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走廊,视听准备室门前发生的事。前来归还资料录像带的千鸟要伸向门把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
门的另一边传出她所熟知的男女声。一人是挚友常盘恭子。另一人是相良宗介。
“哎……我们这种关系,还是结束了吧?还是觉得不大好哎。”
“为什么?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紧张的气氛和不同寻常的感觉穿过门传到走廊中。
恭子和宗介,两个人在悄悄谈什么?
不能偷听……即使这样想,小要还是像被钉在原地一般,竖起耳朵。
“对我没兴趣了么?”
“不是,并不是这样。我现在还是非常喜欢你哟?昨夜的事情……我丝毫不后悔。”
(啥……)
扑通,小要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恭子、对宗介?两人偷偷瞒着我?这怎么可能。还有,什么是昨夜的事情?
“对我而言,我决不会忘记昨夜的事。这不好么?”
“可是……”
“难道你是在在意她的感受吗?”
“……嗯。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而且对你也很认真。如果她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一定会受到极大的心理创伤。”
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眼前变得漆黑一片。
回头考虑一下平时的宗介和恭子之间,虽然的确略有些不自然的话语——然而小要还是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
“我不想背叛好友。”
“我的感受你想过吗。她的确非常有魅力,可远远比不上你。她有更般配的对象。”
“但、但是……”
“她一定会理解的。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丝毫没有注意到。
两人已经配上了。虽然我对宗介并没有具体特别的关系、恭子也许也并没有需要在意的理由……但是这种事、这种事——
“啊……”
小要单手抱着的录像带中的一盘落到地上。清脆的声响传遍整条走廊,同时打断了宗介他们的会话。
“……谁?!”
恭子的声音。小要在原地呜咽了半天,轻轻嘟囔了一声。
“Fu……fumoffu。”
“什么呀,是BON太君啊……”
“比起这个,你听着。我已经说过许多遍了,我还是——”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两人继续先前的会话。
“Cu-t、cut、cut!”
会话正在向那面发展的时候,突然房间中发出了新的咆哮声。
“完全不行!和剧本不一样!不要随随便便加傻乎乎的即兴表演!还有,前面的‘Fumoffu’算什么?谁在那里?!出来!”
小要眼前的门立刻被粗暴地拉开。
狭小的视听准备室中除了宗介和恭子,还挤着大约6名学生,手中拿着各自的器材。照明、反光板、麦克风和摄像机。
“千鸟啊。”
“啊、小要啊。喂~”
房间深处的恭子对她小幅挥手。和往日一样的笑脸。
“……?”
看样子似乎和风流调情的话语不是一码事。
打开门、从正面盯着她的是握着皱皱巴巴剧本的男学生。
“什么啊,是熟人?”
小要扫了一圈房间里的面孔,默默思考了3秒钟后,
“那个,这是?难道是拍电影,类似这种玩笑?”
“不是难道,确实是拍电影。我们电影研究会的下一部作品。现在正在拍这部电影里可以成为灵魂的最重要的镜头,希望不要打扰。明白了!?”
男学生——应该是监督——用不高兴的声音告知她后,立刻转过身去开始和摄像的学生交谈起来。他们似乎已经完全忽视小要了。
“小要你来干什么?”
恭子和宗介走近了。
“哎?狭、狭山老师要我来还这录像带……倒是你们在干什么?”
“嘿嘿。隔壁班有个叫阿部的你知道吧?他是电影研究会的成员,受他委托就出演角色了。是吧相良君?”
“肯定的。”
宗介说。绷着脸、紧抿嘴角。实在难以想象直到刚才为止他还在演那些有恋爱内容的戏。
“标题是《恋爱的七人》。预定会在下个月西东京高中电影祭上上映。去年因为得奖似乎从实行委员会那里得到了30万的奖金。”
“你说30万?!”
“嗯。所以小室监督非常卖力地在拍。”
恭子一边说着,一边向正在和负责摄影师争执的学生瞥了眼。他就是那个小室监督吧。
“哈哈啊~~~~动真格的啊……”
在一个劲感慨地小要旁边,宗介插起双手、放远目光。
“本来我的工作是仅仅关注安全保障问题的。可如果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我也必须参加、协助这类活动。”
“是吗。”
“嗯。以前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长戈培尔[保罗约瑟夫戈培尔(PaulJosephGoebbels,1897—1945)]最大限度活用电影和广播进行士气的鼓舞。在大众的娱乐中巧妙地融入纳粹的意识形态。我作为学生会的成员,也有必要研究一下这种手法。”
想象出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德国士兵们对着甜蜜的爱情电影荧幕高高举起右手示意的景象,小要垂下头。
“……果然又和往常一样,哪里弄错了吗……”
“没问题。如果出现任何对学校不适合的内容,我会在检阅后消除。”
“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没弄懂。”
“?”
小要怀着复杂的情感叹口气。表现出如此生动逼真的演技,却连自己演出的电影主旨都没有理解。那先前站在外面听对话听得捏把汗的自己不就和白痴没有两样嘛。
然而——自己松了口气是事实。
这时,前面提到的小室监督在他们的背后发话。
“啊——取景一点点都不行!反射的,你就不能再往那边靠一点吗?”
“不可能了。否则就会被拍进胶片。”
“这里需要昏暗、违背道德的感觉。最终背叛好友抢走浩介的祥子,那种,泥泞的感情……就是这种,那样啊!”
“日程表已经很紧张了。没有时间拘泥于——”
“不对,一定要拘泥。所以才会这么苦恼。……这么说,也许还是演员和想象的形象差得太远的缘故。本来祥子应该是那种更有大人味、感觉略有些隐藏起什么的女性。可是……”
这么说着,小室监督仔细观察恭子孩子气的脸。戴大圆眼镜、扎着麻花辫、矮小的她沮丧地接受着这丝毫没有顾忌的视线。
“……?”
“常盘同学。剧本都看完了吗?”
“不,实际上还没有全部——”
“那就定了。进行演员更换。让你出演祥子的好友加奈惠。毕竟那个角色和你实在是太配了。”
监督的宣言大大动摇了周围的人。
“这怎么行,都到现在了!”
“会赶不上电影祭的!”
齐声反对的研究会员。小室监督满脸通红大声反斥,
“啰嗦!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监督是伟大的、绝对的!假设摄影组是德川幕府,我就是征夷大将军!下的命令必须要完成、死而无悔!”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闭嘴。总之更换演员。”
面对监督的不容反论的语气,摄影师低声嘟囔。
“知道了……真是的。那,空缺的演员位置怎么办?祥子的演员如果不赶快找到的话。”
“祥子的演员啊。刚刚发现一个完完全全符合的。”
“?”
监督的视线终点——是始终沉默着静观其变的小要。
“怎……怎么?”
被所有人一起上上下下打量着,小要满脸困惑、退后一步。
在小室的热心说得之下,小要最后还是接下了拍电影的工作。
(你才更适合这个角色。)
(你是只要经过打磨就会发光的钻石。)
(美丽而虚幻的侧面……!)
又是这又是那的。在沐浴了无数绝美的赞词之后,心中决不会不快;加上拍摄电影完全是未知的世界,好奇心也有着不小的功劳。
“是、是吗?哎嘿嘿,真头疼呢。怎、怎么办才好呢。你说啊,恭子?”
就像这样被捧得轻飘飘的她,被恭子用怪异的目光瞥了眼,(翻译注:就是[一一])
“谁会问刚刚被抢走角色的人这种问题……?”
极度泄气的声音。
交到小要手里的剧本是大约1cm厚的复印纸札起来的。
标题就如同恭子说过的,《恋爱的七人》。以七人男女为主线展开的爱情故事。粗略的翻过一遍后,感觉上就自主制作的电影角度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学生电影尽是些暗藏的情感迸发的‘艺术的’作品。我不一样。利用身
边的题材、以踏实的手法摄录。这就是我的准则。”
……等等,小室监督充满自信地宣言。
小要出演的是七人男女中的一人,文学部员祥子,和足球部的队长浩介热恋的情节。而演浩介的正是相良宗介。
“难道还会有接吻戏?”
偷偷瞟了一眼宗介,小要问道。监督挺起胸膛,
“什么,你愿意演?!”
“不……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别这么说。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给你加入这样的——”
“不要、绝对不要!”
“那么、床上戏——”
“更不愿意!!”
耳朵通红的她赶忙拒绝。
翌日,小要也加入了拍摄的行列。
监督小室是三年级的学生,瘦弱矮小、额上的头发角开始莫名后退的沧桑脸。情感的起伏激烈——以为他在一个人阴郁地思考什么的时候,会突然头脑发热大咆哮制造混乱。
“很任性自私的一个人——”
拍摄前,担任摄像和副监督的学生须藤悄悄地告诉小要。
“——能在去年的电影祭获赏的才能是真的。正因为得到了奖金,小室同学感到巨大的压力。也许他会说出些失礼的话,呃,请你不要过分在意。”
“嗯,知道了。”
那天首先拍摄的是浩介和祥子第二次相遇的场景。通过图书馆的一段闲扯,她了解到他不为人知的意外的一面——
“祥子同学。”
图书馆的一角,被书柜夹起来的狭窄通道中,宗介对小要打招呼。戴上黑框眼镜、头发梳成三束编起辫子的她突然醒悟过来,凝视着他。
“浩……浩介君。”
“呀又碰到了你怎么样身体好吗。”
“呃、嗯。”
“祥子同学读的什么书我来看看魔法师哈里波特哈哈哈哈真是很无聊的书呢。”
缺乏抑扬、丝毫查找不到情感的碎片、一点都没有感动的声音……更确切的说,只是单纯的三流演员在读台词而已。
“不、不准笑话。我喜欢这书。况且,像你这样的人在图书馆有什么事?”
“我在想这里有没有托尔金的书于是就来看看指环王我可是相当喜欢虽然我一直瞒着部里的那些人哈哈哈。”
“哎……?这本书我可非常喜欢哎!你也是?”
“没错啊你的脸怎么看上去那么吃惊。”
“没有……我只是觉得,浩介君准是——”
“C-ut!Cut!Cut!!”
小室监督的大叫打断二人的对话。摄像机停住了,负责音效照明的工作人员一齐消除了紧张感。
“有什么问题?”
“全是问题。一点点演技都没有。不是叫你读台词。给我多改变改变表情、声音也有点起伏好不好!”
的确是这样。战场上长大的宗介对于演出剧和电影完全缺乏必要的某种感受性和某种想象力。断言他演员才能是鸭蛋都可以。
“……不行么?”
宗介询问小要。
“嗯……确实。有点。不对,是相当。至少要把句读加上吧。”
“唔……”
“好不容易遇上千鸟同学的演技那么出色。昨天和常盘同学的对手戏不是还演得挺自然的?今天却……为什么?”
“的确有些怪呀。为什么呢?”
兼任记录员的恭子稍稍歪了歪头。宗介插起双腕,在相当一段时间的默默思考过后,终于开口了。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和常盘的时候可以自然地、不卡壳地背出虚构的台词。为什么和千鸟的时候……”
全体厥倒。小要和监督他们一脸的迷惑。
“原来如此……本人虽然没有察觉到,潜意识中的害羞让他变得紧张了啊……性格上又完全不符合……”
唯独恭子一个人在那里低语。
“我说,既然这样,弄点即兴发挥如何?”
又读过一遍剧本后,恭子提议。
“什么?”
“温和系的演技我认为对他来说太难了。在不影响主旨的范围内,给予他更自然、更像相良君的自由演出机会……大概会像昨天拍摄一样顺利进行吧。”
“嗯……”
监督他们插起手腕。
“绝对是这样好。相良君怎么看?”
“唔……确实,比起昨天的场景,今天的更加难演所以头疼。我平时从来不用的口语频繁出现……按照剧本上面写的来读是可以……然而要显得自然可能会有困难。”
宗介淡淡地说。
“那么该怎样才好?”
“简洁的表现、准确的语法。按照常盘说的,改成我的风格的台词就可以表现出优越的演技了吧。我想试试。”
“你有自信?”
“肯定的。”
宗介的眼睛一闪。
小室监督在那里摆着苦恼的面孔思考了许久,勉勉强强地点点头。
“……好。我就看在你的热忱上赌一把。试试看好了。”
“了解。”
回答完,宗介缓缓低下头、闭目、提高集中力。只有在这个动作上他的魄力直逼专职的大演员。
“千鸟同学就先按照现在的剧本,明白了?那么现在开始重拍。Take2!”
工作人员各就各位。小要和宗介回到自己的站位,深呼吸。打开开关,摄像机旋转,监督说:
“Action!”
周围陷入沉寂。
略过一会儿,宗介踏出一步,对着小要的侧脸开口了:
“祥子。”
如同以往一样的冷静的语气。确实,这样更加自然。小要就按照指示,口中吐出熟记的台词。
“浩……浩介君?”
“又见面了。身体不错啊。”
“呃、嗯。”
“什么资料?……《世界拷问技巧》啊。你读的书真无聊。”
脱力感使她觉得腰都要折断了。小要努力挺过这段煎熬,偷偷望了一眼监督。他用肢体语言表示“继续”。
“……。不、不准笑话。我喜欢这书。况且,像你这样的人在图书馆有什么事?”
“我么。在找一本叫《图解?大规模杀戮兵器》的资料。我在收集核武器和细菌武器的资料。”
“哎?这本书我可非常喜欢哎!你也是?”
“肯定的。奇怪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浩介君准是不会喜欢这种书的。”
“我也感到意外。你居然会对中子炸弹和神经性毒气感兴趣。”
“真是,对这种世界抱有憧憬不行吗?我也是普通的女孩子啊!”
“是么。那么同一个作者的最新书刊《埃勃拉病毒/军事利用的恐怖》(翻译注:1976年非洲发现的病毒,会引起埃勃拉出血热,国际传染病之一。)读过了没有?”
“嗯!读了以后觉得心怦怦乱跳!太富有幻想力了。头脑中浮现出那个场景栩栩如生、鲜明的场景——你给我收敛一点!”
咔!
被小要的真空跳跃膝袭命中,宗介撞上书架。失去平衡的他的头上降下无数的书籍,立刻堆成山将他活埋。
“C-ut!Cut!你们到底打算让这疯狂的对话进行到什么时候!?”
面对小要的抗议,监督和摄像师互相望了一眼。
“不,不觉得……”
“这、这个就是超现实主义啊……”
这么说着,他似乎刚刚才想起来一般停下摄像机。片刻后,宗介从书籍的山中间探出头,绷着脸说,
“你哪里不服,千鸟?”
“你给我闭上嘴!会对拷问技巧杀人病毒的话题表现出兴奋的女高中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哪儿!?”
“……没有么?”
“当然没有。”
“我不知道。”
“你给我记好!”
承受了小要怒吼的宗介陷入思考状态。
“啊啊,真是的……诸位,请这种白痴来当演员拍摄各种各样的场景,一定有不少麻烦吧?”
面对小要表示出的同情,不知为何工作人员们的面部变得越发僵硬,努力回避她的视线。
“……?”
“不,其实是……”
好像是在看将头扭向一边的监督的面色,摄像师说道:
“用相良君做演员就是从昨天那个场景开始的。”
“你说什么……?”
“之前也请别人出演过浩介的角色……呃,稍微发生了点冲突,辞掉了。其他的演员也因为这因为那、一个个都……”
“唉?那现在留下来的演员……就只有我们?”
无言的肯定。
似乎真的大家都逃走了。
恭子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条消息,正半张着嘴,呆然。
“……哼。那群人都是懦夫。辞退他们是正确的选择。”
小室监督的态度生硬。摄影师的脸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从喉咙中挤出悲痛的声音。
“说得
这么悠闲。之前拍的大部分胶片都必须重新摄制呀!?预算也基本上全都用尽了、剧本的最后也没有出炉、距离电影祭也没多少时间。此外演员只有3个。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你到底想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相信我。”
“就是冲着你这句话才走到现在这步田地的不是吗?!”
痛哭的摄影师。其他的工作人员爬满疲惫的脸无力地垂下。
“怎么说,呃……”
首次知晓拍摄实况的小要他们哑然。
问题堆成山。迫近的期限。预算是赤字。能够完成的兆头没有一丝。就这样下去,真的不要紧吗?
“不需要焦急。这样的危机我们已经面临过数次了。比起这些,问题是在这之后。”
小室监督颤颤巍巍地起身。不知为何,有一股黑暗的气息正在缓缓向上爬的感觉。
“……相良君。我觉得现在有一个必须下的重要决断正在临近。开除你、另外找合适的演员;抑或在你的可能性上下赌注,寻找双方的妥协点、将这段胶片弄成能上台面的。两个里面挑一个。你怎么想?”
“我不希望被你错误地评价。”
宗介无畏地说。
“我是穿越了无数修罗场的男人。接下的任务一定会顺利完成——即使要使用任何的手段。”
“呼呼呼……非常好。”
小室微笑。
“似乎已经有觉悟了。这部电影就是战斗。监督和演员间自我的碰撞——这种假想的战斗会向胶片中吹入生命的魄力。我们不正是在期待这个吗。”
“好。”
迸发出火花的视线——小室和宗介极度认真地对望着。
“噢噢……这、这是……”
杰作诞生的预感。
异常的魄力压倒小要的时候,恭子在旁边轻声嘟哝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到头来还不是一团糟……”
正是这样。果不其然,宗介是无可救药的拙劣演员。
“Cut3,take8!准备!Action!”
摄像机再度运转。
“祥子同学又遇到了身体好吗什么书哈里波特啊你读的资料可真是古老。”
“不准笑话。我喜欢这书。话说回来,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么我是来找托尔金的书从以前开始就感兴趣当然这是机密事项。”
“C-ut!Cut!Cut!你给我去死一趟再回来,庸人蹩脚演员!”
“唔……”
头部被瞄准了投过来的扩音器打中,宗介还是站着没动。
就像这样,此后摄影也依然极其困难。同一个镜头宗介至少要NG十次以上。无数次无数次的重复。一直在等待他到达“勉强还能够看得过去”的水平——漫长的等待。
“Ta……take28。Action……”
“祥子只是你如果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Cut……再、再来一次……”
现在摄影的难度与其说是在拍恋爱电影,更像是在拍野生动物纪录电影。在极寒的西伯利亚等待老虎,直到这只老虎表现出求爱行动为止,摄像师必须数日间、数周间持续架着器材准备着。常人无法匹敌的体力和忍耐力,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必须有这些条件。
小要他们参加摄影的第3天。小室监督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已经干不下去了!!果然应该把你开除、开除!给我滚回去!!”
“我么。被开除了?”
“正是!已经没有时间和你这样的蹩脚演员再耗下去了!电影祭就是下周了啊!?”
“哼……就因为这点理由我会逃避么。”
宗介异常冷静地说。
“什么?”
“我的演技无法接受——就算这样好了。但是意图屏蔽这个事实,自己重新寻找容易的前进道路……作为创造者来说,是二流。你所谓的才能不过如此。”
“明明就是你实在太烂了,是你……!”
小要在一旁吐槽,宗介根本没有听进去。
“你、你说得出口!说得好像我缺乏才能或者不肯使用一样……!而且,还是二流?!使用初出茅庐的你的,你以为是谁!?”
“我不记得委托过你。”
“开什么玩笑!胶片的胶都写不清楚!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呜!”
嘭咚。
情绪激昂高举双臂的小室在那一瞬间冻结了。
“小室同学?”
没反应。仿佛雕像一样的他保持四肢僵硬的状态,就那样逐渐倾斜、“啪哒”一下扑倒在地面上。
“小室同学!?”
“监督!!”
一群人全都拥上去。小室开始奇怪的痉挛。
“医疗兵在哪里?!医疗兵!!”
“都说过没有了。”
在大叫的宗介身边,恭子迅速掏出PHS按下119。
哔—波—,哔—波—。
懒洋洋鸣着警铃的救护车逐渐远离校门。无力地目送其远去的小要几乎已经陷入了绝望的状态。
“啊——呀……。那么年轻就倒下了。他精神上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磨练。”
“恐怕是过度疲劳吧。真是没用的男人。竟然会屈服于那种程度的试炼。”
啪!
和以往一样出处不明的纸扇直击宗介的头顶。
“你干什么,千鸟。”
“啰嗦!还不是因为你、因为你啊!就是由于没有可以代替的演员,给别人添了那么多的头痛事。现在好,连监督都没了!”
“唔……”
宗介低下头,又切换到了以往的“虽然的确是在反省,可不知道这反省的方向是对是错”的模式。
“哈……说到底,就那样,结束了。”
恭子在一旁沮丧。
“嗯……最少也要住院几天,电影祭就是下星期了。原先拍好的也没有能摆得上台面的。虽然遗憾,这种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啊。……嗯?”
刚刚察觉到,以摄影师须藤为首的电影研究会工作组全都面色发青、浑身颤抖。
“完、完了……”
须藤的声音就像在呻吟。
“怎么回事?”
“其实去年电影祭上拿到的是称为‘原粕赏’的奖。那个因为凶暴行为而闻名的演员原粕武来选定的奖……”
“然后呢?”
“这个奖的奖金也是从他口袋里出来的……得奖的时候,他说‘加油啊,小子们。如果明年没有拍出作品,我会用阿根廷背摔把你们的脊梁骨全部折断、当成人肉沙袋来用。哇哈哈’……”
“……再怎样,这也只是玩笑吧?”
“完全不是!”
须藤立刻变得激动起来,
“过去也有人遭到过同样的事情。而且那人授赏的时候,从小室监督那里一个个打听出我们的地址,还全都记录下来。绝对没错。他是认真的。”
“……”
“拿了30万,不拍摄电影以空白回应他。光是想想就打寒颤!!”
“不要、我不要死啊~~~~~~~~~~~~!”
其他的部员也陷入恐慌大声惨叫。小要像是在哄哭闹的小孩子一样,
“喂,我说,稍微冷静一点啊?”
她又赶紧跟了一句:
“这种事情还没成定局啊?即使小室同学不在了,我们也许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呢。”
“不可能有什么办法了!本来认为只要把所有的责任全都推到监督的身上,我们就会没事的。这样下去,这样下去……!”
“……总觉得刚才,他们有了什么让我失去同情心的发言……”
“剧本未完成!大半的胶片不能用!标题是《恋爱的七人》,演员却只有3个!本来就是不可能的……”
须藤他们哭叫着。
实际上,《恋爱的七人》已经是八方阻塞(翻译注:日语中的走投无路,因为意译出来的效果反不及原先的,因此保留。)。
除去其他出演者在逃走之前收录的那些场景,大部分都是些不能用的素材;而仅剩的场景也不是有秩序地摄制的——完全乱七八糟。原先人物关系就复杂的电影,无论怎么整合都无法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比如,登场人物中有个叫钦司的少年。他对优等生的佐织抱有恋爱之心。实际上佐织参与卖○行为(翻译注:太敏感……了,替换。),钦司得知之后受到冲击,理应会陷入苦恼——
“……然而实际最后拍到的是钦司痛哭大闹的场景和他抽打佐织的场景。”
“仅仅是这些,一定会被认成给人制造困惑的凶暴的人……”
“其他的胶片情况也类似。没有一个篇章是完成的。没有任何解决手段了啊!”
“嗯……”
跪在黄昏的校门口号啕大哭的电影研究部员们。乌鸦发出类似嘲笑的叫声,从他们头上飞过。
恭子也沮丧地垂下肩膀。不管怎么说,她似乎从参与制作电影中体会到了乐趣。
“状况我清楚了。”
这时,宗介开口了。所有人都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可是,投降还太早。只要还残留着战斗意识,我们决不会输。为了死去的监督,我们说什么也要完成这部电影。”
“宗介……”
和往常一样淡淡的声音,可里面蕴藏着强烈的决意和一股悲壮感。
“既然已经变成这样,今后的指挥由我来执掌。将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我,跟着我走。”
宗介毅然宣言。
5天后的星期天——
终于出院的小室被摄像师须藤说得,将在西东京高中电影祭上露面。虽然遭遇了“我不要”、“我不想死”等等激烈抵抗,最后还是由电影研究部员们冲到他家中去,半绑架式地把他押到电影祭会场。
会场设在吉祥寺的独立系电影馆,那天因为电影祭所以全天承包借出。从各地前来的制作者把正面大厅弄得乱哄哄的,似乎要撑爆了。
“千鸟同学他们呢……?”
“已经来了。在那儿。”
仔细看,见到了横躺在吸烟处旁边长椅上、正在熟睡的小要和恭子。旁边则是一副疲惫不堪样子的宗介。
“监督。出院了啊。”
宗介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
“是啊。……可是,你们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直到今天早晨为止还在继续编辑作业。连夜的通宵、她最后也挺不住了。”
这么说着,他看看睡得昏昏沉沉的小要她们。
“编辑作业?难道说,是那部电影?”
“是啊。直到刚刚为止才完成。”
宗介告知的同时,通知作品上演的蜂鸣音响起来了。
荧幕中——
伴着极其哀伤的旋律,纤细的标题文字浮上来。
《恋爱的七人Laluttedésicive》
标题淡出。
学校的屋顶上,站着一位少女。随风摆动的长长的黑发,细细长长楚楚可怜的侧脸。蕴含着忧郁的瞳孔。
是小要。
她轻轻将手指按在护栏上,微微吐了口气。随后又用超凡脱俗的语气开始独白。
“为什么会这样……我根本不知道。爱情原来是这么残酷的……”
这句话的透明感。这句话的沧桑感。观众不容分说就被带入未知的故事中去。
溶化一般的,画面转移了。另一个少女出现了。她在哭。装束奢华的少年问道:
“为什么哭泣?又和父母打架了?”
“不是。……这种事情,我是不会流泪的。”
在这里镜头切换。
宗介从远处的阴影中远远望着这对男女的构图。
再次切换镜头,出现另一对男女。
“我决定了。从今往后,我要更相信别人。所以……”
“广美……。抱歉,我、我……”
在校园的一角监视着这对男女的宗介的镜头又切入了。
“残酷、太残酷了!这种事、这种事……!”
拳头不断颤抖着、抽泣的少年。
偷偷监视着这一切,可疑的宗介的身影。
这种场景接着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恋爱的碎片。热恋或受创的少男少女们的马赛克(翻译注:马赛克原来是一种拼合的瓷砖,这里就是碎片、片段的意思。)。时而甘甜、时而悲痛。
还有,通常无言地望着他们、散发着硝烟味的男子。
不久故事就开始急转直下。
和其他的恋爱男女相同,说着甜蜜对话的情侣不断登场。
“真的可以?像我这样不好的女孩子……我不想再受伤害了。”
“受伤害的时候我会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不用怕。我们是同类相聚啊?”
“鹰也君……!”
“广美……!”
在这里突然发生爆炸。
飞散的玻璃。熊熊的火焰。
黑烟卷起漩涡,震动的大气使画面不断摇动。悲鸣和怒号、刺耳的警报音此起彼伏、消防队员和警官四处奔走。救护车的警笛声和哭嚎的市民们。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是外国人,画面的一角还有“CNN”的标记。
切换场景再次爆炸。不鲜明的影响中,民家被炸飞、燃烧着。
“钦司君~~~!!”
丝毫没有连贯性的,小要的朋友稻叶瑞树冲出来大叫。紧接着同班同学的小野寺孝太郎也跑出来了。
“不行。骨头都没留下一根……!”
爆炸、爆炸、再爆炸。
不知为什么连F1大事故的场景都插入了。红莲之焰化作风暴,烧尽一切登场人物。
暗转。
荧幕上映出变成废墟的医院。撒满瓦砾的地面上,被血染遍全身躺倒在地的恭子。小要洒着泪水向惨不忍睹的她跑来。
“加奈惠!振作啊!”
“西……祥子。听着啊,浩介……你要小心浩介。”
“你……你说什么?”
“他正是……制造爆炸谋杀众人的元凶。在海湾战争中受到敌人拷问的浩介变得憎恶世上的一切。他……如果不停止住他的行凶……呜啊。”
“加奈惠——!!”
雷声轰鸣,萧斯塔科维奇厚重的音乐(无断使用)响起。
“不可饶恕……这仇我一定要报!”
小要踏上复仇的旅程。
野心与混乱的夜之街。从没有人通过的危险丛林。留有战火爪痕的赤红色荒野……(大体流用自《电波少年》类)。凭借能和蛇相比的怨念,小要在追逐宗介。
就这样,终于在某处的废墟(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就是刚才的医院),完全武装的二人开始对峙。
“有觉悟了吧,浩介。我决不会让你再伤到任何人!!”
“好啊。反正是沾满血的道路。如果你认为能阻止我,你就试试看!”
战斗开始,模仿吴宇森的枪击战。两把枪砰砰互相开火的场景异常有魄力。尤其是两个人使用的枪,看上去简直和真的一模一样(……其实那的确是真家伙)。
壮烈的死斗之后,艰难地获得生存权利的是小要。
“呜……!”
胸部被射穿倒地的宗介。被鲜血浸透的身体(这个,量稍微多了点),逐渐逝去的生命的灯火。小要低头看着他,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做出如此残忍的恐怖行为——”
“哼……。一切都是为了爱。只不过是对你爱得过度而已……”
虽然这完全无法构成对疑问的说明,小要依然簌簌落泪(这里,眼泪的量也稍微多了点):
“傻瓜……。其他形式的爱,明明也是存在的……”
“祥子……宽恕……我……”
就这样,宗介断气了。
孤单伫立着的小要。冷风将她的黑发吹起(在数帧内可以看见胶片的边缘有扇子的前端,注意到的人是极少数)。
再一次独白。
“为什么呢……我不知道啊。爱情竟然如此残酷……”
逐渐拉远的摄像机镜头。Fin字样。和佐桥俊彦的曲目(无断使用)一起,工作人员列表缓缓滚出,最后则是大大的——
“监督/小室隆宏”
就这样,阵代高中电影研究会制作的《恋爱的七人?地狱的最终大决战》结束了。
小室监督吐着白沫接不上气,被担架抬走了。宗介用深深感慨的目光送这悲惨的监督离去。
“过度劳累患疾病么。看啊,千鸟。因为作品的杰出和非凡,监督高兴过度,都昏过去了。”
“会这么想的你,感性倒确实可以称为非凡……”
一边发牢骚,小要从最后列的观众席扫视了一圈下面的状况。
源于困惑的嘈杂和喝倒彩的拍手。
基本和预料的反应一样。
“总之……按照宗介说的去做,总算还算有点成效……茶混合得成功。那么。”
此刻,一个男人堵在宗介他们的面前。肌肉发达、浅黑色的皮肤,莫西干头再加上粗犷的脸。
就是须藤以前提到过的,叫原粕的凶暴演员。
“拍摄那部电影的,就是你们吗……?”
简直要刺穿他们的目光。巨汉用会被误认为是熊的粗犷声音询问。
“那……那个。因为发生了这样和那样的事情——”
“到底是不是!?不能明说吗!?”
代替被怒吼吓得猛然处于硬直状态的小要,宗介堂堂正正回答:
“肯定的。正是我们拍摄的。”
“真的吗!?”
“真的。”
他骄傲地挺起胸膛。
原粕的面部突然扭曲,双肩略微在颤抖。随后——像是感动至极一般,双眼中“哗”地流出瀑布样的眼泪。
“……?”
“呜……呜呜。太完美了。能如此震撼我的心的这是第一次。‘其他形式的爱,明明也是存在的’。多么……多么美丽的言语啊。我、我已经……哦……哦……哦哇哇!”
在小要他们惊呆之前,男子已经莫名其妙地大声嚎哭,紧紧抱住宗介。
似乎是触动他的心弦了。
“骗……骗人吧?”
“虽然我不大懂,可爱真是种便利的东西。”
宗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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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学时代曾经隶属于电影研究会。老是拍一些很傻乎乎很无聊的电影,玩得挺高兴的(比如《奇迹的猿人》《放○的人卜——》什么的,光是听听名字就能明白内容了吧)。
可是,这段时间内负责『まぶらほ』的筑地老师问我说“听说在最近的一次自主拍摄电影展示会上有一部叫『犬●●ソ●●●ー』的胶片中有贺东你出场。真的吗?”
我不知道。
我没有来回挥舞着霰弹枪带个领结半裸着跳奇怪的舞蹈。
2002年5月贺东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