”

惠里泄愤似地埋怨着。

“那……那个,听我说嘛!现在,还没有直接跟他把话说明白啦——”

“很可笑吧……?总是对学生们一脸傲慢地说着很伟大的话,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让人看不下去的笨女人。反正我就是不知世事、贪吃、到现在还是处女…反正…反正我……”

小要死命地安慰着进入自虐模式的惠里。

“怎么这么说…老师,别这样自责啊!”

“没错,老师。而且原始人在能吃的时候大量摄取食物是必要的,无须自责。”

“你给我闭嘴!”

小要一阵怒吼后,宗介缩了缩头。而惠里则是摇摇晃晃地打算从原路离开——

就在这时,美术准备室的门气势磅礴地打了开来,接着水星冲了出来。

“搞什么啦!吵吵闹闹的!我正在构思中耶!这么吵我怎么工作啊……呃……?”

原本是要斥责小要等人,不过水星话才说到一半就变成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因为他发现了惠里的存在。看到她哭泣的模样,他不禁心头一揪。

“神…神乐圾老师,你怎么了吗?”

水星狼狈不堪地寻求小要与宗介的解释。但两人在四目相觑后,都各自移开了视线。小要吹着口哨,宗介则是开始了枪支的分解动作及整备。

“水星老师……我…得向你道歉呢……”

背向对方,惠里痛苦地说道。

“啊……?”

“要是我开窍一点,一开始就拒绝用餐的邀约就好了。我真是太厚脸皮了。”

“什……你在说什么啊!我绝对——”

“不!够了。的确,我是个不起眼又无聊的女人。可是……但是!”

说完前提后,惠里含着泪回头,笔直地凝视水星。

“竟然说‘情色’、‘原始人’、甚至‘神经病’这类中伤的话!我还以为你绝对不是那种背后暗箭伤人的人。我…我看不起你。”

“什……”

此时宗介与小要确实目击到水星头上,出现了“轰隆隆隆”的巨大状声字。

“请不要再跟我说话了。我先告辞了。”

抹去眼泪后,惠里跑着离开。

※※※※※※※※※※

被留在原地的水星,只能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那个……老师?”

没有反应……不,他缓缓地看向宗介,然后开了口:

“打火机……有没有打火机?”

“有。”

“借我吧!”

从宗介手上取得ZIPPO的打火机后,水星脚步虚浮地回到美术准备室。他走进房间内,拿起直到刚才都还在构思的那幅画——点火!

“等……!!”

脸色苍白的小要立刻阻止了他。

“不要阻止我!千鸟同学!”

“您在做什么!?会引起火灾呀!”

“无所谓,全都烧掉也无所谓!画…还是这世界!我已经…已经!唔…呜喔~~!”

水星随着大量喷出的泪水大声呐喊。宗介以擒拿术制住他,小要则趁势夺下打火机。

“……真是的,您到底在说什么啊!?老师您不是对神乐圾老师一点意思也没——”

说到这里,小要突然安静下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水星的画。

“这…这是……”

“原来如此。”

看到那幅画,不论是小要或是不会察言观色,对来恋爱迟钝的木头人宗介都能体会了。

※※※※※※※※※※

惠里钻进保健室的床,嘤嘤地啜泣着。

“那个~学姐,你还好吗?”

身为保健老师的西野梢一副担心的表情。她和惠里从高中时代就认识,也是管乐团里相差一年的学姐学妹(而且都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

“呜呜…一点…也不好。总觉得自己好难堪、好难堪……”

“虽然我不太了解……不过,学姐你从高中时就很会钻牛角尖了……”

“不要理我啦!像你这种有异性缘的人不了解的苦处太多啦……呜呜……”

就在此时。

“不好意思……”

“神乐圾老师在吗?”

保健室的门喀啦喀啦地打开了,传来的是小要与宗介的声音。西野梢对惠里使了个‘想怎么回复’的眼神。

(说我不在……)

她摇着头表示,只听见小梢对着门口说道:

“是的,她在这里喔。”

“……喂!”

小梢呵呵轻笑,从布帘后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要和宗介的身影。

“……还在生闷气呀?”

小要说着。

将脸埋进枕头,用被单盖住自己的惠里,看起来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学生。

“……无所谓吧?就算是我,也会有一个人消沉的时候啊,不要理我。”

“那可不行,因为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

说着,宗介窸窸窣窣地拿出一幅画。接着倾泄而出的是一股半干油彩的刺鼻味道。

“啊……”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人物画。不知是哪里的街道和大厦前——大概是…与人相约的场所。在那里的是一位,一边坐立不安地看着手表;一边等着对方的女性。

一目了然,那正是神乐圾惠里的身影。

画中她的模样,带着没来由地不安,却又有兴奋期待。同时感受的到看着她的人,也就是画出这幅画的人——温柔的视线。虽然是以蓝、绿与灰色为主体,却不知为何有着温暖的印象真是一幅不可思议的画作。

“这几天,水星老师似乎都将心力专注于这幅画的样子。”

“前阵子感觉很冷淡,是因为正在脑中努力保存约会时的景象……他是这么说的。”

“…………”

惠里出神地欣赏眼前的画作。所有的误会不需多做说明,只要看到这幅画就懂了。

“水星老师,原来是个非常不善于表达的人呐!稍微对他改观了。”

小要微笑。

“是呀……”

连耳根都红透了的惠里轻声说道:

“所以我才会喜欢他嘛!”

※※※<雄辩无敌的肖像画﹡完>※※※

取自《惊暴危机》系列丛书5—难以自豪的三冠王?譯者:章澤儀(台灣)

其中收录了短篇:〈擦肩而过的敌意〉〈平添困扰的自杀〉〈强迫推销的恋物癖〉〈身处黑暗的病患〉〈猫与小猫的R&R〉以及本篇。是作者99年的作品(很早了的说)过多的就不说了。懒人一个,未经审查校对,凑合看吧,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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