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卡尔布鲁克一脸困窘的倚在墙边,抬头仰望漆黑的夜幕。绵密不绝的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与其说是悔恨,他的表情更充满歉疚。
「所以说……我也老了呀……」
微弱的呢喃声混杂着自己的呼吸,转眼便已隐去。
手掌按压的侧腹再度涌出鲜血,让他的呼吸变得紊乱。
五分钟前,卡尔布鲁克才刚吃下败仗。
在与伊帕西•特特斯厮杀得正激烈时,一不小心竟遭到暗算。他的脚踝被从地面伸出的手捉住,踉跄的瞬间就被砍伤。
那是「绮莉叶」的手。第二个「罗兰之子」人造人,也是卡尔布鲁克的主人,雷可利的姐姐。实在难以想象对方竟然拥有那样的能力。不对——不管是难以想象或粗心大意,这些都不足以当作借口。
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算是超出常理的能力,卡尔布鲁克应胲也能实时反应过来才是,战败的原因是他老了吗?还是历练仍嫌不足?
但无论如何,失败就是失败。
卡尔布鲁克唯一庆幸的是,还好这并不是为了保护主人而不得不战的战斗。几天前,少年弗格在同样的状况下败给自己,他还耳提面命了一番,现在想想还真是挂不住面子。
他十分担忧弗格的状况。
卡尔布鲁克所受的伤虽不至于丧命,却也无法再继续战斗,同样也无法提供弗格更多帮助。若是有赴死的觉悟,或许还能成为弗格的挡箭牌。然而,卡尔布鲁克的生命是为了他的主人雷可利而存在的。不管是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就赴死、或是为了他人赔掉一条命这种事,很抱歉卡尔布鲁克实在办不到。
年纪大了之后,还真是愈来愈精明了。明明以前总是受人情世故的影响而瞻前不顾后,如今却也懂得靠理性仔细算计再行动了。
至少也该提点他们伊帕西•特特斯手上的王牌——就是能混淆对手认知的能力,不过看来似乎是不可能了。即便告诉他们大概也无济于事吧,抱着这种想法,于是释然。
说是释然,但其实更接近冀盼。
不管怎么说,弗格与艾儿蒂米西亚都背负着不能战败的包袱。即使王室能容忍失败,可一旦失败,其实就无异于终结。这场战斗,他们绝不能输。若是输了,那份绝对不能被伤害的事物就会被摧毁了吧。
战斗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被允许从战败中卷土重来,另一种则相反。几天前弗格与卡尔布鲁克的那场对决,对弗格来说就是前者,对卡尔布鲁克而言却是后者:与今天的对决刚好完全相反。今天的战斗对卡尔布鲁克来说是前者,而对弗格而言,却是后者。
要是弗格因为得到卡尔布鲁克的指引而赢了这场战斗,也只不过是受惠于他人的胜利。若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在这背水一战中突破重围,今天的经验将会形成小小的毒瘤,总有一天必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至全身。
相反的,若是他能靠自己的力量战胜,经验就会成为重要的种子,在下次面临更四面楚歌的窘迫战况时,种子将会开花结果。
于是,卡尔布鲁克除了怀抱希望之外,并没有多做什么。
将来弗格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其实卡尔布鲁克也暗自觉得他们若死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他不否认自己怀着如此卑劣的想法,应该说会这么想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无论是敌人或战友,他们的年纪确实很轻,将希望放在年轻人身上也是年迈的自己一点小小的乐趣吧。
「接下来,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纵使有些亏欠,在许许多多的念头萦绕下,卡尔布鲁克的表情也不自觉变得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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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弗格来说,糟糕的是绮莉叶所叫嚣的那些计划全是事实而并非诳语。
边狱院的后门确实有埋伏,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卡尔布鲁克打败,成功闯进建筑物内。并且,绮莉叶她——原本应该在前门全数灭绝的绮莉叶,也跟那家伙在一起。
恐怕是与入侵艾儿蒂位于石塔地底的房间时相同的能力吧。能够超越距离出现在曾经碰过面的人面前,所谓「群体」的特性。
弗格与艾儿蒂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杀害了一个边狱院职员,并正打算袭击另一个。无法防止出现牺牲者,这点让弗格万分懊悔。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赶在她成为第二名牺牲者之前成功营救。而且那个人还是弗格的朋友。
边狱院内部,靠近中央走廊的一隅——
弗格用力踢开飞扑而来的男性侵入者,扛抱起特莉埃拉一跃跳向走廊转角,放下她之后开口。
「特莉埃拉小姐,你没事吧?」
「咦?弗格……?」
「我晚点再解释,你快退后。」
她没有听进任何话,只是愣愣地来回望着弗格与入侵者。弗格判断她此刻正陷入一团混乱,于是又将她往身后带了一些,并对艾儿蒂使了眼色。
弗格从怀里拿出手帕捣住特莉埃拉的口鼻。手帕与弗格一样湿透了,但这样正好,因为炼狱毒气没办法侵入水中。
等艾儿蒂走到自己的身旁,弗格更往前踏出一步,同时对特莉埃拉嘱咐道:
「请你快点逃,愈快愈好。听懂了吗?」
「啊,可是……我……」
她大概被吓到腿都软了吧,既然这样……
「动不了的话,你就留在原地没关系……我们会保护你的。」
转过身再次与绮莉叶、还有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入侵者相互对峙。
这一次弗格终于看清了那家伙的模样。
「……你不是……」
简直难以置信。
——是伊帕西•特特斯。
大约一个半月前,曾经在匍都大桥对决过的类人造人。由罗兰的侄子——雷迪克•梅尔透过炼禁术创造生成,被归类成人造人的活尸。
那时候让他脱逃确实让自己懊恼不已,想不到竟会在这里再相遇。
教人感到错愕的还不仅于此。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是外表或气质,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双眼闪烁着犹如蛇或蜥蜴的斑斓光芒,在他身上丝毫感受不到人类的气息。嘴角微微抽搐着,表情显得空泛虚无。然而最诡异的——莫过于他那只与过去大不相同的右手。
藏在湿透的破烂外套底下,微可窥见的右手握着一把斗剑。那是一把状似削短的单子叶植物,长约六、七十公分的双面刃。提着那把没收在剑鞘里而是直接曝露在外的白刃——握着剑柄的手,被半透明的红色外壳包覆住。
正确来说,是手肘以下被包覆住了。
绽放出红宝石光辉的岩块外壳就像鳞片一样吸附着肌肤。从手臂到五根手指都成为剑柄,外壳的前端则完全覆住整片剑身。
看来他是没办法放下那把剑了,因为他已经与那把剑合而为一。
「那把剑……」
「唷,好久不见,你又想来阻挠我了吗?」
伊帕西忽视弗格的提问,黏腻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嗤鄙道:
「不过,这次可不会再让你称心如意了。你的剑跟我的剑可是不相上下的。」
「不相上下?……该不会……」
那把以宝石将剑与肉体连结在一起的奇异斗剑——难道是艾莉丝的魔剑吗?
像是肯定般,伊帕西一脸得意。
「刚开始的时候,这红色的玩意儿只是包覆了整只剑,当我砍杀愈来愈多女人、剌得愈来愈深、让它吸收更多鲜血之后……它就开始溶解露出剑身。而那红色的玩意儿为了连系我和这把剑,就慢慢流淌到我的手臂上,所以我跟它才能合而为一啊,咯咯、咯咯咯!」
「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唷?会有这种结果,有一半可是用我的血换的呢。」
「『艾莉丝四号』还真是有趣啊,你看?这像是红水晶的东西完全侵蚀到他的手臂肌肤里了,一般人肯定会痛到发疯吧?但他这个类人造人拥有异于常人的治愈能力,所以才承受得了……创造出这种东西的艾莉丝•嘉立尔简直就是个疯子,跟我们的父亲一样呢!」.
「喂,不准再说我是类人造人。」
伊帕西忽然转身将魔剑抵在绮莉叶的喉咙上。
「我才不是什么类人造人,而是货真价实的人造人。我是跟你们一样……不对,是比你们更高级的存在!毕竟我原本可是个人类!跟一开始就是怪物的你们大不相同。」
伊帕西怒吼着,一双眼在绮莉叶与弗格身上来回瞪视。
「伊帕西•特特斯,你很以此为傲吗?」
这家伙到现在还囚困在对于人造人的幻想之中吗?
弗格觉得无聊至极。同时也明白,非得阻止他不可。
自以为比人类更强大的非人类,只会是人类的敌人。
「人……造人?死过一次……?」
特莉埃拉在弗格身后茫然地自言自语。伊帕西听
到后笑了出来。
「没错,特莉埃拉。我曾经死过一次。但因为成了超越人类的存在,所以现在还活着,也才终于能再见到你啊。」
那语气亲昵得彷佛是在与情人交谈。说的却是我把女人给砍了。或许对现在的伊帕西来说,眼前这个被当作下一个杀害对象的女人就等同于自己的所有物,跟亲密的情人没两样吧。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一来,也就真相大白了。
是绮莉叶将艾莉丝的魔剑交到伊帕西•特特斯手上,解开他的精神桎梏,诱使他去杀害那些女人。
「原来撕裂杀人魔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两者兼具。」
以少女的外表作为诱饵,再以艾莉丝的魔剑撕裂人体,残虐的杀害。
一夜又一夜,合计十五人。加上增殖的绮莉叶,恐怕有将近三十人左右。
如果赤红的外壳原本是包覆在剑身上,那些尸体会凄惨破败得看不出原样也就不难理解了。在街上巡逻戒备的警察军、王属军、以及市井炼术师们都白忙一场了,因为犯人并非在街上游荡,而是在边狱院这里物色下一个猎物。
「哪,哥哥,我们继续吧?」
绮莉叶从脚边的青蓝泉水中拉出另一个自己,再次开口:
「二对二,很公平吧。当然是指把我们当作一个个体啦……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比刚才更有趣了不是吗?我打算把这栋建筑物与里头的设备彻底破坏掉,让这个国家还有你们尝到绝望的滋味。伊帕西想尽情虐杀你们身后的那个女人,而你们则打算阻止我跟伊帕西。游戏规则再单纯不过了。」
竟把这种事当成游戏。
绮莉叶气定神闲地对这场战斗下了如此结论。她该不会是把对自己与艾儿蒂的憎恨硬是转变成愉悦的要素了吧。弗格不清楚,但即使如此……
「我并不打算玩游戏。」
绮莉叶始终是自己的妹妹,是以炼狱毒气创造出来的同类。
而在一个半月前,让伊帕西脱逃的也是自己。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为这一连串的事件负起责任。
不能让损害范围继续扩大下去,这场战斗更是不能输。由非人类所引发的恶意——就由同为非人类的自己来驱逐。
「……艾儿蒂,拜托你,请帮我个忙。」
「好的。」
弗格的视线越过对自己颌首允诺的少女。
映入视野中的是在更后面,愣愣坐在地上的特莉埃拉。一脸茫然自失的表情——她一定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吧。只是不得不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这一点着实有些悲哀,但在这种时候,那也已经是称不上问题的枝微末节了。
拔出「艾莉丝十六号」,弗格一股作气冲了出去。
毫无预兆的开战。他早已启动手上的键器吸食毒气。
靠着加速后的身体机能,弗格二话不说朝伊帕西•特特斯砍去。
伊帕西也做出反应。粗鲁地从斜角挥落「艾莉丝四号」。
当然,这种速度对弗格而言还是太慢了。他在极近的距离挡下伊帕西的攻势,瞄准对方的剑身,将力量集中于弯刀挥斩出去。出自同一名女性之手的两把魔剑——就算不清楚对方那把拥有什么样的特性,但以强韧度来说,自己绝对不会输。
「消失点」的爆发性蛮力加上重达二十公斤的冲击,伊帕西的剑最起码会弹飞出去,更惨一点还可能直接碎裂。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结果却彻底出乎弗格意料之外。
「什……?」
剑没有弾飞,也没有折断。应该说,弗格那一击根本就挥空了。
当然对方并没有中途改变剑速。也就是说,这是弗格没有瞄准造成的。原本是想正面突破直接靠力量击溃他,难道目测错误了吗?
——怎么可能。
又不是门外汉,哪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何况还是在吸食了毒气的状态下?看在自己眼里,对方几乎是静止不动的,没道理会失准。
「喝啊啊!」
这次换伊帕西藉由刚才那一波攻击的余威,袭向弗格露出破绽的腹部。
即使身体失去平衡,要避开这一击也并非难事。原本是想趁着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过,但弗格脸上不禁再次出现错愕的表情,并在下一秒因疼痛而扭曲。
伊帕西手中的刀刃狠狠剌入弗格的侧腹。
「唔……咕呜……」
这道伤口并不致命,约两公分深,只砍到肋骨没伤到内脏。但难以解释的感觉与恐惧驱使了反应神经,弗格往后退开一大步,暂时与伊帕西保持距离。
「这到底……是……」
刚才的状况就跟之前一样。不是自己大意没躲过,也不是对手延伸了攻击范围,并不是这样的状况。一次也许还说得过去,但同样的状况竟然发生两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格严阵以待,谨慎牵制着对方的行动,同时利用装设于武器握柄的键器开启炼狱之门吸收毒气。
将满满的力量灌注在腹部的伤处,提高了治愈能力。这种规模的伤口自然不可能立刻痊愈,但至少能止血并减缓疼痛。
「真方便耶,你还能自行治疗伤口啊?」
伊帕西状似钦佩的开口讽剌。
「不过说起来我还是略胜一筹,毕竟连被你开膛剖肚我也都平安活下来了呀。」
「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弗格反过来提出质问。
「刚才并不是偶然,也不是我的失误。」
是某种炼术吗?不对,伊帕西明明是靠咒语发动术式的,就跟绮莉叶一样。他们若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欺瞒自己的话,就没有这个可能。
既然如此——
「难道是……『艾莉丝四号』的特性吗?」
那可是一把魔剑。就算拥有诡异的外形,但绝对不仅仅于此。
那把剑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是剑身吗?还是连手臂都包覆住的红色外壳?
「真不愧是天堂骑士,那个叫卡尔布鲁克的老头也一下子就发现了呢。」
伊帕西晃了晃手里的剑,一副占了上风而喜不自胜的表情。
「不过他比你更厉害。那老头可是在我没有透露半点情报时就察觉了唷。我把剑藏在衣服里,也没告诉他那是艾莉丝的魔剑。说了这么多,总之我的意思就是……」
伊帕西放低身体重心,倏地一口气跳向弗格面前。
「……赢了那家伙的我,一定也能打败你!」
「啧……!」
利落的突剌。
虽然想以弯刀承接这一波攻击,但方才发生的事不停在脑海里回绕,阻碍了弗格的思绪。以为击中了,其实没有;以为躲过了,却还是被伤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是认知被混淆了?
虽然不清楚影响到的是视觉还是感觉,但弗格还是决定在此假设之下做出应对。
不能让彼此的距离太过贴近,得为自己留条宽敞的后路才行。
于是俯身弯腰试图躲过突击。没有被击中。非常好。这样的话,就从他的腿部攻击,先将他铲倒之后再——
「哎呀……这可不行唷。」
彷佛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其中一个绮莉叶自伊帕西身后一跃,从上方发动强袭。不对,不只一人,另一个绮莉叶也从身旁冒了出来。
「可别无视我的存在呀!」
一名绮莉叶用身体冲撞阻止弗格的攻势,另一个则从上方挥动以「炼铁(Shaming 2)」创造出的巨型镰刀。攻击落空的伊帕西直接横移手中的武器,丝毫不在意绮莉叶中途加入战局。
走廊只有三公尺宽,根本无处可逃。
但,还没有结束。
「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们!」
——而且还是最该戒备的对象。
艾儿蒂在弗格身后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利刺』!」
「什……!」
这次轮到伊帕西与绮莉叶错愕得瞠目结舌。
艾儿蒂周围出现了末端极其尖锐的金属片——共计二十枚。
长约七十公分的金属片一齐划破空气飞来.
在狭窄的走廊上,无论敌我皆无处可逃。但弗格还有「消失点」的能力。
几乎要剌入弗格双脚、背部的金属片在触碰到之前就已还原成毒气,被身体吸收而消失无踪。
敌方当然没有这样的技能。
其中一个绮莉叶被贯穿右眼瞬间死亡。另一个惨遭剌穿肚子,同样也足以致命。
然而伊帕西却不受影响。或许是受到「艾莉丝四号」的特性影响,朝他头部发射的金属片仅擦过额角,往腹部狙击的也只是轻微掠过。
既然如此,就再一次。
「艾儿蒂!」
弗格朝身后大喊一声。
第二波的「利剌」生成后立刻发射。
「……『醒来』!石头/土块/水岸!」
或许是感觉到威胁,伊帕西也跟着编织咒语打开炼狱之门。
伴随着与厚玻璃撞击的尖锐巨响,金属片停滞在半空中,因攻势受阻而散落一地。虽然是没经过精密计算随意造出的「障壁(Ehrle 2)」,但在「克拉夫念珠」唤出大量炼狱毒气的加持下仍弥补了质量上的不足。
弗格无法完全吞食所有毒气。若是那么做,艾儿蒂的「利剌」也会跟着消失。第三波攻势一样被档了下来。伊帕西的牵制确实奏效了。
「喝啊!」
「啧!」
在认知受到混淆的状况下,再继续对战下去只会对自己更加不利。弗格停下动作稍微拉开距离。
趁着这一段时间,绮莉叶已经完成复活大业。三个毫发无伤的绮莉叶就站在自己的两具尸体前。看来应该是最后那个苟延残喘的绮莉叶在死前拚了命繁殖出来的吧。
「哼。」
轻轻挥动手中的「艾莉丝四号」,伊帕西发出嗤笑。
「刚刚就告诉过你了呀,小鬼。」
这嘲弄的称呼就跟当初两人第一次交手时,伊帕西临死前脱口而出的一样。不知道是出于下意识,或是他真的拥有生前的记忆。但就算是一样的称呼,心态却已南辕北辙。当初的情绪是无奈的惋惜,现在则是愉悦。
「我比那个老家伙还强。照刚才交手的情况来说,你根本比不上那个老头,所以我才是最强的。更何况……『艾莉丝四号』拥有的力量,可不是掀了底牌后就能轻松对付的。」
「哎呀,你会赢那个老头,难道不是因为我也有出手帮忙吗?」
绮莉叶不满的插话。原来卡尔布鲁克会输,是因为被她偷袭吗?想必是利用那个移动能力从背后偷袭吧?
就算在意卡尔布鲁克究竟是生是死,但现下当然没有闲功夫去确认。
「你现在不是也在帮忙吗?这样条件就相同了嘛。作为鼓励……我就把这两个人当作特莉埃拉的前菜,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吧。」
「还真是让我期待呀。」
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庞同时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妖艳冷笑。
伊帕西一脸满足,又接着说:
「而且啊小鬼,就算加上后面那个小女孩,你也赢不了我的。小姑娘,在这么狭隘的空间里,你很难发挥原有的力量吧?你的力量在建筑物里派不上用场。换句话说……你们已经走到死棋啰。」
「原来如此。」
弗格轻轻点头,双眼瞪着伊帕西。
「或许的确是这样没错。」
从他嘴中吐出的歪理,大致上来说也算正确。
自己的力量恐怕真的敌不过伊帕西与绮莉叶。
由于认知被混淆,弗格的攻击全都以失败作收,也没办法好好防御闪避,再加上绮莉叶不停繁殖的人海战术,就算能够封印对手大半的炼术——不对,应该说现在唯一还能办到的就只有封印炼术这件事。但对手主要的攻击还是以炼禁术作为核心,这种力量就连弗格也无法使之消失。
雷可利曾经说过。作为一名天堂骑士,弗格在莹国境内甚至无法排进前十名。
她说得没错。这的确无庸置疑。
「可是,你误会了一件事。」
——没错,即便如此——
就算弗格无法靠自己的能力战胜对方。
但他身后还有艾儿蒂,是他们两人在并肩作战。
想不到还真如绮莉叶稍早说的。这是一场二对二的战争。二对二——伊帕西与绮莉叶,对上弗格与艾儿蒂。究竟是哪方比较强?又是谁的能力更高竿?
根本不用多问。答案再明显不过。
他与艾儿蒂的系绊,怎么可能输给那种临阵磨枪的组合。
「你根本就不了解艾儿蒂。」
弗格以手指对身后的艾儿蒂传送暗号,这是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不须言明的默契。
用不着特地转身,也能感应到艾儿蒂点了点头。她开始扩展炼术阵的羽翼曲线,描绘图型,构筑出弗格内心所想的炼术。
弗格倒退一大步回到艾儿蒂身旁。
「……也不了解我。」
弗格吐出这几个字。
「别太瞧不起人了。我和艾儿蒂……只要我们连手,莹国境内根本无人能敌。」
这便是号令。
艾儿蒂已经完成炼术阵的布置,以坚定的语气为敌手的失败定下名字。
「……『暴风雪」!」
伊帕西与绮莉叶立刻警戒摆出迎战姿态。
「……『醒来』!石头/土块/水岸!」
与刚才相同的咒语召唤出「障壁(Ehrle 2)」。在遇上未知的炼术时,这称得上是最适当的安全牌。
可惜这么做只是在白费功夫罢了。
伊帕西搞错了两件很重要的事,这也可以算是他最致命的失策。
首先,是艾儿蒂的力量。
他说艾儿蒂的力量无法在狭隘的空间里发挥,在建筑物中派不上用场。
这分析真是错得离谱——狭隘的空间?对平时就被幽禁在长宽十公尺房间内的艾儿蒂来说,狭隘的空间怎么可能会是阻碍。
艾儿蒂眼前一公尺的范围内,走廊的墙壁、地板、天井,全都飘浮着白色网状物。
那并不是炼术阵,而是彷佛皲裂开的不规则状。转眼间已覆盖了整条走廊,并且延伸到伊帕西与绮莉叶的所站之处。
「这是……?」
绮莉叶率先反应过来。三个绮莉叶顿时失了血色,急忙想往后撤离。
跟着伊帕西也察觉到异状。他所展开的「障壁(Ehrle 2)」完全没有发挥效用。
由于这种炼术会攀附于墙面,轻易就能穿透防御。此外,对应作用的是整个空间一一正确来说是飘浮于空气中的水分子,甚至是他们体内的水分。
不管他们两个想要如何应对,都已经太迟了。
「啊……这、这是……!」
绮莉叶们连跳都跳不起来,只能狼狈的瘫倒在地。这是因为她的鞋底已经黏附在地面上,接着与地板接触的手臂、胸部也逐渐结冰。
「什……别开……玩……!」
伊帕西吐出的白色气息在下一秒发出清脆的声响,转化成晶亮的微尘。吸入空气使他体内的水分凝结,剌激喉咙的同时也对肺部造成伤害。
艾儿蒂的「暴风雪」就是这种炼术。
遍布天井与墙面的传导物质会产生极低温的冷空气,在限定的空间内创造出冰冻地狱。从水分开始,皮肤、衣服等等全都会冻结成霜。
「嘎、呃……!」
伊帕西与绮莉叶们同时吐出鲜血。
而鲜血也理所当然地在瞬间化成固体结晶落至地面。此刻他们两人恐怕正逐渐失去口腔内的温度与水分,造成严重的冻伤。
「接下来……」
弗格执起「艾莉丝十六号」,向前踏出一步。
「伊帕西•特特斯……」
他的另一个失策,是关于弗格的。一心专注在战斗的攻防上,伊帕西彻底忽略了一件事。
缓缓移动脚步,弗格微微笑着。
他并没有遭到冻结。「消失点」解除了他周围的炼术,隔绝冷空气的接触。不过,弗格擅长的当然不只解除炼术及增强力量而已。
他站在伊帕西面前宣告道:
「……我看穿『艾莉丝四号』的运作方式,也封锁住这项能力了。」
两次的攻防已经绰绰有余。
在遭受第一波攻击之前认知就已受到影响,连艾儿蒂释出的「利剌」都会产生偏差。综合这两点,他推测艾莉丝四号并非直接从他人体内产生作用。弗格或许还说的过去,但当时艾儿蒂与他们之间还相隔了一大段距离。
此外,是在攻击与遭受攻击时的感觉。那股不协调感并不是在于触觉,而是视觉。从这方面推测,弗格也想出了对应方式。便是这场「暴风雪」。
「我想,应该是那个覆盖在剑柄与手臂上,像宝石一样的红色外壳搞的鬼吧?它们剥离后成为肉眼看不见的细小碎片飘浮在空间中,干涉我们的视觉。每块碎片都能产生类似炼术的作用,折射光线后聚集在一起混淆影像……是这样没错吧?我想那种物质应该不至于能造成幻觉,若是那样的话,直接让我们看到更有效率的幻像不是比较轻松吗。」
只要肉眼所见与实际所在的位置有所差异,攻击就会失去准头,原本能躲过的攻击也难以闪躲。但因为不是幻觉,对于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攻击还是得加以防御。这也就是为什么伊帕西会召唤「障壁(Ehrle 2)」阻挡第二次的「利剌」攻击。
「宝石啃食血肉,侵蚀身体是为了获得宿主的生理情报吧?视觉混淆的效果似乎是你个人专用的呢。」
就理论来说,大概就类似海市蜃楼。
当然不像大自然现象那样暧昧难解,而是透过精巧的算计让视觉产生异常——果真是相当惊人的武器。虽然没什么创意,但效果奇佳。更别提其技术水准有多么高竿了。这个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能达到相同效果的炼术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相对的,必须靠大量人血作
为代价这点更是变态荒诞至极。
「不过,那种力量恐怕已经无法再使用了。那些剥离的碎片全都被艾儿蒂的『暴风雪』冻结,就算是再微小的尘粒也含有水分,所以只要冻结水分就无法再继续漂浮了。」
伊帕西的脚下,不知不觉染上了一片淡红。
那些全都是前不久还飘浮在他周围的「艾莉丝四号」碎片。
「你、你这……家伙……竟然连这种事都计……算……」
看来他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
连眼皮都被冰冻凝结,伊帕西以诡异的样貌怒视着弗格。
「小看我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伊帕西•特特斯。」
弗格的使命是因应战况与敌人的特质,适当地向艾儿蒂指示该使用怎么样的战术。对方擅长何种炼术?偏好怎样的战斗方式?实力有几两重等等。弗格会分析这些细节,并靠着分析结果部署策略,再将策略加以实行——他并不是纯粹倚靠非人类的力量,而是善用作为人类的智慧进而获胜。这或许才是弗格存在的真实意义吧。
开口的同时,弗格也凌厉地挥落弯刀「艾莉丝十六号」。
「啊、嘎啊……!」
「艾利丝四号」连同伊帕西的手臂,手肘以下都被弗格一刀砍断。从刀刃处传来的是冰霜与血肉的触感。他的衣服早已冻结,皮肤上也结了层霜。
没错——就连衣服都。
「这也在计算之内吗?还真是了不起呢,哥哥。」
伊帕西身后的绮莉叶露出满是憎恨的笑容。
说话的是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个绮莉叶,另外两个早已趴伏在地一动也不动了。不是因为死了才倒地,而是因为倒地而死亡的。皮肤一旦接触到地面,就会迅速失温导致死亡。
「没错,能顺利进行真是太好了。」
弗格的目的当然不止如她所说要将他们冻死而已。
残存下来的绮莉叶仍维持把手伸进地面那滩青蓝泉水中的动作。由衣服制造出的黏性液体——只是她探入泉水的手,已经无法再拉出任何一个人了。
绮莉叶的手臂被冻结在泉水中。
「其实我也是赌了一把。」
那东西的凝固点到底与水相同或是远低于水?说不定会像油一样难以结冻。虽然前一刻还怀着疑虑,但看来是成功了。
「这么一来,你就不能再继续无限制地增殖生命,你在这场战斗中已经无法翻身了。」
弗格将视线从咬牙切齿的绮莉叶身上再度移向伊帕西。
「伊帕西•特特斯,这次我一定会杀了你,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失手了。」
举起弯刀,扣下键器的扳机。
发动能够吞食毒气的「消失点」能力,弗格向前一步。
伊帕西只是茫然若失地看着弗格一步步接近自己。
「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王八蛋!」
大笑中夹杂着怨怼的怒吼。
「三次!你要杀了我三次吗!你这个可恨的假人类……从蒸馏器而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伪装成人类的怪物!是你、就是你把我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到底……对你做了什……」
「你什么也没做。」
弗格淡漠地吐出回答:
「硬要说的话,我只是看你不顺眼,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不打算说明自己的情感,也没兴趣听男人多说废话。
即使说出口,对方应该也无法理解吧。
正如同伊帕西所唾弃的,他并非经由女人的肚子,而是从蒸馏器中诞生的——是个有着人类外貌的怪物这件事,对弗格来说究竟有多么苦恼困惑。
迷恋着超越人类的力量,枉顾身为非人类的事实,不断重覆着比人类更低劣的杀戮行为,这样的伊帕西怎么可能明白。就像伊帕西在面对「罗兰之子」时总会感到自卑,其实弗格——说不定就连绮莉叶也是——他们在人类这种生物面前,同样也怀有无法诉诸言语的劣等感。
「特、特莉埃拉!救救我,快阻止这家伙!特莉埃拉!」
伊帕西莫名开始向非亲非故,不久前还打算痛下杀手的女性大声求救。
「闭嘴!你跟她是陌生人,你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别胡说!你又懂……懂什……」
不管是辱骂或怨懑,弗格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执起「艾莉丝十六号」,毫不留情地一鼓作气刺进伊帕西的心脏。
感觉到并非血肉而是更坚硬的触感。就如他所想,应该是用了什么无机物替代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吧。很可能就是「克拉夫念珠」。
弗格朝吐血倒地的伊帕西头部又是一击。胸腔被剌穿,头部也遭到击碎的伊帕西终于再也无法动弹。
「再会了。」
挥动弯刀甩掉黏稠的血,弗格轻声低语。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地狱了。」
†
面对伊帕西的尸体,绮莉叶的表情竟显得有些落寞。
气馁加上非常细微的悲伤,还有失望。而最浓烈的当属失去兴趣后的淡漠神色。就像放在手边把玩的玩具忽然坏掉了,那样的表情。
「真是没用的家伙。」
这句谩骂大概算是她对伊帕西的饯别吧。
绮莉叶再抬起头时,嘲讽与憎恨已经取代了寂寞,她怒视弗格。
「再继续吧?我可还没有死唷。」
她轻声吐出咒语「炼铁(Shaming 2)」启动克拉夫念珠,出现的是与方才相同的巨型镰刀。
刃口瞄准的目标是埋在冰冻青蓝泉水中的手臂.
「在把我杀光之前,你们……」
「……别再继续了。」
弗格制止想要一口气斩断自己手肘的绮莉叶。
「已经够了吧?是你输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呀。」
「你在说什么啊?」
绮莉叶不屑地吐出一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伪装成衣服的『泉水』已经完全结冻了,只剩一只手根本无法尽情战斗,我的膝盖也因为黏在地面不得不撕掉一层皮。但是我啊,就算如此我还是活着啊?既然这样,也只好继续战斗了不是吗?」
「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
「你问我为什么?哼,别装傻了……」
因憎恨勾起的笑意透露出一丝荒凉,却又夹带难以自持的喜色。
「你只要像杀了伊帕西那样杀了我不就好了?只要用因为很碍眼那种无聊的理由,就可以大肆蹂躏我了呀!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我可是想折磨你们想得不得了呢!所以杀了我吧!反正就算杀了我也……」
「给我闭嘴!」
弗格激动地爆出怒吼,阻断绮莉叶可笑的自说自话。
「确实对我来说,杀了你也无关痛痒。但如果你还想继续战斗下去,牵连的就不只是我,连艾儿蒂也得和你对战才行呀!」
与曾经是朋友的女孩。
就算只有短短一剎那,但曾心灵相通的对象。
绮莉叶咳出一口血,相当嘲讽的发出轻啧。
「那个女的得跟我战斗又如何?有什么差别吗?毕竟你也是面无表情地一直一直一直不停残杀我们啊……对吧,艾儿蒂!」
「……绮莉叶。」
艾儿蒂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站在弗格身旁,艾儿蒂看着濒临死亡的少女,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弗格忍不住瞥向她的侧脸。
其实就算不用看也知道。就跟绮莉叶说的一样,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若不是亲眼所见,弗格也无法领会过来。艾儿蒂的面无表情,完全不是毫无情感的。
或许连她本人都没有察觉,所以才无法化为言语。
既然这样,就让他代替她开口吧。
「艾儿蒂很伤心,所以请你住手吧。」
「……啊?」
绮莉叶失笑.口气变得更加愤恨不快。
「你果然还是这样啊,哥哥!『因为艾儿蒂受伤了所以住手吧』,这是什么鬼话?也太自以为是了吧。艾儿蒂她……艾儿蒂、艾儿蒂根本就不在乎我好吗?在她眼中,我不过是路边的灰尘罢了!这种脏东西不能出现在公主殿下的眼前,你是这样想的吧?别开玩笑了,你是笨……」
「笨的是你!」
弗格再也无法克制,举步走到绮莉叶身旁。
已经忍无可忍。
蹲下身,弗格凑近绮莉叶,揪住她胸口早已结霜泛白的衣服——全然不顾自己碰触到的地方不仅镰刀,就连冷空气也开始逐渐散去。
「杀了你,艾儿蒂只会觉得痛苦!」
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弗格激动大吼。
「不是其他人……就只有你,一旦杀了你,艾儿蒂就会觉得痛苦!你为什么不明白?你怎么会不懂这代表了什么!」
明明就算杀了不知名的敌人,艾儿蒂也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知道敌人的名字与个性
、或是曾经交谈过,对艾儿蒂来说,那些人都只是单纯的狙击对象,完全不会产生任何喜怒哀乐。
但是杀了绮莉叶、与绮莉叶战斗这件事,却让艾儿蒂深感痛苦。
因为她不想战斗。
不想伤害怀有好感的对象。
「绮莉叶。」
艾儿蒂孤寂地发出颤抖的低喃:
「伊欧说过,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对吧?可是……我一直在想,我跟你并不一样。因为,我很担心你。」
她看起来似乎就快哭了。
事实上,艾儿蒂的眼泪已经聚积在眼角——滑落。
「我讨厌一直不停地杀害你,因为总有一天,你可能会完全消失。我……我不希望你消失啊。」
就这么僵立在原地,晶亮的泪珠一滴又一滴不断溢出那双苍蓝色的眼瞳。
跪坐在地的绮莉叶脚边,那片冻结的青蓝泉水就像镜面反射出艾儿蒂哭泣的脸庞。
宛如从穹苍滴落的雨水坠入沧海,艾儿蒂为了绮莉叶而哭泣——
好不容易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的绮莉叶再度失笑。
「哈,说什么啊?……。你果然是个笨蛋嘛。」
只见她嘴里念念有词似乎说了什么。
下一秒,一把短刀就出现在她残存的手心里。原来她刚才是在念咒语发动炼术。因为艾儿蒂就站在她旁边,才没能注意到窜流的毒气。
「……唔!」
弗格赶紧做出防备。
但是,绮莉叶只是用同样的表情,将短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艾儿蒂。照你那种程度的杀法,我是不可能消失不见的……我的增殖限制是每个月三十次,以满月的夜晚作为分隔,次数会在那天归零。因为这一个月已经把上个月跟这个月的额度用光了,所以直到下次满月之前,我都不会再闹事了。」.
「绮莉叶,你……」
绮莉叶用毫不在意的语气泄露着对她而言十分致命的情报。
「哼……再会了,下次再让我们彼此残杀吧?烂好人公主殿下,以及任人使唤的奴才哥哥。」
于是——
绮莉叶用刚刚创造出的短刀,剌穿了自己的喉咙。
失去力气的身体,瘫倒在地。
短刀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但随即就还原成毒气,随着淡淡花香一同消失殆尽。
†
眼前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特莉埃拉•梅普自始至终都只是茫然注视着。
那些诡异的交谈与画面,普通人大概只会一头雾水,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吧。究竟是幸或不幸,特莉埃拉不仅研读炼狱学、精通炼术学,更拥有一颗思虑清晰的头脑。
那也即是,就算处于恍惚失魂的状态,她也彻底明白在眼前上演的这场战斗是怎么一回事,以及那一幕幕血腥画面所代表的意义。
人造人「罗兰之子」们。能够不停自我增殖的少女——绮莉叶,还有弗格——一直以来都只说是体质特殊,对毒气能产生完全抵抗性加以蒙骗,原来那是他身为人造人的特性。而且弗格不仅能抵抗毒气,甚至能以吸收毒气增强自己的力量。
那么,名为艾儿蒂的少女又是什么身分?
体内拥有炼狱之门的体质,究竟是自然还是人为的?特莉埃拉当然不知道艾儿蒂是王族,只是纯粹感到好奇。照他们刚才的对话推测,她应该不是人造人才对。
然而,那些对知识的求知欲望仅一瞬间就被其他的情感击溃。
那是哀伤、失落,以及绝望。
原因正是伊帕西•特特斯。
自小在同个村子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被「艾莉丝四号」寄生而丢失自我——至少特莉埃拉是这么认为的。更残酷的是,伊帕西亲口说了——我曾经死过一次。但因为变成超越人类的存在,才能像这样活着。
类人造人,他们是这么称呼他的。
换言之,并非罗兰•艾努•康菲尔德,而是有另一个人利用伊帕西进行了炼禁术的实验。所以曾经死过一次的他,以非人类的身分复活了。在复活之后,他依然保有对特莉埃拉的记忆,只是精神已经错乱,所以对她产生的不是爱,而是杀意。
这是多么残忍的行径啊。愤怒与悲伤让特莉埃拉感受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一天到晚不害臊地嚷着:「将来我要娶你当新娘」这句话的男孩,为什么非得落到这种下场不可?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与我再会的呢?
而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与他的再会与死别?
特莉埃拉缓缓站起身。
伊帕西的尸体,就倒在不发一语的艾儿蒂与弗格身后两公尺处。
被砍断了一只手,头部裂碎,连心脏也遭到贯穿,一动也不动的。或许是因为皮肤表面沾上了冻结的血液,竟给人一种凄美的印象。
「……伊帕西……」
特莉埃拉跌坐在他身旁,空洞地唤着伊帕西的名字。
没有回应。于是伸手触碰他的肌肤。那么僵硬,只感到冰冷。由于艾儿蒂早已经解除冷气系炼术,特莉埃拉并没有被冻住。
至少,让我埋葬他吧。
想要亲手将儿时玩伴、曾经的恋人——啊啊,没错。总是腻在一起的那段童年岁月,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就是所谓的两小无猜吧——毕竟伊帕西除了自己之外大概也没有其他亲属,没有比自己更适合送他最后一程的人了。
从肩膀、结霜的衣物一直到胸口。特莉埃拉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受损的心脏。
「伊帕西……」
她的声音细细颤抖着,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
所以,特莉埃拉就……
将手伸进伊帕西的胸腔内。
那一瞬间,特莉埃拉的胸口似乎就快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盈满。
近乎怜爱,却有些微不同。更类似于冲动,让她忍不住继续往内探。
手掌在伊帕西的胸腔内翻搅着。触碰到的不是血肉,而是更为坚硬的东西。取出后,即使沾染了血色也遭到毁损,但很明显的,这东西就是「克拉夫念珠」。
看来这就是动力来源吧?特莉埃拉用袖口抹去血迹,仔细地观察。上头的炼术阵与出现在市井坊间的有些不同。启动键不仅不是咒语,另外还有新型炼术留下的痕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串被改造过的念珠似乎会藉由生理反应或外部剌激发动某种特定的炼术。应该就是外部剌激。伊帕西刚才也说了「就连被开膛剖肚都能治好」之类的话。既然如此,就是外伤啰?这串克拉夫念珠会因身体受到伤害而产生反应,自动启动让身体组织复原的炼术,应该是这样吧?
但如此一来,炼狱毒气必定会伤害到身体细胞,若想治愈伤口,必须长时间持续发动治愈炼术才行,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秘密一定就藏在伊帕西身上。
特莉埃拉注意到受创的尸体头部,跟刚才一样将手伸进去挖出脑随,捧在双手掌心中认真端详,触目所及的理所当然只有结冻的肉块。得用显微镜调查他的组织构造才行。除了血肉之外,也得调査一下组织液。说不定他的体细胞早就变质了,又或是被人用某种不知名的炼术灌注在身体构造内。没有炼术能达到这种效果。难道说,会是炼禁术吗?
真是了不起。啊啊,干脆马上从研究室把显微镜搬来,然后……
「……特莉埃拉小姐!」
听到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特莉埃拉下意识抬起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弗格啊。
是他杀了伊帕西,他是伊帕西的仇人——但是,想必他并不知道伊帕西与自己的关系吧。会与伊帕西战斗、痛下杀手,都是为了保护特莉埃拉。
特莉埃拉并未责怪他,而是开口探问:
「弗格啊,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运作的吗?」
「特莉埃拉……小姐?」
「一定是炼禁术吧。哪,你知道是谁搞的吗?是你认识的人吗?如果是的话,我有点事情想问……原来如此,并不是像罗兰靠毒气创造出一切,而是以生物的尸体为基底,换了一副新身体啊……这是应用了米德烈理论吧。虽然也算禁术的一种,但却不是用来将尸体做防腐处理,而是直接复活尸体,真是崭新的概念。以炼禁术来说就没那么费事,而且还更便宜实惠呢。」
「等一下,你在说什……」
「我是在说原理啊,让这东西运作的原理。太厉害了,真是叹为观止!」
特莉埃拉热切地、专心致志的说个没完。
对知识的好奇心揉合了兴奋,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她的下腹不由自主地发疼。染上绯红的脸孔看来无比陶醉,她梦想着能将眼前的尸身当作检体仔细调査研究,连呼吸都因激昂的情绪而变得急促。
终于在三分钟之后。
冲上前来的其他几名员工总算把特莉埃拉从检体身旁拉开。她这才记起那具尸首是伊帕西•特特斯,是她最亲密的儿时玩伴。
从她喉
间溢出的是绝望化成的哀号,回荡响彻了边狱院的长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