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露出悲戚神色朝自己微笑的少女,令弗格的胸口隐隐作痛。
这股疼痛是因为兄妹间的羁绊,或只是近乎人类的同情心呢?
——他不知道。
打从一开始,弗格对于父母、妹妹,家人之类的概念就不具有什么情感。罗兰虽然是他的父亲,但共度的时间也只有刚出生那一年半而已,就连曾和他说过哪些话都已不复记忆;至于他的性格云云也多半记不真切了。更遑论其他人造人——就算绮莉叶与雷可利唤自己哥哥,心头也未曾涌现丝毫特别的感情。毕竟直到最近,弗格都不淸楚对方是否真的存在,更不晓得她们到底是不是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对于家庭,弗格却有某种执着。
对他而言,所谓的家庭就是艾儿蒂,还有伊欧。只要跟她们待在一起就觉得很自在,交谈时会感到安心,那是能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对象、空间、场所。
绮莉叶大概不具备所谓的温暖吧?也许是不想要,不曾被给予,或是被夺走了也不一定。他不清楚。绮莉叶这一路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弗格完全无从得知。
可是,就算如此。
这也不足以当作破坏的理由。破坏弗格所珍视的——与艾儿蒂在一起的生活。
绮莉叶扬着轻笑举步走近,弗格也摆出了备战态势。
手里握着重达二十公斤的弯刀「艾莉丝十六号」。
这家伙就跟自己一样。若是没有遇见弗格来使用它,就只能躺在王城深处的封印库房一隅永远沉眠。不被任何人需要,无法被任何人使用,只能作为无法被使用的武器,孤伶伶地品尝寂寞。
即使从孤独中得到救赎只是偶然,就算是侥幸才得来的幸福……
不,正因为如此——
「……我不能让你如此轻易地毁掉这一切!」
先发动攻击的是弗格。
他压低身子趋前,一口气冲向绮莉叶怀里,由下方挥动弯刀。
绮莉叶则用手中的短杖迎战。
那大概只是极其普通,大量生产的一般武器吧——果然,那根短杖根本无法抵挡「艾莉丝十六号」,一交锋便被震得碎裂。
「啊哈,呵呵!」
但绮莉叶脸上完全不见惧色。
不仅如此,简直就像期待短杖碎裂似地,她娇喘一声——那么空寂、那么虚幻。
就这样空着手,她完全没有做出防御,反而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
「果然是那样吧?」
「什……?」
她突然张开双手环抱弗格。
「这种没有名称,连制造者是谁都无从得知的武器,在你面前就像根木棒一样,就算断了、毁了你也不痛不痒吧?但是啊……」
感受到杀气,弗格赶紧反手抓住她的肩膀。
接着另一只手往她的腋下伸去,藉此分开绮莉叶的桎梏并用脚一扫,将她铲倒在地。
「就算只是默默无名的量产品,也有属于它的应用之道喔。」
倒在地上的绮莉叶浑身被雨水浸透,将手臂伸往自己脚边的泥土中。
正确来说,不是泥土,而是扩散在地面的一滩青蓝液体。
弗格已经从艾儿蒂与伊欧口中得知,那是由绮莉叶身上穿的衣服所转变的——不对,应该反过来说,是平常凝态成衣服披在身上,绮莉叶所拥有的能力。像是浓缩生命之源的海水熬煮而成的黏稠泉水。「罗兰之子」第二环的「群体」之力。
绮莉叶从那滩液体中,拉出了另一个绮莉叶。
不知道她口中的量产品,究竟是自嘲,自虐,或是自负。
「……『醒来』!」
一个绮莉叶先是拉开距离,徒手打开了炼狱之门。
「花见月/七彩之宴/指标之痕/穿越强酸!」
接着以咒语的形式转换毒气。转眼间,她的右手已经多了一把长枪。
是第五冠术式「炼铁(Shaming 2)」。这是早期的炼术,能以毒气任意创造出武器,是炼术初期的发明,自从将键器与武器一体化后就遭到废弃的术式。
但与「克拉夫念珠」相互搭配,无疑还是会带来相当惊人的效果。只需短短几句咒语,就能创造出长约两公尺的长枪,颇有效益。
绮莉叶再次冲向前来,将武器前端对准弗格的喉头。
虽说如此——
「没用的!」
只要是以毒气创造出来的东西,无论怎样的武器同样都是幻想物质。既然是幻想物质,就只能成为弗格「消失点」的养分。
弗格侧身躲过攻击,伸手反握住长枪的枪柄。
握住,侵蚀。长枪消失的同时,弗格的身体也盈满了力量。于是挥下弯刀,打算一击剖开绮莉叶的头部。但——
「……唔?」
身体左侧突然传来一股冲击。
是另一个绮莉叶往自己身上撞了过来。出乎意料的一击令弗格身形一歪。再次摆好架势时,两个绮莉叶都已经逃离自己的攻击范围了。
而且——还不只两个人。
「怎么样啊?」
「这就是……」
「『群体』的力量喔。」
总共三人。
看来是第一个绮莉叶发动攻击时,第二个绮莉叶乘机繁殖了第三人。
「……确实是相当惊人。」
弗格拉开一大步距离,回到艾儿蒂身边。他认为若离艾儿蒂太远恐怕会有危险,绮莉叶的特性确实不容小觑。
「真了不起,你的那种能力是无限的吗?」
怎么可能无限。总会有什么极限才对。
弗格问出自己的疑惑,想当然对方也不可能乖乖泄底。
「哎呀,你觉得呢?」
「想试试看吗?看要杀了几个人才阻止得了我。」
「我们跟你,到底谁能撑得比较久呢……玩玩耐力游戏似乎也不错。」
言语间,第三个绮莉叶屈膝蹲下。蓝衣蔓延出一滩泉水缓缓扩展。从泉水中诞生的第四个绮莉叶立即往后方退去。看样子她们大概是打算将她放在安全范围内,是想把她当作主力吗?
像要庇护第四个绮莉叶般,其他三人走向前来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呵呵!」
三个绮莉叶同时抬起左手。
「什么……?」
就连弗格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她们每个人的手上,都分别戴着碧绿圆珠所串成的手炼。
那颜色与形状,无论怎么看都是「克拉夫念珠」。
「难道连身上穿戴的东西都……」
能够同时复制吗?
别开玩笑了。简直乱来。
若真是如此,绮莉叶所具备的力量——究竟能达到多么惊人的规模啊。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觉得呢?』」
「这是真货吗?或者只是仿制品呢?」
「你马上就会知道啰,马上。」
各自开口接话的绮莉叶们又恢复悠然自得的表情。
除了后方负责继续增殖的绮莉叶之外,其余三个同时喊出「醒来」。
「花见月/七彩之宴/变为指标之痕/穿越强酸!」
「月夜花/华丽演出/成为绝美轨迹/卷起荆棘!」
「花见夜/堂皇之宴/转为自由引导/刻下慧智!」
一人是长枪。一人是长柄镰刀。一人是长剑。
手上拿着以「炼铁(Shaming 2)」创造出的模拟武器,三个绮莉叶缓缓散开将弗格与艾儿蒂包围其中。在此同时,第四个绮莉叶也从蓝色泉水中拉出第五个绮莉叶。拥有相同的面貌、记忆、思考与身体能力的共同存在。接着她们恐怕会整齐划一地同时发动攻势。
群体——也就是军队。
在感到棘手与恐惧之间,弗格无意识地抿紧嘴唇。
如果可以,弗格原本希望能在不让艾儿蒂与绮莉叶正面冲突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看来他想得实在太简单了。而「妹妹」们似乎是看穿了弗格天真的想法,不屑地发出嗤笑。
「艾儿蒂。」
他朝身后唤道。
「我本来想尽可能靠自己解决,不过……」
若真的到了紧急时刻,还是得让你……弗格从嘴里挤出的每个字都夹杂着不甘。
「没关系的,弗格。」
艾儿蒂点了点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至少在表面上,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坚定。
「我没关系的,我也会战斗……因为绮莉叶,是敌人啊。」
——是吗。这样的话……
「我明白了。」
她的决心让弗格心里升起一股罪恶感以及绝对的信赖,于是再次举起弯刀。
「战斗吧。得尽早让这个不愉快的夜晚画下句点才行。」
三个绮莉叶……不,恐怕还有更多。
最初的一对一交战蓝图已不复存在。但弗格面对绮莉叶的脸色丝毫未变,已准备好展开第二波攻防。
†
照卡尔布鲁克见解,这应该是场实力悬殊的对战才对。
对手完全不
隐藏大量外露的杀气,动作也莫名不协调。以「障壁(Ehrle 2)」挡下刚才那一击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但也只是个半吊子。若真有两把刷子,就该乘机加以反击;如果是超越一流的个中高手,说不定自己已经负伤了。因此卡尔布鲁克判断这场对决的胜利将属于自己,以对方的能耐顶多只能撑个两、三分钟。这并非自负或什么第六感,而是透过经年累月的实战经验,理性推测出的结论。
但战况完全颠覆他的分析,开战已经过了五分钟,对手仍没有倒下。即使有几次似乎就快分出胜负,但还是错失了那些机会。
「咯咯,咯……」
不晓开第几次攻击后,那家伙忽然停下脚步站定在原地,泄出含笑的声音。
「你很强呢……真有趣。」
卡尔布鲁克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虽然几近确信但仍不离推测的范畴。
伊帕西•特特斯。约两个半月前,在国内过激派所引发的教堂爆破未遂事件中,他以现行犯的身分遭到王属炼术师艾儿蒂肃清——接着是一个半月前,在国外炼术师预定袭击匍都的行动日当天,经由雷迪克•梅尔之手,青年以类人造人的身分复活,并假扮成杀手炼术师欧图•斐伊,破坏了部分的匍都大桥管理塔。
在王属军……应该说在决定与王权派议员进行协商时,那起事件的报告书也与令人眼花瞭乱的繁杂资料一同上呈到「雷可利之宴」。当他装扮成欧图•斐伊现身时,本尊应该就是伊帕西•特特西没错。
依据资料上的记载,对方当时就已经彻底败给了使用「消失点」能力的少年,弗格。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伊帕西•特特斯吗?若真的是本人,那他在短短一个半月内也未免改变太多了。
而且,还是朝着若干诡谲的方面。
「有趣是吗?」
总之先试着响应对方,说不定能套出什么端倪。
与他对战时,卡尔布鲁克一直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无论是脚步、反应速度、解读战况的能力,全都只能算是个半吊子,却又总在岌岌可危时发挥出让人摸不着头绪,或者该说唐突的缠斗能力。不对——与其说对方在缠斗,倒不如说……也许是自己犯下太多失误所致。每一次的攻击他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自己的双手却彷佛不受控制般失去了原有的敏锐度。
「恕我直言,我反倒觉得你比较有趣呢。」
将蛇腹剑「艾莉丝七号」垂放至地面,卡尔布鲁克缓缓开口:
「你的行为十分异常,并且……」
除此之外,更让他在意的是——
「……直到现在,你都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
他连剑都没有拔出,就是这一点令人费解。
卡尔布鲁克甚至无法肯定对方是否持有武器。破烂不堪的长外套包裹着全身,外套下是覆盖至指尖的衣服——这原本就是欧图•斐伊为了隐藏身上的暗器才刻意装扮出的模样。既然会选择承袭这样的装扮,就表示他不希望自己的武器曝光吧。
没有使用炼术的迹象。这点卡尔布鲁克可以确定。
身为天堂骑士,不靠炼术即能与炼术师切磋是他引以为傲的存在意义。他的性命就系在能否察觉到炼狱毒气的香味这一点上,所以绝不可能错过任何毒气的香味。
「这么看来,你使用的武器应该很特别吧?」
加上臆测,他以诱导的方式询问着。
「比如说……炼禁术之类的?」
「……『醒来』。」
没有否定,也不肯定。回应他的是让「克拉夫念珠」启动的咒语。
紧接着——
「幻虚之妙/美妙之脊/山脊之髓/精髓之影/踩影/停止/向其/行进/……」
咏唱。毒气的浓郁花香剌激着卡尔布鲁克的喉咙,这是「愚者之石」远远无法相比的高浓度毒气,但也多亏了这慑人的香味,让卡尔布鲁克清楚捕捉到某些讯息。
鼻间嗅闻到的是现象系炼术,他在瞬间就察觉到这一点。
一般人几乎都不知道,炼狱毒气在转变成幻想物质时,会随着变质的对象不同而产生些许不同的气味。例如:若是植物系炼术,香气会馥郁得如熟成的睡莲;若是金属系炼术,香气会似腐烂的玫瑰般芳醇;如果是现象系炼术,香气就彷若浓缩的波斯菊。只要能靠嗅觉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就能在对手的炼术正式启动前大略察觉出会是何种术式——只不过,包含卡尔布鲁克在内,整座匍都中能分辨出毒气味道的仅仅只有五人。
现象系,也就是爆炸或火焰、结冰等仿效自然现象的术式。依现象不同找出对应的方法,便能抢得先机封锁住对方的攻势。速度即是关键。
于是,对方的头顶上出现了巨大的冰块。
那是第四冠术式「冻矢(Ein 3)」,且异常巨大,或许该归功于「克拉夫念珠」吧。考虑到冰块或许会分散成碎块,卡尔布鲁克抢先采取行动。
他挥舞着「艾莉丝七号」,但并非以手指操控,而是仅靠意志发动攻击。剑尖兀自扬起,一口气朝冰块加速袭去。
伊帕西•特特斯正想操控「冻矢(Ein 3)」。
但,慢了一步。
以细小环节连结构成的蛇腹剑就像一条鞭子,在冰块移动前已先将其缠绕。顺势压制、封锁、捆紧、破坏——.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唔?」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卡尔布鲁克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因为「艾莉丝七号」的剑尖直接插入并击碎了那巨大的冰块。
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一次成狙击,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卡尔布鲁克原本的战略是将冰块围绕后进行破坏,而不是以剑尖刺进冰块里。
换句话说,他显然失手了。在目标物没有移动的情况下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简直是天方夜谭。能与操控者的意志相呼应的「艾莉丝七号」怎么可能在这种距离下判断错误。
那头的伊帕西似乎发出一声得意的嗤笑。
碎裂的冰块不意外地形成数根冰柱朝卡尔布鲁克袭来。他迅速蹲下躲过全部的冰柱,同时加以反击。这次他让蛇腹剑在地面上蠕动蜿蜒,前端蓦地弹跳扬起,从伊帕西脚边的死角狙击下颚。
若不是直觉特别敏锐,他绝不可能躲过这次的攻击,或者是拥有弗格那样异于常人的反应速度——不,果然两者皆非。
伊帕西动也不动,甚至毫无反应,但剑尖却只是险险掠过他的下颚边缘。
脸颊上的绷带裂开后,伊帕西终于有了反应。「……嗯?」
但也只是发出事不关己似的一声轻哼,稍微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这是……」
卡尔布鲁克逐渐理解了。
从战斗一开始就感觉到的不协调感,经由一连串的交错后终于浮现出样貌。双手似乎失去了原有的敏锐是正确的。不对——不是似乎。
自己的双手确实失去了原有的敏锐。换句话说——
「是混淆对手的认知,对吗?」
如果伊帕西•特特斯现在所站的位置,其实与自己眼中所见的大约往右偏差五公分;如果这就是对方所给予的错觉——
即使伸手试图掌握,触碰到的却是与想象中不同的地方——尤其在远距离攻击的情况下,愈是准确地瞄准目标,就愈是无法击中。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并不是因为光线折射或心理上的误会所造成的。卡尔布鲁克不认为自己有遭到对方的暗算。只是照方才的结果看来,会做出这种判断也很自然,以此为前提稍微思索一下,马上就能寻思出对策。既然会往右偏差五公分,在攻击时只要刻意往左移五公分就好了,要是偏差无规则可循,那么就扩大攻击范围。
「哼。」
伊帕西从鼻间哼出一声,动作粗鲁的取下缠缚在脸上的绷带。那是一张神情虚无空洞,只有一双眼炯炯发光的青年面孔。
「你真是不简单。」
他出声,嘴唇有些痉挛地扯出愉悦的弧度。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打不过你。世界上果然有很多深藏不露的家伙啊。」
说话的语气像是敬佩,同时也充满讥讽。
「不过现在大概也打不过就是了。打不过比自己还弱的家伙是什么感觉呀?一定觉得很不甘心吧?不过我马上就会让你更不甘心……你啊,会输给我喔。」
「原来如此,你还真有自信呀。」
卡尔布鲁克不想反驳,现在他的确是落居下风没错。
所谓战斗,技巧与实力不过是决定胜败的其中一项要素。环境、体力、事前准备、底牌强度、战术,还要加上运气,综合以上所有因素,能占到上风的人才能获胜。
也就是说,自己拥有的只有技巧与实力,而对方的底牌却技高一筹。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轻易认输啊。」
已经明白对方
的计谋了。虽然还不晓得是什么原理,但还不至于无法应付。
既然如此,就封住对手的底牌,直接以技术来决一高下吧。
卡尔布鲁克再度摆开架势。
一定能从对方漫不经心的态度中找到致命的破绽。
卡尔布鲁克握紧手中的「艾莉丝七号」,再次踏出脚步迎战。
†
地面上的「银剑」朝其中一个绮莉叶袭去。
缠在脚上的不定型水银逐渐硬化,幻化成刀刃切断她的脚踩。绮莉叶发出惨叫,失去平衡的身体从头顶开始被食人植物「荆棘」吞噬殆尽。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第五人、第六人,一个接一个增加得再多,仍是只沦为艾儿蒂炼术下的饵食。
「啊哈哈哈!」
那个开心大笑的早已不知道是第几个绮莉叶了。
她以「炼铁(Shaming 2)」创造出来的剑与弗格对峙,面红耳赤地大喊:
「在这里,你就没办法吃掉了吧!」
「唔……!」
身后,是与自己背对背正在施展炼术阵的艾儿蒂,而弗格与绮莉叶就在这样的位置剑戎相交。
弗格吸收毒气的「消失点」这项能力,最大的缺点就在于难以控制范畴。
只要一发动能力,便会无意识大量吸收围绕在自己身旁的毒气。虽然能扩大吸收量与吸收范围,却没办法照自己的意思缩减,因此无法做到仅仅吞噬敌人的毒气,而让战友的炼术持续发动这般精明。
绮莉叶在短时间内就注意到这一点,当然也就毫不犹豫地再三攻击这项弱点。她执拗地再三狙击艾儿蒂,让弗格只能被动的处于防守地位。
当然艾儿蒂所张开的「障壁(Ehrle 2)」还是丝毫不受影响。可不管怎么说,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就算想发动攻势,也不知道该锁定哪个绮莉叶才好。一个个攻击简直没完没了,况且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
所以弗格才没办法离开艾儿蒂的身边。
「看吧,你们也渐渐处于下风了呢?」
弗格挡开从上方砍下的剑身,下一秒长枪就从旁袭来,才侧身躲过,短刀随即剌进胸口。绮莉叶们虽然没有一流的技巧与身手,但若联合起来不断进攻,主导权就一直掌握在对方手上。
必须将所有绮莉叶一次全部打倒,至少得打到剩最后一个才行。要是同时存在两个以上,其中一个就会不停逃脱并卷土重来。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并不是束手无策。艾儿蒂也有几种强大的炼术。但是若要在这种情况之下运用,不管哪种术式都欠缺一个致命的条件。天候、地形、所处方位、情势。
起码得让所有绮莉叶都站在面前才行。
艾儿蒂作为炼术师虽然能操控违背常理的强大毒气,却也有其优点与缺点。尽管可以单独使用强大的炼术,但她在战斗时的直觉并不敏锐。
换句话说,她无法有效锁定站在身后、甚至是藏匿行迹的敌人。若想同时对付复数以上的敌人,就必须让所有对手都出现在视野中才有可能。每当使用此种战术,几乎都是以先下手为强的方式发动连一只老鼠都不放过的大规模破坏行动——但若对方不停移动,也难以锁定目标。
干脆让艾儿蒂将半径五公尺内都化为尘埃?不,能不能一举歼灭还是个问题。
「啧……!」
忍不住咋舌的同时也将手里的「艾莉丝十六号」剌进迎面袭来的绮莉叶腹部。藉由身体撞击的力道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再利用反作用力踢飞另一个绮莉叶。
没完没了。状态如果持续胶着下去,先不说会不会输,但绝对不可能赢。
既然如此。
就在弗格思索着该如何打破僵局时,突然间——
「哎呀。」
「哎呀。」
「……哎呀。」
所有绮莉叶都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视线瞥往同一方向。
那头就是边狱院——弗格有种不祥的预感。
「呵呵。哥哥,艾儿蒂。」
其中一个绮莉叶转过头来,一脸开心的笑着。
混合了愉悦、优越,睥睨地露出大功告成的灿笑。
「你们的确很强,不但让我使用了十六个人,到现在也还没被打倒,而且呼吸一点也没乱掉……老实说,我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赢。继续这样对战下去,输的应该会是我吧。我的数量会慢慢减少,最后全数被歼灭,可是啊……」
可是啊,绮莉叶在这个单字上加重了语气,讥讽似地接着说:
「虽然赢不了你们,但还是能让你们吃亏的。哥哥有艾儿蒂,艾儿蒂拥有哥哥,我、却没有半个人可以依靠。跟你们不一样,我是孤独的。就这样独自一人……真的是这样吗?我真的是孤独一人吗?我刚刚也说过了吧。你难道以为我会适可而止吗?」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早就猜到会有伏兵,所以才请那名管家在后门看守。
卡尔布鲁克•特菲。
在匍都之内,甚至于莹国上下,几乎无人能敌的天堂骑士——连弗格都束手无策的对手,想要打败那位老管家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难道他叛变了吗?不对,目前这种状况,「雷可利之宴」根本没有推翻国家的必要。莹国的炼术研究之所以会优于其他国家正是因为边狱院的贡献,雷可利若希望国家繁盛,应该会站在他们这边才对。
难道说,那个管家真的被打败了?
「欸,哥哥,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面对弗格的询问,绮莉叶却以提出另一个问题作为回答:
「你打算怎么做?要继续战斗下去吗?还是要换个地方?话先说在前头,这说不定是陷阱喔。可能只是因为……我想进入边狱院而刻意设下的陷阱喔。」
变本加厉的挑衅。
这次轮到弗格咬牙不甘了。主导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自己却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真是麻烦」
小声埋怨着往后退一步,弗格牵起身后艾儿蒂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手背轻敲了几下。
沉默颔首的艾儿蒂随即改变了炼术阵。「银剑」顿时消失无踪,「荆棘」也发出沙沙声缩短了藤蔓。从攻击姿态暂时回到待机状态。
「我先提醒你,边狱院里没有半个人。如果是想破坏建筑物就算了,但要是想造成人力上的损失只会徒劳无功。」
就算明知不会有什么效果,还是得虚张声势。
「真好笑。不管谁都知道边狱院不管白天或晚上、平常日子还是战争时期都不停在运转的啦。」
绮莉叶丝毫不为所动。
这当然是事实。
边狱院着手进行的研究或实验,花费的时间从数天到数个月不等,情况差一点的实验期甚至得以年为单位,其中举足轻重的大研究动辄都得花费数年。而且这些实验都必须有人从旁纪录,绝大部分都是一旦中途停摆,就必须从头开始的研究,并且先前所花费的费用与时间也将付诸流水。所以即使在枪林弹雨、遭到敌军攻陷、乃至研究人员被杀害的情况下也不能中断实验。
王室下达的特令应该已经尽可能将边狱院内的人员强制撤离了才对,但恐怕还有三分之一的人留在里头。尤其是院内地位较高的人。
「你说得的确没错。那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弗格叹了口气。
「就我们来说,比起待在这里更想进去里面查探情况,但你却一直找麻烦。要是真没办法,只好连你一起带进去了。」
没错——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实在是……万事休矣。」
除了一件事之外。
弗格再次触碰艾儿蒂的手。利用手指轻敲手背,以此传达信号。艾儿蒂并没有解除身后的炼术阵。绮莉叶大概以为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荆棘」保持在备战状态。且艾儿蒂平常发动炼术时,阵法总是瞬息万变,要透过形状来猜测炼术内容实在不太可能。所以绮莉叶也不可能察觉。
继续这种一来一往的攻防只会让战况停滞不前,于是弗格决定加以突破——至于绮莉叶主动停下脚步,只能算她气数已尽。
「绮莉叶。」
艾儿蒂的语气满是凛然绝决。
「从这里消失吧……『暴雷』。」
剎那间。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周围突然雷电交加。
雷击在绮莉叶们的头上三公尺处产生,并且以光速贯穿她们的身体。
释放的数量为八。与现存的绮莉叶人数相同,一个都没有漏掉。
为了防范落雷而强化的「障壁(Ehrle 2)」虽然阻绝了雷鸣,但肌肤依然能感受到那剧烈的震动。在极近距离落下的瞬间热量将地面的水洼蒸发为水蒸气冒出丝丝氤氲的雾气。
绮莉叶主动中断战斗简直帮了大忙。
没错。只要没有动作——伫立在原地的话,艾儿蒂就能轻易瞄准目标。在弗格默默送出信号后,艾儿蒂不动声色编织着炼术阵就
是为了这一刻。虽然只能击中静止不动的对手,可一旦命中,便无人能抵御这强大的攻击。
所有绮莉叶都以惨不忍睹的状态倒卧在地。
每个绮莉叶都已焦黑碳化,虽然也有幸免的部分,但全都成了尸体。若是解除「障壁(Ehrle 2)」焦熟的尸臭味将会混在大雨湿气中窜入鼻腔吧。在发生这种事之前还是先离开,到边狱院确认里头的状况好了。
「……艾儿蒂。」
弗格转身瞥了一眼已经解除炼术阵的背部,接着绕到她面前。
「你还好吗?」
刚才的战斗中,早已数不清究竟解决了多少个绮莉叶。
不知艾儿蒂是否已经释怀。
无论释怀与否,对弗格而言都很难受。只能冷酷地将过去的朋友赶尽杀绝实在太悲哀了。但要是带着感情——只会让艾儿蒂伤得更深。
艾儿蒂的表情与往常无异。不,甚至比平时更坚决毅然。
「弗格,我没事的。」
公主殿下扬起坚强的笑容。
「我们进去吧?弗格认识的人有危险了不是吗?」
弗格抿紧嘴唇默默颔首。
牵起艾儿蒂的手,转身并肩往边狱院的正门走去.
†
那个夜晚,特莉艾拉•梅普会待在边狱院内,是因为几个理由。
其中之一是那晚的大雨。把自己搞得像只落汤鸡就只为了回家实在太麻烦了。反正本来就不常回家,更不用特意选在这种日子。
再来就是最近让匍都人心惶惶的「撕裂杀人魔」。她一点都不想在晚上出去遇到杀人犯,更何况优贝欧鲁也曾告诫过她,待在这栋建筑物里比较安全。她也就相信了。
还有就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理由——现在手上的研究正进入关键时刻,简直令她乐不思蜀。
不但废寝忘食,除此之外的事情更是彻底不加留意。大家都知道太阳下山之前「必须尽快回家」,但似乎也没必要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于是当成耳边风听过就忘了。其实不只是特莉艾拉,在这里上班的研究人员几乎全是如此。
总之那一夜,特莉艾拉是待在边狱院里的。但这并不完全只是偶然,而是为了提高这个可能性,精心设计所造就的结果。
特莉艾拉从研究中回过神,稍微喘口气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的事了。
似乎埋头苦干了好一段时间,她起身伸展筋骨。身体僵硬了太久,一伸展,舒适与疼痛感便同时扩散到四肢百骇。
看了看手表,想不到阅读数据不知不觉竟然花了四个小时。
最后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想半天都想不起来。中午好像有吃点东西,但又好像是早上发生的事情。摆在桌边的茶杯已经空了,而且大概几天前就已经空了。一想到这里,不仅肚子饿了,连喉咙也好干。
起床时间是昨夜凌晨三点,顺便还洗了澡。也就是说,已经连续工作十九个小时了。想到这里,疲劳感就莫名席卷而来。
「……要吃点什么才好呢?」
从来都没有睡觉这个选项。她必须研读资料,为了让研究顺利进行,目前正是得大量获取掌握知识的重要阶段。她想让头脑保持在运转的状态,睡觉就等脑袋停止运作的时候再说吧。
总而言之,特莉艾拉决定前往餐厅。
因为边狱院二十四小时都会有员工在,餐厅也因应着全天开放。话虽如此,当然也不可能持绩供应现做的食物。厨师的上班时间只从早上八点到夜间七点。此外的时间就只能吃点储备的烟熏制品或做好摆着的面包。
反正只要有东西能裹腹就行了。
特莉艾拉原本就来自贫苦的乡村,早已习惯粗茶淡饭。这辈子吃过的奢侈餐点大概用一只手就数得完。在工厂工作的那段曰子不用说,进入边狱院之后便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仔细想想,还真是单调的生活呀。当然研究很快乐也很充实,但倘若人生路上在哪里拐错了弯,自己说不定会有另一种截然不同、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吧。比如说交个男朋友、结婚生子之类的——
——怎么可能呢。
那一点都不适合自己,于是斩断思绪,转身走出实验室。
长长的走廊不管墙壁或天花板都是一片白。透过挂在墙上的瓦斯灯光折射,四周变得更加明亮。明明是夜晚,自己的影子却如此清晰。文明真是了不起。而自己从事的正是开创未来,走在时代最前端的工作,不得不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
就在这个时候。
走廊的尽头——转角处传来奇怪的声响。
似乎是某人的哀号声。不对,这真的是……
「……惨叫?」
一开始特莉艾拉还以为是什么实验失败了的关系。
这种事很常发生。由于投入太多心血,一旦失败便整个人崩溃哭喊,最后多半会变成掺入同情的笑话当作事件结尾。
但刚才的惨叫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那声叫喊感觉更身不由己。而且,还掺杂了强烈的恐惧。不像是实验失败后惊慌的哀号,而是更凄厉,像从喉间硬挤出所有感情似的。特莉艾拉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叫声,彷佛临死前的哀鸣。
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的打算,特莉艾拉直直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她甚至没有任何负面的猜测,毕竟这里可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是根本不会涉及危险的研究者天堂啊。怎么可能会不安全呢。
就在转弯的瞬间,特莉艾拉脑中的思绪猝然停止。
「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看起来像肉块的东西。
红的、黑的、白的,差不多是人类身体的大小,只隐隐约约还看得出人形。
特莉艾拉并没有发现这是某个女研究员同事。降临在眼前的死亡对特莉艾拉而言毫无真实感,毕竟她从未见过惨遭杀害的人类尸体。
特莉艾拉的视线停驻在尸体另一头。
比倒卧在地的人体更远的那端。
伫立着两个人影。
其中之一是名少女,年纪很轻。稚嫩的五官混杂着妖媚,有种扭曲的美感。
另外一名是男性——应该是青年吧?
青年身着破烂不堪的长外套,过大的松垮衣物光看都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他全身都在滴水,看来直到方才都还待在屋外。藏在那头乱发底下窥探打量的视线犹如爬虫类的双眼,正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特莉艾拉直觉联想到打算将猎物拆吃入腹的蜥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啊。」
忽然有人出声。但,并不是特莉艾拉。
「啊……唔、啊……」
声音来自眼前的青年。
不知为何,青年露出古怪的表情*
混杂着狼狈、惊愕、渴望,却又透露着无比恋慕。
青年往这里看了过来。
那有如终于寻获一直以来所珍惜的至宝,却因寻找得太久而发了狂的少年神情——就这么,直视着特莉艾拉。
「怎、怎么会?咦……」
这次轮到特莉艾拉的喉咙发颤。
那并不是恐惧。不对,她的确是有些恐惧。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身旁边还躺着尸体,但双眼却紧盯着自己。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是很奇怪。比起害怕,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感缓缓浮现。
那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样的场景曾经发生过?
不对。是这张脸。是青年的那张脸。
特莉艾拉记得这张脸。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认得这张脸。
「……特莉艾拉?」
正努力搜索记忆时,青年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你是特莉艾拉……吧?特莉艾拉•梅普?」
「是我……没错,你……?」
「太好了。」
青年笑了。有些稚气,带着温柔,让人心里产生一股亲切。
「你是……」
「找到你了。终于见到你了,特莉艾拉。」
笑容。那个笑容。彷佛松了一口气,再无顾虑地望着自己的笑容——
「你、你是……」
想起来了。
记忆中的那张脸,与面前的青年脸孔超越时空重叠在一起。
「伊帕西?伊帕西•特特斯?」
是故乡的儿时玩伴。
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毫不害臊喊着:你将来要当我的新娘喔!在特莉艾拉前往匍都打拚时,哭喊得比谁都大声——很淘气,带了点忧郁,但还是让人疼爱、怀念的——
「没错,就是我。」
「伊帕西……」
或许,在孩提时代就和那个孩子谈了一场小小的恋爱。
特莉艾拉往前踏出一步。
脚边的尸体早已被她抛在脑后。儿时那令人怀念的过往甚至压过了伊帕西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疑问。他会把自己搞得浑身湿透,一定是不畏这场大雨,紧追着自己而来的关系。
被往日情怀所迷惑,特莉艾拉缓缓伸出手。
「特
莉艾拉。」
伊帕西再次露出笑容。还是有些稚气,带着温柔,让人心里产生一股亲切。
接着他缩起背脊颤栗不已,欣喜若狂地开了口:
「我终于……能够亲手杀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