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消息飘洋过海而来。
位于匍都中心部的独立行政区域「特区」,实质上为莹国经济的中心地带,不只是财富,大量的资讯也会汇集于此。更甚者,假设透过资讯操作来控制经济的动向,会是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还要具有价值的商品。因此主宰「特区」的组织「雷可利之宴」所拥有的资讯收集能力远比国家的谍报局要来得精深,速度快得足以匹敌列强间的直接联络网。
这次「雷可利之宴」几乎与莹国政府同时接获那个消息。事发一周后的傍晚,下午五点十八分。
即使是在大陆发生的事情,传递到莹国的所需时间本来最快半天,最晚也只需要三天。有两个原因造成拖延至一个礼拜:一个是直到消息公开为止花了不少时间;另一个则是消息曝光的同时,国内陷入一片混乱。
雷可利当天一如往常躺卧在沙发上,手持盛有葡萄酒的玻璃杯,一面拆开送达宅邸勤务室的信件。
「……唔。」
随侍在侧的管家卡尔布鲁克随即察觉异状,微微睁开细目。
「怎么了吗?」
「嗯。这下大事不妙了。」
雷可利边说边起身,将文件递给卡尔布鲁克。
老管家收下后看了一遍,也跟主人出现同样的反应。勤务室顿时笼罩在一片紧张之中。
「什么……怎么可能。」
「亲王殿下应该也接获相同的消息吧。哥哥可能已经被叫去了。」
「您猜得应该没错。」
「一个礼拜前的消息等到现在才获得通知,代表已经是公开的消息,诸国列强应该也已经晓得了……换句话说,我们形同在毫无防备下挨了一记。」
「应该如何采取行动才好?」
面对管家的询问,有着年幼少女模样的人造人微微歪起了唇瓣。
是一个不带从容、为国家未来忧愁的微笑。
「首先端看国际情势会如何变化。我们无法插手莹国政府的对策,想找我们商量的话,对方应该会主动过来。」
「我国政府是否有可能会失控? 」
「那位亲王殿下不会让场面失控,最终应该会以皇室问题为由加以平息。」
雷可利从长椅上站起,将玻璃杯中剩余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因此,问题是这件事掀起的涟漪会如何变化。表面上看似没有什么重大改变…… 间接性的影响可就未必了。抛进大海的石头最后间接触怒了鲨鱼,结果让整个绯鱼群消失。或许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雷可利叹了口气。
接着重新浏览了一遍卡尔布鲁克递回来的文件,上头写的内容依然不变。
雷可利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内容。而且消息是从可以信任的管道取得,因此不可能会是误报。
「如果是意外、生病或是自杀,情况便会有些许不同。」
「无论真相为何,只要被用来当作真相公开的话……」
「嗯,表面上可以伪装成一场不幸的事件。」
遗憾的是,这件事到最后似乎还是纸包不住火。
虽然内容提及明天才会公诸于世,这个消息应该成为让整个大陆喧腾不已的大新闻。
「真是的,接下来有得忙了……卡尔布鲁克,又要开始无法好好睡上一觉的日子了。」
「是的。我这把老骨头有些吃力。」
面对老管家的玩笑,雷可利用近似达观的神情挑起了单边眉毛。
她接着将带来噩耗的文件摆放在桌上。上头只记载了短短的一行字。
仅两行冷冰冰的文字。
德国第二王子迪特·汉伦·杰鲁德利尔遭到暗杀。凶手不明——
弗格受传唤来到理查德的勤务室,室内的气氛却异样地沉重,光凭这样便让弗格感觉到发生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面对走进勤务室的弗格,亲王露出镇定的表情,开门见山地转述迪特王子遭到杀害的消息。
「……究竟是怎么回事?」
弗格大感震惊而忍不住反问,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理查德的意思。然而话一出口,才终于恢复了思考。
迪特王子,弗格才在一个半月前见过的德国第二王子。
为人温文儒雅并操着一口流利的莹国语,让弗格印象深刻。对待像自己这种卑贱身份的人也十分亲切,年纪轻轻却有着豁然达观的态度。
那位王子——死了?
「先坐下吧。」
理查德像是突然想了什么,示意呆站原地的弗格坐在沙发上。弗格含糊地应了一声,听从指示坐下。当然,少了平常总是会准备好的茶。
「稍早前接获这个消息,是一个礼拜前的事情。」
「您提到遭到杀害?」
弗格坐在沙发上做了个深呼吸,接着看向理查德。
「嗯。地点在德国的地方都市盖尔帝萨。在街上出巡时,从背后遭到剌杀。」
「凶手是谁?」
「肇事后逃逸无踪,尚未逮捕到案。这是目前听到的情形。」
弗格平静地深深吐了一口气,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是深呼吸或是叹气。迪特王子在典礼上对自己露出笑容的模样顿时浮现在脑海里。
当然,弗格无暇沉浸在悲伤之中。他国权贵死于非命是案件也是一种社会现象,必须考量的是会从中产生何种影响。重点不是死者的人格——弗格内心明白这一点,仍无法由衷感到认同。
「虽然应该好好哀悼一番,但各种问题接踵而至……真是的,叫人该如何是好。」
理查德仍保持着冷静,将感情与思想彻底切割开来。或许这是身为政治家、皇族的必备能力。
弗格首先联想到的是玛格丽特。
「呃,关于之前的皇室联姻是如何处理?」
「首先便是这件事。」
弗格忐忑不安地提出这件事,让理查德脸上的苦恼之色更加深浓。
「坦白说,我巴不得能够早三天接获消息。又或者是晚三天再接获报告。总之,时机太不凑巧。」
「难不成…」
「嗯。」
弗格的担心成真了。
「才在三天前对玛格丽特宣告了婚约的事情。」
她已经晓得自己迟早会成为迪特王子的新娘——
「实在忍不住想抱怨德国政府。这个噩耗竟然耗费了整整七天才发布出去。况且对方晓得我们安排在哪一天向玛格丽特宣布。很难不觉得是看准这一点,才故意拖延发布消息……哎,这部分是有点言重了。会如此耗时应该也是有自己的理由。德国比起我国更注重地方分权。在地方上遭到暗杀,会因为牵扯到首长的责任问题而更加混乱。我想这件事在国内应该暂时是采取保密措施。若非如此,由报社发布的消息应该会早一步传递过来。」
「玛格丽特殿下呢?」
「预定在今晚告知她。应该是由我转告吧……真叫人提不起劲?」
弗格不禁思索了起来。她究竟是会有什么想法。
玛格丽特是否已对婚约、自己的未来做好心理准备。或者仍无法下定决心,难以接受这一切。然而婚约对像已经丧命,让原本决定好的将来化为乌有。这对她来说究竟是悲是喜。
当然,弗格担心也是无济于事,却也无法置身事外。因为玛格丽特真心倾慕的人正是自己,要是婚约成真,便可以将过去的回忆彻底割舍。
「玛格丽特的夫婿人选化为白纸也颇令人头疼,不过那件事可以交由退居幕后的皇族们去处理。我有比这些更重要的职务。」
「是外交吗?」
「首先是查出迪特王子究竟是遭到谁的毒手。」
理查德将身倚靠在奢华的座椅上仰望着天花板,接着语气沉重地说道:
「第一个联想到的是不看好婚约的法王厅相关列强。或者是德国内部的政治斗争结果。当然,也有可能没有任何幕后关系,单纯出自于思想犯或是鸦片中毒者的个人犯行。换句话说,可能性多到列举不完……重点是在庞大的嫌疑犯之中,我国也包含在内。」
「我国」,意思是莹国内部的组织或是个人。
「是指也有可能遭到栽赃吗?」
「当然,但关于那一点不需要太过担心,只要保持坚决的态度就行了。我国的国力并没有孱弱到能让对方用来当作藉口乘虚而入。这是先进国家的强大之处……问题是,假设凶手真的来自我国的话。」
理查德脸上自嘲的笑容透出一股肃穆之色。
「这……」
「无法断言没有嫌疑是最让人难受的地方。先不论国家方针,我国的议员绝对称不上是坚如磐石。加上潜伏于国内的反政府组织与个人,光莹国内部的可疑人士便不胜枚举。」
理查德的这番话让弗格忍不住脱口而出:
「……绮莉叶。」
「是你的那位人造人妹妹吗?『罗兰之子』二号。之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加上边狱院袭击事件……」
「是的。」
弗格回想起去见雷可利的路上,绮莉叶出现在马车里的事情。那是在十天前左右——正好是迪特王子遭
到暗杀的数天前。
她发出宣战声明,并表示自己的目的不久便会揭晓。
弗格咬住下唇并紧握拳头,脑海中浮现绮莉叶当时的嘲笑。
「就我所知,那家伙的嫌疑很大。」
虽然是用嫌疑形容,但在弗格内心已经接近确信。
「是吗……原来如此,我会把她列入名单中。不过即使是事实,我们必须正视的不是绮莉叶个人,这一点你明白吗? 」
「当然。重点在于她是与什么人串通勾结。」
于欧必特公爵宅邸举办舞会那天,她出现在艾儿蒂面前,便让弗格有种揣测:绮莉叶与某个国家、组织或是某个人有所勾结。
那位少女之所以会对弗格等人怀抱仇恨,基本上是基于私人恩怨。她对同样身为人造人却过着人类般的生活,并且受到旁人接纳的「哥哥」极为嫉妒又憎恨——因此才会仇视弗格与艾儿蒂。
然而,那仅是私人恩怨。如果绮莉叶单独行动,不需要采取暗杀德国王子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
因此她的背后必有某种组织或是某个人。重点不是在于杀害迪特王子的人是否为绮莉叶,而是绮莉叶是否知情。
弗格思考着与绮莉叶有所关联的人士时,脑海中浮现了某个人。
「或许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也有在背后干预。」
会让弗格这么认为,理由也是出自舞会那晚优贝欧鲁所说的话。
优贝欧鲁在那天向弗格坦承自己正是边狱院袭击事件的幕后黑手。一步步诱导伊帕西·特特斯,并将特莉艾拉·梅普卷入其中——这一连串的事情,绮莉叶皆在一旁辅佐伊帕西,不可能没有合作关系。
「有可能。」
理查德点头附和,同时眉头也深锁了起来。
「话虽如此,以我的立场也不能将焦点集中在特定人士身上。必须顾及国际情势、 外交问题与国内状况。而且我国现在正面对议员方面连续失踪的棘手问题。更令人头疼的是,最近受害的周遭人士范围逐渐广泛,开始失去规则……」
理查德之所以找弗格商量,应该是想要听取位居战场最前线的弗格个人意见。所以弗格也毫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我不是政治家,与殿下思考同样的问题也于事无补。我只怀疑这次的连续失踪事件可能也与绮莉叶和优贝欧鲁有关。所以……」
这时——
弗格不经意说出口的瞬间,这一连串的事件顿时在脑海中串连了起来。
议员周遭的失踪事件与暗杀德国王子。如果这两件事皆为优贝欧鲁与绮莉叶基于某种意图所为。
绮莉叶与她所属的组织目前尚不甚明确,那么不如先换到另外一人,也就是优贝欧鲁的角度来思考这件事。现在发生的事件不在话下,还有以前发生的事件——艾儿蒂的暗杀计划、「撕裂杀人魔」事件,以及边狱院袭击事件,必须视为一连串的事件。
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可以猜测出他的目的应该是要推翻国家。
「给予莹国打击……换句话说……」
人数不多的组织难以拥有足以动摇一整个国家的力量。为了拓展破坏活动的规模,让受害扩大化,不可或缺的是庞大的个人力量。
议员失踪事件与暗杀迪特王子的关联性目前尚未厘清。袭击晚宴、绮莉叶与伊帕西引起的骚动,只限于这两件事的话,必须拥有相当庞大的力量才得以成功。
也就是强化炼术力量的道具。
满溢着人身无法负荷的毒气,德国创造出的键器——「克拉夫念珠」。
一开始原本以为是被雷迪克·梅尔所属的过激派走私进国内。没想到优贝欧鲁一行人也理所当然取得了并使用。
是透过绮莉叶的力量来增加数量?不,数量毕竟有限。而且有更快速的手段,只要有人与雷迪克一样将「克拉夫念珠」流出市面就行了。
「理查德殿下。」
弗格起身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亲王。
「我希望可以调查梅涅克议员。以前也曾经向您提过,他很有可能与『克拉夫念珠』的走私案有关。如果查证属实,或许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也……」
听了弗格的建言,亲王顿时泛起笑容,随后正经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的确有查证的价值。」
回到匍都后经过了四日。
因为特莉艾拉捎来的惊喜误算,让优贝欧鲁无暇顾及旅途舟车劳顿,立刻展开下一步动作。不只要将各项计划提前,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调度作业员送往德雷伊安府上。
这也是匍都现在发生的连续失踪事件会开始失去规则的原因。
失踪事件一开始便不是优贝欧鲁一行人所策划,而是出自丁国的法王厅之手。
他们趁着优贝欧鲁公开与莹国政府为敌,采取了大胆的下流手段。也就是暗杀莹国现任第一皇女玛格丽特的婚约对像——德国第二王子迪特。为了让莹国的内乱更加严重化,同时展开了杀害莹国政府麾下议员的计划。刻意不留下遗体来伪装成失踪事件,延长每一个案件的搜索时间。耗尽国际间的外交筹码,削减国内的政治力,着实是一个相当阴险的手段。
然而法王厅要执行计划,必须要有优贝欧鲁的协助。
只靠绮莉叶与「使徒」杀害议员显得效率过差,犯案手法会变得单纯化,容易被找出线索。所以法王厅才会向优贝欧鲁寻求合作,藉此扰乱搜索。实际上,法王厅与优贝欧鲁的目标对象也有所不同。法王厅仅针对议员本人,优贝欧鲁则多半是针对议员的周遭人士。
当然,优贝欧鲁不仅仅是给予协助,同时也利用他们。
因为需要掳走活人,不只是调度给特莉艾拉的作业员,也需要年轻女性供修纳·维纳制作结界珠。然而,与法王厅立场相同的是,单一组织的犯行一再重复之下,早晚会被识破。因此,有「议员周遭的连续失踪事件」作为幌子,等于是一大帮助。
然而牺牲者的人数总计已经超过十五人,骚动渐渐不受控制。由于有对报社下达封口令,市民们勉强维持着平时的生活,深陷危机的议员周遭人士则是活在恐慌之中。举家搬到郊外的别墅避难不算夸张,甚至有许多议员抛下议会落荒而逃。
当然,对于优贝欧鲁来说,此举更加大大有利于自己。全家与佣人在避难用的别墅同时失踪,可以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透过绮莉叶的情报,得知「使徒」将在一个礼拜后返回莹国,之后无法自由行事,所以必须趁现在确保调度给特莉艾拉的奴隶。
大约需要三十人左右。这么庞大的人数,势必无法只将贵族视为目标。因此必须安插像灰色街道的贱民那样消失了也不会引起注意的人。接着是三百公里路程的移动手段。雇用黑社会的人用马车运送,连同车夫作为人手使用的——分三趟运送便够了。
考量到那边的作业情形,希望能在一周后凑齐人数。马车车程再快也要五天,没什么时间了。
优贝欧鲁在脑海中整理着必要的经费与步骤,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时值正午过后。优贝欧鲁待在作为藏身处的前男爵宅邸二楼的寝室内。
宅邸坐落在匍都郊外一处充满绿意的地方,从窗外可见的庭院景致十分壮丽。当然,因为长久未经整理,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在树木与草地间长满了显眼的杂草。再过一个月,眼前的景致将会转眼变成满目疮痍的景象。想像着逐渐凋零的景象,让优贝欧鲁感到一阵雀跃。问题是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是否还能继续待在这里。
优贝欧鲁打开房门走出房间时,凑巧在走廊上碰见雷德·欧塔姆。
「哎呀,是首领。今天的份要在什么时候动手?」
雷德单手握着葡萄酒瓶,直接大口呷饮,兴奋地询问掳人的安排。
「喔,说得也是。今天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喂,这样好吗?还是大白天耶。」
优贝欧鲁取出怀表确认后,点了点头。
「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增加人数。因为逃出贵族街道的人增加了,可以不用顾虑时间。包含佣人在内,让一整家人失踪好了。
「哦,要采取大胆手段吗?」
「因为考量到各方面,我认为动作要快才行。包含今天在内,三天内要达到三十人。之后一趟分成十人,所有人出发后,我会立即策马赶过去随行……啊,抱歉,不久后我又会不在,之后的事情可以拜托你负责吗?」
「麻烦给我指示吧。我一个人的负担太重了,必须仰赖首领的命令。」
雷德挑起单边眉毛,随口开着玩笑。
「虽然必须减少次数,但基本上要继续现在的任务。等会我再制作一份目标明细。」
「不能随兴挑人吗?」
「因为必须配合『奇迹认定局』。如果不是受阻于这一点,我回来后还想立刻增加人数……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个想要麻烦你收拾掉的人。这部分没有强制,等你有空时再动手就好了。」
「哈,这番话听起来真可怕。」
「
抱歉要麻烦到你。」
「不要紧。我也玩得很尽兴,打杂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雷德说完拍了拍优贝欧鲁的肩膀。
「啊——差点忘了,狙击手姑娘可就是你的工作了。你要好好关心她耶。」
雷德说道。
——妮娜·蕾娜·斯雷吉吗?
这阵子的确都没有安排工作给她。
「因为她在我们这群人之中是异类,是品性高洁的名门正派。所以无法让她负责现在做的肮脏工作,也不可以向她透露。实在很难拿捏。」
「是这样没错,但不光是这一点啦。没有工作又不抽空陪她的话,她可是会闹别扭的。首领,讨好女人是受欢迎的男人的职责吧? ”」
面对雷德的捉弄,优贝欧鲁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说得也是。」
优贝欧鲁晓得妮娜·斯雷吉渐渐对自己产生一份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不知道是因为在行为脱序的疯子集团中,只有优贝欧鲁显得格外绅士,或者是因为如同思春期的少女那样,单纯将刚好在身旁温柔对待自已的男人视为依靠,还是醉心于优贝欧鲁过去曾经歌颂的理想,与自己的理想重叠在一起。真正理由不得而知。
优贝欧鲁内心觉得这样其实更有利于自己。
妮娜那份贵族特有的高洁清廉与这个集团格格不入,所以应对上较为困难。对她来说,杀一个人必须有一个理由。用有需要杀人作为理由塘塞,她肯定无法接受,势必会追问必须杀人的原因。当然,不可能说出真正的理由。因为她一旦晓得是用来使用炼禁术的活人祭品,肯定会感到绝望而离去。
所以她对优贝欧鲁的爱慕,反而可以赋予理由。
「为了实现理想,杀人是不得已的,为了我动手吧」——光凭这句话,她恐怕便会不做多想,直接答应。
因此,优贝欧鲁自己也必须表现出高洁的一面。将掳人视为平常,并将掳来的人丢进毒气之中,让他们工作到吐血身亡——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是这种男人,这份爱意必将冷却下来。对于妮娜而言,优贝欧鲁·卡特榭雷提斯是一位对这个彻底腐败的立宪君主制国家未来感到忧心,奋而挺身的爱国青年。
——当然,忧心国家未来这一点的确无误。
「雷德,你不觉得我召集到一群相当不错的伙伴?」
优贝欧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杀戮博士」。
「疯子之中有一位那样的少女可以提升士气,因为纯洁的灵魂十分耀眼。我们对那份纯情感到憧憬、嫉妒、挂念,受到反作用力,会想要追求更为沉重的污秽。」
「……哈,你还真敢讲耶。」
雷德·欧塔姆抖动着身体发出阵阵笑声,并看向优贝欧鲁。
「由我看来,那个姑娘已经称得上疯狂了。因为爱上你这种男人,怀着纯情自愿投身血海。而且本人完全没有发现脚下净是内脏与污秽物……等她发现时可就精彩了。女人在尚是纯洁之身时受到愈恶劣的方式侵犯,愈容易沉迷于男人。」
雷德似乎是因为醉意而脱口说出卑劣的玩笑。即使喝醉仍不忘压低音量,避免传进其他人耳里,这是可以说是这个男人的优点,也是可怕之处。
面对雷德的那番话,优贝欧鲁仅轻轻耸了耸肩带过,然后开口说道:
「那么也该走了。我去叫蒂·琪过来,你可以先在玄关等我们吗?」
弗格接获迪特王子的噩耗后,经过了四日。
国际情势没有出现显著的变化。因为迪特王子本身并非嫡子,被当作用来入赘至其他国家的外交筹码。所以即使是皇族遭到暗杀,仍未让国家间的斗争一夕之间爆发—— 目前暂时没有。
况且,莹国将目前持续的议会周遭人士连续失踪事件视为更严重紧迫的问题。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件事对于国政有直接的影响。
最近目标对像开始出现复杂化的倾向,被害者也跟着骤增。比起议员本人,失踪的人变得大多是其亲属、家人到宅邸雇用的佣人。似乎也有居住在匍都郊外别墅的十多个人同时离奇消失的案例。
警察军、谍报局与王属军感到手足无措。受害的规模大到连理查德也无法掌握全貌。情况可以说是一团乱。
如果目的只是要让国政停滞,削减政治力,只需要彻底锁定议员。实际上,刚开始发生失踪事件时的确是呈现这种倾向;然而,现在的状况与其说是特定对像失踪,更像是在致力于让更多人失踪。
是的——仿佛失踪才是真正的目的。
总是落后对方着实令人懊悔。只要尚未找出优贝欧鲁等人的所在地,我方只能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虽然有向「雷可利之宴」寻求协助,仍没有任何斩获。负责调查梅涅克议员的谍报局目前也尚未查出可以证明他与优贝欧鲁有勾结的事证。
那天之后,绮莉叶也未再现身。既然大费周章发出宣战声明,至少该透露些线索。
弗格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经意发出的叹息声似乎被艾儿蒂听见了。
「弗格,怎么了?」
坐在床铺上的艾儿蒂一脸诧异地看向弗格。
「啊,不……」
弗格原本打算表示自己没事,随即又将话吞了回去。
于是搔了搔头,阖上书本,摇椅微微嘎吱作响。
弗格决定不再隐藏这件事。
「现在外面发生了一些事,我在思考应该如何应对。」
沉默了数秒。
她眨了眨双眼,摆出一副在思考的模样,片刻过后再次看向弗格。
「那件事让弗格很痛苦吗?所以弗格才会一脸疲累吗?」
艾儿蒂问道。
「是啊……我感到很疲累。不过,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实际上,没有强制我要做什么。硬要说的话,是等待让我很痛苦吧。」
弗格这么回答。
「……等待很痛苦。」
面对弗格的回答,艾儿蒂重复了一遍后点了点头。
「我想出去外面却没办法出去的时候也很痛苦。跟这个一样吗?」
「我想是一样的。同时都是必须等待的意思。」
这时,艾儿蒂说出来惊人之语——
「弗格,不要紧的。」
艾儿蒂注视着弗格,慢慢说道。
「虽然很痛苦,但不是永远都无法外出。只要耐心等待,迟早会有机会外出。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弗格一定也跟我一样。」
艾儿蒂像是安慰弗格,露出笨拙的笑容。
「……咦?」
那个出乎意料的表情,让弗格顿时睁大了双眼。
当然,艾儿蒂至今也曾经替弗格感到担心。
然而,艾儿蒂过去总是会带着不安的眼神,露出乞求般的表情,说话显得畏畏缩缩。弗格的脆弱情绪深深影响着艾儿蒂,艾儿蒂不希望自己也因为悲伤而消沉,于是露出了笑容。
或许这是艾儿蒂第一次没有将不安与悲伤显露出来,反而露出具有包容力的温柔笑容。之前,弗格为了特莉艾拉深陷苦恼,艾儿蒂抚摸他的头给予鼓励时,表情仍透着忧愁与逞强。
是因为弗格老实说出自己的烦恼,或者艾儿蒂的内在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因为每天相处在一起、每天生活在阴暗的室内而难以察觉,或许她每天都在成长着。
「嗯,说得……也是。谢谢你。」
弗格有些迟疑地回答。
「呵呵,很好。」
艾儿蒂表现得落落大方,甚至露出透着一丝母性的微笑点了点头。
「等到弗格不需要等待的时候,就是我们可以出去外面的时候吧?这么一来便不需要担心了。因为我们变强了吧?更何况我们至今都没有输过,今后也绝对不能输 。」
艾儿蒂之所以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不是因为自己的力量,而是信任弗格这个人。
于是弗格将闼上的书本放置在桌上,露出笑容。
「我们今天也来训练吧,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才行丨」
没错——既然只能被动等待,只能尽可能运用等待的时间。当然,凡事绝不能疏于防备,必须让自己成长到受到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击时也能够完全挡下。
「嗯。我觉得今天会比昨天更顺利。」
艾儿蒂不但没有表现出不愿意,反而带着笑容同意弗格的话。
下午三点过后,伊欧来到塔楼的地底下。
她为艾儿蒂与弗格送来茶点,而那两人今天也专心在进行「训练」。
连伊欧也不得不感到佩服。先不论弗格,已经接近一个半月——或许是艾儿蒂第一次长时间专注于一件事上面。到了这个地步,与其嫉妒那两人,伊欧更对利用送点心来妨碍他们的自己感到一股罪恶感。
当然,她内心明白那两人不会有这种想法。
大约休息了一个小时过后,弗格起身准备离去。他有事必须到王宫一趟。如果是往常,现在应该是跟艾儿蒂两人阅读欢谈的时间。遗憾的是,今天无法如愿,伊欧也必须跟随弗格一起离开地下室
。因为点心的材料即将用尽,必须外出采购。
这是因为伊欧最近格外奋发于制作豪华的点心。不久前还因为自己无法加入「训练」而感到懊恼,现在则一心想要慰劳努力不懈的两人。对伊欧来说,那样子比较能够让自己用坦然的心情去努力。整天钻牛角尖会影响到点心的味道。
保持愉快的心情下厨,便能更加愉快地享用——这是伊欧出生的村子的教条。
因此,今天难得有机会与弗格一起走上塔楼的楼梯。
艾儿蒂送两人离开时没有露出寂寞的神情。因为最近经常碰到这样的日子,伊欧认为这是一个好现象,她也在成长着。弗格似乎也跟伊欧抱持着同样的想法,走在螺旋楼梯时提到了这件事。
走出塔楼后,准备道别时,弗格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你应该晓得最近发生的事件吧?请多加留意自身安全。」
弗格一脸严肃地说道。
指的是最近在王宫内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事件。
大约一周前,侍女之间也开始流传着这件事——地位显赫的议员与其周遭人士接二连三失踪,可能被某个国家集体绑架,或是掳人集团为了赎金而犯案,各种谣言满天飞。
「虽然晓得,但应该跟我没有关系吧?」
尽管伊欧之前也曾经受到提醒,但今天弗格的态度比之前更加严肃。
「或许没有关系,但无法就此断定。因为被视为目标的贵族周遭的佣人也遭到卷入,加上这几天受害规模扩大了。」
伊欧认为弗格似乎有些过于敏感。
想必是因为工作上有直接触及到这件事。伊欧很高兴弗格担心自己,但也不能因此便乖乖躲进王宫。
「我会像『撕裂杀人魔』的时候一样,只要不走夜路就没事的。」
「你是要去市场采购吧?」
市场位于贵族街道与市民街道的交界处。
「案件集中发生在贵族街道,请尽可能避开。」
「没问题,我会选择走市民街道。」
虽然贵族街道距离王宫比较近,但目前能避则避……只是这么一来,比起掳人犯,更必须留意扒手。王宫专厉的侍女服做工精湛,会格外引人注目。 「记得要在天黑前回来。」
面对弗格的百般叮咛,伊欧仅以挥手回应,但内心打算乖乖听从弗格的话。
因为经常出入市场附近,伊欧十分清楚那一带的地理环境。行经市民街道时只要挑选路程最短、治安良好的区域,应该便不会构成大碍。况且,弗格对这件事过于操心。 伊欧与贵族、议员没有任何交集,任职于王宫的侍女们比伊欧更加频繁来往于街上,至今也没有任何人被卷入。
伊欧走出王宫,快步行走在巷子里。
因为必须绕远路,不加快脚步便会赶不上黄昏市场。
大约十分钟便可以抵达目的地,采购结束后回到王宫,如果还有时间,打算再回去艾儿蒂身旁。虽然她没有任何表示,但肯定会感到寂寞——伊欧边走边思考着这些事情,不久抵达了通往市场的转角处。
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来到同样的地方。基本上,无论是行经市民街道,或是横越贵族街道,要前往市场最后仍必须经过这一带。至少比起诡异的巷弄,熟悉的街道应该比较安全。
大街上人烟稀疏,在平常这个时间带显得少见,但伊欧没有感到哪里不对劲。这时突然瞄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通往狭窄小巷的转角处。
「啊。」
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因为靠墙席地而坐的那个身影让伊欧感到眼熟。
服装与以前不同,没有披着记忆中那个分辨不出是褴褛布块还是披风的外衣。
她的穿着在莹国十分罕见。敞开胸口的上衣,以及像是用剪刀草率地由下纵向剪开的裙子。左右不对称的长度让左大腿裸露了出来。
伊欧晓得这套服装是来自故乡的乱族传统服装,覆盖住单边眼睛的一头蓬发也是乱族特有的深绿色——
「呃,狄恩小姐?」
伊欧忍不住叫住对方。
大概相隔了一个半月,每次伊欧经过这条路时总会想起她,但没想到还会再见面。
只是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是哪位。
伊欧认识两位拥有乱族纯正血统的绿发女性。有着男人般的口吻,气势咄咄逼人的艾莉丝·狄恩,以及言行举止与她完全相反的亲人。伊欧猜测她们是双胞胎姊妹,两人的长相仿佛是同个模子印出来。
女性慢条斯理地将脸转了过来。
「哎呀,你是……特莉努小姐。是伊欧·特莉努小姐吧。」
从她温和的语气与和善的笑容来看,应该是后者。
「好久不见。」
伊欧低头行完礼后走上前,她则慢慢站了起来。
「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
「是呀。我想说在这里或许就能见到你。」
「莫非你是在找我?」
「嗯,没错。」
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不知是真的有事还是对同胞感到怀念,无论如何,皆让伊欧感到开心。虽然没有思乡之情,但见到同胞仍会感到一股暖意。
「艾莉丝小姐近来可好?」
「啊,那孩子吗?最近没有见到她,但我想她一定过得很好。」
「是这样吗……我也好想见艾莉丝小姐一面。」
「哎,我想那孩子一定也会很高兴。」
端庄优雅的笑容显得极为温柔,乱族的民族服饰也让伊欧感到怀念。
「啊,对了……」
正打算询问对方有无受到风寒时,伊欧顿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我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
不小心忘记了这件事情.
一直称呼狄恩小姐未免太过失礼。虽然不晓得对方是艾莉丝的姊姊还是妹妹,但既然是用另一位是用对方的名字称呼,那么至少也要用同等的方式对待她。
「是这样吗?」对方眯细了眼睛喃喃道,然而——
「我叫艾莉丝。」
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却让伊欧感到一阵惊愕。
「啊?艾莉丝?」
艾莉丝·狄恩应该是她的姊妹的名字。结果她却自称艾莉丝?
「咦?同个名字?可是……」
乱族没有将兄弟姊妹取为同样的名字的习俗。长相愈相似,反而愈会彻底排除发音或是拼法的共通点。在乱族的文化中认为,即使相像,但仍是截然不同的人,所以会避免让双方步上同样的人生,更何况是双胞胎。
「是呀,艾莉丝。我叫艾莉丝。」
无视于伊欧的疑惑,她露出笑容。
正确来说,她从头到尾都带着笑容。
那个笑容既沉稳又温柔,仿佛一朵绽放的花朵.如同一只惹人怜爱的幼猫。
然而,见到此状,伊欧的身体不知为何莫名感到一阵瑟缩。
仿佛有股寒气从身体深处窜上背脊的感觉。仿佛从那个笑容的深处——无意间窥见了可怕至极的事物。
「艾莉丝·嘉立尔。这是我的名字。」
她再次报上姓名。
与艾莉丝·狄恩的姓氏不同。结果更让伊欧感到一头雾水。会有姓氏不同,名字相同的姊妹吗?莫非是自己擅自误会,对方其实与狄恩小姐没有任何瓜葛。因为脑海中陷入混乱,伊欧没有对她的名字中的既视感加以深思,以致没有发现那是住在匍都的居民都曾经耳闻过的名字。
而且这时有另外一个人影从女性背后的巷子出现,打断了伊欧的思考。
「喔,你在这种地方吗?真是的,竟然闷不吭声消失。」
是一名中年男人。似乎在寻找这位女性——「艾莉丝」。
「拜托你稍微听话一下好吗?你擅自不见的话,首领可是会对我发飙的。」
男人的言行粗鲁,任其生长的头发在后脑勺草草绑成一束的粗犷发型,一身衣衫不整的贵族服。有着骨节分明的身躯,同时散发着一股野蛮气息。眼神锐利,脸颊上三道抓痕般的伤疤更加助长了其威迫感。一看便知道不是正派人物。
「呐,雷德先生。」
女性无视于男人的怨言。
「这位是伊欧·特莉努小姐。」
「咦……咦?」
女性突然向男人介绍伊欧。
伊欧感到不知所措。
认识这副盗贼打扮的男人只会为自己带来麻烦。
加上那股莫名从「艾莉丝」身上所感受到的不安,让伊欧的思考与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所以之后的对话与他们的行为,让伊欧完全陷入茫然。
「哦?喔喔!你真厉害耶,竟然找得到她!」
雷德拍了一下手掌。
「我不是说了?要你稍等一下。」
「艾莉丝」得意洋洋地附和着。
「哦,是这位姑娘吗?对毒气具有极高的耐性?不过似乎不适合当炼术师。偶尔会有这种人,才能与资质不一致。」
「很遗憾呢。如果她有才能,我还想送一个孩子给她。」
「拜托你不要胡言乱语……那么,伊欧小姐。」
雷德看向伊欧。
「我们有些事情想找你……你可以跟我们走吗?」
「……是?」
伊欧的茫然不解顿时因为雷德的这番话而转化成具体的恐惧。
换句话说,他们打算要将自己带到某处去。
——跟他们走?为什么?有什么企图?
伊欧察觉到危险,却在无法动弹之下被握住了肩膀。
「哎,你不用太担心,马上就结束了……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不只忘了反抗,连反应都来不及。
伊欧甚至忘了放声尖叫的念头,便被带进了小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