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三 无法自鸣得意的三冠王 身处黑暗的病患

这是个过度闷热的夜晚。

公寓里一个微暗的空间中,餐桌上立着一支蜡烛,烛火徐徐摇曳。橘红的微弱光芒,将诡异地蠕动着的黑影投射在房间的墙壁上。

围绕餐桌而坐的一男三女共四人,每个人都露出一副凝重的表情,冒出点点汗珠。

只有讲述着鬼故事的少女清澈如水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回响着。

鬼故事——

黏浊的空气,一触即发的紧张与恐怖的气味充斥着室内。

“于是呢……”

千鸟阴郁地说道:

“那个人想着‘不可能有这种事’,将烧卖的盒子打开了好几次。结果……每次一打开盖子,盒里的烧卖……竟然就一个一个的消失……最后…终于,十二个烧卖全部都从盒子里消失不见了……”

她端正的容颜在蜡烛的照明下刻上了诡异的阴影。围绕在餐桌旁的其中一人——稻叶瑞树喉咙咕嘟地一声,吞了下口水。

“然后呢……?”

小要泛青的表情,停顿了好一段时间。

“没错……最后……那个人发现了。消失的烧卖……那些消失的烧卖全部……都黏在烧卖盒盖的内侧了……!”

咚锵锵~!仿佛水户黄门(注:日本时代剧的片名)旧的进广告片头一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回响(……的感觉)。

“讨厌……!”

“不…不要啦!不要~~~!”

瑞树与另一名少女——常盘恭子,一齐发出绝望的惨叫。全身因恐惧而战栗的两人,彼此紧抱着对方的身体。

“嘘!恐怖的还没出现呢……!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发展。”

小要沉稳地竖起食指,瑞树与恭子慌张地压抑住哀嚎。

“后续…什么样的后续发展呢……?”

恭子徵询着,小要摆出一副十足严肃的模样,缓缓地开了口:

“……出现了一些异象。曾几何时,有个非常喜欢烧卖的老爷爷。每一天每一日……都吃着烧卖。那个老爷爷某天,终于被烧卖哽住喉咙……因此就死了。”

“这样啊……”

“于是举行了一场庄严的葬礼……祭品…全部都是烧卖……”

“……………”

“接着……在最后出棺前,来到了观礼者瞻仰亡者遗容的时刻。一边说着‘永别了’,葬仪业者在大家的面前,将装着老爷爷棺木的盖子,缓慢地掀开来。结果啊…结果竟然…就在棺木的盖子打开后……”

“打开后……?”

就在大家一起吞着唾液时,小要娓娓道出了真正的结尾。

“老爷爷的遗体,消失了。”

一听见这句话,瑞树与恭子脸色发青。

“怎么会,难…难道……”

“就黏在棺盖的内侧!?”

咯锵锵~!

……奇怪的声响又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感觉)。

“啊啊!天呐!”

“不要啦!不要啦~!”

瑞树与恭子半抓狂地发抖着,发出悲惨的哀鸣。

小要、恭子与瑞树。

这三人在今晚举行盛夏的试胆大会。小要因为是独居,因此她住的公寓就成了必然的会场。另外,瑞树与恭子虽然本来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最近因为中间夹了个小要,开始偶尔会一起出来玩。

然而。

此处唯一的男生相良宗介,保持一贯紧绷的表情,但是头上浮现了一堆“?”

他出现在小要的住所的理由很单纯。因为住在走路只要一分钟的附近,因此小要等人就半开玩笑地把他叫过来了。

“怎样,宗介?这个故事如何?”

小要三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观察着宗介的反应。不过他仅是绷着一张带着忧郁表情的脸,向下紧抿的嘴唇曲度更加扩大——

“我不懂……”

只是以困惑的表情摇着头。

三个女孩子一块“啊啊——”地发出呻吟,露骨地表现出失望与期待落空的样子。

“唔~这种故事也不行吗?”

“这家伙的感受性与爬行类同等级吧?”

“……不过从前就觉得,要说这个烧卖故事是鬼故事,实在是超现实了点……”

到现在为止,三人试过对宗介讲述各式各样的鬼故事,但无论哪一个,反应都跟现在一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国外战场长大的他,比起那些鬼故事,他生活的世界还更来得接近死者。听到充满古趣的异常现象,自然也不会被吓到。

“相良同学,你真的都不会害怕吗?”

“说起来,我连‘鬼故事’这个概念都无法理解。先不说刚才那个‘吹着口风琴的裂嘴女’也好;还是‘敏捷的G?马场’也好,都是无意义的故事。如果是更危险;更无法解释的故事的话,要说几个我就能说几个。”

“是吗?既然如此你就讲一个看看,快说啊!”

小要挑衅地要求,宗介则鼻子“哼”地一声:

“没问题,做好心理准备吧!”

“咕嘟……”

三人吞了吞口水,宗介便徐徐地说了起来:

“没错……那是在柬埔寨侦察作战中发生的事。我与战斗中的队友走散,一个人在丛林中走着。结果,与敌方偶然路过一百一十人的游记中队擦肩而过。弹药只剩下一点点,通讯机也故障,要是被发现的话就完了。那时我——”

“什么啦”

小要与瑞树两人同时大喊。

“有谁说想听你的英勇事迹啊!?”

“你啊!为什么这么…那个啊!?”

被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宗介的肩膀垮了下来。

“……不是要说危险的事吗?”

“是没错啦,在这种方面来说。”

“而且,还发生了无法解释的情况。武器来源原本应该是共产国家的敌方,竟然装备了美国制的针刺飞弹,另外还配备了最新的对AS地雷——”

“你给我收敛点!”

小要不客气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告诉你,所谓‘恐怖的故事’指的是和那个不一样的…该怎么说呢,就是…啊——气死我了!既然如此,我就要来讲我压箱底的故事了。绝~对要让你吓得全身发抖!这是名为‘无脸人与裂嘴女的深情拥吻’的故事——”

“这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

恭子发起牢骚,瑞树也一脸厌烦的样子摇着手。

“啊~没用的。小要,那一点用都没有啦,这家伙本来就缺乏想像力,用‘说故事’的方式他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啦!一定是这样。”

“嗯……”

“我也这么想。要是能让他看到更具体的鬼怪,相良同学也许多少会害怕一点吧?”

“这个嘛……还挺有道理的。”

小要双肩在胸前交叉。不论如何都想让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恐怖的东西。有什么好用的呢?……才这么想时,儿时的记忆倏地苏醒。

“这么说来”

“什么?”

“隔壁镇上有一间关闭的医院。因为完全没有人使用,所以已经被放到烂了……”

那个废墟,从小要的公寓骑自行车前往大约是十五分钟的距离。

以前曾经是豪华的医院,十年前左右起了大火,死伤不少人。原因是院长为了节税,而对防灾设备的工程偷工减料。在诉讼的风暴与弊案被连续揭发的影响下无法重建,到现在仍处于弃置不管的状况。

“哦~挺有趣的不是吗?”

瑞树在一旁呢喃,恭子则露出不安的表情。

“小要,你该不会……”

“没错。现在就立刻带宗介前往那间医院如何?让他好好尝尝鬼故事的气氛!”

小要奸笑着,看向一脸疑惑的宗介。

“医院的废墟吗?”

“不想去看看吗?”

“这到是无所谓。但是那种场所会有什么东西?”

“哼哼哼……当然是恐怖啊,恐怖!”

小要邪恶地狞笑着,恭子则从旁拉扯她的袖子。

“喂,小要…还是不要吧?我…我听过很多关于那间医院的可怕谣言耶!”

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正经地说着,平常乐观开朗的感觉消失不少。

“譬如说,有人看到应该已经自杀的院长站在医院前面……或者是嬉闹着踏进医院的国中生从此行踪不明……”

“这些不都是那种地点一定会有的故事吗?不会有事的啦!”

“真的会有‘什么’出现喔!”

“如果可以因此让宗介受受挫的话,那就最好不过啦!”

小要根本没有理会恭子,笑着站起身开始准备出门。这时,恭子离开了座位。

“我…我不想去。”

“咦,真的吗?”

小要等人一愣。

“嗯。我看家,小要你们去就好了。”

对她而言,这是少见的坚定态度。

“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了。瑞树呢?一起去嘛,很好玩耶!”

“好吧。我跟你们一起去。”

瑞树套上毛线衫,同时宗介也确认着手枪的弹数。

※※※※※※※※※※

分乘两台自行车宗介一行人来到了那个废墟。

破损的篱笆与“禁止入内”的牌子。耸立其中的是荒废、露出水泥的医院。火灾时的灰烬到现在似乎仍然沾附在上面。

带着湿气的风沙沙地从三人周围呼啸而过。似乎感到炙热的空气突然冷却下来。

“真像爆炸后的样子。”

抬头观望四层楼的建筑物后,宗介说道。

每个窗户的玻璃都破了,接近地面的墙壁布满涂鸦的喷漆。像是“喧哗上等”“武者顽驮无特攻队”、以及“梵太勋参上”(注:梵太勋的日文读音=bonntakunn)之类的。无论怎么看应该都像是出自哪里的小混混之手吧!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暴走族和小混混会知道那种艰深的汉字呢……”

“大概是随身携带汉和字典吧?”

涂鸦中有明显写错字的德意志纳粹十字,变成寺庙“十”字的图案。

尽头没有任何人烟,废墟中也是。虽说在这种季节;这种时间,若是有当地人抱着与小要等人相同的动机前来游玩也不奇怪。

“总之就进去吧,走啰!”

小要稍微装腔作势,从篱笆的洞钻了进去。宗介压着腰后的枪套,也跟着进去。

此时只有瑞树突兀地站在篱笆外,脸上涔涔地流出冷汗。

“怎么了,瑞树?”

“那…那里……”

瑞树指向废墟的四楼,从右边数来第二个窗户。

“那里的窗子……刚刚,有个奇怪的老婆婆……往下看着这里……”

“啊?”

小要抬头看向医院。但别说老人什么的了,连个影子也没看到。

“你演的太早了啦。”

“真的啦!就在刚刚!我看到了!她在笑!看着这里笑!”

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瑞树大叫着。

“有意思有意思!这种行动的点数很高喔!真好,气氛都来了呢!”

“笨蛋!你说什么啦!?这里不太对劲啦,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绝对……有…有那个啦……!”

“嗄?……哈哈哈,不会有事的啦,真的!你想的太多了!”

小要笑着摆摆手,瑞树则是立刻转身。

“我…我先回去了!”

“耶?”

“要我进去这种地方,绝对不可能啦!我才不要咧!”

“等一——”

连阻止她的机会也没有。瑞树跳上自行车,慌张地从原本来的方向飞也似地闪人了。

“真是的,那两个家伙真是一点也不像话……”

小要碎碎念着,走在一片荒废的狭窄庭院中。

“该说是没胆量,还是迷信过度呢?进去前跑了,真扫兴。真是的,唉……”

“但是,我不懂。”

走在身后的宗介说道:

“我无法理解稻叶为什么会害怕到那种程度。”

“嗯,我也是。”

“那个老婆婆不过是站在那里而已,如果她有拿狙击枪或火箭筒的话则另当别论。”

沉默了好一阵子。因为小要花了不少时间,才对宗介说的话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站在窗边的老人并没有武装配备。”

小要吞了口唾液。

“宗介也……看到了?”

“嗯。既然稻叶都注意到了,我没有理由察觉不到。”

一副稀松平常地说着。如果是别人就算了,但宗介绝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类型。也就是——说真的有个老婆婆站在窗边。了解这个事实后,就算是小要也不禁感到一阵阴寒窜上背脊。

“怎么了?千鸟,你看起来气色很差。”

宗介以疑惑的表情出声询问。

“你……你啊,都不会害怕吗?”

“怕什么?”

“因为!这种时间、这种场所!竟然会有个老年人在这里,这不是很奇怪吗!?”

“……说不定是住在附近的老人痴呆患者,四处游荡而迷路走进去了。发现她的话,就带她到派出所去好了。”

“这……这应该,要非常地痴呆才办得到吧……”

完全无法从那张脸看出任何恐惧。宗介真的是一副完全足以气死人的平淡表情。

“那么,要进去吗?”

“咦……”

就在医院入口的前方,宗介问着踟蹰不前的小要。

“我虽然不太清楚,不过你要是害怕的话也可以回去。精神上的压力对健康有害。”

“呃……唔唔……”

“看得出来你非常害怕,一点也没有平常的精神。”

“唔……”

虽然没有恶意,却奇妙地让人气结的说话方式。

被这么一说,小要咽不下这口气。当初来这家医院的目的,就是要让宗介害怕。话都说出口了,要是放话的自己吓到发抖,说出“我要回家”这种话,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就要在这里晃到宗介青着脸说出“我要回家”才行!就算办不到那种程度,至少也要让他露出一点不安的表情——小要暗自下定决心。

“完…完全没问题啦……!?好呀!进去就进去啊!”

“你在生什么气?”

“我才没有生气!走吧,要跟好喔!”

小要踏过瓦砾,喀啦喀啦地走进正面入口。入口的尽头,外面的光线仍然照得进来,还有点亮度——然而,院内却是一片漆黑。

小要倏地止住脚步。

“等一下。”

“什么?”

“还……还是让你走前面。”

她轻快地绕到宗介的背后。

总之两人便先以四楼的病房为目标,一步步前进。那就是看到谜一般老婆婆的房间。因为正面大厅的楼梯毁损了,两人便朝内部的楼梯走去。

好几个黑色门口并排的通路上,尽头封闭在完全的黑暗中。

什么都看不见。另外,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存在似的感觉。湿黏的微风,吹抚过小要的脸颊、发梢与后颈。

反手打开手电筒,宗介在走廊上前进。右手持着黑色自动手枪,无懈可击的姿态。

“为什么要拔枪啊……”

“预防不测。”

宗介稳重地回答。

一楼的走道上,散溢一股腐败的气味。微暗中,手电筒的灯光闪烁移动着。

坏掉的轮椅翻转在地。

用过舍弃的针筒随处可见。

断脚的法国娃娃掉落在地上。

荒废阴冷的景色。这称得上,可说是非常地——

“怎样?可…可怕吗?”

“怕什么?”

宗介依然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答。看来是完全没有效果。

(唔——看来只有气氛还是不行啊……)

正当小要感到焦急时,宗介将灯光照向十公尺前走道的转角。

“…………?”

从转角边,突然露出一张包着绷带的孩童脸孔。

孩童的头几乎贴近天花板的高度。即使被灯光照射,眼睛也没有眯起来,仅是无表情地低头看向这里。看似撞击造成的伤,使脸的右半部奇异地肿胀。

“…………”

数秒后。身后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巨大声响。回头一看,走道的正中央洒了一地玻璃瓶破裂飞散的碎片。

不知究竟是从天花板的洞掉下来的,还是从窗户扔进来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再看向转角,孩童的头已经消失了。什么也没有,形影皆无。

接着,就只有原本的寂静围绕着废墟。

一手牵着小要的宗介,率先打破了沉默。

“太奇怪了。”

就像电视的新闻报导,“最近女高中生之间,正流行盆栽”——那样子的声音。

“奇怪……?你说奇怪……!?”

另一方小要的声音则是严重沙哑。没有尖叫着逃离这里——真的十分值得赞赏。

“只有这样?没有别的想法吗?刚才……有小…小孩耶!还有玻璃……!!”

“所以我才说很奇怪。”

“害怕吧?喂,很害怕吧!真的很可怕吧……!?”

所以我们回去吧——压抑住这么呐喊的冲动,小要锲而不舍地寻求宗介的认同,但是宗介却摇了摇头。

“虽然你这么说……但那不过是小孩子吧?实在是不可能打倒精通各种武器的我。”

“喝啊——!!”

小要一脚踹倒了身旁的墙壁。

“你…你…不正常啦!看到那种东西,那种样子…都到这种程度……这种程度……你还真不是个普通的笨蛋!”

“……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你的遣词用字相当失礼……”

宗介额冒冷汗。等混乱的小要拼命镇定动摇的心情后,他才开口继续说道:

“那么要怎么办呢?

“啥……”

“我很在意四楼的老婆婆。你如果怕得走不了的话,就先回去没有关系。”

又来了,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刺耳说法。

“唔……”

小要再度瞪着宗介,接着甩甩头,像是要为自己增添勇气般地说道:“说…说什么嘛?我才没有感到害怕呢!只不过是因为有一点……吓到而已……!”

“是吗,那就继续前进吧!”

宗介若无其事似地开始往前走。

两人到达转角后一看,那里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的走道。连能让小孩子踏上去的踏脚座一类的物品也没有。

※※※※※※※※※※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不知为何滚出了一个人体模型。胸口还用红笔写着“怨”字——这令两人增添了少许不快感。往三楼走上去时,半途堆叠了毁损的床与置物柜,因而无法前进。

“堵住了……”

“去找其它楼梯。”

两人回过头,走往二楼的走道。

要前往四楼,想必是得绕远路了,而回程自然也会变得——十分漫长。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立刻逃到外面。渐渐地,两人觉得像是被牵引进入迷宫深处一般。

稍微前进后,床铺、桌子与药架挡住了走道,与楼梯那里一样。

“看…看来是走到尽头了。真可惜,我们还是回——”

宗介试着推开最近的门。“叽”地一声,房门迟缓地向内开启。

“从这房间出去吧,对面还有另一扇门。”

视察房间四周后,宗介说道:

“走吧!”

“…………”

这个房间,原本应该是事务室什么的吧?焦黑的桌椅散放一地,再加上腐烂的纸山与破破烂烂的沙发。挂在天花板的灯,因为微风而前后摇晃。

“来……来到这种地方,你还是不会感到不安吗?”

“嗯。有心的话,还是可以看出装置地雷与炸药的位置。”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在这时,没有任何预兆地,室内响起惊人的铃声。

靠近身边的桌子上有个老旧的电话,铃声突然地响起。

“哇……”

“退到旁边。”

推开当场呆住的小要,宗介靠近响起的电话,并仔细观察。

接着退后一段距离,拿起一旁的咖啡罐后朝电话丢了过去。

被罐子击中,电话翻倒,听筒掉了下来,沉默无声。

“……干…干什么啊?”

“以防万一。感到有趣而拿起电话,装置在下方的炸弹就爆炸了也有这种陷阱。在黎巴嫩的废墟,我的队友就是这样被做掉的。”

“…………”

“不过,这里似乎是没有陷阱。”

“当然不会有啦……”

无视于小要的话,他拿起听筒靠近耳边。

沉默地倾听。没有特别疑惑的表情,就像是听着实况转播或天气预报似的。

宗介缓缓地开了口:“……喂——很遗憾,这间医院从数年前就封闭了。如果需要急诊,请拨打一一九,救护车会立即出发,如此就能得到必要的医疗措施……喂?”

宗介摇摇头。

“……似乎没在听的样子。”

“是…是谁拨的?”

“唔,你要听听看吗?”

小要怯怯地将宗介递出的听筒放在耳边。宛如广播一般的噪音中,有个声音传来。

‘……好痛苦唷……好热……救救我。好痛好痛好痛喔……’

那是咬着牙挤出的孩童声音。背后还重叠着“噫”或“呀——”朦胧的悲鸣声。

“呀……!”

小要脸色泛青地扔下听筒。

“这……这是什么啦!这个!”

“急诊病患吧?打电话到医院喊着‘好痛’,都不知道这家医院已经关闭——”

“不是这个问题吧!?你啊……难道,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窗边的老人、走廊的小孩,以及……这通电话。

不管怎么想都是灵异现象。大概是将一辈子分量的灵异体验,在仅仅一个晚上就充分经历的感觉。虽然是这样——

“我觉得很奇怪啊!”

“所以啊!再表现出更多一点害怕的表情啊!?有鬼耶!?出现幽灵耶!这是医院耶!”

两手拳头紧握,小要的声音跟着提高。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现在又不是灵异现象大游行!”

大声地强调着,肩膀不断地起伏、喘息。宗介则是冷静地观察她——

“…………你还是回家比较好吧?你大概…很累了吧?”

宗介静静地说着诸如此类的话。像对她感到担心,还是包含了怜悯似的那种视线。

“啊~可恶!那是什么眼神!真是气死人了……!!”

“……?我只是担心你——”

“啰唆!不用你担心,我要继续前进!回家什么的,我绝~对不会说出口!可恶!”

小要已经开始对他们所卷入的灵异现象,抱持着毫无理性的愤怒。

(为什么只有我,非得感到害怕不可啊!?)

……等等的想法。

宗介完全不了解一般的灵异现象。因此必须要用不同方式、更有说服力量的东西,才能让这家伙感到害怕不是吗!?虽然这么说,但宗介遭遇的现象却都是他所无法理解的。真想对他说,再给我多思考一点!

“这真的是非常…不公平呐……!”

“?”

宗介一脸疑惑的表情,看着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前进的小要。

※※※※※※※※※※

从二楼走到三楼。往四楼的阶梯仍然又被家具一类的给挡住,所以只能继续在三楼的走道上走着。忽然间,窗户外有什么东西晃了过去。因为仅仅“唰”地通过眼角的馀光,小要只能认知到那是个“白色的什么东西”。

“看到了吗?刚才的……?”

“嗯,像人头一样的东西。不知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人头?”

在空中飞舞的人头。还来不及害怕,小要反而感到一阵焦躁。

怎么这么简陋呐!什么人头一类的,怎么可能让宗介感到恐怖呢……!

她瞪向什么也没有的窗外。

“那么你的感想呢?害怕吗?”

“不。因为不是炸弹,所以我还算放心……”

宗介一回应,小要便抬头盯着天花板大吼:

“……这种东西对那家伙哪里会有用啊!?给我重来一遍!”

“你在对谁说话?”

“啰唆!前进!”

小要握拳迈步,毫不犹豫地在走廊上开起路来。

※※※※※※※※※※

在发现往四楼的阶梯后,两人往上走,突然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

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无法得知音源的位置。

咯咯咯咯……唔呵呵……咯咯……

虽然因为混着杂音而带了点不自然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还是颇令人感到不适的笑声。而就在同时,小要心中浮现了与之前不同的怀疑念头。

就是——这真的是…所谓的灵异现象吗?

“……这个怎样?够可怕吗?”

“虽然你这么说……也不过是笑声罢了。”

宗介一脸抱歉地说着。小要发出“啧”的一声,接着恶态毕露地再次大吼:

“这个也太逊了!霸气!一点霸气也没有!到底有没有拿出干劲来啊!?”

奇妙的是,笑声在下一瞬间消逝无踪。

“哼!真没种……!”

“我说啊,你到底是在对谁说话?”

“啰唆!下一个!”

幽灵还是什么都好,谁来让这家伙害怕一下啊……!如此想着,她继续前进。

好不容易到达四楼,还真称得上是荒凉的尽头。墙壁上的水泥剥落,露出一个一个的窟窿。地板也是坑坑洞洞,木条则是意思意思地铺在地上加以补强。

稍微前进之后,进入了一间大病房。

接着在房间另一侧的门口,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独自突兀地站立着。

身着睡衣的苍白容颜。

双肩软软地下垂,握着血迹遍布的铁槌。沉入虚无、茫茫大海似的瞳孔朝这里看着,以寂静地,凄惨地模样伫立在那里。小巧的嘴唇微微动了起来。

‘不离开……就去死……不离开……就去死……’

耳语般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不已。

两人在原地停下了动作。

“……这个呢?这个这么样!?”

小要几乎是反射性地问着。宗介支着下巴,看起来一副正在深思的模样。

“这问题很困难!然而,也不过是支铁槌。要是至少拿个烧夷弹一类的话……”

“啊~真是的!”

无视于幽灵少女,小要不甘心地用力踱着地板。

“这跟武器没有

关系啦!在这种地方有个全身是血的女孩子耶!不觉得奇怪吗?应该要觉得很诡异啦!一般人的话!”

“唔……”

宗介一副困扰的模样。小要叹着气,举起手直直地指向站在那儿的少女。

“说来说去,你也给我像样一点啦!不要只会在一旁喃喃自语,作些其它的如何啦!?像是吐吐毒雾;跳跳奇怪的舞蹈之类的!有很多不同的事可以做吧!?”

被怒斥后,少女的嘴唇诡异地曲起。虽然那的确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但——

“唔……竟…竟敢嘲笑我!”

小要反而更被惹毛,两手喀拉喀拉地折着手指,边迈步走向少女边说道。

“你想做什么?”

望着小要的背影,宗介开口问道。

“掐住她的脖子!有意见吗?只有我害怕得全身发抖是怎样!我已经受够了!”

连到底能不能抓住幽灵这回事她也没多考虑,她已经豁出去了。

人类一旦跨越了难以渡过的恐怖,接着衍生的感情大概有两种。

顿悟、或愤怒。现在的小要是后者的状态。

“很危险,千鸟,不要走得太前面——”

“啰唆!”

小要横越房间,少女则轻飘飘地一转身,从门口的方向消失了。

“给我等一下!”

一边大喊,一边跑出去。结果——

小要的身体突然一沉。

“咦……?”

自己的脚下开始崩塌。没有瓷砖或壁纸,脆弱的地板就在小要的脚下龟裂,她伴随着建材与木板,四脚朝天地往楼下掉落。

“啊……”

咚!!

激烈的冲击来袭,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有困难。

虽然知道自己是摔到三楼的地板——但是脑袋却仍然一片茫然。

(什……什么……?)

从指尖开始抽搐,小要咳了出来。

从后脑到脖子上都是湿湿黏黏的。

红色,是血吧?那个液体,在地板上流泄扩散。

好惊人的出血量,这到是可以跟超级血腥暴力电影相提并论了。那应该是从自己的头流出来的吧?自己一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我…我会死吗……)

她专注地想着这件事。

(千…千鸟!?)

谁在叫我?

(千鸟!?振作点!回答我……不…不要动!不要说话!我现在就过去……!!)

这个声音,明显地因恐惧而发抖着。

说话的是谁呢?一面想着,视线逐渐涣散,在微暗中一张铁青的脸靠了过来。

“千鸟……!”

对方将她抱了起来。他睁大双眼,汗如雨下,嘴唇虚弱地抖动着。

(什么让他这么害怕……?明明不管是哪种幽灵……都吓不到他的……)

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小要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宗介……?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次,自然地发出了声音。然后——宗介松了一口气问道:

“千鸟,伤到哪了?还好吗?”

“咦?啊……等等,好像是撞到背了……好痛。”

说着,小要环视周围。

这里是下一层的病房。

在她的四周,浆糊、画具、瓦楞纸及各式各样的文具、木材和电线,散落地摆了一地。插在竹竿上的假人头——在一楼看到小孩的头——也在其中。

另外还有中古的电话、CD卡匣录音机、扩音器、汽车电瓶等。这些道具变成了她掉下来时的缓冲吧?虽有些小擦伤,其它则完全没有大碍。

“这些……是什么啊?”

小要脖子上的液体弄湿里手。虽然是红的,却不是血。这是特殊化装用的假血。

“那…那个~……你还好吗?”

从天花板的洞传来了声音。是之前的幽灵少女。已经完全没有诡异的表情,仅仅担心地向下看着。

一旁钻出了另一个少年——大概是小学生——的脸。

“唔哇~!准备室变得乱七八糟了,真惨……!啊?什么嘛,这不是相良哥吗?”

灵动的眼睛与格子花的领巾。对小要与宗介来说,是张熟识的脸孔。

“是芳树吗?”

“嗯,是我呀!”

少年若无其事般地回答。接着,从他的旁边——

“两位,平安无事吗?”

看见了一个邋遢寒酸中年男人的脸。

※※※※※※※※※※

黑框眼镜、毛躁的头发、浓密的胡须,身着破旧衣服的男人请两人坐下。

“来,请坐吧!”

宗介与小要弹了弹椅子上的尘埃,战战兢兢地做了下来。约五人左右的小学生们则跟着一块坐在后面。

这是四楼病房的隔壁,另一个地板比较稳固的房间。那是住在这个废墟,无家可归游民的窝。除了食器与速食食品,还堆叠着无数的书籍,有床铺也有书桌。

仔细一看,还算是颇为舒适的空间。

“有梅酒,要喝吗?还没有坏的喔!”

“不必了……”

两人慎重地拒绝了。

“……那么…也就是说,芳树你们是为了这个伯伯,才演了那些戏码?”

小要一问,小朋友中带头的少年便点头了。

他的名字是阿久津芳树。

是之前由于某个事件而与两人结识的小学生。(详情请看《妥协无效的人质》)

“没错,常有附近的情侣或小混混进这个医院,然后源伯就会被他们欺负,这个房间也常常被搞得一团糟。”

源伯,应该就是指这个戴眼镜的雷鬼风伯伯。

“所以我们想到,如果散播有幽灵出现谣言的话,那些人应该就不会再来了。所以才设置了很多机关。”

“哦。”

“我原本是很反对的,不过输给了这些孩子们的热忱,就开始帮忙了。哎呀,事实上也十分有效……很多人因此就不再过来了,我实在很感谢他们。”

雷鬼风伯伯有着意外的奇妙知性氛围。

“一般人的话,到二楼的电话那里就会逃出去了。没想到你们竟然一个接一个地突破了关卡,让我们烦恼了好一阵……不过,这方式对相良哥和小要姐当然是没用啦!”

芳树说着笑了出来。

“唔……也就是说,这是心理战的一种。跟‘河内之花’或‘巴格达玫瑰’(注:美军在越战,及伊拉克在波湾战争时实行过的心理战)算是同一类吧!”

“那是什么啊?”

“就是……心理战。为了挫败敌人的士气而发布广播。以女性播报员喊出‘你们将死得一个也不剩’,或‘隔壁的军团已经全灭了’一类的谣言。不管哪个军队都会这么做,这就有如战场的咏景诗一般………”

说着宗介开始远眺。

“也有这种惹人厌的咏景诗啊……不过,芳树……一个小学生三更半夜在外面游荡,你有告诉家人吗?”

阿久津芳树挺起胸膛。

“当然是保密啊!上床以后再偷偷地从窗户跑出去,轻而易举啦!多亏这样,这里变成了源伯跟我们的秘密基地,很棒吧!”

“原来如此。的确也是啦……一开始那个机关真的有够恐怖。光是看到窗口站了个老婆婆,瑞树马上就逃走了。”

“咦……?”

“哎呀,就是那个啊,窗边不是站了个老婆婆吗?那是人体模型还是什么扮的啊?”

听着小要的叙述,芳树等人面面相觑。

“我们不知道你说的那个耶?”

“可是宗介,你有看到吧?那个老婆婆。”

“嗯,不会错的。”

于是,孩子间立即飘起了紧张的气氛。

“啊啊,那个啊!”

源伯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大概是十年前被火烧死的人吧?从以前就偶尔会出现呢!”

这次换芳树等人脸色发青了。

源伯从窗口眺望争先恐后逃离医院的少年们。

也看得到宗介背着失神晕倒的小要,一步步地离开医院用地。过了一会儿——房间内的门打了开来,看到一个老婆婆模样的人。

“孩子们都回去了呢!”

“是的,妈。他们都回家了。”

源伯回应着。他对孩子们隐瞒了,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自杀身亡的院长妻子住在这里的事。这最里面的房间,也从未让他们接近过。

“那些孩子们,大概也会渐渐不再靠近这里吧?”

“真是谢天谢地。”

“一点也没错——”

男人点点头,将梅酒注入有裂痕的茶碗。

“如此一来,就可以安静地过一段时间了吧……”

※※※※※※※※※※

小要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扛在某人的肩膀上。

是宗介。他用左肩背着她,右手控制自行车,已经骑到离废墟好几个街口的另一处。

似乎是返回公寓的归途。

“唔~……”

“醒了吗?”

宗介以听起来并不是很担心的声音说道。

“嗯……已经可以走路了,让我下来吧!”

“先不要走路比较好。你因为听到那个流浪汉说的话而晕厥,或许身体还残留着晕倒时造成的冲击。”

“……总之,先放我下来啦!”

被像米袋一样地搬运,还挺难为情的。

脚刚踩到地面时,小要感到一阵晕眩。她扶着宗介的手,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抓紧。”

说完,宗介就踩起自行车,双载出发了。

“宗介,我问你哦……”

“什么?”

“你害怕吗?”

“怕什么?”

“我掉下去时,血流如注的样子…!”

宗介没有回答。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难不成是生气了吗——小要这么想着,感到一阵失望。

那时侯,他一脸惊惶的表情只是因为吓了一跳而已吗?

但是自己却希望能看到他更加慌张失措的模样……

一阵沉默。在经过便利店,停车场里高中生喧杂的声音逐渐消失时,宗介咕哝:

“应该是吧!”

“…………咦?”

“没事。”

到最后,还是陷入沉默。

小要虽然不知所谓地呆了好一会儿,不过随即开心起来——接着就露出一张不怀好意的脸。

“喂~我没有听得很清楚耶?”

“别在意,忘了吧。”

“不要!喂,你刚才说了什么呢?喂~说嘛……!”

以微微撒娇的嗲音,小要的手臂围绕着宗介的脖子,一阵阵地摇晃着。

“不要乱动,千鸟,会摔倒的。我什么也没——”

“快说啦!不说的话,我就让你品尝一下第二次的恐怖滋味喔!?怎样,还不快说!”

“快住手……!”

两人乘坐的自行车,一面东摇西晃地左右摇荡,一面在夜路上奔驰着。

※※※※※[身处黑暗的病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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