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群的蛇鸡(Basilisk)一只一只分别细看,感觉也不是很难对付。
不过这毕竟只是雷可利的感觉。卡尔布鲁克·特菲是国内身手数一数二的天堂骑士,只要由他出马,就算面对幻兽也等于像在对付婴儿一样。站在敌人的立场,只能说是它们的对手太强了。
当然,以不具战斗技巧的一般人而言,蛇鸡(Basilisk)已经是过分可怕的怪物了。
现在雷可利他们的所到之处——马车通行的路旁到处横尸遍野。有的被吃得肚破肠流;有的头被打碎;有的咽气后乍看全身完好无缺,皮肤却变成了红黑色。也就是说带有毒性,虽然现状并未陷入苦战,但由此情报看来值得提防。
既然不清楚毒性的种类,想以炼术解毒大概很困难。再者要是马匹遇害的话行进也会中止。别说是马了,就连车上的所有人也绝不能受到半点皮肉之伤。
在理查德的鞭策下,马车一面奔驰于「特区」大街,一面四处击退蛇鸡(Basilisk)。攻击距离远的「艾莉丝七号」非常胜任由马车上扑杀怪兽的任务,而亲王驾御马匹的技术也实在得心应手。没意外的话,应该能一面顺利驱逐怪物,一面就此逃进王城。
「好了。问题在于能这样持续到什么时候。」
雷可利镇定地在马车的座席上翘着二郎腿,把玩护身用短剑的同时自言自语道。
听力敏锐的理查德头也不回地出声:
「虽然我很想把它们全数扑灭,但应该没办法吧。」
「见好就收才是上上之策。」
卡尔布鲁克也表示同意。虽然动作看上去从容不迫,不过有他站在客席与驾驶座之间挥舞剑技,当然靠近的怪物全无漏网之鱼被消灭殆尽。
「应该已经杀了二十只有吧。虽然不知道究竟还剩下多少……」
「我们要是太出风头就本末倒置了。」
「特区」的居民,也就是雷可利的部下,他们应该全都抱有使命感,不惜犠牲自己的生命也要让雷可利他们逃到外面。尽管再怎么不甘于屈居下风,但也不能够白费他们的苦心。
有监于理查德的立场,匍都变成这种状况,有必要尽早回到王城对王属军下达指令。虽说王属军自从先前的「撕裂杀人魔」事件之后,由于人员短缺已形同虚设——现在回过头想,优贝欧鲁一定早就算准会这样才计划了那次事件。准备得真是周到,实在教人生气。
自从离开宅邸已大约经过了十五分钟。十分钟前还络绎不绝朝他们袭击而来的蛇鸡(Basilisk),如今若他们不特地去找寻也已经看不见影子了。
「殿下,差不多该朝王城出发了。」
「嗯。已经大致扑杀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理查德挥鞭,变更马车的方向。
走东侧的门穿越「特区」,就会来到直通王城的大马路。大概不用三十分钟就能到了吧。虽然很在意匍都现状变得如何,也很想了解与「使徒」交战的弗格他们的动向,但最首要的就是回城。
在晃动的马车上暗自思考着这件事,忽然间一个黑影进入雷可利的眼帘。
「唔……」
马车前进的方向,也就是一出「特区」的大门前。
有个看似人影的东西像要挡住去路般站在门口。
理查德也注意到了那个影子。
「喝!」
他拉住缰绳让马车减速。
随着愈来愈近,人影的轮廊变得清晰。雷可利不禁瞪大眼睛。
因为即使马车已驱近,但人影依旧还是个黑影。
她马上就明白了原因。因为对方全身裹着特异的装扮——一身漆黑。
身穿一席丧服,头戴薄纱帽,再加上覆盖指尖的手套,全都宛如渲染了夜色般漆黑。而包裹在衣装里的人也是,无论发色、眼瞳、抹在唇上的脂粉清一色都是黑的。与病态般的苍白肌虏互相衬托,使其容貌显得宛若失去了色彩。
那个人影——年约二十左右的淑女,像是在恭迎马车般浅浅一笑。
「好久不见了,殿下。」
理查德无法坐视马车辗过立于门前的女子,必然停下马车。
好久不见,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那么就是亲王认识的人了吧。
但是理查德却沉默不语,似乎认不出对方是谁而感到困惑。
雷可利凝视那名女子,搜索着记忆。姑且不论她一身漆黑的特异打扮,总觉得那五官似曾相识。是曾在哪见过吗?还是曾经从远处看过?
「卡尔布鲁克,你有印象吗?」
寻问管家,他细丝般的双眼眯得更细了。管家喃喃地说:
「莫非是……德雷伊安家的……」
女人的神情一下子变得灿烂。
「哎呀,您知道我吗?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歪着头,涂黑的嘴唇说道。
紧接着,她的身后——四周围开始騒动。
「……!」
建筑物的暗影下,以及她丧服的衣摆。似乎事先藏身起来的蛇鸡大大小小共数十只,个个都宛如仰慕母亲般聚集到她身旁。
其中较小的一只拍动翅膀飞到女子的手臂上。
「唔呵呵……呵呵。这些是我心爱的孩子们……你们觉得如何呀?」
她落落大方地轻抚着蛇的胴体,脸颊贴蹭鸡的头。
「哼,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我就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
雷可利愤恨地紧咬牙根,手抵着下巴。
「根本用不着见面,十年前,当时都看得到你跟你父亲的通缉告示。」
她从马车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因为这个女人无疑是雷可利他们的敌人。
「伊莎,皮尔·德雷伊安。那个『幻想园艺师』……基尔奇·路马·德雷伊安伯爵的遗女没想到竟能长大成人,而且还步上父亲犯罪的后尘。」
女人——伊莎无言地笑了。
乍看态度友好,笑容却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扭曲感。仿佛感情与表情乖离,又仿佛徒有开心面容,内心里其实一片空虚。
「……原来如此,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
理查德神情苦涩地开口:
「在幻兽騒动发生之前,德雷伊安家与梅涅克家的交情确实很亲密。但自那之后我听说两家就已不再来往了,所以完全漏掉了这个可能性。」
「呵呵……是呀。要不是梅涅克叔叔伸出援手,我现在或许就过着流浪街头、在匍都暗巷里卖春的生活了吧?光是想像就可怕。我的页操不是要给人类,而是要奉献给这些孩子的。」
一面亲吻蛇的胴体,一面说出悖离常理的话语。
他们更加确信了。这家伙就和她父亲一样,是个不受道德约束的狂人。
不管怎样,对于事情一连串的发展,他们总算理解了。
梅涅克伯爵从以前就是善于奸计之辈。
过去德雷伊安染指炼禁术而没落时,想必梅涅克也是认为将来或许有利用价值,所以才继续保持往来的吧。由伊莎的口吻来看,似乎也有资金上的援助,好让没落贵族的独生女得以健康地长大成人。
十年前徳雷伊安抱持的执念,已由被藏匿的女儿继承了。而道件事被优贝欧鲁这名男子给看中,于是便开花结果成就了如今对国家的这种叛乱行为。
对梅涅克而言,他的失算之处就在于优贝欧鲁超出了他的想像。本以为饲养了一名部下,哪知不但被窃取了人脉与棋子,到头来还惨遭杀害。
「是我的失策。要是能更早察觉这一点,或许就能预防事情的发生了。」
理查德懊恼地说道。
但这是他太过自责了。
梅涅克和优贝欧鲁暗中有所往来,也是仅约一个星期前才真相大白的事。就算再往前追溯他的来历,也不可能从他过去与德雷伊安的交流就预测到幻兽的侵袭。实际上,就连国家谍报部与「雷可利」已倾全力调查,最后还是演变成了今日的事态。
「殿下,您记起我的事了吗?十年前德雷伊安家还在社交界出入时的事。」
伊莎的口吻满是怀念,听得亲王的心情十分沉重。
「是啊,我想起来了。那位揪着我的袖子不肯松手、年幼可爱的女孩……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再次重逢。」
与亲王相反,漆黑淑女的脸上绽开空洞而令人发寒的微笑。
「让您见笑了。当时的我非常喜欢殿下,也十分仰慕王家。真是既愚昧又不自量力。」
嘻嘻,她轻声笑着。那笑容宛如老妪或小丑般别有深意,然后接着说道:
「拉耶王家明明是该被彻底肃清、赶尽杀绝,可恨、可恶又肮脏的血脉才对。」
她满是开心又愉快——却说着可怕的话。
三人全都僵在原地。
「我为何会在这里,想必您已经明白了吧?应该不必再说明了吧,我回到匍都的理由。我其实根本一点也不想和你们交谈。不光是身为王族的殿下,居住在这里的所有人也一样,光是和你们呼吸相同的空气都教人难以忍受。」
伊莎再次亲吻站在手臂上的。
「……所以就让我们开始吧。呵呵。」
脸上的笑容依旧,散发的气息依旧很和善,唯独口吐的话语是如此骇人——
「我要替父亲大人报仇。还有我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们的仇……去吧,蛇鸡(Basilisk)们。把这些人吃干抹净,让他们臓器的香味来填满我的子宫!」
一瞬间。
数十只蛇鸡(Basilisk)一拥而上,朝雷可利三人袭来。
「卡尔布鲁克!」
「是!」
老管家回应主人的呼唤。
一个挥动,「艾莉丝七号」便如鞭子般伸长,将整批怪物打落在地。但是区区一击果然不足以将它们全数扑杀。虽然已有几只受到致命伤滚落在石板路上,但仍有半数尽管负伤却还是再次抬起了头。
体积小的则是拍着羽翼在空中盘旋。
「哼,区区的鸡也敢如此猖狂。」
如此一来不只前方,也必须得警戒两旁、背后与上空了。
「夫人,请到这里来。」
卡尔布鲁克催促雷可利从客席转移到驾驶座,也就是理查德的身旁。应该是判断若不缩小范围就难以尽到守护之责吧。
而他本人则轻盈一跃,来到了马背上。
双脚灵活地分别踩在并列的两只马背上,重新举剑摆好架势。
「请两位小心脚边,敌人也有可能从马车下方攻击。」
「劳你费心了。」
尽管理应是抱持着不安,理查德依旧不改毅然的态度。
「嗯。亲王殿下您客气了,敝人不胜惶恐。:」
管家笑着——拉开剑舞的序幕。
正面朝着伊莎,四肢看似无力,然而实际上握剑的手臂宛如与刀身化为一体。行云流水般的流畅动作,每一下都毫无浪费地确实击落袭击而来的蛇鸡(Basilisk)。
不管是来自身后、脚边或者上空,卡尔布鲁克一面计算敌人攻击的时间差,一面细微地变换蛇腹剑的轨道,犹如结界般丝毫不放过任何一只敌人。
当然他的背后不可能长有眼睛。不但如此,他甚至更是眯细了细线般的双眼,看样子眼帘有一半以上几乎闭着。换言之,卡尔布鲁克靠的不是视力,而是凭借着气息来察知蛇鸡(Basilisk)的位置,再确实地加以攻击。
「……了不起。」
理查德不自觉地低声赞叹。
技巧几乎堪称为神技。
不光是雷可利与理查德,就连两匹拉车的马也都毫发无伤地完全守住。
对手几乎等于是没有思考的牲畜,一旦被击落,若一息尚存也就只会再次抬起头扑袭而来。换句话说只要这样持续下去,终究能将敌人全数杀尽,这种事不言而喻。
五只。十只。十二只。二十只。
小的只需一击,大的也只要三击就能解决。时而斩裂,时而打落在地,时而卷起抛向远处——可悲的猛兽无法理解对手的实力究竟多么惊人,只是一味在地面接连绽开鲜红的血花。
但尽管如此,雷可利仍旧无法安心。而别说实际战斗的卡尔布鲁克,就连理查德也是紧张地抿紧双唇。
理由有二。
一是这里并非终点目的地。既然如此,直到蛇鸡(Basilisk)全灭之前都无法掉以轻心。
二是伫立在铁门前的伊莎,她脸上至今仍保持着沉稳的笑容。
单纯只是连自己心爱的猛兽尸体逐渐堆积也令她享乐其中吗?又或者是她还另外藏有一手?既然无从得知,那就绝不能大意。
「呵呵……嘻嘻。」
残存的蛇鸡(Basilisk)已为数不多,大约十只左右。
伊莎发出诡异的笑声。
「竟敢杀了我这么多可爱的孩子。」
怨恨的口气与她美丽的容貌恰成反比,有如从地狱底部爬出的蜘蛛。
「十年前也一样,把我那些可爱的孩子都……那些下贱的王属军,居然毫不留情地杀害才刚从蒸馏器出生没多久,毫无罪过的孩子们!」
似乎是对她的话语起了反应,蛇鸡(Basilisk)停止了攻势。
有的拉开距离;有的靠到主人脚边;有的站到她肩上,像在担心她似的摆动头颅。动作完全称不上可爱,只令人觉得可怕。尽管如此,怜惜这些怪物的伊莎却温柔地濡湿了双眼。
苍白的指尖轻抚站在肩上的一只蛇鸡(Basilisk)。
「你们是猎食者,比人类更优越,属于吞食的一方。绝不能忘记这一点,听懂了吗……」
身穿一席丧服,与随侍的怪物说话的狂乱淑女。
她的视线忽然投向这里。
原先稳重的神情骤然变得凌厉,眉毛扭曲,眼角上扬。
伊莎·皮尔·德雷伊安放声大叫:
「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狩猎!」
攻击再度开始。
剩下的九只一齐飞上天空。
卡尔布鲁克散发的气息变得锐利,雷可利与理查德也摆出架势。
攻势看似与刚才毫无变化。不对,不如说由于数量减少所以反倒显得松散。攻击来自上、右、前方。
这么一来,只要甩动一次「艾莉丝七号」不就全数击落了吗。
任谁都是如此期待。然而紧接着——三人总算清楚明白,为何伊莎直到刚才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前方,就在即将进入卡尔布鲁克攻击距离前,一只蛇鸡(Basilisk)忽然在空中仰头。
大大地撑开鸟喙,摆动着鸡冠。
「什么……!」
自喉咙喷洒出漆黑的毒液。
至今没有任何一蛇鸡(Basilisk)鸡展现过这一招,突如其来的首次行动使得三人措手不及,就连「艾莉丝七号」也没办法应付这毒液。
正面沐浴毒液的其中一匹马高声嘶叫,痛苦地抬起前脚暴动。站在它背上的卡尔布鲁克立即跃到隔壁的另一只马背上。
反应确实灵敏,但却造成了一瞬间的可乘之机。
仿佛算好了这一点,另一只体型特别小的蛇鸡(Basilisk)沿着马车的车轮、穿过蛇腹剑隙,飞到他握着剑柄的手腕上。
「唔!」
袖子被鸟喙啄裂,里头渗出鲜血。
身手不凡的老管家也被摆了一道。
「嘻嘻。呵……唔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成功使役蛇鸡的黑衣淑女扬声高笑。
被毒液注入伤口,卡尔布鲁克表情痛苦地跪地。
雷可利愕然瞪大眼睛,感觉到体温因造访的危机而骤降。
+
被咬断脖子断气的绮莉叶,瘫软地倒在石板路上。倒地的尸体压烂了滚落地面的妮娜眼球,尸体落地的重击声掺杂着微弱的水气。
三头犬(Kerberos)瞥了一眼吐出的尸体,便兴味索然地转过身。
「哼,当不成人类的劣等品,连狗也不屑一顾吗。」
古多咧开嘴角说道,从他的眼神中感受不到丝毫同情或怜悯。他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动作就像是在品评坏掉的道具。
而实际上——他真的就只是将绮莉叶当作方便利用的道具罢了。他眼中根本瞧不起人造人这种存在,只把他们看成是道具,并没有打算尊重他们的人格。
当然,尽管这样绮莉叶也不在意。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回想至今与古多的会话交流、对他萌生的感情,自己在这些上面所花费的劳力,她不禁心生后悔。甚至连刚才对他的失望与灰心也是。或许她的失望只不过是白费心力,她的灰心根本没意义。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讨厌你。」
蓝色的液体从建筑物墙面浮出——自「群体」的温床抽出身体,绮莉叶浅笑着说道。古多听见声音后停下脚步回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又跑出来?他问的是这个意思吧。
他的眼中看不见绮莉叶的人格,看不见她的感情。
是因为觉得无须去关心她的人格与感情,所以对她口出傲慢之言。
「我刚才被你杀掉了喔。所以我是什么意思、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应该明白吧?」
「你在说什么?在开玩笑吗?」
道具自作主张的行动虽令他感到不快,但他却一点也不担心道具会抱持自我意识反抗他。或者假使遭到反抗——
「就为了无聊的事情而要麻烦我动手?明明是不及人类的家畜,却连人类的命令也不肯服从,你还真是连废物都称不上的垃圾。」
那么便舍弃即可——他是这么想的。
青衣滴着水珠,将另一个自己从墙中拉出,同时自腰间抽出短杖。
「是呀。」
对于古多的言词,她并未感到不快,也不觉得憎恶、愤怒或悲伤。
她只是决定「放弃」了,仅此而已。
「被当成道具,被人抛弃,或许都是身为『群体』的我
的命运。因此关于这点我不打算辩驳。可是啊,古多大人……古多·雷雷伊斯。」
两个人又增加到了三人。然后在她增殖到第四人的时候,四人并排在一起笑了。
「既然你要舍弃我这个道具,那么我也要放弃继续当被你利用的道具。我要照我想做的运用自己。」
既然被舍弃,那也没办法。
这个有用的——名为「群体」的有用道具——
「我身为道具的同时,也是个拥有自我的存在。那么被称做『我』的自我也决定了,要比你更能有效利用、而且比你更珍惜地使用名为『我』的道具!」
就由身为人造人「第三环」的我来有效活用!
三个绮莉叶分散开来,将古多与三头犬(Kerberos)圏团包围住。
一个则作为号令兼后补,后退拉开距离。
全员手腕都缠着「克拉夫念珠」,手持短杖。
「原来如此。对新养的狗心生嫉妒,所以老狗打算反咬主人吗?真无趣。」
古多依旧出言不逊。看样子他并未感到受威胁。
两个绮莉叶面朝古多。
短杖在「錬铁(Shaming 2)」的术式下生成刀刃,自左右两侧斩向古多。
原以为古多会派三头犬(Kerberos)迎击,怎料他却亲自应付。
「哼。」
随意挥出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已装备了厚重的手甲。是趁绮莉叶死亡之际装上的吧。本以为他会掉以轻心,没想到还真是意外地谨慎。
连续发出两道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
铁拳行云流水地对来自两个方向的刀刃使出回击。
「呜……!」
绮莉叶们被强劲的力道弹飞了出去。才心想要调整着地姿势时,对方已做出了追击的动作——好快。
以手肘为中心点,宛如甲壳的手甲使出回旋般的攻击。
一人的头盖骨被敲碎,另一人被打破了内臓。
每一击的重量都非比寻常。吃惊地望着倒在石板路上手脚抽搐的两个自己,剩下的绮莉叶之一对古多笑了。
「没想到你居然能战斗,真是意外。」
本以为他是只擅长事务与头脑劳力、弱不禁风的祭司。
「禁数局的使命就是歼灭异教徒。而我则是局长喔?不可能手无缚鸡之力吧?」
「以前我抱住你的身体时,只觉得瘦弱啊。」
无论胸膛或颈边,都不记得有结实的肌肉能让他做出如此猛烈的动作。
「……难道你强化了身体?」
有几个炼术是可以提升身体机能。比如增幅肌肉的力量、强化反射神经、提升动态视力等等,无论哪一种就原理来说难度都不是很高。
可是想当然尔,会使用的人少之又少。过度强化肌力或神经,一旦效果中断,身体就必须承受相当大的负荷。更重要的是对体内施展炼术的话,这种行为也就等于将炼狱的毒气注入肉体。换句话说,与其使用肉体强化系的炼术,绝大部分的人还是宁可选择以普通的方式来锻链身体。
只有极少部分的例外。像是让视力或听力这种无法锻链的部位暂时性强化,再者就是——脑筋不正常的人毫不顾虑自己的身体,硬是要使用。
「这个国家的炼术师为何都不利用如此便利的方法?」
像要夸示自己的力量般甩动手臂,古多咯咯地嗤笑。
「反正异教徒都已注定要坠入地狱了,却还贪生怕死,实在有够滑稽。」
「狂信徒不惜付出生命,难道就不滑稽吗?」
「当然。既然愿意为神献身,贪惜生命就等于违背教义。」
「……那还真是令人高兴。」
但提到不爱惜身体,绮莉叶在经验上可是更胜一筹。
「『醒来』!华丽之谷\无底欲望\溶解\搅拌!」
口中小声地诵唱着咒语。
既然对手强化了身体,那么这边也如法炮制即可。
将提升肌肉与反射速度的第五冠术式注入体内,手握孕生刀刃的短杖纵身一跃。拉近距离,朝着对手一口气砍下去。
即使彼此的间距缩短,古多仍纹风不动。
刹那间她原以为是因为术式效果中断所以来不及反应,结果却非如此。
眼看攻击就快命中——冷不防的一阵冲击横向殴打绮莉叶的身体,令她甚至有种天翻地覆的错觉。宛如遭到巨大铁槌殴打的冲击。绮莉叶在石板路上翻滚,直到撞上建筑物的墙壁才总算停了下来。
「咳……呜!」
身体动弹不得。天旋地转的视野里,映照出黑色的巨大猛兽——三头犬(Kerberos)。
原来是遭受到怪兽的冲撞攻击。
绮莉叶并没有忘了它的存在。她明明在挪动位置时一面提防着不被偷袭,才对古多发动了攻势。然而——尽管对身体施加了强化术式,它还是以绮莉叶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由攻击范围外飞冲了过来。
「哼。」
对全身骨头都碎了、横躺在地的绮莉叶投以检视的目光,古多颔首。
「轻而易举就凌驾了身体强化术式吗,真不愧是怪物。」
他走近三头犬(Kerberos),轻轻抚摸它的身体。巨躯既柔韧却也显得结实有力。
人类就连面对相较之下体积根本不及此的小型狼时,都难以抵抗只能任由宰杀。如此一想,三头犬(Kerberos)具有压倒性的战斗能力或许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还是以炼禁术创造出来、超乎常规的猛兽,难怪强化术式在它眼前也毫无意义。
可是——原本只打算小试一下身手,没想到三人没两下就全灭了。
「做好接下来的准备了吗?」
视线投向拉开距离补充人数的绮莉叶,古多一派从容地询问。
「没想到你肯等我,还真是温柔呢。」
试图隐藏额头的冷汗,绮莉叶浅笑着回答。
这次有五个人。好了,该采取哪种攻势好呢?
她一面思考,一面摆开架势。
「愚蠢之徒,我只是等到你增殖完而已。」
古多露出下流的笑意。与此同时——
伴随着低吼,漆黑的巨躯朝其中一个绮莉叶飞扑而去。
「……!」
本想要退到后方闪避,怎料猛兽疾驰的速度更上一层楼。
三个并列头颅正中间的血盆大口早已将她的脖子咬得血肉横飞。此时左右两侧的头也分别盯上了别的——立于两旁的绮莉叶。
右前脚粗暴一挥,锐爪轻而易举便将第二个绮莉叶撕裂得肚破肠流。右脚攻击的同时,身体早已变换方向做好预备动作,准备朝反方向再次跳跃。正中央头颅此刻仍叼着绮莉叶,左侧头颅也对着第三个绮莉叶当头整颗咬下。若由旁人眼中看起来,速度快得仿佛绮莉叶自颈部以上瞬间消失。
不消一秒,人数就已减至一半。
站在距离三头犬(Kerberos)最远位置的总司令——第六个绮莉叶慌忙掉头,企图逃进大马路旁的小巷里藏身。这可以说是非常正确的临机判断。
因为剩下两个人也在下一秒钟遭到了扑杀。
第四人在三头犬(Kerberos)的冲撞下内臓破裂。第五个则是被飞扑后压倒在地,胴体被四分五裂断成两半。
古多根本一步也没离开原地,仅靠一只一就醸成了这副惨状。
绮莉叶咬牙切齿地躲在暗巷里。
先让她使用「群体」的能力,然后一网打尽。简单来说他的目的无疑是绮莉叶的增殖极限。这是熟知绮莉叶的能力,并且能行使出压倒性战斗力的人才能采取的应战方式。
就现时点来说,绮莉叶尚残留的增殖次数只剩八人。
先是与艾儿蒂和弗格,紧接着与妮娜·斯雷吉交手,连续战斗造成的过分消耗也是一个因素,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古多和三头犬(Kerberos)。才仅仅没几分钟就已让她消耗了十人,也就是总数的三分之一。
即便这样,却也不能就此认输。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教那男人后悔。后悔舍弃了她——绮莉叶一事。
首先必须想办法解决三头犬(Kerberos)。
但是正面迎战没有胜算。双方的身体能力落差太大,若想以数量取胜一定也只会跟刚才一样,结果显然易见。
那么该如何是好?
三头犬(Kerberos)。原本应该是只在童话或神话中出现的虚拟动物。战胜它的方法岂不也只能求助于神话了吗?
正当思考到这一点,绮莉叶不禁喃喃自语。
「……神话?」
记得的确曾在哪读过三头犬(Kerberos)登场的神话。是一个男人为了迎接已死恋人而前赴冥府的故事。面对半路杀出的地狱看门犬,他是如何应对的呢?
——或许有尝试的价值。
从暗巷里窥探状况。古多似乎不打算揪出逃跑的她,甚至连倒卧在地的绮莉叶都不屑一顾,自顾自地继续前进。三头犬(Kerberos)随侍
在侧,继续执行原先的目的,也就是袭击匍都市民、破坏市街。
绮莉叶走出暗巷再次站上大街,阻挡在他面前。
「你要去哪里?还没结束呢。」
古多眉头一皱、不发一语,脸上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
站在他身旁的黑色巨躯睥睨着绮莉叶,三颗头颅一齐吐舌舔唇。
+
挥下的短刀在鳞片表面留下了伤痕。
然而厚实的鳞片比岩石来得更坚硬,弗格的刀锋在剌进肉身之前就被阻挡了下来。
「艾莉丝十六号」——就连以重达二十公斤的质量进行的攻击,在面对超出五公尺
的巨躯时也犹如以卵击石。借由吸噬毒气强化肌肉后进行挑战,才好不容易总算贯通鳞片。尽管以短刀剌击,鳞片底下有的却是更加坚厚的肌肉装甲。
艾儿蒂施放的「冰锥」与「利剌」也是相同情况。虽然有几根成功剌进了皮肤,但对手双翼一振,绝大部分都被拍落、防御掉了。
只要能锁定要害,或许就有办法打倒——这样的希望也随着战斗持续而逐渐被打消。龙的动作相当敏捷,丝毫不合乎那看似笨重的巨躯;更不用说它的每一下动作都实在太过孔武有力。或许对它来说只是轻轻一个小动作,可是万一被打中就得做好免不了断一、两根骨头的觉悟;若正面挨它全力一击恐怕只得即刻毙命。
拜身为「消失点」之赐,体能及治愈能力才勉强派上了用场,这就是现下的情况。
自从与龙交战开始已过了约十五分钟。
但弗格的主观感觉却仿佛已经历了好几个小时。
不知经过了第几次的交错,弗格退避到艾儿蒂的「障壁(Ehrle 2)」内部重整态势。
令人惊讶的是,龙在这段期间也并未施加攻击。大概是记取了教训,就算对障壁(Ehrle 2)」发动攻击也无济于事。它拉开距离重新摆好姿势,露出獠牙瞪着这边。
「没事吧?」
看着肩膀起伏喘气的弗格,艾儿蒂出声问道。
「嗯,不要紧……但也只是就目前暂时来说。」
说些权宜的谎言使她安心并没有意义,因此弗格实话实说。
而这正是弗格与艾儿蒂于战场上逐渐趋于对等关系的证明。
「照这样持续下去,状况或许会渐渐变得不利。很可能正面吃上一击就玩完了。老实说,必须找出决定性的致胜手段。」
「……『幽暗』如何?」
只要丢进别于此处的异空间,坚厚的鳞片确实也就不成问题了。
可是究竟真能顺利成功吗?
「你做得出能将那家伙整个吞进去的开口吗?再说对方还会飞。」
与人类不同,对方很有可能借由翅膀逃脱。既然如此这个办法就不适合。
「这个嘛……或许很困难。」
他们几乎已经试过了所有炼术。
「烈焰」只是让甲壳烧焦而已。至于「荆棘」也只在对方一个挣扎下就被扯断了。像「冰锥」与「利剌」之类的坚硬物理攻击虽然能勉强贯穿外鳞,但前提还是得要能确实剌进柔软的要害。唯一让他们觉得可能生效的「雷电」也仅能达到拖延效果。双翼与表皮发挥了避雷针的功效,让龙得以免于惨遭电击。要是能连续施放或许还有希望,但很可惜「雷电」并非能随心所欲连续施展的单纯炼术。
勉强称得上收获的,就是敌人渐渐不再是未知的存在。
对方会采取什么动作、施展何种攻击;哪里柔软、哪里坚硬;行动能有多敏捷,能以多快的速度做出反应。他们透过观察渐渐明白了这些事。幸好对方是猛默,不晓得应该要刻意留一手。因此他们已经掌握了对手某种程度的实力。
「我的伊帕西如何呀?弗格。」
站在稍远处观战的特莉艾拉开心地问道。
在化为废墟的咖啡厅,她从容地在露天座席就坐,模样宛如观众。
「很棘手,该说不愧是你创造出来的。」
「哎呀,谢谢。」
拾起掉落地面的陶瓷杯——理查德被使徒袭击前所使用的杯子加以把玩,做出看似对于里头没有茶而感到遗憾的动作,然后微笑说道:
「在我所创造的成品当中,这个孩子是特别专为你们设计的喔。我参考优贝欧鲁带来的资料,尽可能让它足以承受艾儿蒂小姐的攻击。」
原本只须当成玩笑话听听就算了,但是话语间的一部分让人感觉不对劲。
等到总算察觉问题点,弗格皱眉。
「请等一下。你说『成品当中』?」
难不成——
对于弗格的疑问,特莉艾拉颔首。
「哎呀,我没有说吗?是呀,匍都现在到处都是我的孩子们喔。」
「……!」
竟有这种事。弗格感觉背脊被浇了冰水。
但是她所说的非常有可能。只不过因为这只龙太过巨大、超脱常识,才让他们误以为只有这一只。
「究竟还有多少像这样子的怪物?」
对方似乎也不打算隐瞒,很干脆地回答。
「加上与你们对战的这只龙,其他还有三头犬(Kerberos)、鸟兽王(Griffon),以及一大群的蛇鸡(Basilisk)。要在短时间内大量生产真的很辛苦呢。哎呀,算了,抱怨话姑且先放一旁吧。」
不,她之所以说得滔滔不绝,反倒是为了别的理由。
「虽然我不晓得你们的同伴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的应对,不过鸟王飞向的王城可没有人能够守护,应该会很不妙吧?」
「你说王城……!」
别无其他目的,为的就是令他们心生着急。
幸好理查德目前有「雷可利之宴」保护。当然可以想见敌人应该也指派怪物去「特区」,不过既然有卡尔布鲁克他们担任护卫,那么姑且还算安全。问题是留在王城里的人。
「伊欧。父亲大人、玛格丽特……」
艾儿蒂茫然低喃。这三个人对艾儿蒂来说,不但是立即便浮现脑海的重要存在,同时,对她来说重要的人,这就是全部了。
「放心,艾儿蒂。」
弗格反射性地握住少女因害怕而开始颜抖的手。
就如同弗格刚才带给她的鼓励一样,是那么地强而有力。
「等把这里解决掉,马上赶去王城一定来得及。」
「可是……」
「要是焦急就会称了对方的意,到时候连我们也会有危险。所以冷静下来……再说王城是全匍都最坚固的要塞,没那么简单就被攻破。」
伊欧只须逃进塔底下即可。国王与玛格丽特有王宫守护结界的保护。因此状况并没有我方所想像得危急——当然也不能够太乐观看待。
问题在于那个鸟兽王(Griffon)有多大体积、是实力如何的怪物。要是比这只龙还更强大,或者实力足以打破结界炼术的话……
一想到这,心情就无法镇定。但现在不是表露不安的时候。
艾儿蒂紧咬着下唇。
泫然欲泣地低着头,忍耐似的调整呼吸,然后抬起脸庞。
「我知道了。」
脸上仍挥不去阴霾,依然无法拭去恐惧。即便如此,眼神还是再次透出坚强的决心。
「首先要打赢这家伙。懂了吗?」
弗格对她露出一笑。见她点头便松开手,再次提起短刀。
虽然情势迫使他们不得继续悠闲下去,但敌人原本也不是花时间就能够打倒的对手。长期战对我方不利的事实依旧没有改变,所以只能尽早找出胜算做出了断。再来就向王城出发,守护王城。
「艾儿蒂,十分钟。」
蹲下身体,:一面准备再次开战,弗格一面说道。
「在这十分钟里,由我单独当那家伙的对手。你就趁这段期间恢复精力……只要能使出『雾雨』,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他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对策。
但能否使用「雾雨」将是左右战术的极大关键。以束手无策的现状来看,首先也只能让战况撑到能够使出「雾雨」。
幸好弗格只要能持续吞噬炼狱的毒气,体力也就趋近于无限。光是像这样站在艾儿蒂的身边休息,体力就已几乎回复。
再来就只须注意不被龙击中。不要被一击毙命或弄断手脚。
「呵呵,你真努力耶,弗格。」
把玩着破掉的陶瓷杯,龙身后的特莉艾拉出言挑衅。
「最坏的打算,不如就试着把我抓起来当人质如何?这个孩子把我当作是母亲般仰慕,搞不好会因此而罢手喔?」
「万一没罢手的话你又怎么办?」
「到时候顶多我也一起死
想当然弗格一点也没打算尝试这种疯狂的方法。重点是特莉艾拉的狂言也只不过是拖延战术,现下没那个闲工夫去管她。
身体一沉,聚力于双脚。
察觉到敌意,龙发出呼噜噜的低咆。
发动「消失点」的能力,吸收身旁艾儿蒂散发出的花香——弗格再次纵身跃向血红的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