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注意强风,有大暴恶

漫长的沉默最后发出的第一声,是对犹如虫豸的眼前之人的不满。

『——真丢人啊』

但是,这直白的恶评却微微缓解身体的紧张。因为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等待对象发言的她,如今得到允许微微抬起头。

「……非常抱歉」

『你认为,我想要的是谢罪么?』

增添了几分险恶的壮年男性的声音,在昏暗的空间中伴着微微的杂音响起。

这里是市内某高层公寓的一个房间,是为事务在身时所准备的一处隐蔽所。

房间里除了她再无别人。取而代之,房间中央设置着一个台座,上面托着一颗一搂大的水晶球。无形的男人声音,正是从这个好似粗劣的占卜小道具的水晶球中发出的。

『本想将合适的工作托付于你。然而放出豪言,要将在人类世界中只顾沉迷玩乐的王女「引入正道」的人,究竟是谁?』

「……非常抱歉」

『啰嗦。收起你的死心眼,不要重复相同的台词』

伴着尊大的口吻淡淡发光的水晶球,换言之是高级远距离通信装置。它是能够让声音和影像跨越不同世界间的障壁传递给其他人的,归属D级的。不过现在对方不愿以正面目示人,所以根据对方的意愿,限制只有声音传递过来。

『你的失败让我感到诸多不安。那件事真的确保万无一失么?』

「是,在下不敢怠慢。已完全按照尊下的意思,拂晓便可完成对目标设施的压制」

『如果办不到就伤脑筋了。我的计划不容有任何闪失』

她继续叩头。就算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但对方应该在一览无遗地观察这边的情况。考虑到贵贱有别,对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不容犹豫。

『可是,也有出人意料的收获、么。——哼,偏偏是呢。简直太不像话了。我等敬爱的王女殿下,怎可如此疯癫』

「具体情况不明。根据事先调查,应该没有发现导致此等行动的征兆」

『区区一时兴起,无需惊慌。那个会打破规矩只是迟早的事』

尤其这次要严正的批判呢——男人的声音中混着淡淡的喜色。尽管出言不逊用「那个」称呼第一王女实在不禁令她蹙眉,但她勉强忍耐过去维持着扑克脸。

『话虽如此,这样有关王女的障碍大致也消除了。是她自己招来的炸弹,岂有不加利用之理。喜悦吧,给你一个晚会的机会』

「那么,果然要把抹消掉?」

尽管除此之外不作他想,但姑且再确认一下。联络完全只能等待对方发起,正因为事先被叮嘱,昨天才动用部下擅自行动,但既已演变成失态,之后就应该慎重行事。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是,与她的预想相反,男人故意摆出深思的样子。

『……唔,这个嘛』

「?请问怎么了?」

『不,无碍。——话说,你对了解多少?』

「哈?不,对此知之甚浅。毕竟是传说中的禁忌的存在。如我凡俗之身,对圆桌十三翅族的奥秘,纵然片鳞半爪也实难触及……」

『呵,相当谦逊呢。不过,也确实如此。否则,很难想象你会先行盯上。果然一切皆因无知而起么』

男人独白一般呢喃着,伴着哄笑,语调忽然转变。

『渴望得到「奇迹」么?』

「……」

她虽然觉得可耻,却依旧经不住诱惑。奇迹——那是魔法的词汇。

受到诱惑的最后,一切思虑从她的内心丧失掉。面对眼前露骨的诱饵,她依旧无力抗拒那份魅力。不,原本就不会抗拒。

『既然想要,就要为我效劳,赌上性命。辛劳必定会得到回报』

必定,这是许诺。

或许这个词让她充满了希望,突然斗志昂扬。她下定决心,再次点头。随后,她将手伸向前方随后握紧,放在胸前。这一套动作是组织的标志性敬礼方式。

仿佛,从高高的树上摘下新鲜的苹果一般。

「——将鲜红的果实握于手中」

『嗯。将鲜红的果实握于手中』

五月八日。天气晴。

昨日反复无常的大雨,结果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今天是全国范围的大晴天,天气预报也在地图上挂满了太阳的符号,然而终究不可完全置信。

天气一如既往的热,注意力一如既往的无法集中在课堂上,是个一如既往的星期五。

第六节课是日本史,内容不知不觉的从奈良时代穿越到了战国时代。这大概是老师的兴趣。说实话,即便老师热衷讲述信长的年少时期,卓巳对此却不太感兴趣。于是,卓巳依旧不思悔改地依旧眺望着窗外,等待时光流逝。尽管理性告诉他,至少应该把笔记本拿出来,但他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本日的课程就在浑浑噩噩之中完全结束了。喜欢信长的日本是老师走了,片刻之后,班主任出现在了教室里。回家前的晚班会顺利的进行,没过多久便挨到了充满解放感的放学后。

卓巳收拾好东西刚从座位上起身,伊泽启太便过来了。

「喂~,今天一定要——」

「免了」

「好快!虽然预感到了,但你拒绝得果然好快!」

天钝(天生迟钝的人)。同样的桥段已经是第二次了,感觉大概怎么也能猜到下次结果也是一样。

「对不住了。我今天也有事。作为补偿,下次让你请我好了,就原谅我吧」

「作为补偿,下次让我请你……这算哪门子的奴隶根性啊」

真是无聊的对话。不过一直都是这样。

在启太一脸不满的目送中,卓巳离开了教室。有事的确是事实,但今天不太着急。所以,他悠闲地在走廊上前进。

在楼梯口换好鞋子,离开校舍。混在回家的其他学生们之中,不一会便穿过大门。而就在此时,卓巳被身后的什么人叫住了。

「脚步真慢呢。看着就叫人心烦,能够走快点么」

不,与其说被叫住,不如说被刁难更加贴切。卓巳循着冷冰冰的声音转过身去,只见在令人退缩的距离上,一位美若冰霜的女孩面对着自己。

是真崎燎。她双手交叉在胸前,靠着门柱一般伫立着。可能是对过往学生们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显得泰然自若。

打扮是和昨天差不多的简约的条纹衫和长裤,然而只是稀松平常的站着便出奇地有模有样。大概因为高挑纤细的缘故,穿什么感觉都合身。而且,唯独被交叉的手臂托起来的某膨胀部分充满奇妙的肉感。

「——毫不客气的盯着别人胸部呢。真够清爽啊」

视线似乎不知不觉间被吸引了过去。卓巳犹如被痛殴一般猛地别开脸。

「抱、抱歉。不经意就……」

「没事。都习惯了。我不会告诉洛洛的」

燎不苟言笑地讲到,背从门柱上离开。然后,对卓巳不理不睬地走了出去。跟不上展开而杵在原地的卓巳也连忙跟在她身后。

「等、等一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明知故问呢。当然是来接你啊」

「不、接我是……我昨天不是说过,我认识地方么?」

「你是说过。不过洛洛一大早就嚷着要来接你,烦死了啊」

燎格外的男孩子气,以麻利的动作走在路上,说

「又不能让那丫头一个人外出乱跑,而且两个人一起来不是很蠢么?所以我就代她来了。这劳师动众的,都是为了你呢」

「是、是么……劳烦照顾了」

「真是的。我又不知道放学时间,等了很久啊」

大致上——不、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错。何况也没有拜托她们来接,而且事先发封邮件应该就万事大吉,不如说过错都在燎身上。

然而不知为何,她却无端的释放出必须向她道歉不可的气场。真是蛮不讲理。

「呃……那个……是、是我不好」

「哎呀,真是驴唇不对马嘴。我又没生气」

燎如此说着向卓巳一撇,伶俐的视线不由令卓巳背脊一颤。一举一动都带着刺,感觉就像对付刺猬一般。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好相处,如今这种印象更加牢固。

「……你、你是走来的么?」

即便如此,卓巳还是毫不畏惧地试着交谈,感觉自己还是相对比较和善的。

「不,坐计程车过来的」

「计程车?不是巴士?」

这话充满了财主的味道。明明距离不算很远。

「因为坐巴士的话或许会下错站。我对这一带还不熟哦」

「哈?可你不是来到这座城市之后,找过我一段时间么?」

卓巳接受洛洛特的吻是在五月一日。和燎在儿童公园里邂逅,是在五月六日的傍晚。换句话说,燎为了寻找卓巳来到这座城市经历了五天时间。卓巳穿着的制服,以及与洛洛特相遇的车站,应该能够大幅缩小搜索范围。以这一带为重点四处走上五天,结果却「不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什么啊」

似乎感觉到了

卓巳的疑问,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想说我是路痴么?」

「没、没有没有没有……这种事我一丁点都没想过」

虽然嘴上否定,心中所想却让舌头打起架来。燎太敏锐了。

「奇耻大辱。我竟然会被你小看」

「不,都说没有了吧」

「也罢。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吧」

燎完全听不进去,散发出某种赴死的气息接着说道

「本想回去的时候也搭计程车的,既然如此就用走的好了。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方向感有多么优秀吧。跟上」

伴随着夸张的宣言,燎的肩头散发着怒气,走了出去。看到她顽固的样子,卓巳心中产生出非常不好的预感。而且事实上,在走不到五十米的时候,

「这、喂!为什么第一个拐角就走反了!?」

卓巳便迫不得已对突然搞错方向开始猛冲的燎大声制止。

这所无人的宅邸虽然感觉很常见,但附近的居民都叫它『幽灵大屋』。

地点位于住宅区的中心——话虽如此,却是与卓巳家不同的住宅区。穿过车站之后,在靠近郊外森林的一角,那里的小山之上建立着一片古式洋房。

羽羽根市是港湾都市。所以曾经有许多外来旅客。这一带曾经是乘船来到日本,并直接定居在羽羽根市的外国人所居住的地方。当然,现在普通的民宅占了绝大多数,而且洋房大约一半被拆除了,也有日本人收购入住的。

话虽如此,然而那所幽灵大屋,孤零零地伫立在这片住宅区的正中央,犹如彰显与周围的民宅的年代差异,又犹如在时间洪流中留下的残骸。

洋房本身建造的十分厚实,换做以前一定会给人气派的感觉,而如今却只给人一种老旧的印象。宽敞的庭院中,杂草比着个子肆意疯长,牢固的铁栅栏锈迹斑驳歪歪扭扭。虽然大门关着,但栏杆某处应该开着一个大洞。实际上,卓巳小时候和启太还有妹妹一起溜进过这所大屋。

「……依旧是这幅惨状呢。真怀念啊」

幽灵大屋这个命名尽管有些别扭,但除此之外,的确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方式。没想到会收购这幢长期闲置的大屋,很吃惊。

「真的是这里么?」

卓巳出声询问,身旁不悦地叉着手的燎轻轻点头。

「为什么偏偏要买这种破房子?」

「因为价格超低。构造也不坏。虽然确实多少需要翻新,但也是好不容易捡到的便宜。为什么就这么便宜呢?」

那当然是有讲究的啊。不如说,听到幽灵大屋这个俗称之后,任谁都能察觉个大概吧。这所这幢的阴森之处,可不仅限于外观。

「搬过来的人纷纷全家自杀,准备拆除这里的业者全都遭受了不解的悲剧之类的……关于这幢大屋的逸闻,要说少有多少哦。想听么?」

「啊,是那种事啊。全都蠢死了呢。竟然被这种不科学的谣言耍得团团转」

这话或许在理,可出自妖精使之口会不会不太合适——卓巳半眼盯着燎。

「总之进去吧。洛洛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让洛洛特等得不耐烦,究竟怪谁?」

太阳已经大幅西斜。逢魔之时的幽灵大屋,这种场景的确很有感觉,但并非看上了这点。一切都是燎那可怕的迷路情节干的好事。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这也没办法吧,我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不熟」

「我知道。所以我才多次告诉你怎么走吧」

可是燎听不进忠告,『不,这边更近』『也对。不过我会走左边』这般固执地的拖着卓巳到处乱闯。

「最后还是在半路上迷路了。还以为一辈子都到不了了呢」

「迷路!?我!?说什么傻话,是你迷路了吧!」

燎火冒三丈地反驳,意外的孩子气。卓巳感觉不知不觉就惹她生气了,不禁叹了口气。责任归咎于谁,已经无所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就当是这样吧。好了,走吧」

「……无法接受。你那通情达理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燎满腔的愤怒无处撒,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将手放在门上。

就在踏入随意荒废的庭院的前一刻,

「欢迎,卓巳!Hee Haw!」

从天上降下欢迎的问候。只见洛洛特从大屋二楼的窗户探出身子,向这边招手。她今天穿着春天色彩的长裙,轻柔的头发上扎着一条上好的蕾丝丝带。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来客(卓巳),进行了十分精心的打扮。

蜂蜜色的头发随风飘舞,沐浴在夕阳中微笑的样子,远远看去如画中一般。

「Hee Haw。叨扰了」

「嗯。进来进来!欢迎来到我的新居!」

大屋之内收拾得相对整洁。虽然只针对显眼的地方,但燎姑且打扫过了。卓巳以前所使用的入侵路径也已经被封上。虽说一楼碎掉的窗户也用胶带和瓦楞纸进行了加固,但做的非常敷衍。

「话虽如此,果然还是伤痕累累呢」

或许是地基很扎实,结构没有出现问题。想必多亏了每次入住的人都有打理。然而纵观现在的状况,这里不是能让人舒舒服服入住的地方。

「要搬过来的话,还是应该翻新一下吧?」

走上明明没铺莺声地板却偶尔有小鸟鸣唱的走廊,卓巳向燎询问。

「也对呢。不过,终究无法在商务宾馆再住下去了」

「为什么?如果是因为一个地方不能久留的话,这里也是一样吧?」

「看你似乎忘了,所以再告诉你一遍。洛洛终归还是第一王女哦?」

也就是说,环境太差了呢。不,这幢大屋的状况也十分糟糕,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应该是体面的问题。只不过,就算出于这样的原因,随随便便就买下一幢房子,果然是财主作风。听说预定要长期停留在这个城市,虽然这幢洋房的确很价格低廉,但也太远离尘世了。

「客厅还无法使用,所以洛洛在二楼的起居室里。一个人没问题吧?」

「哈?你上哪儿去?」

「我去沏茶。你姑且是客人呢」

「……不要迷路哦」

「…………再不闭嘴,小心我把你活着塞进墙里,让你成为大屋新的怪谈」

燎吐出危险的台词离开了。仿佛表现她的愤怒程度,发出粗鲁的脚步声。为了避免亲身遭遇猎奇小说中的情节,今后开玩笑还得注意。

卓巳叹着气,走上二楼。二楼和一楼一样,走廊的地板上铺着红地毯,两侧并立着成排的门。哪一间是洛洛特的房间呢?

苦恼之时,影子忽然穿过脚下。小人们如同每次一样忽然出现。穿着色彩丰富的作业服的小个头们,就像果冻豆组合起来的人偶。十余只小人飞快地向走廊蹿去,立刻集中在一扇门前。

——是这里。这个房间里有人的气息。

——很陶醉。美丽的歌喉。Hee Haw。

「虽然对自己的说有点那个,不过……你们还真有点方便过头了呢」

卓巳一半木讷,一半佩服地嘀咕着。小人们或许认为被夸奖了,一齐高举双手。

走到它们指示的门前,的确能听到屋内传来的歌声。

从前有位小姑娘

额头中间是可爱的卷发

乖的时候很乖巧

坏的时候糟透了

这是意大利的传统童谣,鹅妈妈童谣。看来今天的公主大人非常开心。卓巳刚一敲门,立刻得到回应。

「——接头暗号呢?」

只不过,感觉偏离预想的程度在提升。如此离奇玩法,也只能用名不虚传来形容了。

「那、那个……医、医生!有急患!」

「这可不得了!得赶快动手术才行,快,进来吧!」

这是唱的哪出——卓巳苦笑着打开门。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七上八下,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除了进过妹妹的房间,进入女孩子的房间这种事,还是人生中头一次体验。

然而,房间里面的样子深深地背叛了卓巳的期待,非常空荡。

除了崭新的床和橱柜之外,没有任何像样的东西。当前只有必须的家具基本置备齐全,很煞风景。虽然并没有特别期待奇幻的情景,但致至少觉得东西太少了点。

「什么也没有,吓到你了?」

听她的声音似乎对卓巳的反应乐在其中。抛出问题的洛洛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身边还摆着和椅子配套的桌子。不知为何,唯独那张桌子好像是旧东西。

「毕竟刚刚搬过来吧。没有从本家带什么东西么?」

「嗯,没有。因为很远啊。很费事哦」

「所以必需品就在当地置办么。不过,这很花钱吧?」

「没关系。我是公主殿下,有的是钱。没有面包,去买就行了」

是这个道理。卓巳感觉恍然大悟。

卓巳继而走到洛洛特身边,感觉新鲜地望着她的马尾辫。

「这个发型很合适你哦。不外出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扎着么?」

「不,不同的日子都在换。今天的这个,是为了最大限度活用女性的武器而钻研出来的」

女性的武器?——卓巳刚一反问,洛洛特便乐呵呵地笑着低下头,偏起脖子,

「——怎么样、卓巳?我的脖子,够魅力么?震撼到了么?」

从容地扬起用丝带扎成一束的头发。平时没有照射到阳光,脖子到肩胛骨雪白得难以想象。卓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头晕目眩。

「诶嘿嘿,这表情看来是有效果咯?瞧,其实这件衣服也是为了『卓巳笼络作战』买的。衣襟敞的很开,所以不只是后背,锁骨看上去也感觉很好哦?」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所以别扯衣襟了!」

由于从站立的角度看着坐着的洛洛特,从角度上遑论锁骨,就连含蓄的胸部也偷看到了,这让卓巳惊慌失措。卓巳完全没注意到,公主殿下竟然毫无防备。

「我的胸部没有燎那样挺呢。所以就想办法主张别的魅力咯」

「……不,不用主张也没关系。笼络作战已经大获成功了」

卓巳脱力地说道,感觉话题要偏向奇怪的方向了,于是四下看了看。而后,眼睛立刻停在了那张桌子上。刚才就有些好奇,这似乎是一件年代久远的物品。卓巳用手轻轻触碰它的表面。

「话说,这张桌子挺旧的呢。难道是以前的主人遗漏的?」

「似乎是的。不过,我觉得是有心留下的」

洛洛特招手。卓巳将脸凑近一看,发现桌子的一角雕刻着什么东西。是日期和人名。而且不止一个。有七个人的名字,按年代顺序排列着。

「这张桌子,一定和这大屋一起,被各种各样的人珍惜地使用过呢」

「也就是说,这上面写着的名字,是历代家主的名字么。哇,好厉害。第一个日期是明治哦?果然最初的所有者是外国人呢」

只有最上面是用手写体写下的英文名字,后面全都是日本人的名字。

「总觉得好温暖。我喜欢上这个大屋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你曾经不是住在阿瓦隆的城堡里么?从这一点考虑,这大屋不会逼仄不便么?」

「没有这种事。宽敞过头反而叫人伤脑筋」

真是奢侈的烦恼。不过,对于身边缺少能够推心置腹的同伴的洛洛特来说,这或许是非常实际的烦恼。毕竟她是王族,而且现在是第一王女。在权谋术数纠缠不清的宽阔宫中几乎没有自己人,这的确很让人孤独吧。

「卓巳,怎么了?表情有些阴沉哦?」

「……不,什么也没有。比起这个,你知道么?这幢大屋似乎有幽灵出没哦?」

「诶、真的?好厉害!我还没见过幽灵呢!」

所以说,和大同小异吧。不过,反正轻轻松松就能糊弄过去就是了。

「你们似乎很开心呢」

传来一个声音。燎不知不觉的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卓巳和洛洛特。

「热闹是好事,但门户大开可不敢佩服呢」

「啊,门么……抱歉,我忘关了」

「真没规矩。扣一分哦。扣足十分,我就以亚特雷亚家的家法对你施以惩戒」

真会乱说。——卓巳用视线向洛洛特提问,随后,

「是真的哦。燎走在路上总之随身带着鞭子,然后打屁股」

「洛洛的屁股很可爱,不过你的看起来很硬的样子,如果情况允许,真不想动手」

「那就别动手。哪有鞭笞客人的警卫啊」

无视卓巳的反驳,燎走进房间。手中端着一个圆圆的托盘。餐具似乎还没置办齐全,托盘上放着似乎是便利店卖的白色纸杯。

「洛洛,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你招卓巳来,不是为了聊天吧?」

燎将腾着热气的纸杯放在桌上,明确叮嘱。没错,卓巳今天专程来到洛洛特的新居,是有正式原因的。

「嗯……关于的事,对吧」

洛洛特叹息似的嘟嚷着。声音散发出踌躇的感觉。

燎离开房间后,洛洛特一时一语不发。

讲解人是这样的状态,卓巳也必然的默不作声等待洛洛特开口。这段时间里,虽然卓巳也喝了一点燎泡的格雷伯爵,但实在品不出味道,感觉是受到了洛洛特那难以言喻的紧张感的感染。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在阿瓦隆的古老传说中呢,有这样一段」

洛洛特变成截然不同以往的讷讷语调,开始讲述

「『其为。非生之矛盾,禁忌之寄翅。授之以智慧之实食之,遂成贵种之比肩者』」

「……禁忌、么。话说,昨天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嗯。对于翅族社会而言,其存在本身便是错误哦。因为我是个怪胎所以完全不当回事,不过一般的翅族对……一定感到非常惧怕。所以奥伯龙王也不得不留下『诅咒』吧」

奥伯龙,这个名字记得听过。记得应该是阿瓦隆的始祖王,对翅族这一种族投下『诅咒』的实施者。创造的也是为了打破这个『诅咒』而开发出来的。

卓巳确认之后,洛洛特轻轻颔首表示肯定。

「是自奥伯龙王在世的时代过去很久之后,圆桌式十三翅族的先祖们千辛万苦完成的术式。为了改变妖精乡的存在状态,先祖们无论如何也想得到变革的象徵」

这些事昨天已经过听过。但这个阶段不过是赫尔曼所指摘的「与一无所知无异」。卓巳对洛洛特只讲表面部分的心情有所曲解,他的小肚鸡肠即便是经过一天的现在,仍在不停地刺痛着自己的胸口。

正因如此,卓巳为了不再重蹈覆辙,抱着觉悟踏入深潭。

「那么,那个『诅咒』具体是指什么?」

「语气变得好糟糕啊……应该是让翅族只能创造出劣化过的妖精使的措施……之类的诅咒吧。所有翅族的血液中,都被施了这种恶趣味的机关哦」

卓巳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瞠目结舌,洛洛接着对他问道

「卓巳,你认为妖精使为什么会存在阶位呢?」

「咦?为什么……因为能够用眼睛度量实力比较放心吧?昨天不是说过么」

「嗯,没错。现在这也是主要的原因。我觉得只要认真想想就能明白,不过阶位的『阶』原本代表着什么呢?」

阶——不断向上升的路。如果阶位代表着妖精使所攀登的路,那么在顶点等待的究竟是什么呢?

「妖精使的成长,通常情况下无论多么努力都只能止步于第五阶位。由于翅族身上埋下的『诅咒』,诞生的妖精使预先便被摘取了可能性的芽。……可是,其实不是的。后面的路依旧存在着。唯独能够达到的,在历史上也唯独少数人类登上的,梦幻的最高阶位」

洛洛特接着说道。没有停顿,用沙哑的声音,仿佛在坦白罪业一般。

「那便是第六阶位——人类成为翅族的席位」

「!?」

一瞬间,卓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单纯的听错了?不然就是某种比喻?卓巳紧紧盯着洛洛特的脸,仿佛要盯出窟窿来,而她没有以往那般付之一笑。

「说到妖精使,本来就是这样的。得到翅族分与的奇迹,渴望成为翅族的存在。尽管真相已经石沉大海,但也有人提出过,我们翅族原本也全都是人类的说法」

的确。与其说长出翅膀的人类是最初便已存在的生命体,或许翅族是由人类后天转变而来的考量更为自然。

「可是,这也是遥远过去的事情了。为妖精乡带来变革的,如今已经成为神话中的登场人物。是古老的罪业,已经几乎没有十三翅族会去施展它。至少最近,我也没有听说除我之外的其他十三翅族有人创造」

既然如此,在车站第一次相遇的那天,洛洛特是怀着怎样的决意向卓巳施的呢?她讲过,直到那么做的前一刻都不曾想过创造,突然将鲜有先例的秘术付诸实践,应该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废除的理由有很多。可是,最大的有两个。其一虽然是奥伯龙王对翅族降下『诅咒』的关系……但这也是出于某种种族优越感哦。似乎认定自己是特别的呢。虽然我很瞧不顺眼,但这也是现在阿瓦隆整体的主流思想」

「……保守派么?」

「没错。翅族是只顾闷在妖精乡里空自豪,而被翅族启用的妖精使也喜欢把普通人当做无能之辈鄙视。……其实妖精使几乎只是翅族拿来充军而创造出来的,妖精使之中也有明白实情,反过来利用翅族的人。无论哪个都对特权这个词两眼放光哦」

这是简单易懂的关系图。彼此表面配合却暗藏锋镝,相互试探——这不仅仅在妖精乡,是随处可见的关系。

保守派想要维护,改革派想要改变。翅族社会的问题,卓巳并不明白。

「原来如此呢。翅族决不允许人类与自己比肩。所以被视为忌讳,只能任由它在岁月的冲刷中风化……」

如果洛洛特刚才所说的『原本翅族也是人类』这个说法是真的,翅族就更加不会容忍了吧。自己是比人类更加优秀的种族这种思想,会从根本上瓦解。会被当做

变革的象征的理由,大概便在这里。

「赫尔曼曾说过的『我的身份是眼中钉』的意思,总算理解了」

「……嗯。不过就算是,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到达第六阶位的呢」

的确如此,不然也不会被扣上『梦幻的最高阶位』这种夸张的称呼了。

「顺带问一下,至今到达第六阶位的人类,究竟有多少?」

「据说,历史上只有两个」

卓巳更加吃惊了。虽然觉得会很少,但没想到竟然如此罕有。龙门难登也总得有个限度吧。于此,果然只能得到人类无法成为翅族的结论了。

「然后,就是被废除的第二个理由……无关乎几乎没有人能达到达第六阶位,进行的十三翅族,无一例外的要背上风险」

「……感觉你很不镇定啊。究竟是什么风险?」

在卓巳的催促下,洛洛特露出以往所没有奇特表情点点头。

「在十三翅族的一生中,只能创造一个。论原因,因为当事人之间将发生『翅的共有』哦」

「翅的,共有……?」

卓巳不禁呻吟,没弄明白其中含义。

「虽然现在看不到,但我的背上的确有翅膀。这对翅膀是种族的证明,同时也是我们翅族力量的源泉。然后,是将翅膀的大半力量交给第一次见到的对方,以突破妖精使成长的死胡同,即突破第五阶位的屏障」

洛洛特将手绕到背后,抚摸着自己的肩胛骨说道

「我的翅膀,现在也是卓巳的翅膀哦」

卓巳也跟学着洛洛特,将手绕到自己背后。

在肩胛骨附近摸索,但果然什么也没有。

卓巳混乱了。洛洛特的翅膀也是自己翅膀,这样的道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那么,风险就是……」

「翅膀会消失」

回答得斩钉截铁。至少表面上如此。

「更正确的说,如果卓巳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不再是翅族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哦?因为翅膀的力量,现在绝大部分都放在卓巳身上了哦。卓巳所受的伤害,会通过所创造的联系,原原本本的化为我翅膀的伤害」

「……这就是,仅限一个人的理由、么」

「嗯。就算是翅族,拿翅膀的数量也束手无策呢」

卓巳没有继续说下去。思维犹如水中捞月,不得要领。

自己似乎在浑然不觉的时候,背上了沉重的东西。说实话,卓巳退却了。虽然是懵懂的感想,但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语言。

卓巳毋宁在意的,是洛洛特的心意。

将自己的存在意义,托付给刚刚见到的人的,这份感性。

坦率的说,难以想象。虽然已经明白洛洛特只凭着「因为是卓巳」这个理由需要自己,但这次对她『真心』的方向微妙地难以判断。自己对洛洛特的价值,足以让她下定决心做出这赌上一生的冒险么。

卓巳想要确认。因为他觉得,如果像昨天那样留着芥蒂继续前进的话,一定会踏错重要的一步。所以要在这里,明确地相确认彼此的答案。

为什么,是自己?

为什么,要选择玖堂卓巳?

就算觉得彼此是特别的,卓巳所怀的『真心』与洛洛特所怀的『真心』,这两者倘若——

「相同的哦」

突然,洛洛特说道。如同看穿了自己内心的动摇一般,完美地抢先作答。卓巳的嘴只得维持着准备发问的形状,凝结住。

「我的心意,和卓巳一样哦」

洛洛特重复着。缓缓地,仿佛将胸口的锁缓缓地,一把一把打开一般。

「想和你在一起。想牵起你的手。想要紧紧抱住你。想和你再去约会,看电影。虽然有些难为情……还想更多的,亲吻你」

有些轻快又十分恳切的讲述着,洛洛特羞涩起来。

「——对吧?一样的吧?」

一样的。真的,这就像奇迹一样。

「非卓巳不可,不是卓巳我不要。不然,我在今后的前进道路上,就连『一起走』都无法期盼」

温暖的东西,在胸口下面一点点的慢慢扩散开。察觉到洛洛特的眼睛正微微摇曳后,温暖仿佛沁入更深的地方。

无论直觉如何优异,她的心也不可能与卓巳同样怀揣的那份「渴望如此」的不安绝缘。就如同最初接吻的那一天,害怕被卓巳拒绝一般,洛洛特也理所当然的拥有少女情怀,惶恐错失的脆弱。

是翅族又怎样,她不可能看透一切。如此天经地义之事,事到如今才察觉到。自己究竟从何时起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她的呢?

「……卓巳,生气了?」

「生气?生什么气?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吧?」

「嗯,可是……就算是一样,果然也有无法原谅的事情吧。我一直把的事瞒着卓巳,一直逃避话题」

也对呢——卓巳附和。如果立场颠倒,卓巳恐怕也会难以启齿吧。

「——被吓到了啊。我只是想,不管什么都往我这一介学生身上推呢。不过,我却不可思议的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这样还合情合理」

似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话中的含义,洛洛特重复昨天的对话一般,说

「突然吻上来的,是我哦?」

「……不过,觉得甘之如饴的,是我啊」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答案早在五月一日的那一刻已经给出。只不过,由于直接跳过过程忽然得到结论,被自身的心境变化狠狠地愚弄了一番。按理说,本来就没有烦恼的必要。

因为,两人的心意是相同的。就像卓巳并非『因为是翅族的公主』而迷上洛洛特,洛洛特也并非『因为能产生价值』而选择卓巳。最重要的只有这一点,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正因如此,兴许这是一个更加单纯的故事——全世界俯拾即是,稀松平常的『奇迹的邂逅』的故事。

「啊,唯独一件事我得对你说」

「什、什么?」

「——关于第六阶位,可别抱太大期待哦。就算让我成为史上第三个稀有事例,也只能让我伤脑筋哦」

洛洛特终于露出笑容。用「像花一样」来形容太过直白,太过炫目,是王女所不该有的,好似赤道直下的笑容。

卓巳的表情也放松下来。这仿佛是笨拙的求婚。虽说有必要将意思明确地表达出来,但重新宣言又有些不好意思。

「诶嘿嘿,这是拐弯抹角的誓言咯?」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好好传达出来了吧?」

玖堂卓巳,宣誓成为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的。

要说磨蹭也的确有些磨蹭,然而断然是不容掺假的,最初的一步。

「哎~干不下去了干不下去了。真是的,开什么玩笑」

从前不久开始,搭档的抱怨就不曾停过。在距离大屋三公里的高层公寓屋顶上,负责监视任务的马特雷,无可奈何的将眼睛从小型望远镜中移开。

「……很烦啊,布鲁特。改变下心态吧」

「哪儿该得了啊。我们可是被派来干这种无聊的任务啊」

布鲁特烦躁地粗声说道。无事可做的原因,在于监视对象的距离是在太远,常规装备派不上用场,说白了就是无所事事。因此,马特雷如今架着的那只好似古董的望远镜——向部队配给的少数无品级之一——供两人轮流监视大屋。

「不管内容是什么,任务就是任务。是应当全力以赴的义务」

「嘅、所以两个拥有战斗系的妖精使就要友好的当偷窥狂么。蠢死了」

「……这得怪昨天的失手呢。就算被看扁也不能有怨言」

被刚刚成为妖精使的小孩子打败,还被放过一马,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没有辩驳的余地。可是,布鲁特似乎无法接受,颇有微词。

「既然搞砸的只有我们,应该就跟去真崎那边的没关系了。可是,小队的大伙几乎都跟着受折腾,这算什么意思?被那个第四阶位的巨乳烤得半熟的家伙不是很好的完成了任务么」

布鲁特说的很对。在昨天的任务中,与燎·真崎交战的成员差强人意地达成了牵制她的目的,而且全员平安生还。然而无关乎他们的功劳和苦劳,其他人现在也和马特雷他们一样,分别被差遣去做无关紧要的小事。

「要说是连带责任也就算了,关键是整个部队都被排挤了啊」

搭档生气的起因,马特雷其实也很清楚。

「……果然觉得那个绝密作战是无理取闹么?」

「还能有什么?真是,决定来日本之后,大姐的情绪就异常的高,虽然预感到会闹出乱子……但没想到是阿尔马其顿(世界末日)级的。战前报告也是草草了事,根本是怀着去野餐的兴致决定去压制设施的啊」

马特雷和布鲁特两人没有参加『似乎』在今天拂晓执行的这次作战。所属部队的大半成员在完事之后,将打着『绝密』的满是虫蛀的作战资料随手扔了过来。

「然而,压制闪电般的完成了。连称得上战斗的战斗都没有、么……」

鉴于那个设施的重要性和防卫,

可见手法出奇的高。根据加入实战部队的少数同伴坦白交代,似乎是有不知底细的人从中做内应。

「反正是『Mr.X』唆使的吧。在历代的Mr.X之中,还数那混蛋最狠」

Mr.X是马特雷等人在队内对指挥官『她』频繁更换的雇主所使用的称呼。她对雇佣关系的一切内容均不公开。

「不管怎样,再过几个小时,我们也会被调往设施那边。到了那时,虽然无法弄清Mr.X的真身,但她会讲出计划的全部内容」

「所以让我忍一时之气?还真是慢条斯理」

马特雷明白布鲁特的担忧。如果是极力将自己一行排除在计划之外,把她当做旁系来使唤的Mr.X,『挑明一切的阶段』很可能即是指『计划已经不会再节外生枝的局面』。搭档想说的应该是,要行动的话,只能趁现在。

「为了满足那个白痴的贪欲,大姐搞不好会把自己卖了给那货数钱哦?既然当局者迷,就得让清醒的旁观者来指出来呢」

「……即便如此,只凭我们又能做什——!?」

突然,马特雷被人从背后拍了肩膀,大吃一惊。他即刻将手伸向腰后的枪套,转过身去,而后马上松了口气。出现在那里的,是自己的同伴。

他是一个有着乱蓬蓬的金发和雀斑,表情很无力的,富有特征的十岁男孩。一副童子军的行头,不知为何很珍视似的抱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毛毯。

「莱、莱纳斯、你丫的!不是总告诉你,不要一声不吭的冒出来啊!」

即便同样肝胆发寒的布鲁特唾沫横飞地叫唤起来,莱纳斯依旧不以为然。根据这位最年少的队友所持的的特性,只要满足条件,他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是你的错。松懈可不好哦,要警惕」

语气尖刻,音色感情淡薄。还是老样子,读不出心里想着什么。

「怎么了,定时联络还早着呢。离开她身边没问题么?」

「火药味倍增,所以我溜出来了,想加入你们的谈话」

马特雷和布鲁特交换锐利的视线。莱纳斯从年龄看算是很机敏。但是很少自发的采取行动。既然他要加入交谈,一定事关重大。

「……发生什么了?」

马特雷一边催促,一边本着与生俱来的忠诚心继续监视,而就在此时,大屋的阳台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话题告一段落之后,卓巳和洛洛暂时换了个地方。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随着感觉而已。

虽说是换地方,但没有离开大屋。只是转移到了同在二楼的谈话室的阳台上。这段时间里,燎送来了第二杯红茶,但她今天似乎决定将说明完全交给洛洛特,又立刻离开了。

「唔呀~,好温暖的风!完全感觉不到是五月!」

在夕阳下,洛洛特欢闹起来。她几乎将一半身子搭在栏杆上,向阳台外的景色放眼望去。站在她身旁的卓巳也同样向外远眺。

荒芜的庭院,街道,一切的一切被染成红色。迟迟不肯退场的夕阳已有半边沉入远方,飞艇仿佛要从即将造访的黑夜身边逃跑一般,滑过开始隐约变暗的天之裙裾。感觉时间在平静之中流逝。

「——我来到这座城市的理由,还没有告诉你呢」

洛洛特忽然开口。话题的切入还是一如既往的唐突。卓巳对此早已习惯,也马上对她点点头。

大致上应该猜到了——卓巳做了铺垫之后,

「只是来观光的吧?你这野丫头」

「才不是!竟然使坏,待会儿让燎来收拾你哦!」

洛洛特鼓起脸。卓巳心想,打屁股还是饶了我吧。

「开玩笑的。——既然预定长期停留,也就表示羽羽根里果然有什么东西么?」

「嗯,回答正确。其实这个城市啊,和阿瓦隆的王都是姐妹都市的关系哦」

「……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所以说,是姐妹都市」

存在于异世界的国度,阿瓦隆。与阿瓦隆互为姐妹都市的城市,羽羽根。

这种异文化交流实在太过新颖。这开的究竟是哪门子的玩笑?

「啊,超怀疑的眼神呢。我说的是真的啦」

「我从生下来就一直住在羽羽根,不过……这也太突然了吧」

「这也不能怪卓巳。因为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能公开的关系,一般不能叫做姐妹都市。可是,洛洛特似乎不在意这一点,整理思考一般用手指扶着额头,继续讲道

「那个——成为姐妹都市大概是五年前吧?你瞧,在这座城市现在利用填拓地,正朝着建设海洋都市进发,对吧?卓巳知道的吧?」

知道。不如说,住在这个城市的人应该无人不知。

尽管卓巳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但现在羽羽根市的填拓地上正在进行大规模经济区的建设。记得大牌国企打出的口号是『亚洲圈的崭新玄关口』。日本原本就被各国所关注,又多亏了这句口号的出现,所以只是一个地方城市的羽羽根市才能看到今天的发展。

「……说起来,主题建设大概也是在五年前开始的呢」

因为事情来得突然,所以记得当时非常惊讶。从出席解说会的父母那里听到这些事,连尚且年幼的自己都觉得「在这不景气的大气候下能这么干,真有一套」有些吃惊。

「可是,按刚才的说法,该不会——?」

「正是如此。倒是只要想想建设中的都市名称,一下子就明白了吧?」

名称?什么来着?至今一直因为『螺丝的悲鸣』的关系,只通过报纸这种传媒来接触信息,所以卓巳对世界的情况特别生疏。他苦思冥想,搜索记忆,没过多久便想了起来。

「……啊,『FairyGarden』」

「一模一样,对吧?」

洛洛特笑起来。不知为何,表情显得得意洋洋。

「FairyGarden Project——简称FGP。阿瓦隆是这个计划的最大投资者,同时也是发起人。当然,这件事没有被公开」

「也就是说,是阿瓦隆向日本提出的计划?可是,为什么要这么……不,在此之前,是如何说服政府的?」

「不仅限于阿瓦隆,虽然只是间接的,但妖精乡有很多形式可与人类社会产生联系,所以知晓我们翅族存在的人也非常明白哦。与日本的交涉,在计划投资以及大量的稀有金属的推搡下,进行的十分顺利。记得母王说过,换算成日本货币的话,差不多给了日本五兆日元吧?」

魂魄差点从嘴里飞出去。不,或许已经飞出去了不少。

「这、兆?不是亿,是兆?你确定日语没搞错?」

就算弄错位数也得讲究讲究吧。倒是哪儿来的那么多稀有金属?

「因为,阿瓦隆是矿物的资源库。而且在炼金术的领域,而且拥有恶作剧在这方面很突出的的妖精使。没有黄金,制造出来就可以了」

这是幻想的理论。卓巳恍然大悟。

说起来,从小时的觉得「在这不景气的大气候下能这么干,真有一套」有些吃惊的那时候开始,经济气候便突然扶摇直上,日本也在经济上得到恢复。换言之,就是这么回事么?

「从刚才开始话题就在其他的意义上越来越夸张,我,感觉要倒了……」

「深入去想你就输了。好了,无视掉无视掉」

「怎么可能无视的了啊。你说的可是姐妹都市哦?」

「嗯。不过这也没办法。从FGP的目的考虑,阿瓦隆和羽羽根市的协作是必须的。虽然我还没见过,不过这里是市长小姐似乎也是阿瓦隆派来的翅族呢。听传闻,好像是个相当高贵的贵族」

又曝出令人震惊的新真相。高高在上的人,可能就藏在身边。

「腿脚懒的翅族竟然在人类的城市当市长,所以才显示出阿瓦隆是动真格的哦」

「那、那么……那个『FGP的目的』是?」

「首脑会议」

「诶?」

「所以说,是首脑会议。妖精乡的主要国首脑会议,会在FairyGarden召开」

卓巳吃惊得下巴掉了下来。感觉,事情终于夸张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首脑会议?在羽羽根近在咫尺的地方,召开妖精乡的首脑会议?」

「混账,去他的国际社会!——这样大叫也没关系哦?」

洛洛特显得很愉快。卓巳的动摇似乎连十分之一都没传染给她。

「召开日期都已经决定好了。在现在算起的两年之后,也就是FairyGarden建成后不久。主要议题是『论妖精乡与人类世界今后的关系』」

「慢、慢着。这种事不奇怪么?因为,翅族基本上,不是对外面不感兴趣么?然而,竟然要在人类世界开首脑会议……」

「你想想议题啦。讨论与人类关系的会议,却寸步不离妖精乡也太那个了,无视当事者的意见怎么能行?于是就变成这样了」

「当事者的意见……难道说,那个首脑会议,人类也要参加?

「会召集当权者参加呢。合众国的大总统也会来哦」

「……抱歉,我要晕倒了」

「诶嘿嘿。摇篮曲和膝枕,卓巳喜欢哪个?」

最好两种一起享受——不过这种话自然说不出口。

「而且,首脑会议本身也非常重要哦。毕竟是阔别数十载重新召开的重要会议。可谓是人类与翅族,两种族的历史的接触点哦」

所以,也就是不允许半吊子的行为么。不过,阔别数十载?

「长期终止的首脑会议,为什么现在又要召开了?」

「不只是阿瓦隆,妖精乡的国家都很内向,但最近风向有所改变呢。认为就这么下去也没问题的翅族也在一点一点的增多。……话虽如此,不过大部分只是消极的赞成改革派的意见就是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股风潮?」

「没错。目标主要是摸索改革派与保守派相互妥协的平衡点哦。阿瓦隆着手FGP的构想,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无论翅族要坚持此前的隐居,还是积极与人类产生联系,首先都需要一个踏板」

原来如此。FairyGarden当初是被视为通往人类世界的桥头堡啊。

「只不过在七年前,决定在人类世界召开首脑会议的时候,FGP被赋予了更重大的意义。阿瓦隆打算主导首脑会议,于是以『提供理想的会议地点』为名目,向各国推荐FairyGarden哦」

是想取得国际政治的领导权呢——洛洛特苦笑。

「毕竟是翅族。对人间世界一无所知,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于是首选尽可能安全,让同族合意的地点」

「那么,为什么要选羽羽根——不,为什么是日本呢?」

「为了符合阿瓦隆的要求打下基础,必须具备两个条件」

说着,洛洛特倏地做了个V字手势。

「第一,得是亚洲的先进国家。第二,得是妖精乡的其他国家没有涉足的国家。——第一个条件很简单。主要是希望在亚洲圈设立据点。因为阿瓦隆只涉足了欧洲,想要稍微开阔一下势力圈。于是,第二个条件也很简单。要筑巢的地方,肯定希望没有虫子来骚扰对吧?」

洛洛特流畅的继续讲解。她昨天虽然说过「不擅长按顺序去讲事情」,但今天巧舌如簧。难道因为她专攻的是政治么?

「——呼。那么,翅族直到最近都没有接触过日本么」

「和日本颇有渊源的『秀真』因为事故与日本已经维持断交状态三十年了。他们因为愧疚而没有出手,所以阿瓦隆便趁此机会先拔头筹」

秀真,这是妖精乡的国家么?阿瓦隆之外的国名还是头一次出现。

「另外,我也向母王委~婉地推过日本,这里就明说了」

呵呵~——洛洛特发出含蓄的笑声。

「燎以前经常和我说起日本。之后,我就一直憧憬着这里。是怎样的国家?榻榻米是什么样的?寿司~、天妇罗~、相扑~,都是些什么?」

「……总觉得,是不是有很多东西弄错了?」

「嗯,寿司在英国也有呢。另外,相扑果然太强了」

不是说这个。话说,知识太偏了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存在我心中的『确信』。啊,我必须去日本。不然,我会让重要的命运溜走——就是这种感觉哦」

「虽然不太明白……但这能算根据么?」

「能算哦。因为,我来到这个城市,马上就遇到了卓巳哦」

洛洛特就像在炫耀秘藏的宝物一般,童颜之上猛烈的泛起红潮。

卓巳只觉炫目,仿佛只是看着她这样的笑脸便会失神一般。

「那、那个……」

卓巳好几次深呼吸之后,让情绪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让脑袋冒热气的时候。

「——于是,你的个人目的究竟上哪儿去了?」

「嗯?我的个人目的?」

「是指你来这座城市的本质的动机哦。FGP还有首脑会议的事情我明白了,不过只有这些应该不足以构成迫使你和燎两个人冒险来到羽羽根市的理由吧?」

洛洛特如此说过,她是有野心的。而且方才她也说过,举办首脑会谈的主要着眼点是两大派阀相互妥协的平衡点。既然如此,洛洛特身为甚至被保守派盯上的过激改革派,她的目的应该更加远大。

面对卓巳的质问,洛洛特「真敏锐呢」地微笑起来。接着「嗯~」地伸了个懒腰,

「——阿瓦隆,是个和平的国度哦」

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卓巳觉得莫名其妙,不禁蹙眉。

「真的是个非常和平的国度哦。几乎没有饥饿与贫穷,虽然近乎是封建制度,但人民的权利得到了充分的保障,而且由于在妖精乡里也是屈指可数的强国,已有十几年没有经受过战乱。翅族和人类的关系也没有不和到不容无视的程度,内战也在遥远的过去根绝了」

「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可是洛洛特的口气,听起来不像那么回事。

「嗯,没错。应该真是好事。阿瓦隆的本质,正是理想乡。大家的论调满口一致。我也这么觉得。那里,就如同『梦之国』」

不过呢——洛洛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梦终归是梦。只要将目光放长远便能明白,长此以往,有朝一日必定会厌倦」

「………………」

「阿瓦隆里,没有热情」

「……热情?」

「大家一直都在梦中打盹哦。因为眼下是这么的舒服,所以希望让一切都停止在此刻。没有创造新事物的意欲,也没有改变的意志。所以没有任何人狂热,没有任何人拼命。没有发自内心的愤怒,也没有悲伤。要说开心,大概是在撒谎。在天经地义的幸福中,没有任何感动,只是漫不经心地度日。虽然首脑会议的确能够成为一个契机,但借此是否能将翅族们从摇篮中放飞,其实非常令人怀疑」

夕阳艳红的光,直直地照在脸上。于是垂着头,犹如洪水决堤一般编织话语的洛洛特脸上浮出的表情,如今难以判断。

「……无法满足于和平的我,或许只是自命不凡。在那些养尊处优的人们眼中,我或许不过是个纨绔子弟」

句尾变得沙哑。洛洛特抓住阳台扶手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可是,我无法忍受啊。无论别人对我说什么,讨厌的就是讨厌。我对现在的阿瓦隆,妖精乡,翅族的理想状态……恨得牙痒」

皮肤感受到强烈的热气。卓巳被洛洛特的气势所压倒,无法动弹。从洛洛特娇小的身体中散发出的戾气,出奇地诉说着她自己是『游离翅族之人』,不作他想。

「所以我来到了这座城市。为了将FairyGarden,正确地筑虹于翅族与人类之间。为了让首脑会议,在真正意义上成为打破两个世界之间横垣的契机」

这便是她的野心。是她梦想的,变革的形式。

「——我要拍醒那些懒虫们,让任何人都无法重回摇篮之中」

洛洛特慷慨激昂地讲出自私自利的道理。

在无声燃烧的世界中心,洛洛特缓缓抬起脸。

她笑了。

笑得非常愉快,愉快得不得了,呵呵地。

举止分明如此稚嫩,给人的印象却与通常的天真相去甚远,就连笑的方式都充满诱惑。

卓巳突然想起。刚才洛洛特唱出的,童谣的歌词。

乖的时候很乖巧

坏的时候糟透了

真是这样。现在的她,的确美得令人窒息。

「卓巳,赫尔曼也说过的吧?」

非人的翅族公主,亮出了自己的本性。

非常开心,但又神情寂寞,如唱歌一般。

「我骨子里就是个恶党哦?」

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不断把卓巳耍得团团转的她,或许追寻的是无懈可击的共犯关系吧。那对绽放出灿烂光辉的碧眼,最后无言地诉说着。

为了更加深刻地引诱亲爱的骑士,递出注满蜜的毒苹果。

——和我一起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吧,好不好?

外表看上去,咬上去非常甜美。

卓巳一时无言以对。

说实话,他被气势所压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乍看之下犹如轻率写照的洛洛特,内心暗藏着可怕的热量。充满背德感的告白与诱惑,强烈地麻痹大脑,就连基本的判断力仿佛都已远去。

可是,卓巳大概就这样僵硬了大概一分钟吧。嫣然微笑的洛洛特,表情忽然变得附体的恶灵散去了一般,微微倾首,低语

「啊咧?反应好平淡啊……奇怪啊。刚才明明是决胜台词啊」

继而无力地垂下肩。卓巳被傻里傻气的发言,不由分说的拖回现实。虽不欲言,却如梦一场。

「你……真的全部都算计好了?」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提问,洛洛特嘴角绽放

「谁知道呢。卓巳觉得呢?」

不知道。感觉被玩弄于鼓掌之中,又感觉洛洛是走一步算一步。平时天真烂漫的样子,

方才可窥一斑的奸诈而妖媚的风格,感觉都是她的『真实』。可是,这种事可能存在么?不管怎样想,这都是相互矛盾的因素。亦或者,翅族就是连这种矛盾都可以毫无芥蒂地全盘吸收的存在么。

「……办不到。完全弄不明白」

女人是魔物。卓巳经常听到这种形容,而感觉洛洛特尤其如此。在这种方面完全没有经验的卓巳,完全在洛洛特的掌中起舞。

可是相反,洛洛特笑得比平时更天真,央求的凝视着自己。

「难道说,破灭了?」

「不,并没有」

「啊,答得毫不犹豫哦?那么,是再次迷上我了呢」

败给你了啊——洛洛特害羞起来。卓巳已经懒得吐槽这种强词夺理的二选一了。

「没事的哦,卓巳。不明白也关系。因为这样才普通嘛」

「心情,明明是一样的?」

「这有这部分是大前提。只要它不动摇就没有问题哦。基本上,不管什么都一样的话很无聊嘛。如果让喜欢的男孩子感到厌倦的话,女孩子会死掉的哦?」

真拿她没办法。究竟该如何对待这位公主殿下才好。

卓巳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发自肺腑地想要笑出来了。

「于是!为了加深相互理解,这次换卓巳回答我的问题!」

「又这么突然……话说,大致的东西昨天在咖啡厅都讲过了吧?」

血型什么的生日什么的,问的基本上净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话说回来,『螺丝的悲鸣』的事情也姑且说过么。反正自己也不是翅族第一王女那种背景很深的人,答得上来的东西终归十分有限。

可是,她委婉地摇摇头。

「不,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哦。虽然我没办法判断该不该问……嗯,是重要的事情」

洛洛特说起话来很不干脆。就和对进行说明时一样,有些犹豫不决。果然洛洛特的这个方面,不全像演技。

「什么问题?用不着顾忌」

「嗯……其实,赫尔曼昨天和卓巳提过的吧?那个……」

洛洛特一时合上嘴,心惊胆战的继续讲道。她在提到赫尔曼的名字时,卓巳就已经大致猜到了。

「就是……卓巳父亲的事情」

卓巳能够理解。既然讲得那么故弄玄虚,自然会让人好奇吧。

卓巳释然地叉起手,思考着该从哪里讲起才是。

「——没想到呢」

在回家的路上,燎突然想到一般,低语起来。

那是离开大屋之后,还正在走下住宅区的缓坡的时候。走在多亏路灯和民宅的灯光扫去漆黑的夜路上,卓巳挑起只眉。

「什么?」

「是指你啊。明明都听洛洛说过了,你却能如此轻易地接受那丫头」

走在身边的燎,一眼也不瞧卓巳。冰冷的侧脸,冰冷的动作,冰冷的话语。她对待卓巳的态度,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一贯如此。正因如此,从那湿润的好似乌鸦羽毛的光艳黑发中不时散发出的香味,让卓巳有些不自在。

「说得就好像不可能会接受一样」

「我可没那么说。不过,通常应该更加犹豫吧?」

或许如此。但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而且,卓巳决断得也没有燎说得那么干脆。虽然迷茫的时间很短暂,但还是耗费了相当大的精神力。

「或者,你只是单纯缺乏想象力?要是这样,我就笑了」

「……要不要事事都编排我啊。话说这是怎么回事?专程过来总不至于就是为说这些事情吧?」

说到和燎像这样同行,起因是卓巳在离开大屋之际,她突然提出送行。因为觉得自己十分招燎讨厌,所以燎提出送行的时候稍稍有些吃惊,但如此看来,忠告才是目的所在。

「对哦。要不然,谁要和一起走」

说得这么坚决,反倒教人佩服。对自己的感情完全不加掩饰,这也能算是一种心直口快。这不由让卓巳怀疑,她不愿和自己加深关系,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不肯呢。

于是想到这里,卓巳突然察觉到。

「你……该不会是吃醋了?」

燎停了下来,就好像脚被钉子钉住一样。

卓巳无奈,也停了下来。她看着卓巳,不知为何挂着微笑。这澄澈的笑容,让卓巳不由看入了迷。然后,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尺寸很短的鞭子。

「好了,把屁股伸出来」

「才不要!」

为什么用这种表情提出那样的要求,难以置信。

「因为无论如何也要制止你那胡说八道的坏毛病呢」

燎笑着收起鞭子,再次迈开脚步。卓巳也提心吊胆的紧随其后。

「——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觉悟」

冷飕飕的悦耳声音传入耳朵。燎背对着卓巳,继续说道

「不过,此前一直过着正常生活的人的『觉悟』究竟有多么坚定就不得而知了。就算在紧要关头轻易反水也不足为奇」

「……完全不相信我啊。不过这也没办法」

卓巳明白燎想说的话。觉悟固然可贵,但也是风中的墙头草。想给人类世界和妖精乡双方同时带来巨大变革洛洛特,要做的绝不是半吊子的事情。燎担心的是,卓巳会在关键时刻变节。

「这种情况,『没关系』『包在我身上』这种话同样苍白无力呢」

「没错。挺明白的嘛」

可是,最后燎又停了下来。她摆着有些吃惊的神情,扭头注视着背后的卓巳。偶尔展现出来的率直表情,稚嫩得令人大吃一惊。

「……没想到呢」

「又说这个么。看来我是个充满意外性的男人呢」

「是呀,一点不错。我原以为你是那种更加……利己主义的类型。知道我怀疑你之后,就只会埋头掩饰」

太受打击了。看来之前自己在她心中都是这样过分的印象。

「难道说,你和洛洛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这个问题太抽象了,令卓巳眉心挤到一起。

「一样的?」

「是『确信』哦」

确信?然而,为什么是看到?

可是燎仿佛拒绝追问一般「……算了。忘掉吧」撤回前言。

「好好加油吧。我也会不抱期待地等着你的」

燎再次走了出去。言行还是一如既往的过分,但不可思议的没有反感。大概是因为她在声音中下意识透露出的柔情吧。

就这样,卓巳一边享受着略带紧张感的对话一边前进,不久来到了车站。环顾因为下班人群而变得混杂的周围,卓巳「到这里就够了」让燎不必再送。

「已经没有特别要说的了吧?那就回去担当洛洛特的护卫吧」

「哎呀,真从容啊。你大可不必客气,让我送你到家哦?虽然非常不情愿就是了」

「那就别说啊……把那家伙长时间放置不管,会出乱子的吧?」

「也对呢。不过要论处境,你远比洛洛危险」

因为保守派想要置于死地的人首先是卓巳,燎所言在理。

「你既然是洛洛的,为了十全的保护洛洛,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这种事,你能充分理解么?」

「我知道啊。但不管怎么说,这两天不会被袭击的」

「这是连续两天遭受袭击的人该说的话么」

燎半眯着眼,之后抱着手臂,不满地噘着嘴。

「……话说,为什么这么想送我回去?」

明明讨厌卓巳,却唯独这种时候闹起别扭,太耍赖了。由于手臂托在下面,那对残暴的隆起更加丰满,在各种层面上让卓巳经受着强烈罪恶感的折磨。

对洛洛特的执着也好,其实意外是个怕寂寞的人吧?或者是不习惯被别人可怜么……?不,这不可能。妄想也得点到为止。

「再说,你不知道我家的位置吧?搞不好……会那个哦」

说不定会迷路——这句无心之言果然还是只能藏在了心里。但不管怎么说,意图似乎已经完美的传达给燎了。果不其然,她的眼中浮现出倔强之色。

「——务必让我送你」

「啊,可恶。何其好懂的反应……够了,回去吧!」

「难道要拒绝人家的一片厚意!?真差劲!废话少说,让我送你回家!」

「我很感激啊!趁现在还来得及,三思——」

「这边走!」

「你往哪边!?」

明明连方向都搞不懂,为什么能够若无其事的领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才能。

承受着来往的行人投来「开始夫妻吵架了?」的臆测视线,卓巳按捺住羞耻心,急忙从身后追上燎。明明是个路痴,唯独脚程十分神速,背影瞬间便脱离了可视范围。这样下去,难免会变成白天那样。

「够了啊!为什么就是不停下!?」

卓巳在人群的另一边,发出有些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目标大屋里没有内线电话。

虽然觉得有失礼数,但还是未经同意便打开门踏入院内,用玄关门上的叩门金具敲了

敲门。木制的大门奏响悦耳的声音,但令人担心,敲门的声音是否能让居住在如此宽敞的大屋中的居住者听到。不过,门的另一侧立刻传来了脚步声,看来这份担心是杞人忧天。

「来了,请问哪位?」

听到天真无邪的询问声,女性露出一抹艳丽的微笑。

「——贵方翅族的,真正的仆从」

相隔短暂的沉默,门战战兢兢地打开,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现身了。鉴于她的身份,她身上那些下贱之人的衣服,称之为简慢也绝不过分。

岂有此理——她感到痛心,眉头深锁。

「哇,这又是大队人马?」

第一王女所说的,是女性身后将近二十名妖精使。

他们是女性的直属部下。女性收留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居住在妖精乡的孩子们,把他们抚养成人,然后作为私兵差使。虽然对命令很忠实,但队员毕竟都很年轻,阶位也很低。本来要带上雇主借与的士兵前来,但由于人数很少,不可能将他们抽离以致疏忽置于压制下的设施的警备。

「请无需介怀。他们是我的护卫」

「咦?只是护卫么?有点太兴师动众了吧……」

洛洛特看起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在危险之下,反问的样子有些木讷。

「也罢。请先报上名来吧」

「无礼之处还望海涵。我乃此次配属于日本的阿瓦隆外务书记官,缪妮西娅·马克里尼。Hee Haw,王女殿下」

缪妮西娅毫不怠慢地鞠上一躬后,洛洛特也爽朗的应了声「Hee Haw♪」

「太客气了。于是,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我等前来,乃为招待殿下参加派对」

「哎~……果然唱的这出啊。这也就是说,缪妮西娅小姐是保守派——从刚才的口气来看,莫非是翅族信奉者的人?」

是——缪妮西娅充满自信的作出回答。她期盼着自己的存在,能够稍许留在全世界最高贵的血统的末裔的记忆中。

「虽然只是我等私下开办小小派对,但一定能让殿下满意」

「呼……现在这所大屋里只有我一个人,然而缪妮西娅在这种时机来访,不会是偶然吧?也带上卓巳和燎如何?」

「当然。然而,没有必要等待那两位。我等会做安排,稍后便会让那两位移步我处」

「那么,若我拒绝出席呢?」

「虽然实非本意,但到那时,我等只有使用略微粗暴的方式劳驾殿下了。我的部下行为多少会有失礼数,还请宽恕」

「……明明早怀鬼胎,却如此设防,这才是无礼之极哦」

洛洛特神色冷静,叹了口气。缪妮西娅毕恭毕敬地又行一礼。

「非常抱歉。然而,这全是为殿下着想。还望理解」

「啊、竟然以恩人自居!我才没有拜托你们做这种事!」

「我等不敢欺骗殿下。殿下若是误入歧途,纵然没有任何人相求,我等也会自发行动,指引殿下走上正确的方向」

「……真会强词夺理。你们这些信奉者真是奇怪呢」

这句『奇怪』对于缪妮西娅来说是可赞的『奇怪』。就算一味计较得失恬不知耻地针对上层翅族阿谀献媚,无论何时也无法贯彻真正的忠义。

「殿下,请自重。您的玉体并非属于您自己一人的」

与志得意满的缪妮西娅相反,洛洛特露出畏缩的神情。

「畜生!有没有搞错,可恶!」

布鲁特在高层公寓的屋顶上架着望远镜,不由自主地吼起来。想必是早知大致情况会是这样,身旁的马特雷表情绷得比平时更紧了。

「……和莱纳斯说的一样么?」

「啊!大姐那家伙,真的去抓公主了!」

毫无遗漏看完刚才在大屋上演的绑架剧的布鲁特,任凭愤怒宣泄将望远镜砸在了水泥地上。无视已经接到的临时本部发来的返回指示继续监视,的确有价值。然后,这样的展开终究无法苟同。

「我也觉得要是哪里搞错就好了。但没有搞错。真遗憾」

用平坦的声音如此说道的,是伫立在身后的莱纳斯。月光之下,手中握着毛毯傻站着的同僚,正是告知布鲁特等人王女要遭绑架的报信人。

「——你确定么?莱纳斯」

马特雷扭过头,用强有力的声音向他问道。

「囚禁王女……之后她说的『要做的事』呢?」

「应该是。我清楚地听到和缪妮西娅大人说话的那帮黑衣怪人是这么说的」

「……嘁,袭击设施事出现的那家伙,结果是雇主(Mr.X)那边的内应么」

布鲁特犹如嚼烂黄莲。真是的,开什么玩笑。此刻事态已经不容悠哉,然而如果莱纳斯所言不虚,此后将会更加恶劣。自己的主人——缪妮西娅·马克里尼可能将会渐渐丧失判断力。

「我差不多得回去了。因为我必须带缪妮西娅大人和王女到设施去。两位也是,如果继续无视返回命令会起疑的」

莱纳斯负责的是部队的输送。他拥有的可以一瞬间将人员及物资运往远处。想必是按照计划,他要和绑架王女的缪妮西娅一行汇合。再过差不多三小时,布鲁特和马特雷也要和其他同伴到达同处,借莱纳斯之力被送到设施去。的确已经没有时间留给自己去钜细靡遗的思考。

「——你丫来决定吧,马特雷。现在是个分岔路。行动还是不行动」

布鲁特将决定权交给了搭档。不管怎么做,自己的能力有限,一个人也闹不出什么名堂。那个顽固的家伙如果不能首先扛起重担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

马特雷死死地闭着眼,手不断的摆弄胸前的军牌。布鲁特知道,多达数十枚的军牌,现在是已亡故的曾今的战友们的认证书。

「作为士兵就该闭嘴服从命令——这曾是我自己的理论」

「见鬼去吧。这是优等生大爷的台词。和我这种无赖可不相称」

换做平时,听到这种腔调,马特雷立刻就会长篇大论的进行反驳。可是,唯独现在他没有唱反调。他的手指悄悄的离开军牌,

「……也对呢。不分情况的同流合污,不是忠诚」

「哈,挺明白的嘛。我们就稍微给大姐降降温吧?」

马特雷歪着嘴刚刚说出这句话,搭档也少有的用男子汉的笑容回应。莱纳斯虽然面无表情,但看上去也有些开心。他那稀稀拉拉的掌声,实在不敢恭维。

「最关键的是方针确定下来了。男人的友情真美妙。不过,具体怎么做?」

「总之你先回去。后面的三个小时乖乖的呆着。只不过——」

「我明白了。眼睛不要离开那些黑家伙。另外,部队的大伙呢?要不要打声招呼?」

「……不,虽然还想拉几个人一起,但毕竟是这种事情,募集赞同者还得慎重。现在暂时等着。这段时间里,我去带帮手来」

「昂?帮手?」

有这种人么?——布鲁特有些纳闷。倒是有呢——马特雷晃晃肩。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如我们所愿的展开行动。但毕竟是张鬼牌。只要投入,至少也可以单方面的阻止游戏进行。——不过,后面就看运气了」

燎打来电话,是在吃完晚饭后不久。

卓巳回到二楼起居室正拿上换洗衣服准备洗澡,在离开房间的前一刻,被来电声抢占了先机。看了看在桌上闹起来的手机的屏幕,转瞬间萌生起不好的预感。这也难怪,毕竟对方就是那种人。

卓巳拿起电话的开口第一句话便如此问道

「迷路了?」

『我烧了你!』

被对方回以之直截了当的痛骂,卓巳有些吃惊,也能感觉到对方十分焦急。

「听我说,我知道你的心灵很脆弱,但是不要慌。首先深呼吸。然后去找派出所。实在不行,我去接你吧?」

『都说不是了!我已经到大屋了!我有好好的一个人回来!』

感觉这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不过,如果是这样,那又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惊慌。

卓巳带着头上冒出的问号,摆出悠然的态度,然而

『……洛洛,被保守派抓走了』

但接下来话,令他大惊失色。

『我回来之后,玄关留着一张字条哦。说洛洛的人他们代为保管了』

「…………喂」

声音发硬,「所以叫你不要扔下她一个人」的责难卡在喉咙没有出来。卓巳只能忍住,因为根本的原因在于自己。燎把洛洛特留在大屋,是为了保护身为的卓巳,不得已做出的判断。拖后腿的自己没有责怪她的权利。她一个人所能做到的,终归有限。

只不过,这样的发展实在太过迅速。只要不出大的岔子,按理说不会累及洛洛特本人才对,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管怎样,这种时候就算胡乱琢磨也无济于事。总之现在得先和燎再次汇合,问到更具体的情况。

「——我现在立刻以超特快速度到你那边,等我一下」

卓巳挂断手机,这次总算离开房间。

因为十万火急,苦苦恳求妹妹借给了自己自行车。

这辆平淡无奇的女式自行车,在玖堂家主要是给妹妹上学和妈妈购物使用的。姑且算妹妹的私有物,但为了全家人都能骑,爸爸作为生日礼物给她买了个相对大号的。所以,虽然多少有点勉强,但卓巳也不是不能骑。

「要爱惜使用哦?要敢擦坏一点点,从明天开始就在哥哥的便当里加纳豆哦」

好过分的妹妹。虽然喜欢吃纳豆,但不希望加在便当里。

话虽如此,但现在不能将安全驾驶放在第一位。卓巳怀着根据情况,明天可能要吃充满恶臭的便当的觉悟,一门心思的蹬着自行车的脚踏板。

或许是觉悟的力量,创造出了奇迹般的耗时。从自家到亚特雷亚宅,仅仅用了二十分钟。

将自行车停在围栏前,走进门。燎正蹲在玄关前。

「……真的很快呢」

可能是用这二十分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燎的声音压得很低。只不过,这次欠缺霸气。一眼就能看出她很消沉。

「发生什么了?」

简单的问过之后,燎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来。居然是羊皮纸。这估计就是保守派留下的字条吧。只不过,文章全是英文。虽然不是读不懂,但眼下时间宝贵。卓巳放弃努力,拜托燎翻译。

「『第一王女参加我方举办的派对,先行到达会场。派对开始时间为明日正午。请随同的两位务必出席』——就这么多」

「派对?绑架犯真会装腔作势」

总之,他们想以洛洛特为饵,诱自己出来吧。明天中午十二点到指定地点,就是这个意思。简直太蠢了。

「……小瞧他们了。没想到对方竟会做出这种极端的行为」

燎不解地嘟嚷着,但在卓巳看来,她的话更加难以理解。

「本觉得敌人会展现出绅士风度,但结果只是一场幻想。在人类世界就算有什么三长两短,也基本能够当做意外掩盖过去,洛洛特曾经这么说过吧」

「洛洛?这的确着戳中的部分事实……但是,这是极端伦啊。虽说都叫保守派,但也有形形色色人。这次对方显然是阿瓦隆的正规部队,说到那个赫尔曼,表面上的职务也是军事顾问。应该不会着急犯错才对啊。本来的话呢」

哈?卓巳非常吃惊。因为他感觉到,燎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

「那些家伙的目标,不是为了让改革派的洛洛特失势么?」

「这也是一个方面。不过,他们有明确的其他任务。那帮家伙正式接受王命,在FairyGarden完成前进入这个城市,阻止或排除打算妨碍计划的别国工作人员。所以贸然行动的话,搞不好自己的脑袋都要搬家」

那么为什么?——卓巳呻吟。燎「不知道」摇摇头。

「这绝对很奇怪啊。就算再如何不愿直接加害洛洛,但绑架也绝非寻常。且不论保守派中强大的贵族手下雇佣的兵士,正规部队应该不会过这根独木桥才对……然而,总感觉和赫尔曼的做法不一样」

关于这一点,卓巳看法相同。趁燎和自己不在的时候闯入大屋,还将洛洛特抓做人质,实在太阴险。不管怎么说,赫尔曼的举动应该是坦坦荡荡的。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泰然安坐,不会有丝毫愧疚。

「昨天袭击我们的家伙……虽然训练有素,但所有人的阶位都低得离奇呢」

燎自言自语般嘀咕着。这件事卓巳也已经听过,所以马上明白了其中含义。

「也就是说,正规部队中可能混入了不干净的人?然后那些人抓走了洛洛特?」

「对,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不过,果然很奇怪」

「为什么?」

「因为指定的场所,为什么是阿瓦隆的大使馆?」

是么。将地点选在老巢的确有些大胆。可是换种思路,

「总而言之,我要去救洛洛特。敌人的所在之处已经知道了。不去管什么开办派对的时间直接闯进去就行了。换句话说,就是出其不意」

「……没错呢。前提是如果能顺利到达大使馆呢」

卓巳很明白。既然叫做大使馆,必定有庞大的警备力量。而我方的战斗力只有两个人,也无法指望援军,事情不可能顺利进行。

可是,卓巳的担心,和燎感受到的困难不一样。

「不是的。我说的是物理上的难以到达」

「物理上的……?等等。那个大使馆,究竟在哪儿?」

燎缓缓地举起手,倏地竖起食指,指向正上方。

卓巳也抬起头。自不待言,那里是天空。尽管今晚云很少,能够清楚的看到星星,但仅此而已。西外除了半轮月亮,哪儿也看不到大使馆。

「喂,在耍我么?」

「……天色很暗所以看不清呢。和白天就不同,不需要充当广告塔,所以提升了相当的高度吧」

广告塔。提升高度。这些词汇,让卓巳「难道」表情绷紧。

卓巳再次向头上望去,定睛注视,不一会儿便看到了漂浮在夜空中的几个红点,正缓缓移动。卓巳自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夜间飞行的识别灯。

「飞艇……?」

卓巳近乎茫然自失地呻吟。不管怎么说,这也太犯规了。

「不被世界所认知的国家力量,哪怕位于它的顶点,也不知在人类社会中能通用到何种程度对吧?所以,阿瓦隆挂着大使馆或领事馆之类名字的隐蔽设施,现在在日本象山一样多哦」

燎淡然解说。她的视线和卓巳相反,投注在地面上。

「阿瓦隆第三大使馆『RoyalHunt号』——虽说是大使馆,实则是保守派监视这座城市的空中要塞哦。当然,归属企业是挂名的」

从垂下来的黑长发的缝隙中,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怎么?洛洛现在没有翅膀,却在天上哦」

「……太扯了吧,这种事……」

正如字面意思的天上人。因此无法出手。

「既、既然这样!那就看准那艘飞艇降落的时候吧!洛洛特被他们抓走应该没过多久!为了把她带到飞艇上,必定会在某处——」

「不行哦。那艘飞艇是不会在地面上降落的」

怎么可能。卓巳的记忆没如果有错,那艘飞艇应该是半年前左右在羽羽根市升空的。这么长的时间里,难道一直都飘在空中么?

「所谓的空中要塞,要在空中才有意义。在地上的话,就是一堆废铁。这种致命性的弱点,你觉得保守派会不明白么?」

卓巳明白燎想说的话。可是燃料怎么办?乘员们要在住在飞艇上?如果不间断的工作,燃料马上就会烧光——不,等等。是这样么。

「是么!」

「没错。人员和燃料都能通过特定坐标自由传送,完美防止物品劣化——只要存在能够发挥这种效果的恶作剧,诸多问题基本都能解决。拥有这类的妖精使,是那种移动设施所必备的哦」

卓巳抱头苦思。糟透了,这样一来,真的束手无策么。

卓巳愤恨地向自己身后看去。

那里没有翅膀。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卓巳不是翅族。

就算是,现在也只是个单纯的人类。

从洛洛特口中听到第六阶位的事情时,卓巳想象着生出翅膀的自己,内心有些发笑。因为那个状态实在太滑稽了。可是,现在他发自内心的想要翅膀。

为了飞向空中拯救洛洛特,他渴望翅族的『翅膀(力量)』。

可是,正因如此,

——翅膀,需要么?

突然听到脚下传来这样的声音时,卓巳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笑出来。

真是的,怎么能这样。在渴望未知的翅族力量之前,首先应该正确掌握自己的能力所及才对吧。

「我要去救洛洛特」

卓巳向燎说道。她突然充满活力的看着卓巳,惊异地挑起眉。

「怎么救?」

「飞上天」

「所以说,要怎么飞?」

「用翅膀」

「人类是没有翅膀的啊」

对,人类自己的背上没有翅膀,但是想要飞上天。既然如此,玖堂卓巳的结论只有一个。

「——从现在开始制造」

呼应卓巳的台词,聚集在脚下的小人们一齐放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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