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巳的爸爸,是个纯粹的技术人。
现在和同伴们搞的会社算是壮大起来了,可曾经在小型的镇工厂里一直赚不到钱,每天汗出浃背的工作。
长这么大了再要坦白多少需要些勇气,不过卓巳从骨子里就是爸爸的孩子。小时候非常爱撒娇,总粘着爸爸。
特别是,喜欢爸爸的手。
粗糙的皮肤非常结实,到处都是油渍浸染的黑斑,是一双粗糙的职人的手。
一放假一定会开始工作,进行好似魔法的细致活计。
要拧好螺丝其实是需要技巧的——爸爸如此说着,手中熟练地操纵工具。
非常喜欢。
可是,正因如此——
在爸爸永远失去职人之手的时候,卓巳感觉被深深地背叛。
爸爸的手被机器搅了进去。
在偶尔被带到工厂参观的卓巳面前,爸爸作为技术人的手,无情地被发生动作不良的工作机械——本应是同伴的机械给搅坏了。
这是背叛。毫无道理的背叛。
是绝对不可饶恕的,背信弃义的行为。
因为,事实如此。
对于年幼的卓巳而言,不需爸爸言明也能明白,机械正所谓是技师的搭档。这种突然倒戈加害的事态,不可能存在。
在医院的病床上,父亲曾懦弱的说,幸好只丢了一只手。
是自己不小心。应该更加注意。——一边用剩下的右手抚摸卓巳的脑袋,一边说出仿佛为机械辩护的话。
卓巳无法接受。沸腾的怒火无如论如何也无法平息。
所以那天夜里,卓巳偷偷潜入了发生事故的那个工厂。
然后,将沉默的背叛者们的电源全部打开,伫立在嗡嗡作响的疯狂低吼声的中央,一边望着黏在地上血迹,一整晚一会儿也没睡,一直思考。
那是将机械视为『物』的必要行为。
不是同伴,不是敌人,也不该怀有期待,单纯的物。
无论使用者多么优秀,是否进行定期检查,该坏的时候就会坏,该仇恨人类的时候就会仇恨人类。它们就是被如此设计,被如此制造出来,无血无泪的,单纯的物。
有必要让自己承认,机械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存在。
萦绕在心头的愤怒消失了。憎恨也丧失了。
只不过,唯独对机械的不信任深深扎根,犹如通红的炭火留了下来。
从此以后,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
『螺丝的悲鸣』毫无缘由的,突然开始了。
唧唧、唧唧、唧唧……极端令人不快的那个声音。
往日爸爸拧动的螺丝,总是发出好似开心的欢声。可是,在卓巳的幻听开始之时,卓巳已然忘却了拧螺丝的方法。
爸爸明明难得教过自己的诀窍,就这样忘了。
卓巳曾觉得,这也无可奈何。
因为机械只要进入卓巳眼中,无论怎么都是缺陷品。
什么人类智慧的结晶,可笑。只不过是时不时会伤人的,单纯的拙劣之『物』。
爸爸有时会非常难过地注视着无缘无故讨厌机械的儿子,但他知道,卓巳内心的螺丝,已经一辈子都无法拧上了。
在爸爸失去那只手的时候,就连玖堂卓巳这个人,也产生了致命性的扭曲。
扭曲的机械的螺丝,自然无法正确的拧上。
缺陷品无法使用。会产生动作不良的机械,完全不值得信任。
这是卓巳学到的真理————不,卓巳遵循施加给自己的这项法则,放弃了内心某些东西。
虽然理性呼喊着这是错误的,但感情绝对无法宽恕背叛。面对一度牢固成型的思维,自己也已经奈何不了。
此后,卓巳的螺丝不断地发出悲鸣。
就如同,向某人求救一般。
有人向他伸出援手,已经是在此之后很远很远的事情了。
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让卓巳回想起了拧螺丝的方法。
〇
睁开眼睛,首先是熟悉的天花板映入视线。
「……唔」
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洛洛特从床上起身。因为洛洛特从以前就没有伴随起床的难受症状,最初浑浊的思维,也在几次眨眼之间变得鲜明。
她做了个梦。
梦到了卓巳的小时候。
更正确的说,梦到了昨天在大屋阳台上听到的,卓巳曾经的故事——此后洛洛特无意识之中联想到的当时的情景,在梦中栩栩如生展现出来。
明明只是单纯的影像,却是个十分写实的梦。成群的机械高奏驱动声,临场感十足,独自伫立在中心,年幼的卓巳直勾勾地俯视着血迹的样子,流露出无以言表的哀伤。一经想起,胸口就像被勒紧一般作痛。
好想见到卓巳。可是洛洛特非常明白,现状不容许她实现这个愿望。流盼之余,窗外展现出一派蓝色的光景。
洛洛特明白,这里是空中。
在漂浮在羽羽根市一千五百米高空的,巨大飞艇中。
昨晚,洛洛特被闯入大屋的缪妮西娅所率领的一众绑架,直接通过恶作剧的瞬间移动被带到了这艘RoyalHunt号中。之后虽然被缪妮西娅「请暂且在此处歇息」带到一间客房,但完没有没看出任何开展娱乐活动的征兆。实在太无聊了,厌倦之后就赌气睡觉了。
「唔~……我脸皮厚得连自己的都吓一跳呢」
洛洛特独白之后环顾四周。房间可能是供贵客使用的,室内建造的非常奢华。感觉在空间有限的飞艇内设置着这种上等房间也没什么用。VIP不可能如此平凡的移步空中,身为王女的自己被拐至此,应该属于例外。
「既然是绑架犯办事的飞艇,就另当别论了呢」
姑且不论这些,洛洛站起身来。她靠近房间的门,试着拧动把手。果不其然上了锁。从探视孔向走道确认,甚至还能看到有人监视。两个冷面男人,手中难着短机关枪站在那里。感觉就算抱怨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然后试着调查窗户。不过,窗户本来就是无法打开的构造。不,就算能够打开,自己现在没有翅膀,也只会掉下去。果然无法从这里逃脱。
这样一来,完全束手无策了。就算再次确认,也只能得到不可能逃走这一难以行动的事实。毕竟昨天也已经彻底调查过这个房间了,所以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接下来怎么办呢——洛洛特叉起手,沉浸在思忖中时,门突然打开了。
「Hee Haw,王女殿下。昨晚休息得可好?」
说完进入房间的是缪妮西娅。与最后见到的时候并无二致,无懈可击的女式西装身姿,全身笼罩着完完全全的官僚之气。
「嗯,Hee Haw。睡得相当好呢」
洛洛特回答的十分流畅。缪妮西娅「那就再好不过了」微笑起来。
「然而实在闲得无聊啊。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景色不合殿下心意么?我觉得风光很明媚呢」
回答得不找边际。洛洛特不由苦笑起来。
无论多么美妙的景色,如果一尘不变,总会看腻的。缪妮西娅那种只要美丽即可的思维,是不折不扣的翅族信奉者思维。被不受条理约束的奇迹之力所魅惑,深入骨髓地桎梏于妖精乡的种族思想。虽然绝大多数的人类都会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行动,但也催生出少数对翅族疯狂憧憬的人。
一尘不变的事物——这对洛洛特来说是一种拷问。
可是,就算将这个理由讲出来,恐怕缪妮西娅也无法理解吧。正因为昨天从本人口听到了她的『目的』,所以在才会觉得她无法理解那种思维。
「昨天晚上,缪妮西娅小姐说过的话……果然全都是认真的吧?」
就算经过一晚,还是微妙地感到无法完全相信,不经意地重新确认。
「当然。专程劳驾殿下光临,全都是为了让陛下正确理解我等的计划,并赐予我等助力」
「嗯,我很清楚的理解了。可是呢……」
可是忙的话,感觉有点帮不了。毕竟缪妮西娅的目标,可谓是保守思想之极的,冥顽不灵的东西。无论如何不可能帮她。
「最近的翅族信奉者的人啊,都在思考那种痴心妄想的东西呢。我都不知道哦」
「纵然是信者,但其他教团恐怕是无能为力的吧。可是,我等不同」
「啊,缪妮西娅小姐果然也加入了什么教团么?」
教团,指的是各翅族信奉者团体擅自创设的互助会。现在遍布妖精乡各地,为数众多,大多是无害的零散组织,于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中也有认真从事秘密结社活动的组织。这样的教团,甚至偶尔会在阿瓦隆引发事件。
「可是,这么做未免有些太过火了哦。你们的教团有这么厉害么?」
「现在恕我无法作答。在这次的作战成功之际,请务必同我等一起移步教团本部,殿下。这样一来,一切就都明白了」
免了,普通的NO ThankYou。就算去了也很无聊。
洛洛特将真心话藏在心里,调
整心态改变话题
「也罢。比起这件事,派对什么时候开始?」
「还请宁耐。预定在正午开始」
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背负着相互超越与被超越的宿命的兄弟针,指向了六点半。虽然在这个时间访问别人的房间显得太早了点,不过从缪妮西娅出现的时机来看,或许房间内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卓巳他们要如何来到这艘船?」
「我方在地上有迎接的使者,会火速担任那两位的护卫」
那个所谓的使者,大概就是用瞬间移动将洛洛特带上飞艇的那个妖精使吧。记得缪妮西娅说过,似乎叫莱纳斯。是个还很年少的男孩子。
「缪妮西娅小姐的护卫,都是些很年轻的人呢」
「大家原本都是孤儿。因为某种缘由成为妖精使后无路可走,是阿瓦隆的累赘。我不忍看到他们悲惨的境遇,于是收留了他们,现在为我所用」
语言中的微妙差异,一下次就能分辨出来。她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
「……真可悲」
「是啊,真是一帮可怜人」
不,是你哦。
虽然这么心想,但果然无法说出口。
「说到年轻,殿下的护卫也相当年轻呢」
「嗯。不过,燎是我的青梅竹马啦」
洛洛特隐晦地告诉缪妮西娅「她不仅仅是护卫」,缪妮西娅微微蹙眉,
「那么,卓巳·玖堂呢?」
「诶?」
「他在殿下心中又是什么?只是么?」
洛洛特领会到提问的意图,扬起嘴角,努力做出富有挑衅意味的态度。
「不是哦。卓巳是无可取代的人。毕竟是我的另一片翅膀呢」
洛洛特自然而然的绽放笑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连自己也渐渐害羞起来。
相反,缪妮西娅的表情变得非常不悦。虽然她在洛洛特跟前似乎留意着不要表现得太过露骨,但柳眉颦蹙到了极限。
「……恕我失礼,刚才殿下的言谈让我觉得殿下受人类社会的荼毒太深了些」
「是么?」
「恐怕是受到了殿下幼年时期的教育负责人,那个赫尔曼·雷尼德的恶劣影响」
「哎~,赫尔曼的影响是很大呢。如果让缪妮西娅小姐来当老师,我现在是不是会走上『不得不正确的错误道路』呢?」
是——缪妮西娅扼杀感情回答道。洛洛特爽快地笑起来。
「要真那样,可真是一条荆棘之路呢」
这种事十分明白。自己那粗暴有效的做法,断然不会得到妖精乡的认同。身为翅族信奉者的缪妮西娅也是如此,所以之后等待自己的只有更强烈的反感。
正因如此,洛洛特保持一如既往的腔调,发出诶嘿嘿的笑声
「很有前进的价值的哦。和重要的人一起走上的路,前方是无与伦比的波澜万丈,感觉不像电影里面那种令人热血沸腾的场景么?」
缪妮西娅哑口无言。即便颤抖的嘴唇想要编织某些词汇,却找不到适合的语气的样子。与是洛洛特乘胜追击,继续说道
「派对开始的时刻,是不是提早一些更好呢?」
「……哈?」
话题突然转变,令缪妮西娅不知道所措。然而,洛洛特对此不加理会。
「燎这个人啊,其实相当的性急呢……大概卓巳也不遑多让吧。毕竟那两人,是能奉陪我这种一马当先而又马失前蹄的第一王女的人啊」
所以啊——洛洛特接着说道。摆起恶党的桀骜不驯,怀着宣战一般的心情
「——劝你还是提早做好觉悟哦?」
——卓巳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在洛洛特心中不是相信,不是期盼,只是当作单纯的事实。
〇
五月九日星期六。天气晴。头上是美丽的碧空。
时间是上午六时许。仰望着空中的一点,仿佛滴落在蓝色的床单上的污迹一般漂浮的飞艇,卓巳确认好时间后将手机塞进口袋。
周围不顾一大清早就喧闹起来。好几辆运输型的大型卡车来往穿行,运货的身穿作业服的男人们在周围忙碌地来回奔跑。画有好几条行车线的道路两侧,仓库密密麻麻地并立着,远处还有几台威容不负长颈龙的起重机耸立着。
这里是仓库区。港湾设施的一头,与工业区相接的地方。在连通城市中心区的路上有海滨公园,朝码头走大概就能看到正在建设的FairyGarden吧。
卓巳现在伫立在相互推挤的其中一间活动仓库的屋顶部分。
此前抱起卓巳一跃跳上这个高度的燎守候在背后。她已经将自己附着在身,进入临战状态。
想必她很焦虑。卓巳明白她的心情。如果在视线不好的夜里起事,可能反倒会搬石砸脚——就算如此提议将时间延后的卓巳自己,忍耐也已濒临极限。天已经完全亮了,应该是时候动手了。
卓巳转过身去用眼神向燎示意之后,南瓜假面微微颔首。
「随时都可以。既然夸下海口,就给我好好干」
她那不加修饰的言语,唯独这种时候显得很可靠。
卓巳也点点头。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手臂前伸,严肃的宣告
「——工作吧,小人们」
随后,仓库的屋顶掀起波涛。不,是脚下毫无征兆瞬间增值的小人们遵从命令,迅速开展活动。
卓巳的,。具备的恶作剧是『工作』。
将脑中勾勒出的道具完美的制造出来,神出鬼没的活工具。
这些小人会沉睡在卓巳的精神中,恐怕是一种必然。对于因为爸爸的事故为诱因不再相信机械的自己,如此相称的应该别无他物。
发动恶作剧的地点选择在仓库区,是因为这里的钢铁材料俯拾即是。之后考虑到要制造的东西,大而坚固的材料无论需要多少都不在话下。
于是,意图似乎是达到了。小人们以目不暇接的速度飞驰穿行,不用一会儿功夫便带回来了大量的材料。
制造在取得地理条件的基础上,由于要制造的道具很显眼,对于最初的实际工作有些担忧,不过至此为止的发展都如期待一致。不,工作状态和平时没有差别。
可是,问题发生在之后。
「……喂,怎么了?振作一点!」
突然,小人们的动作眼看着开始变迟钝。
与其说缺乏精神,不如说感到困惑。换做平时,搬来用作零件的材料之后,马上就会动工,可如今大部分的小人都只是拿着螺钉和钢架,无所适从的在周围徘徊。
卓巳想象出来了完成品,也知道制造和运行的流程。只不过,要实现自己的愿望,技术严重不足——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
试着就这样等待了一分钟,状况却完全没有变化。鉴于以前总是能在十秒前后就能完成作业的小人们的手艺,这是异常事态。卓巳忍不住吼起来
「可恶,为什么!?」
「……办不到哦。这大概就是你现在的极限了呢」
背后的燎如此说道。衣服摩擦的声音,大概是她摇头所发出来的。
「虽然将来不知怎样,至少现阶段的你无法如愿制造出大而复杂的道具。不通过大量的修炼累积,提升阶位的话……」
「别说傻话了!现在哪儿有那个时间!?」
卓巳转过身去,对语气中散发着断念之息的燎怒吼起来。但是唯独视线不曾片刻从一筹莫展地仰望着自己的小人们身上离开。
卓巳向双眼中注入力量。慢慢讲述。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所以向与自己相同的灵魂的分身们,一个劲的送去话语
「拜托了……拜托了啊。正是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或许我的要求很乱来,但即便如此,我也想拯救洛洛特啊」
洛洛特。现在身在遥不可及之地的女孩。
她想为卓巳带来改变。
她用出其不意的吻破坏掉卓巳一直以来犹如承担义务般不断经受『螺丝的哀鸣』的价值观,强行将他从过去的心灵创伤中拉出来,一起向前。
对一尘不变的事物,对索然无味的事物,对死抓着现在不放的可悲之人的方便,全都不屑一顾——对,就如同如此宣讲一般。
实在太过傲慢,都要笑出来了。真佩服她,不愧是公主殿下呢。
卓巳一直觉得『改变』是罪。认为所谓的遗忘只是单纯的惰性。能够宽恕机械的背叛,感觉下次就能背叛爸爸以及自己曾经的心意,如论如何也无法掌控变化的方向。
不过,这些似乎已经无所谓了。
『螺丝的悲鸣』什么的,其实只要想让它停下,随时能能让它停下。不过,有这么一个给他改变的人。
所以,或许改变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也能够遗忘,能够宽恕。
在夜晚的工厂中,在机械的包围中哭泣的年幼自己也是,就算只剩一只手的现在依旧时不时开心地摆弄机械的爸爸也是,大概都希望如此。
所以,卓巳开口了
「——喜欢」
怀着充满冲动,但决不掺假的感情。
「我喜欢洛洛特」
思念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仿佛棉花糖溶化在舌尖上。可是,这个味道断然没有消失。溶化,扩散到全身,化作明确的实感,唤醒卓巳。
「我想救她。可是,为了实现这个心愿,我无论如何也需要翅膀。所以……拜托了。让翅膀运转起来。让我再次听到欢声吧」
卓巳已经无法回忆起巧妙拧紧螺丝的诀窍了。可是,小人们——从卓巳内心深处冒出来的小小职人们,应该能够好好沿袭并实践爸爸的教导。
最后,仰望着卓巳的小人们眼睛里,开始缓缓地,重新焕发出力量。
——Hee Haw。
首先是一个声音回应。接着两个、三个、声音陆续增加。
——Hee Haw。我们尽力。
——Hee Haw。试试看。回应期待。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不,一定能成功。让我们做出来给你瞧!
——没问题的!拧上螺丝!Hee Haw、Hee Haw!
高昂的士气,犹如海啸。卓巳的思念,正确的转达给了小人们。
最初感觉只是坦诚的面对自己。感觉长眠于深海底端停止呼吸,犹如意识具合块的玖堂卓巳,终于浮上了表层。
刷新之后内心深处,饱饱地吸入空气。混着工业区飘散出的油味的空气,是那么的怀念。卓巳有力地笑起来,再次下达命令
「来吧,工作吧!小人们!」
兴奋犹未冷却的小人们,再次开始作业。
最初手法非常拙劣。和平时的工作状态相比,犹如天壤之别。不过速速慢慢开始提升,作业效率着实在不断上升。仿佛取回了平时的感觉——不,就像一边工作一边渴望提升自我的职人一般。
在屋顶上,卓巳脑中描绘出的『翅膀』,正确无比的渐渐成型。
「怎么会、骗人的吧……?妖精之环的形状竟然变了……」
循着好似战栗的呢喃转过身去,只见燎面露怯色,凝视着小人们。正确来说,她的视线并非对着小人们,而是它们脚下。
「这不可能!竟然仅仅一周时间就达到了第三阶位,怎么可能……!」
卓巳仅从这只言片语之中,大致理解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这是可能的」
卓巳充满信心地断言。犹如和不在此处的少女相互颔首一般。
「我和洛洛特,自相遇之时便是奇迹。既然如此,奇迹此后也会继续下去,不断发生。这种小事,是可能的」
这是强词夺理。然而世界应该能够允许并宽恕这种程度的『稀松平常的奇迹』。至少洛洛特会这么说。
小人们的作业,不停的继续着。机械的翅膀,慢慢的显露全貌。
不久,咔铃——大量螺丝一齐拧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和爸爸手持工具时奏响的声音如出一辙,是悦耳的『螺丝的欢声』。
卓巳发出孩子似的笑声。大功告成的小人们也齐刷刷起绽放笑颜。得到解放的心、思念,化作满溢的吼声飞出口。
「我好想现在就去见洛洛特!」
翅膀到手了。好了,去接公主殿下吧。
〇
『真敢干呢,缪妮西娅小姐。漂亮的欺骗了我呢』
这是男人的第一句话。
虽说被推下了坑,但言辞中没有责备之意。不如说,声音表现出对现状的期待,富有质地。虽然透过无线电的对话无法确认对方的表情,但男人定如以往一样正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接到部下传来的收到通信的报告后,缪妮西娅来到RoyalHunt号的舰桥,听取对方装腔作势的言辞,表情颦蹙。
「……还是一如既往的悠哉呢,赫尔曼·雷尼德。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装模作样?不甘心的话,就老老实实说出来如何」
虽说言语中透露出些微的优越感,但也看不出似乎从地面某处发来通信的赫尔曼任何按捺的样子。依旧飘飘然地回答
『绅士无论何时都不会惊慌失措。不过因为没能看出部下造反这一点,被认为是装模作样也无可奈何』
「造反?荒谬之极。我等才是真正的爱国者」
『呵呵,真像翅族信奉者的理论』
还有脸说。分明是自己的部队混进了信奉者都毫不察觉的无能之辈。
虽然这么想,但赫尔曼似乎读出了缪妮西娅的思考,继续说道
『我也对你可能是信奉者有所怀疑哦。你或许没有听说过,其实你的事在本国宪兵团里有记录。这个情报,我也早已预先得到了』
的确没有听过。可是,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翅族信奉者年年都在增加,只要是大教团必定有信者打入政府内侧的时代。宪兵团会精神过敏也无可厚非。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是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放任我自由的么?」
『虽然不曾想过会引发如此严重的事态呢。脱离本队独断专行,绑架第一王女——不仅如此,甚至还占领大使馆』
「希望别用那种不中听的说法。我等——」
『啊,随你去说。我们是没有交点平行线。纵然吹得天花乱坠,依旧改变不了你们动用武力镇压RoyalHunt号的事实。从舆论的通常认识来考虑,这类人叫做恐怖分子哦』
恐怖分子。竟然把怀着崇高目的的自己,说成是恐怖分子?
『送来的声明书我已经过目了。怎么说呢,都是些陈腔滥调……主要内容只有一个。你们对首脑会议的召开看不顺眼』
「那当然。竟然让妖精乡和人类世界打交道,这种愚蠢的行径岂能容忍」
翅族是地位远远高于人类的存在。能与他们偕行的,只有一小部分遴选之人就足够了。无法想象妖精乡和劣等种族及其文明相互联手。
「假定翅族和人类之间产生巨大的交集,那也应该是遵循高低贵贱的关系」
『换言之就是由翅族来支配人类,对么?在保守派中也有极右思想呢』
「并非支配而是庇护。卑贱之人受到翅族的保护与管理,有什么不合理?」
赫尔曼在无线电的另一侧笑了起来。就如同得到稀奇的回答不禁失笑。
『——我实话实说。你们的声明书还没有通报到阿瓦隆哦。因为会弄脏陛下的耳朵呢。所以我凭一己之见把它拦下了』
咯吱、臼齿发出响声。竟然以个人主张左右国家级问题,简直荒谬绝伦。
「胆大包天……难道你没有理解现状么?」
『非也非也,我早已了然于胸。你们的要求是终止首脑会议。如不听从,你们便让RoyalHunt号在FairyGarden坠落——是吧?』
与道出内容的重大程度截然相反,赫尔曼的口气非常轻慢。
『如果大国阿瓦隆的大使馆被占领,最后还栽进地里,的确能让妖精乡各国对来访人类世界不得不感到踌躇。而且还让第一王女也随飞艇共命运,此事一经发生,首脑会议的召开毫无疑问会变得岌岌可危』
「……你说,我等会牺牲王女殿下?」
有错么?——被赫尔曼反问,缪妮西娅不禁无言以对。然而,她立刻出言否认。装出气势凌人的样子,对方不着边际的见解嘲笑起来
「怎么可能。我等只不过想让陛下成为我们的旗帜。为了在误入歧途的妖精乡的现状下掀起风浪,我们需要一面醒目的旗帜」
『哼哼,说得冠冕堂皇,终究还是恐怖分子。这只不过是主张吧』
可能出于强者的骄傲,赫尔曼的从容毫不动摇。实在可恨。
『不管怎么说,事态正是如此严重。难以想象你的背后单纯只是一个教团。恐怕黑幕是贵族,抑或与之相当的大人物吧。而且既然是翅族自身率领的信奉者组织,恐怕棘手程度相当罕有。虽然从声明书的署名之类猜不出来,但若是能从你口中问出具体内容,必定会是对阿瓦隆有益的情报』
「……真会绕弯子。你想说什么?」
『若是现在投降,对你可以从轻发落。正如刚才所说的一样,因为你们的声明还没有通报到本国呢』
一时沉默下来。在舰桥看守被俘船员工作的部下们,全都停止动作看了过来。
他们同样年岁的脸上,浮现出仿佛期待着什么的表情。充满不安与困惑的成群视线窥探自己的脸色。缪妮西娅的烦躁感进一步攀升。
雇主借与的兵士现在不在这里。引导压制大使馆的他们,身份比起部下,更接近监视者。总是让他们呆在身边会很烦,于是以俘虏中存在多名妖精使为由,让他们进行去监视了。不过,或许这是失策。如果他们在这舰桥上,一定不会扰乱统率,一瞪就会静下来。
「……投降?不可能。我等可有任何一件事做错?」
这话仿佛在说给动摇的部下们。赫尔曼『很好』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做出相应的处置好了。实话实说,我也觉得没有任何激情的兵不血刃有些扫兴。能够迎来施展身手的机会真是再好
不过了』
「不愧是自信家。有本事到这天上来么?」
『对于年迈之人有些严酷了。但并非去不了——只不过,或许有其他人会引导你。我对此也很看好哦』
莫名其妙。——缪妮西娅条件反射地准备反问,
「!?」
可是抢在前面,异变发生了。
激烈的摇晃突然向RoyalHunt号袭来。最初以为是强风吹动船体,然而摇晃断断续续的持续着,每一次都会响起类似爆炸的声响。就好像遭到了来自某处的炮击一般。缪妮西娅尖锐地质问部下
「发生什么了!?敌袭!?」
「不、不知道!雷达刚才……」
「那么步哨呢!?那帮家伙在做什么!?别告诉我在打瞌睡!」
舰桥俄然骚动起来。在此期间,唯独从仍在通信中的无线电中传出的赫尔曼的声音,不分场合的爽朗。
『哦呀,是号炮。派对开始的信号么?似乎按照预定上演了呢』
赫尔曼以仿佛最初便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的口气,继续讲道
『缪妮西娅君。这个号炮在我听来,是你的破灭之声哦』
〇
震破RoyalHunt号的震动与爆炸声,传到了洛洛特所在的客房。
发生了什么。错不了。洛洛特迫不及待的冲到窗边。此时,她只觉得因为缪妮西娅推荐而穿上的豪华的纯白礼服妨碍行动,连有监视摄像头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大胆的掀起了裙裾。
从窗户看去,依然只有那片天空。由于飞艇提升了高度,从角度上无法俯视到地面,相反抬头会被吊着吊篮的巨大气囊阻碍视线。虽说风光明媚,但果然是一幅过于缺乏变化的风景。
可是在下一刻,仿佛装点这毫无变化的天空一般,几团爆炎在飞艇周围绽开。
「……啊!」
洛洛特不禁惊呼,凝目而视。由于距离很长很难分辨,但有什么东西正电光火石地在空中飞来飞去。爆炎是从那架谜样机体发射出来的圆筒状物体——拖着白烟的尾巴好像导弹的东西每次击中飞艇所产生的。
是战斗机么?远远看去的确能够确认到翅膀一样的东西。可话说回来,尺寸果然很小。感觉只有小汽车的一半大。而且机体的形状也有些奇怪。最关键的是它难以置信的速度。
「难道说,是UFO!?」
好厉害。如果是这样,那可是大发现。嗯,大概不是的。
就在这段时间里,谜样机体描绘出复杂的轨迹,缓缓向这边靠近。随着距离的接近,它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
直白的表述,那是一架可以称作是『带着两片翅膀和尾翼的水上摩托』的东西。
勾勒出锐利曲线的机身,就像一只箭头。可能是出于保护色的目的,漆装是天蓝色。机身后面有类似喷射器的东西,后面分发出燃势凶猛的青白色火焰。没有座舱,取而代之是座位和操纵杆,然后正面有块敷衍了事的防风玻璃。搭乘者必然变成了几乎暴露在外的状态。
然后,对于洛洛特来说,那位搭乘者才是最重要的。
「卓巳!」
因为有窗户,所以她的声音传不过去。但是她非常开心,不经意就叫了出来。
坐在拟摩托上的,是卓巳。在座位后面是手挽着卓巳腰部,面色有些发青的燎。
拟摩托遽然放慢速度,和飞艇的吊舱并驾齐驱地飞翔,卓巳倏地向这边招了招手。这是让自己下来的信号。洛洛特退后之后,拟摩托的侧面放射出了数枚某种东西,将阻隔他与她的碍事窗户和墙面轰飞。
随后,爆发出轰然呼啸的强风。强烈的寒气灌入房间内,让洛洛特不由搂住肩膀,但内心依旧非常火热。洛洛不输给风声,叫喊起来
「Hee Haw!像骑兵队一样冲过来我很开心,不过有点太慢了!」
控制着拟摩托操纵杆的卓巳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别认定救你就像弹指一挥一样简单啊!多少着急一下啊!另外,这种时候应该说『像白马王子一样』!」
感觉他好像情绪很高昂。连洛洛特也兴奋起来。
「诶嘿嘿。我有好好打扮,等待你的到来哦?王子殿下」
「啊,那件礼服很合身哦!像公主一样!」
「卟!我就是公主啦!」
卓巳笑了。洛洛特也笑出声来。燎不知怎的显得兴趣索然。
接着拟摩托一口气将机体接近极限地靠过来。卓巳朝着裙摆随风飞舞的洛洛特,以不稳定的姿势奋不顾身地伸出手。
「过来,洛洛特!」
洛洛特自当没有犹豫的理由。虽然搞不好反倒会直接掉向地面,但自己的翅膀现在确实地就在这里。就算掉下去,卓巳也会接住自己。
所以洛洛特抓住了伸来的手,向前跨出一步——
「闪开,卓巳!」
紧迫的声音发出警告。是燎。
洛洛特转身的同时,男人们踹破房间的门闯了进来,用手中的枪支瞄准卓巳他们。
「——不可以!」
瞬间,洛洛特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弹道。
男人们扣扳机的手微微踌躇。趁此机会,卓巳所乘坐的拟摩托翻转机翼飞上高空退避。机身藏到气囊后面之后,立刻不见踪影。
洛洛特松了口气。男人们咋舌,冲向墙壁上破开的大洞追击逃跑的敌影。最后,缪妮西娅踏着优雅的脚步走进屋内。
「这可不行,殿下。怎么能上那种贼船,擅自离舰」
面对恬不知耻的她,洛洛特头一次萌生出强烈的愤怒。
「贼?谁才是贼?」
洛洛特恶语相向。如此不悦的声音,感觉好久没有过了。
「不论怎么说,突然开枪是不是太过分了?缪妮西娅小姐」
「……斥责的话,等事情过后随您高兴。现在要转移了。这里很危险」
我带您去舰桥——如此告知之后,缪妮西娅转过身去。虽然洛洛特感觉还完全没有说够,但由于她的部下就守在身后,无可奈何只好移步。
此时,洛洛特害怕流失掉一般,感受着微微残留在指尖上的,与卓巳相互触摸之际的触感。
〇
虽然看到洛洛特很精神的时候在内心喝彩,但事情果然无法尽如人意。卓巳叹了口气,一口气打开节流阀。
「哎呀哎呀……要重整旗鼓么」
借助的恶作剧制造的飞机迅速提升速度。下面是大得仿佛会扰乱距离感的巨大飞艇,犹如一只遨游在天空中的鲸鱼。
「不要松懈!那帮家伙要攻过来了!」
跨在座位后面的燎尖锐的叫起来。这架水上摩托型飞机由于使用的鬼火作为推进力,在飞行的时候燎无法参加战斗。由于按照以往的作法,能够承载两人的重量并让机体高速飞行的话,无论如何也需要庞大的热能,因此必须戒备敌人的诱导兵器,所以只能采用这种方式。若是藉由的恶作剧所产生的能量,应该能够骗过热敏元件。
换而言之,想办法解决眼下问题变成了卓巳的任务。
「要飞了!抓紧!」
回以怒吼之后,为了让机体水平侧滑,朝着飞艇直线俯冲。肆虐的烈风拍打着耳朵,机体的翅膀撕裂云霞,犹如迅雷急速下降。
随后,无数火线朝飞机迸发出来。从飞艇各处,不知从何时伸出粗野的枪身。就算一般用挂牌企业的宣传来伪装,但原本的用途是翅族监视城市的空中要塞。果然和平的非武装只是空想。
卓巳目不暇接地控制操纵杆,躲开机枪的瞄准。虽然考虑从上方发动攻击比较安全,但飞艇的气囊部分早已设置了枪座,没有死角。从常识考虑,此时一边躲开枪林弹雨,一边靠近就好。可是——
「你要干嘛!?时限要到了哦!?」
燎嫌烦一般用手拨开随风摆弄的黑色长发,担心着时间。
没错,卓巳的存在着『创造的一切道具五分钟就会破坏』的棘手限制。的确由不得他太犹豫。
「和当初预定的一样!直接闯进去,救出洛洛特!」
「能赶得上么!?我可不愿意冲进去之前就在空中分解!」
「总有办法的!所以,要稍微强行突破了!」
说完,在短暂思考之时,卓巳如此补充
「另外!你别贴得那么紧!」
「什——!?什么意思!让我抓紧的是你吧!?」
「并不是讨厌的意思!只是,那个……从状况上看感觉很糟糕啊,各种事!」
燎似乎没懂,歪着脑袋。真希望她能意识到贴在自己背后那两个隆起。集中力都被扰乱了。
「啊,受够了!别说些不清不楚的话了,给我快想办法!不如说,不管哪里都行,赶快降落吧!」
燎格外迫切的控诉起来。说起来,她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很让人担心,难道说——卓巳心想。
「你……不仅是路痴,还有恐高症么……?」
「才、才不是!可是,事情总得有个限度吧!?这太高了啊!」
浅显易懂的反应。卓巳清楚的
理解。无论是这架飞机还是燎都快撑不住了。
卓巳进一步打开节流阀。身后的燎东拉西扯地再次戴上面具,向设置在飞机尾部的装置——插进那里的提灯伸出手。一旦她全力发动,喷射器喷出的苍炎就会更加猛烈。
于是,开始爆发性的加速。卓巳和燎所乘的飞机,渐渐踏入危险的速度领域。极力控制回旋和减速,朝着眼睛下方的RoyalHunt号直线俯冲。
「不、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是办不到的啊……!」
不知原因是否在于承载在身体上激烈的重力加速度,燎的尖叫犹如被扯烂一般变得沙哑。
但卓巳顾不了那么多。时间紧迫,最关键的这是双人(前后)座。既然没办法玩出杂技飞行的动作,就只能以速度制胜。而且机枪如今也在持续扫射,不管怎样,在这里停下来只会变成蜂窝。由于这架飞机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尽可能小型轻量化,所以非常脆弱。搞不好中一发子弹就会升天。
「话虽如此,果然只有乱来了!应该添加发烟装置的么!」
「你、你……你就不怕么!?」
或许已经失去了保持冷彻表情的余裕,燎用哭声发问。
说实话,卓巳并不那么怕。明明身陷险境,却几乎感觉不到恐惧。或许是面对太过失度的状况,相反内心被麻痹了吧?
不,并非如此。只是耳边传来了『螺丝的欢声』。自己内心的螺丝正持续地正确拧紧。而且,要去的地方有洛洛特等待着自己。仅此而已。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害怕的理由,压根就找不出来。
子弹在装甲的表面粗暴的抚过。机体在临近自毁之前发出不祥的倾轧声。视野溶化了,时间的流逝发生扭曲。即便如此,卓巳依旧没有放慢速度。
然后,最终逼近了敌人的根据地。
卓巳瞬间打满操纵杆,为了从气囊旁边挤进去,冲出船体的正下方。目标是吊舱的尾部,向机舱相连的舱口。
卓巳一边让机体笔直冲向机舱,一边拉动操纵杆跟前的控制杆。随后,从机体前端射出形状和大小酷似橄榄球的铁球。铁球的势头没有那么强,当然,也没有能够贯穿厚厚舱门的威力。可是,那颗铁球在将要击中之前从中间分成两部分,塞在中间的东西——小人们被放了出来。
「动手!」
卓巳简洁的下令。凭着惯性在空中飞舞的小人们,按目标爬上了舱门。
卓巳在这段时间里依旧没有减速。虽然背后的燎大声叫唤着意义不明的东西,但卓巳只留下一句「要冲进去了!」,随后无视。
卓巳和燎所乘的飞机准备飞进机舱的时候,和小人们对电子系统做完手脚打开舱门,几乎在同一时刻。
在舱门完全打开之前,机体几乎强行地从缝隙中钻了进去。由于是左右打开的类型,冲入的时候双翼被折断了,但卓巳已经不放在心上。卓巳将手从操纵杆上撒开,转过身去,压在燎的身上缩成一团,用身体来保护她。
随后,爆发出强烈的冲击。
在胴体着陆的瞬间,座位下内藏的气囊将卓巳和燎吞进去一般展开。然而,这种程度的防护仍旧无法完全缓和袭来的冲击。机体在地板上好几次猛烈地弹起来,铜与铜之间相互摩擦的讨厌声音,响彻整个机库。
时间恍如隔世地停止了。这段时间,卓巳一直紧紧的抱住燎,委身于极度的紧张感之下。在近距离感受到死亡,难免被吓的魂飞魄散。
不久,摇晃慢慢减弱,机体总算停下。
「……………………?」
卓巳战战兢兢地抬起脸。
还活着。全身上下都在痛,但是没受明显的伤。燎也平安无事。尽管还蹲在座位上瑟瑟发抖,但那单纯只是恐惧残留的余音吧。
接着四下张望。眼前只一个相当宽阔的空间。视线的一端,确认到了集装箱以及应急用的水上飞机。这里就是机库,应该错不了。
着舰似乎没出大的问题——明白之后,大量的冷汗一并从全身渗出。
真是的,太疯狂了。飞行期间什么也没感觉到,可冷静下来一回想,却发现做了不得了的事情。卓巳发自肺腑地觉得,真亏自己没死。
此时,燎也终于抬起脸。
「……不可思议。我竟然还活着」
不愧是燎。历经了那种惊心动魄的冒险,却立刻就恢复了常态。虽然眼角还残留微微的泪痕,但为了对她的高洁表示敬意,卓巳也就装作没有在意。
「变成了一场出乎意料的粗暴飞行呢。我道歉」
「完全感受不到歉意呢。这要是放在航空会社,负责索赔的部门会被抗议电话打到神经衰弱呢」
「都说了是我不好啦。下次我会努力提供舒适的空中之旅的啊」
「说什么蠢话。还有下次么」
之后也唠唠叨叨的发了一通牢骚之后,燎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我说——你小子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经她这么一说才察觉到,卓巳连忙把手从她的腰上拿开。
「抱、抱歉。不经意就……」
「不经意?是一直才对吧。要是觉得抱着舒服就老实坦白吧?你这没节操的」
「别开这种玩笑了……是真的。我也不好处理啊」
卓巳为了隐藏泛起红潮脸别过头去,相反燎露出慈母般的笑容。
「呵呵。刚才,我头一次觉得你『可爱』呢」
「……啊,是么。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不可爱』哦」
是么?——燎变回了往常的冰冷语气佯装不知,从破破烂烂的飞机座位上敏捷的跳下来。卓巳也效仿她,静静地踩在机库的地面上。
就在此时,从通道那边传来几个脚步声。似乎是来排除入侵者的。燎从飞机中取出提灯然后高举,双眼聚满危险之色。
「来得正好。拜某人粗暴驾驶所赐,我正一肚子火呢」
燎吐出极为可怕的话。话说,女孩子最好还是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才是。
卓巳想象着那群可怜羔羊的末路,暗自念起记不大清的般若心经。
〇
「你说让敌势力入侵了!?如此失态,你们竟然还心安理得!」
缪妮西娅把安装在通道上的舰内电话的受话器重重地拍了回去,烦躁地乱挠头发。看着这个情况的洛洛特也不由可怜起她来,不是出于挖苦,而是发自真心的如此说道
「投降吧,缪妮西娅小姐。怕是没戏了呢」
初看之下,她的部下大部分集中在第二层,剩下的第三层的妖精使也是零零散散。飞艇的优越性,也在敌人至入侵之际化为乌有。然后,且不论卓巳,在封闭空间同燎的为敌等于自取灭亡。无论凑集再多的人,只靠低阶位妖精使也无法处理这种状况吧。
然而,缪妮西娅就如同硬撑着不肯接受败北,转过头去。
「还没有……还没有。还没有结束。这点小事怎么能输……!」
接着,她仿佛要砍上去一般紧紧盯着一名部下,
「他们呢?和H小队取得联系了!?我应该让他们看管俘虏的吧!」
「这、这个……让其他小队去确认过了,但他们不在岗……」
「那就给我立刻找到他们!只要他们在,总有办法对付入侵者!」
看到如此拼命的对答,深思着的洛洛特表情颦蹙。原来如此,判断大局已定似乎还为时尚早。既然能与燎一战,他们有第四阶位的妖精使么。
真不想他们负隅顽抗啊。——虽然如此心想,姑且还是先把话对缪妮西娅挑明。
「如果有必要,拿我当盾牌如何?虽然觉得大概是没用的」
她的陡然停下动作。转过头后,直勾勾的盯着洛洛特。
「……那两人会舍弃殿下?」
「我的意思是这样只是火上浇油。卓巳和燎绝对会来救我的」
大概是单纯当成了故弄玄虚吧。缪妮西娅露出狐疑的表情。可是,洛洛特说的一直是心里话。因为真正的信赖,就是这种东西。
「……总之先向舰桥转移。还请您同行」
明明没有过问的意思,却刻板地维持礼节。缪妮西娅走了出去。洛洛特也勉为其难的跟在后面。后面还带上了大队的武装过的年轻人。
前进了一段时间后,来到了一扇格外巨大的门前。那边大概就是舰桥了。
缪妮西娅刚一靠近,门便无声地打开了。看来是扇感应门。不知该说不愧是阿瓦隆的大使馆,还是该说他们在无谓的地方也爱花钱。
不过,穿过门之后,缪妮西娅的身体立刻抽筋似的颤抖了。因为她停得太突然,差点没让洛洛特撞到她。
洛洛特诧异地仰视着缪妮西娅的后背。虽然分辨不出表情,但她的背影就是她在战栗的最有力的写照。
怎么了?洛洛特刚想问,就在此时。
「呀,缪妮西娅君,打扰了」
从房间里响起一个特别装腔作势的声音。
是个熟悉的声音。于是洛洛特也察觉了大致的情况,从如石头一般僵住的缪妮西娅身边向舰桥内侧瞟去。
被大排的控制台挤得慢慢的房间内,那个人物对船员们难以形容的表情不予理睬地笑着,悠然地等候着洛洛特等人。
「Hee Haw。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呢,小姐们。真令人忧郁呢。烟雨迷蒙的侠客,在这种日子游览飞行,实在不够洒脱。小姐们不这样觉得么?」
肩膀上随意地披着无袖长外套。头上戴着圆顶礼帽。让嘴中叼着的烟斗弥漫紫烟,只是伫立在这里便散发出压倒性存在感的男人——
「不过之后会降下血雨,或许能稍稍消解愁苦呢」
赫尔曼·雷尼德登场了。
〇
缪妮西娅的混乱到达了顶点。本来就被那两个妖精使闹得不可开交,精神上已经被逼到极限,此时绝不能正面对峙的男人又出现了。而且还毫无征兆,犹如突然降临的灾难一般。
「这样可不行哦,赫尔曼」
代替经受不住向后退去的缪妮西娅,洛洛特走上前去。
「血雨什么的……说出那种话让女士害怕,可不是绅士所为哦」
赫尔曼的话其实并不可怕。被洛洛把某处偏差指了出来,可赫尔曼笑得十分开心。
「呵呵,遇上公主我也颜面尽失了呢。难得周到地准备好了舞台,没想到突然就被点破了。——啊,失敬。公主言之有理。女性是必须尊重的,无论对方是怎样的人」
赫尔曼若无其事向缪妮西娅看去。虽然没有特别瞪着,目光中却能嗅到潜藏着的强烈的某种味道,缪妮西娅心惊胆战。
「为、为什么……会到这里……?」
「不对啊,缪妮西娅君。问题提错了哦?要问就该问『怎么』」
对。正是如此。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赫尔曼要来这艘RoyalHunt号。但是,他应该无计可施才对。
赫尔曼的虽然能够在空中飞驰,但高度比较有限,不具备飞行能力。而且,利用直升机和飞机这类常轨移动手段,也需要花去很长时间才能确保使用。就在几分钟前进行无线电交谈的时候,信号的的确确是从地面发射的。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登上RoyalHunt号,实质上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应该考虑借助其他拥有瞬间移动恶作剧的之力的情况么?
不,即便如此也无法释怀。通常这类在移动前都要施标记作为参照物。如若不然,则会『无法跳跃』到目的地。能从自由坐标向坐标移动的,仅限于高位的精灵使。可是现在屯驻在日本的阿瓦隆正规部队应该没有这类稀有人才。
「你到底使了什么魔法?」
「很简单哦。总之有『已经标记了这艘船的妖精使』就够了吧?」
赫尔曼竖起食指咕噜咕噜地转着,朴实无华地揭开真相
「是你的部下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呢」
「什……!?」
「喏,就是他。这位少年。记得说过,叫莱纳斯君吧?」
怎么可能。莱纳斯背叛了?部队中最年少的那个孩子?
缪妮西娅想从感情上否定——可是,她在此之前更快地察觉到了。因为视野之中,混进了两名并非负责舰桥的部下。
「……马特雷。布鲁特」
缪妮西娅用颤抖的声音喊出他们的名字。他们是前天的作战中,负责铲除玖堂卓巳的两个人。虽然任务失败了,但他们在部下之中也是对缪妮西娅分外忠诚的年轻人。
然而,他们如今为何没有前去迎击入侵者,却在这里。
「你们背叛了么……?和莱纳斯一起,背叛我?你们忘记我的收留之恩了么?」
马特雷和布鲁特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尴尬的注视着脚下。
代替两人回答的,是赫尔曼。
「你误解了,缪妮西娅君。无论他们还是莱纳斯君,都不是背叛。虽然与我共谋的人另外还有很多,但全都是怀着为你着想的心情展开行动的哦」
「真亏你能如此厚颜无耻……!你是怎样驯服我的手下的!」
「所以才说这是误解。他们是为了阻止你愚蠢的行为才和我做了交易。为捉拿你提供协助,取而代之希望能减轻你的罪」
愚蠢的行为?减罪?开什么玩笑。——缪妮西娅不甘心,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但赫尔曼从容的接下了缪妮西娅的怒气,轻快地对身旁的二人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
「顺带一提,你的救命稻草已经被彻底斩断。期待援军只是白费力气」
「你说什么……!?」
看吧——配合他的台词,马特雷等人从控制台的阴影下拖出了什么东西。看到那个,缪妮西娅的喉咙下面发出小声的悲鸣。因为一名身穿黑衣仿佛圣职者的男人,正翻着白眼无力地躺在那里。
这是不明去向的H小队的成员。是本应派去监视俘虏的,教团派来的人。他的手脚都上了镣铐,脖子上戴着封印的特殊器具。
「难道你以为我会只身登上这艘船?」
对着哑口无言的缪妮西娅,赫尔曼毫不炫耀自己的高明,用冷冰冰的表情讲道
「我曾说过预备队中有高价位的妖精使在待命吧。几位老道之人早已先行一步被派上船,迅速完成了压制。自晕厥的这位以下七人,全员既已拘束完毕。直至此刻本想一直暗中行事,所以不得已要将营救人质推迟,不过莱纳斯君一行人干得很不错呢」
「哇。赫尔曼真厉害。卓巳他们来砸场子,结果被你当成佯攻来利用么?」
洛洛特噘起嘴,指出赫尔曼的算计。赫尔曼「如您所知,公主」微笑着,接着一边仔细端详倒在脚下的黑衣男子,一边独白
「话虽如此,我也曾以为会有些棘手。根据部下的报告,他们似乎是帮相当厉害的家伙,不过……呵,不过如此么。有些失望呢」
这是我的台词。——缪妮西娅心想。明明听说他们是在教团经受过严酷修炼的对妖精使战斗专家,但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缪妮西娅感觉洛洛特、赫尔曼、马特雷和布鲁特、其他众部下——所有人全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自己。缪妮西娅的鼻筋刻上深深地皱痕,奋然胡乱叫唤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明明我所做的才是正确的!」
「我说过吧?这只是主张。你的确是翅族信奉者,或许对与人类世界结交的妖精乡的未来感到担忧,然而干出此等暴举,应该出于与这种主张和理想截然不同的动机,只是单纯的『泄愤』哦?」
缪妮西娅被完全看穿了。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她几欲跪倒在地。
无论如何忍耐,脚下依旧不稳。视野摇摇欲坠。赫尔曼的话,就是如此正确地刺中了缪妮西娅的痛处。
「虽然不知道你的雇主是谁,但那个人不是看透你的脾气,利用了你么?」
「……怎么回事?赫尔曼」
身旁的洛洛特询问。对她来说应该是根本无所谓的事情,但声音十分严肃。
「正如听到的一样。是泄愤哦。换成刻薄的话来说,只不过是彰显不幸罢了」
「不、不对!我……!」
「别在假托『正确』了,真让人看不下去。——公主,她呢,只是对无论历经多久都不肯让自己成为妖精使的翅族们,单纯的胡乱宣泄不满哦」
洛洛特吃惊地望着缪妮西娅。缪妮西娅低下头,下唇咬得渗出血来。
「马克里尼家原本是侍奉非常强大的翅族贵族的名门家系。然而,曾经破坏了本应尊崇的主从关系,在她父亲那一代,马克里尼家便被利用完就舍弃了。可是,她即便如此也没有彻底放弃,为寻新主人而一直侍奉翅族。被舍弃了,再换别的主人。她如此这般,只要是翅族,不论对谁都会摇尾乞怜。她无论如何也想成为『遴选之人』」
遴选之人。得到翅族宠爱的人。奇迹的承继者。妖精使。
「但是,没有出现对她授吻的翅族。无论任何人,都将她视作用完就扔的棋子。——结果就成了现在的状况,公主。她想大声叫喊,喊出自己的价值哦」
「所以,是这样……?」
洛洛特低语。一切连上之后,她的眼中寄宿起理解之色。
翅族的王女,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殿下,究竟『理解』自己什么呢?
「所以,缪妮西娅小姐就把部下们当做道具来使么?」
没错。有什么不对?他们虽然是孤儿,却是妖精使。是将缪妮西娅憧憬得不得了的身份,毫不费力握于手中之人。明明和自己一样是被翅族舍弃的人,却远远不及自己对翅族的献身精神。只是收留他们,他们就应该感恩戴德。
「哼。于是就把部下当成了自己不断积累的忧愤的排泄口。使唤起来相当粗暴呢」
「……无法理解哦。大家都对缪妮西娅小姐心存感激。这份心意千真万确。我认为他们真的想成为你的力量。这种事情,明明就连局外人的我都看得出来……」
缪妮西娅冷笑。她只能冷笑,除了冷笑什么也做不到。
「现在的我,就和将我舍弃的翅族一样——你是想这么说么?」
似乎一语中的。洛洛特钳口。可是,她马上又张开
那楚楚可怜的嘴唇,
「你就那么想成为妖精使么?这种事,就那么重要么?」
这一刻,缪妮西娅对眼前的第一王女涌上近乎疯狂的杀意。
因为这是她的忌语。在对翅族真正的忠诚——这种欺瞒之下隐藏的黑色感情,如今明确地表露出来。
现在仍有能够做到的事。那就是将现实的严酷,告诉这位爱做梦的小丫头。
于是缪妮西娅从怀中掏出手枪,将枪口按在了洛洛特的脖子上。
「!」
洛洛特身体一竦。感觉真不错。虽然没有扣下扳机,但她害怕的样子对于缪妮西娅荒芜的心是些许的慰藉。赫尔曼息事宁人地摇摇头。
「哎~,这话让我说未免有些不好。但我也觉得刚才是公主不好哦?」
「……我知道。这不是身为翅族的我可以随口说的」
「给我闭嘴!」
缪妮西娅粗声一喝,然后迅速将洛洛拉向身边,一边用她的身体当做盾牌,一边后退,朝刚才进来的门移动。守候着的部下们上前,与后退的缪妮西娅交换位置。没错,这才是道具应有的样子。
「闹够了没有,你们这帮混蛋!明白现在的状况么!?」
出错的道具在叫喊着什么。是布鲁特。接着就连马特雷也露出很懂的表情放出话
「你们不要执迷不悟了。扔下枪,抓住缪妮西娅大人」
「闭嘴,不知羞耻的东西!就算天塌地陷也要追随她的誓言,难道忘了么!」
「……怎么可能忘得了。但是,这样会让她永远都得不到救赎」
笑了。不经意间,道具们擅自开始窝里斗了。感觉恨不得杀掉对方。
多亏部下们上前,忽然筑起了一堵人墙。如今赫尔曼的视线被挡住了。或许能趁此机会逃掉。缪妮西娅继续向后退。
然而又没能走上几步,脚又突然停下。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爆炸声。与此同时,地板传来微微的震动。与刚才飞艇遭受袭击时不同,这次的爆炸明显是内部发生的。
因为爆炸和震动正缓缓靠近,舰桥里的所有人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久,开始听到枪声和怒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偏向了同一个方向。是连接左舷通道的一扇小门。
唯独赫尔曼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很愉快似的。
「哼哼。看来迟到的派对参加者,终于要到场了?」
装腔作势的台词。就在准备迎合他的时间点上,突然,门被轰然掀飞。
爆炎舔舐缪妮西娅的视野。
是幽邃、恍燃的,青色鬼火。
这藉由恶作剧催生的火焰,若不是以前饮下了消除认知滤镜的秘药,身为常人的缪妮西娅是无法看到的吧。
乘着描绘出逆弧的猛火之浪,似乎在通道内战斗过的几名部下被拍到了舰桥的墙壁上。于是片刻之后,响起男女之间有些脱线的对话。
「好烫、好烫烫烫!——喂!稍微控制一下啊!」
「我在控制。可是,我感觉不到烫的」
「我很烫啊!」
缪妮西娅嘴角扭曲起来。不顺眼的家伙源源不断地来到这里。
虽然与自己同样出身于侍奉翅族的家族,却被主人当做『青梅竹马』的少女。分明是第一王女心血来潮所选择的,然而作为妖精使却才华横溢的少年。
在缪妮西娅眼中,这两人在某种意义上是最难以容忍的种类。
「卓巳!燎!」
洛洛特仿佛要撕裂喉咙一般呼喊两人的名字。
仿佛回应她的声音,两人的身影立刻出现在舰桥。
「Hee Haw,绑架犯们。感谢今天招待我们参加派对」
首先玖堂卓巳踊挑衅的眼神睨视众人。
「然而,却不见美味佳肴呢。是让我把这里的所有人全部吃光么?」
接着是尖帽和斗篷的真崎燎,她用手消去南瓜面具,悲怆地笑起来。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的接着说道
「「——这场架,我们接了」」
演员到齐了。
〇
卓巳的视线迅速扫遍房间内。
洛洛特。拿洛洛特当盾牌的西装女。赫尔曼。在赫尔曼身旁僵住的,在购物中心袭击自己的二人组。成为俘虏的艇组人员。另外,还有挺着枪的乌合之众。
「——感觉情况变得复杂了呢。谁是敌人,谁是同伴?」
「怎么可能有人站我们这边。除了洛洛,都是敌人」
卓巳对燎粗暴的说法点点头。的确如此。
接着,卓巳对聚集在此处的众人,不加区分的喊道
「我们不太清楚状况,有没有哪位好心人讲解一下?」
「好,交给我吧!」
「嗯,你先安静下好么?——于是,有没有哪位好心人讲解一下?」
要不要这么过分!?——如此叫喊的,自然是洛洛特。她就算被枪指着却依旧欢快得没头没脑,但她其实并非完全没事。她紧张得瑟瑟发抖肩膀,就是证据。
卓巳也想尽早将她救下,但还是用扑克脸将急躁的心情掩盖下来。
「呀,欢迎参加派对。玖堂卓巳、真崎燎。我对你们的出席,由衷的表示欢迎」
搭腔的是赫尔曼。主办者明明不是他,还是老样子喜欢装模作样。只不过,这个男人爱出风头的毛病唯独现在来得正好。卓巳转身面对他。
「赫尔曼,你说好了。麻烦说简单点」
「哼,真拿你没辙。——拿公主当盾牌的这位是缪妮西娅·马克里尼。是这些拿枪的年轻人的头目。原本作为我的部下来到日本,但发动叛乱占领了这艘RoyalHunt号。她要求终止阿瓦隆首脑会议,以不从则将飞艇坠入FairyGarden相威胁。这边的两位是为了阻止主人的愚行敢于违逆主人的好汉」
终止首脑会议?让飞艇坠落!?虽然非常震惊,卓巳但动摇依旧不形于色。
「……这可真是危险呢。也就是说,她就是这次骚乱的元凶么?」
「怎么会。缪妮西娅君虽为实行犯,但终归不过是一只傀儡。循着提线向上摸,可以找到更加庞大的影子。我本来的目的,就是钓他们上钩呢」
赫尔曼随着话语,从容地加入了奇怪的动作。张开的手伸向前方后作拳,然后收回胸前——就如同从树上摘下新鲜的果实一般。
「然后,记得是这么唱的么?将鲜红的果实握于手中」
「怎么会……!?」
众人全都一副纳闷的样子,唯一表现出戏剧性反应的,是之前开始成为抨击对象的那个女人,缪妮西娅。卓巳皱起眉头,继续向赫尔曼提问
「……这是阿瓦隆流行的什么咒语么?」
「非也。是某翅族信奉者教团使用的,类似所谓暗号的东西」
赫尔曼视线飘然侧移。不知为何,那里倒着一名打扮好像神父的男子。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呢。这群在妖精乡全域作乱的不逞之徒,是连组织名称都说不出来的麻烦害虫哦。说起得到的情报,充其量只有他们隶属某教团,以及刚才说过的组织内部暗号——另外,本部似乎设在阿瓦隆。就只有这些」
「为什么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缪妮西娅头发乱摆,叫喊起来。口气就像毫无道理的例外被摆在了面前。可是,赫尔曼对她不屑一顾,给出了简单至极的答案
「这是我主人的功劳。她真是年纪越长耳朵越灵呢」
「?伊古兰西娅婆婆?」「……伊古兰西娅大人?」
洛洛特和燎同时呢喃起来。看来这两人似乎认识那位伊古兰西娅。赫尔曼的主人,这也就表示,那是对他授吻的翅族吧。
也罢。对于自己只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总而言之,事情大致的脉络已经弄清了。而且,专程拖延对话的目的——争取时间也差不多够了。
「那么,首先是马克里尼小姐。立刻放开洛洛特。虽然我们已经怒气冲天了,但还是希望尽可能避免发生争端。现在的话,稍稍给你点教训就饶了你」
燎嚯地睁大眼睛。她对卓巳大胆逆拂对方逆鳞的言语倒抽一口凉气。无论在谁眼中都很明白,拿枪指着洛洛特的女人,目前出于随时爆发都不足为奇的精神状态。而且实际上,
「来人……!」
缪尼西亚激动起来。不知为何,就好像面对弑亲仇人一样瞪着卓巳,接着朝自己的部下们「楞着干嘛!?快开枪!」大吼起来。
因为三方相互牵制的状态而摇摆不定的男人们,听到叫喊声总算取回平静。半数人戒备着赫尔曼和二人组,其余半数人将枪口对准卓巳和燎。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卓巳已然完成了自己应做之事。
强硬的发言终归只是吸引对方注意的虚张声势。趁此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展开的迅速缠上摆好射击姿势的男人们手中的枪械。
根据燎的说明,卓巳使役的小人们似乎比其他都要特别,而且擅长隐蔽行动。所以即便同样是妖精使,只要注意力不集中,很容易将它们看漏。结果,他们直至自己手中所握的机关枪
以及插在腰间的手枪被彻底分解都没有察觉异常。
「「「「「————!?」」」」」
手中只剩枪柄和最低限度的枪架,男人们果然对即便扣下扳机也无法射出子弹的现象感到惊愕。或许没能立刻掌握武器的状态,他们脸上仿佛写满了「怎么了,故障么!?一起出故障!?」。
当然,缪妮西娅的手枪也已支离破碎。卓巳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上前夺回洛洛特——然而有人抢在他前面率先行动起来。
「动手,!」
「砸烂吧,!」
是守候在赫尔曼身旁的那对二人组。一边是高个子,另一边是矮个子,似乎该称之为反差组合。他们的,两头兽人和面目丑恶的巨人迅速显现,袭向失去武器而惊慌失措的男人们。
「马特雷,布鲁特……!区区道具,究竟要忤逆我到什么时候才甘心!」
「……直到您回心转意」
面对现出懦弱的缪妮西娅,高个子的马特雷静静回答。小个子的布鲁特随声附和
「大姐也知道的吧,我们的品行很糟的呢!就算是道具也是残次品!」
听到这句的马特雷「……我的品行可不坏」表情有些尴尬,但也表示无所谓。缪妮西娅咬牙切齿,朝着在兽人和巨人的摆弄下溃不成军的部下们大喊
「在我逃跑之前,你们给我争取时间!」
真是个恶劣的命令。可是她的部下们似乎打算遵从她的命令,开始纷纷放出,应战马特雷与布鲁特。此前使用枪支,只是单纯从排除敌人的观点所得到的结论,因为那样更有效率。但是奈何不了恶作剧的常规武器,反倒让卓巳捡了便宜。所以卓巳的想法是首先夺走武器,然后一口气解决,然而——
「可恶!那对反差组合,净做些多余的事!这岂不是变成乱斗了啊!」
或许因为是同吃一锅饭的同伴而感到气愤,但不管怎么想都太碍事了。因为他们展开战斗的位置,刚好将卓巳他们与缪妮西娅分断了,无法贸然出手。卓巳没法立刻想出能够打破这种状况的道具,燎也因为的力量太强而无法行动。贸然放出鬼火,搞不好会误伤洛洛特。
「缪妮西娅小姐,停手吧!这样只会更加难过!」
从人墙另一边,传来洛洛特劝说缪妮西娅的声音。
「不,没有这回事。如今暂时要让王女殿下陪我跳支舞了」
两人的声音听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远,这令卓巳追悔莫及。距离已经拉得很开了。缪妮西娅开始带着洛洛特返回对侧的通道。
「赫尔曼!一一直傻站着干什么!快去阻止那女的啊!」
在焦躁的驱使下,燎谴责赫尔曼。如果用他的应该能不造成任何牺牲就能平息事态吧。可是,赫尔曼从方才开始便坚决贯彻事不关己的态度。
「你刚才自己不是说过,没有人是你们的同伴么,真崎燎」
「那女的是你的部下吧!?自己闯的祸自己不来收拾么!?」
「呼,言之有理。我最初也是这么打算的呢」
可是——赫尔曼举止文雅地摇摇头。
「果然不行呢。我最关心的东西就在这里。虽然对不起公主,但缪妮西娅君的事已经无所谓了。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
果然是这样么——卓巳不禁咋舌。
事情很明白。卓巳与赫尔曼在购物中心立过『约定』,最关键的是,在卓巳到达舰桥之后,他的眼中似乎便只有卓巳。
「别开玩笑了!让你率领阿瓦隆正规部队是干嘛用的……!」
「说了也没用的,燎。马克里尼对他大概已经没用了」
赫尔曼的真正目如果是缪妮西娅背后的组织,很可能是把她当做诱饵放任她胡作非为。若是这样,在拥有更有利的情报源——如今躺在舰桥上的黑衣男子上钩的那一刻,缪妮西娅便应该失去了价值。
卓巳制止燎并刚上前一步,赫尔曼便用洪亮的嗓音呼喊
「下次见面之时,我会开始动真的观察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吧,玖堂卓巳」
「……啊。虽然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够忘掉」
卓巳不情不愿地点点头,虽然觉得只是白费心机,但还是先且尝试提出方案
「只不过,毕竟现在是这样的状况。能否留在等我救出洛洛特之后呢?」
「非常遗憾,我没这个耐性呢。而且犹豫的空间,我应该给过你一次才对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自己去洛洛特身边了。明白这一点,卓巳不得已只好下定决心。接着,用尽可能从容的动作拍了下燎的肩膀,
「你去追洛洛特。距离也已经拉开了,现在就算放出少量的火焰也没问题了」
「喂!难道你打算一个人和赫尔曼打!?」
「我知道很乱来,但我也没办法」
毕竟要报答他最初相见之时的饶命之恩。不轨,本来就是赫尔曼突然袭击过来,所以这种逻辑很奇怪。总而言之,这就是再次相见的时候,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愉悦的『约定』。约定必须遵守。
「说真心话,我很想逃走。不过,我也是有骨气的」
「骨气?」
「那家伙称洛洛特是恶党,还问过我的觉悟呢」
既然以后要和洛洛特一同前进,恐怕要面临许许多多的考验。于是赫尔曼,大概就是最初的试炼。既然如此,果然不可能临阵脱逃。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公主殿下就交给你了」
燎的表情陇上阴云。可是,或许她判断出现在没有犹豫的时间,最后妥协。
「……我明白了。但我要给你个忠告。听好咯?绝对不可以正面战斗哦?赫尔曼是真正的怪物。正面对拼,就算你我加在一起斗不过他呢」
这番话实在是消减斗志。姑且不论自己单枪匹马,和燎并肩作战也毫无胜算,赫尔曼有那么强么。但既然是曾经的弟子所说的话,果然具有相应的分量。
「另外,如果你敢让洛洛伤心,就算你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会去烧了你哦?」
死了还要被火葬还是算了吧。所以卓巳「……我铭记于心」给出老实的回答。
「——好了,作战会议结束了么?」
在卓巳和燎对话的期间内,耐心等待的赫尔曼一边转动肩膀,一边说道
「差不多要用恢复童真的心情,感受这热血沸腾的展开呢」
「真会说。分明一直都为老不尊」
燎当做最后的抵抗出言顶撞,随后重新转向仍处于乱斗状态的男人们。
「那边的反差组合!不想死的话就闪开!」
「啊!?谁他妈反差啊,臭婆娘!你丫身体有凸有凹才超反差啊!」
布鲁特的揶揄,让燎两眼冒火。察觉到这件事的马特雷连忙抓起搭档的后颈退避。随后,重新戴上面具的燎在危急时刻放出鬼火。
轰鸣爆发。姑且打偏了,但泄愤意味十足的炎弹将敌对的男人们像树叶一样吹飞。受到波及的马特雷和布鲁特也一起飞上了天。濛濛的白烟腾起,周围变得安静。此时,传来某人微弱的声音。
「……你、你想杀了我们么……?」
「嘁、命真硬」
似乎是马特雷。冷酷的呢喃,令他噤若寒蝉。
接着,燎确认敌人通通晕倒后,拨开腾起的烟雾,向和睦地缩在房间一角的马特雷与布鲁特靠过去。
「回答我。你们的同伴中,有使用转移型的妖精使么?」
「谁、谁会告诉你……喂、好烫!烫死了啊!」
「闭嘴,臭小鬼。我问话的时候,回答要是『Yes Mum』」
「Y……Yes Mum!有!只有一个!叫莱纳斯!」
应该燎成功灌输了恐惧。马特雷站起身来,以直立不动的姿势喊道。
「那么,你们就和那家伙一起,立刻开始准备离舰。让这艘飞艇上的所有人逃走。明白了么?」
「啊?这算什么——Y、Yes Mun!请问此话怎讲!」
就连布鲁特也陷落了。真是催人泪下的情景。虽然卓巳只是隔岸观火。
「废话少说。好好听着,之后这艘飞艇上会展开战斗。其中还有第五阶位的妖精使,就是以麻烦制造者广为人知的,那个『暴风雨』」
两人一语不发。看上去就像面对燎时所不同的战栗,冲击他们的全身。
「——这艘船已经撑不住了。马上就会坠落。所以,如果想救同伴的话,现在就照我说的去做。好了,快去!」
燎和无关人士一起离开舰桥。马特雷和布鲁特自不用说,包括失去意识的男人们以及艇组人员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带走。剩下的只有卓巳和赫尔曼。
「忽然静下来了呢。一位观众都没有,感觉有些寂寞」
赫尔曼说道。虽然觉得他大概是出自真心,可卓巳的嘴巴扭成へ字。
「你这好出众的浑球。被冷水泼一身吧。索性被马踢死才好」
「呵呵,我成了妨碍你恋爱的不解风情的人么。不过非常遗憾,冷水和马都是我的领域」
不
知从哪儿生成了大量的水,在赫尔曼身边迅速形成一匹马。那是一匹拥有水栖生物特征的异形骏马。自不待言,正是赫尔曼的
「这样真的好么?你要把后面的事情全都会扔给部下么,虽然我无所谓」
卓巳擦亮眼睛注视对方的一举一动,出声询问,赫尔曼「当然」点点头
「无论怎样,现在的状况对我来说是个无与伦比的良机呢」
回答不出所料。果然与卓巳设想的一样,这个男人的目标是一箭双雕。
对于保守派的赫尔曼来说,存在着有别于正规的军事行动的『让洛洛特失权』的第二目的。正因他是难以大张起舞与王女为敌的立场,所以他打算竭力利用现在这个恐怖主义的漩涡中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的状况。
不过,如果演变成洛洛特在恐怖事件中直接遇害的事态,难免会成为阿瓦隆的面子问题——但不论怎样,趁乱消灭『比翼骑士』的判断应该十分妥当。换做平时,必须怀着某种程度的觉悟才能封杀来自周围的批判,所以这样也和赫尔曼那麻烦制造者的情趣十分一致。
「……换句话说,马克里尼的叛乱,对你而言在多种意义上都很方便呢」
「正是如此。多亏缪妮西娅君准备了豪华的舞台,我也能如此与登上第三阶位的你以拳相交了。很感谢她呢」
接着,赫尔曼望着屯集在卓巳脚下的,开心地说道
「我应该说,这么短的时间内干的真不错呢。我就觉得,你有可能打破妖精使阶位提升的纪录哦。不过,要加上『第三阶位为止』的条件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这也能证明洛洛特的先见之明呢」
「那我问你——你想成为第六阶位么?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翅族?」
对赫尔曼的提问,卓巳耸耸肩,如实陈述
「谁知道呢。关于这件事我没法说清楚。说实在的,我完全没有信心」
「但是,无论怎么想你的存在都是威胁,旁人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成长速度超出常理的妖精使,而且还是的话,必然会催生眼红之辈」
赫尔曼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般接着说道
「话说回来,日本有一句话叫做『爱情会蒙蔽人的眼睛』」
卓巳瞬间便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下意识盯紧他。
「你对公主的心是货真价实的。然而可悲的是,万物流转。人的感情也不例外。一切东西都必然会迎来褪色的那一天。爱能拯救世界么?或许能吧。但无法保证也能拯救两位当事者哦?」
「……你想说,我一时意乱情迷,所以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么?」
「我承认在与我相遇的那一刻已经成为的你没有多少选择。不过,这并不代表追随公主之外的道路全都封上了。如果你从现在起悬崖勒马,我也可以为你在保守派的要人们面前说说好话,告诉他们,时隔已久再次诞生的并非徒然渴望变革的人」
赫尔曼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卓巳。真是个喜欢说教的老头。事已至此,甚至还为卓巳提供了退路。明明卓巳要是在此点头,他绝对会失望。
「不过我感觉你反倒是肯定『改变』的类型呢」
「的确,我也对现在的妖精乡的存在形式怀有极大不满。可即使如此,我也不会赞同公主的做法。改变是需要时间的。不能无视大多数人的意见」
「所以就加入了保守派么。明明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性子还真慢呢」
卓巳叹了口气。一时思考起来,然后询问
「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当然有过。我曾经也有过宛如煎熬的恋爱」
真难为情。宛如煎熬,真希望他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那么,那时的你有在意过旁人的目光,动不动就停下脚步么?」
赫尔曼笑得更深了。因为,这就是卓巳的答案。
「——你会后悔的哦?」
结果,后悔究竟在指谁呢。
「不会的。我和你不一样」
「为何如此断言?未来之事,谁也说不清」
「是螺丝哦,赫尔曼」
卓巳从容的用手指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赫尔曼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的脑中,螺丝正在发出欢声。用此前未有过的嘹亮声音,好开心好开心的大叫,自从遇到洛洛特之后一直如此」
不知对自己的话作何看法,赫尔曼认真倾听着。
卓巳继续开口。这种逻辑在对方看来似乎是破绽百出,但他毫不在意。
「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切。主要就是设计思想哦。玖堂卓巳,就是如此创造出来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无怨无悔」
赫尔曼再次向卓巳投去试探的眼神。可是,这也没有持续多久。
「哎呀哎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干不来呢。难得如此苦口婆心的我,真像个傻瓜。你似乎远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肤浅,更加不知死活」
「这是年轻人的特权。当然,算是夸奖哦?」
卓巳一边镇定下来一边抛出问题,赫尔曼也摆开架势「也对呢」耸耸肩。
对话不知不觉中断,两人默然从正面相互睨视。
问答环节结束。之后只等战斗都拉开帷幕。随时开始都不足为奇的死斗所带来的火辣感觉,刺激着卓巳的皮肤。仿佛有好几只铁锤砸进心窝。
可是,卓巳内心没有任何退缩,装作灵光乍现一般讲到
「对了。可以最后提个问题么?」
「干嘛这么突然,之后要还这样,岂不是没完没了」
「不,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卓巳自然对答——突然上前。
出其不意。这种形式遵从了燎「不要正面交战」的忠告。不过,卓巳明白这种程度的小伎俩对赫尔曼无法奏效。不对,反倒激他浑身释放出怒,
「鲁莽之极!得意忘形了么!」
雄浑的咆哮,正面扑向以卵击石的卓巳。赫尔曼眼角上挑,唇齿间充满激愤。虽然赫尔曼对卓巳有所期待,但不对路子也会禁不住失望吧。然而,卓巳根本不管这些。
赫尔曼挥开手。激烈地让身体翻腾。然后下一瞬间,创造出了阻挡卓巳前进的巨大水块。是想作为墙壁么,亦或者要将自己溺死么——无所谓。不管对方是何意图,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卓巳一边奔跑,一边将手绕到腰后,然后将夹在裤子上的真空包装的东西抽了出来。这是预想到要与赫尔曼对决,便在途径飞艇一楼医务室前方时,预先入手的东西。撕开封装扔进水块后,红色液体唰地从内部扩散开来。
效果十分可观。此前维持形状的水块,立刻崩解四散。
「竟然是输血袋!?」
赫尔曼瞠目。卓巳得意地笑起来。
果然赫尔曼能够操控的只有水——氢元素和氧元素的化合物。或许不需要是纯水,但血液实在不是能够操纵的对象,于是破坏了恶作剧的控制。
卓巳从遽然形成的水之拱门中穿过,冲入赫尔曼怀中,然后举起拳头,以飞奔之势挥出一击。面部遭受强烈打击的赫尔曼向后仰去,膝盖贴地。
脸皮怎么那么硬,感觉揍他的手都要扭到了。卓巳表情颦蹙,即便如此还是将该说的话先挑明
「要论得意忘形,咱们彼此彼此呢,赫尔曼。虽然我不懂什么绅士,不过你究竟打算在身为敌人的我面前自曝到什么时候?」
卓巳可没有放开让别人小看的度量。这个男人居高临下的视线,实在令他烦躁不堪。
「承认吧。洛洛特的确实对你造成威胁了哦」
逢场作戏的对话瞬间逆转。被卓巳投以利刃般的台词,赫尔曼茫然地向上仰视。从捂住鼻子的指缝中,垂下几柱血滴。
「哈——」
赫尔曼笑了。他放开手,染成鲜红的下半张脸因喜悦而扭曲。
「独特……!是在是太独特了,玖堂卓巳!」
全身汗毛倒竖。这种不怀丝毫形似愤怒与憎恨的负面感情,唯独用欢喜构筑成的肉食野兽般的笑,卓巳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独特无比的男人!」
「……你那语癖我差不多听腻了呢」
卓巳疲惫似的摇摇头,随后再次突然冲了出去。只不过,这次不是朝着赫尔曼,相反——冲向了自己来舰桥时的左舷通道。
「!?这次又打逃跑的算盘么!」
对着眼睛瞪得快掉出来的赫尔曼,卓巳嗤之以鼻「聪明吧?」随后回应
「来追我啊,赫尔曼!如果你想和我玩下去的话呢!」
〇
地板时断时续地摇晃着。看来激战正不断扩大,遍及了船内的每个角落。赫尔曼和燎这样的高价位妖精使们,似乎终于动真格的开始胡闹了。
已经不容片刻的犹豫。演变成这样,君临羽羽根市上空的空中要塞已命不久矣。现在应该不择手段,立刻让飞艇降落。
「……然而,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缪妮西娅在通道上飞奔着,自嘲的笑起来。不知为何,实在忍不住觉得可笑。
「之后该要怎么办?缪妮西娅小姐」
如此询问的,是洛洛特。被缪妮西娅拉着一路小跑的她,出乎意料的顺从,完全没有表现出先前那般打算逃走的举动。虽然缪妮西娅得到了新的手枪,但洛洛特也没有对凶器表现出应有的害怕。她有作为人质的自知之明么?
「那么对于下面该怎么办,殿下有何愿望?」
缪妮西娅用开玩笑的语气回应。在飞艇的通道中前进的,现在只有缪妮西娅和洛洛特了。其余的部下全都投入到叛乱分子和入侵者的镇压中去了。
「……你真的以为逃得了么?」
「怎么会。就算逃了,我也没有任何归宿」
没错,缪妮西娅的破灭已成定局。无论如何挣扎,她都已经结束了。既然如此,就是如何破灭的问题了。
「索性就这样拉殿下一起下地狱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这是全世界最奢侈的陪葬了。缪妮西娅觉得,带上翅族的王女上路是充满魅力的点子。
「我可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呢」
「哎呀,好过分。没有说不希望我死呢」
「我这人可没那么善良。那种自暴自弃的思维,我可不奉陪」
洛洛特语气平静,却又十分明确,表达着『要死自己去死吧』。
缪妮西娅停下脚步。必然的,洛洛特也停了下来。
「那么——殿下愿意奉陪什么呢?能够恳请殿下授我以吻么?」
说着,枪口指了过去。洛洛特的肩膀仅仅瞬间抖了一下。可是,仰视着缪妮西娅的双眸纹丝不动。这个问题的答案,缪妮西娅不问自己也知道。
「抱歉。这可办不到。我,已经决定创造的妖精使只有卓巳和燎了。而且,我对缪妮西娅小姐实在喜欢不起来」
自己的生杀大权被握于他手的情况下,说得如此不留余地。实在胆识过人。
「如果我能为缪妮西娅小姐效劳,能成为缪妮西娅小姐再一次试着努力的助力么?」
「努力?我?……哈、说什么傻话」
要说努力,此前自己一直都在努力。即便如此,那些翅族还是没有认同自己。然而,自己还要继续那种没有回报的侍奉?
「偏偏是为了自己起劲而将同胞逼入窘境,欲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您愿意成为我的『助力』么。不愧是王女殿下,太温柔了」
「如果缪妮西娅小姐真心实意的渴望那种东西的话,我也不会说三道四哦。不过,不是这样的吧。我觉得,缪妮西娅小姐其实并不想向翅族泄愤」
枪口紧紧地压在洛洛特的额头上。缪妮西娅的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可是,洛洛特果然没有胆怯,无比真挚地,凝视着缪妮西娅。
「……有何根据?」
「因为缪妮西娅小姐看起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点也不开心」
被出乎意料的点破,缪妮西娅的眉宇紧紧贴在了一起。开心?莫名其妙。
可是,在就质问洛洛特这个问题之前,飞艇又开始猛烈地摇晃。这次非常剧烈。而且,甚至似乎听到来从某处传来尖锐的空气撕裂声。
「哇哇,刚才怎么回事?」
在洛洛特眼睛瞪得滚圆呢喃着的时候,不明的声音还在持续。撕裂空气的声音来自天花板的后面——就在刚刚下来的,舰桥所在的上面一层。
缪妮西娅感到一种不详的预感,放下枪,抓住洛洛特的手腕,再一次在通道中奔跑起来。事已至此,第一王女是能让自己得到自由的唯一道具。虽说将她当做人质也无法打破局面,但唯独不能容忍她被其他人夺走。
「这边!快进去!」
好不容易到达目标房间,打开门把洛洛特推进去。这是缪妮西娅的个人房间。房间的中央,设置着一个台座,上面放着一颗大水晶球。
「……通信水晶球?不,大了点呢。难道是?」
无视惊讶的洛洛特,缪妮西娅关上门,走进屋内之后,迅速靠近水晶球。相当于D级的——劣化复制而成的名为通信水晶球的装置,由于现在作为妖精乡的通信手段而得到普及,基本上二者都用相同的名字来称呼。
「和妖精乡的人说话用的?难道说……是缪妮西娅小姐现在的主人?」
缪妮西娅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咏唱起简短的咒文,启动通信水晶球。
「……放弃吧。不从妖精乡出来的人,不可能来救你」
「也对呢。可是最后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想预先确认」
想要预先确认的事?——洛洛特重复着,手指放在两侧太阳穴上,
「话说那位翅族是什么来头?是阿瓦隆的贵族吧?」
「不知道,我也不太清楚呢」
「受不了了!你还要帮那种只会优哉游哉的暗地里看戏的薄情之人么?」
想必她觉得缪妮西娅是出于情义而佯装不知,所以才会有些生气的说出这种话吧。
缪妮西娅不禁失笑。让她产生误会的最大原因,是自己的荒谬滑稽。
「不,只是单纯的不知道」
「咦?」
「无论对方的脸还有名字,我都不知道哦。毕竟连直接会面都不曾有过呢」
洛洛特这次哑口无言。她理解到缪妮西娅话中的含义,被这份扭曲的关系所震慑,表情完完全全的僵硬了。竟然有听信陌生之人的甜言蜜语,贪恋妖精使之身到如此地步的荒谬之人,翅族的公主殿下一定无法想象。
「可是……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对这样的翅族抱有期待了啊」
「我不会对任何人怀有期待。正如刚才所说,我只是要从本人口中确认。再重复一次吧,不论如何,我对救赎已经——」
此时,缪妮西娅噤口。台上的水晶球突然嚯地放出磷光。
洛洛特也一样屏气慑息。没过多久,屋内响起了无情的壮汉的声音。流出来的声音,果然如同舍弃一切一般,由这样一句开场
『——真丢人啊,马克里尼』
〇
逼仄的左舷通道的墙壁被完全打坏,两名妖精使一边强行拓开战斗空间,一边激烈交锋。周围交织乱飞的大量水炮弹,如今化为骤雨。
没错,是交织乱飞。殊不知,水炮弹是从两个方向产生的。
「哈哈,非常好!想法相当出色呢!」
赫尔曼笑了。他一边笑一边对下令,将创造出的水化作炮弹纷纷向对方猛轰,但与此同时,对方也毫不犹豫的展开射击。聚成一块的水不间断地向赫尔曼逼近,一经得手就能挫伤打算缩短距离的赫尔曼的锐气。
水的猛攻,就如同的专长被夺走一般。敌人将此等攻击化为可能的原理,赫尔曼也大致猜到了。因为方才玖堂卓巳从遮蔽物后面隐约露出的手中,握着某种长而大类似来复枪的东西。那把来复枪的弹匣部分紧紧连接着一根软管,这自然没有逃过赫尔曼的眼睛。
赫尔曼客观的觉得,这真是巧妙地应用方式。
卓巳避免接近操纵庞大水量的,尽可能贯彻打一枪换一地的战术。而且由于常规枪械每当弹药用尽就必须重新精制子弹,连射必然会中断。所以卓巳将赫尔曼的攻击化为己用,实现了无间断的攻击。毕竟的水源源不绝,通道一带已经完全浸入水中。若能用水取代子弹,拉开弹幕也将轻而易举。
卓巳现在所使用的,可能与应用于消火活动时救援队所使用的特殊装备相同。那并非单纯用来放水的消防水管,而是通过加压让水块高速射出,藉此将火乃至碍事的家具与瓦砾统统踢开的装备。当然,这种东西本来不具备这样的威力,而且理应无法实现连射,然而若是凭借的恶作剧创造出来的道具,也能够理解其性能会脱离常识。的能力被充分发挥出来。
「——话虽如此,但持续这种没完没了的对攻不大像他的作风。他应该会更加孤注一掷地前来取我要害才对」
卓巳采取这种做法,要说完全依赖远距离战感觉有些不严谨。而且卓巳不可能认为用榴弹能对赫尔曼造成致命一击。
他有什么目的么?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倒很难想象他是无头苍蝇。
赫尔曼对卓巳接下来会出什么招并很感兴趣。可是,大方的摆出姿态而陷于被动就不好玩了。差不多该亮出真本事了么。
想着这些的赫尔曼,一时停止攻击,
「听着,玖堂卓巳!」
提丹田之气大喊起来。由于水雾无法确认卓巳正确的位置,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声音应该传达到了。赫尔曼用水壁防御来自对方的射击,继续讲道
「我将在此解放自己的戒!做好觉悟吧!」
「……戒?」
射击突然停止。不久,水雾散开,在通道一角只露出半张脸的卓巳映入视线。行事多么的谨慎啊。——赫尔曼笑起来,为了让对方能够轻松看到,将手高举。
「正是这个」
说罢,赫尔曼缓缓将戴在手上的手套取下。卓巳的眉心微微挤拢。应该是察觉到赫尔曼的手背上画着的,酷似妖精之环独具匠心的复杂纹样。
「此乃翅族的技术之一,刻印。见你的表情,看来是知道呢
?」
「等等。记得那是抑制翅族之力的枷锁吧?」
「正是。所以我的刻印是精密的另一种东西。只施加于来到人类世界的第四阶位以上的妖精使身上的术,等同没有实质上的拘束力。拥有过强力量之人,断然不可懈怠自戒——就是这个意思。故,解除也依各自的判断」
想必是正确理解了赫尔曼的话。卓巳的表情更加严肃。
「喂、难道说……这是……」
「你可以感到自豪」
打断卓巳好似战栗的台词,赫尔曼严肃地宣告。他用另一只手描摹刻在手背上的纹样的一部分,只见纹样被抹去。
「因为,你让我赫尔曼·雷尼德决心使用第四阶位的力量」
「————!」
卓巳反应迅速。他扔下武器,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想必是察觉到自己的战力分析存在巨大偏差,判断此时只能暂且退避。
可是,赫尔曼不会让他得逞。司掌第四阶位力量的刻印从手背上完全祛除之后,命令在头上创造出巨大的水球。
「好好躲开吧。这家伙只是擦到也会要你小命哦」
赫尔曼向远去的背影嘱托一声,将拳头紧紧握于胸前。仿佛被这个动作带动一般,浮上天花板附近的水球,瞬间缩小为棒球大小。
赫尔曼借助语言的力量,放出必杀之名。
「【水马(Each Uisge)的洸剑】」
瞬间,闪光充斥通道。
〇
『——真丢人啊,马克里尼』
仅凭这句完全丧失热度的一句话,洛洛特便明白了对方是典型的保守派翅族。虽然通信水晶球中没有映出他的脸,但很容易想象的到他露出的表情。一定是她在妖精乡已经受够了的,仿佛藐视一切的,那张颦蹙的脸。
『成事不足的废犬,如今找我何事』
缪妮西娅用她微微颤抖的嘴,对不加掩饰侮辱性腔调作出回答
「……尊下,一切都知道了吧」
『一名教团成员刚才发来联络,说赫尔曼的部卒入侵,计划不可能继续下去。虽然随后中断了通讯,但后面的情况就算不愿意也能够猜测到。——于是呢?没能完成任务的你要厚着脸皮向我抱怨么?』
「……不。我已无意继续侍奉你了。就算会回应通信我都没有想过。只是尝试一下而已」
『哼。作为原饲主,我对犯下过错的宠物最后会吠些什么稍微有些好奇。可是,不是渴求怜悯的,你又找我何事』
对方一贯高压的言辞中,包含着已与缪妮西娅分道扬镳的冷淡语气。既然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失误,缪妮西娅深知自己会被舍弃。
取而代之,她说出了别的话。似乎压抑着什么,一直屏气慑息,然后,
「一个问题——」
『?』
「没错,一个问题就够了。请回答我。……您,究竟从何时起决定将我『舍弃』的?」
『……什么意思?』
可能问题完全出乎意料。男子在通信水晶球另一侧的困惑传来过了。
「是在知道计划会化作泡影的时候么?还是说,从一开始就将我当成弃子?辛劳必定会得到回报……那句话也是假的么?」
缪妮西娅的语调乏味枯燥,洛洛特对此无能为力。就好像被独自留在极寒之地的救难者一般,散发出走投无路的绝望气息。
可是,振奋沉痛的诉请,没有持续到最后。因为,通信水晶球的另一边突然掀起迸开似的哄笑。与此同时,传来咯吱咯吱的,某种细微的声音。
『库库,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为了问这种愚不可及的问题和我发起通信!?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余兴节目啊!你就这么希望发生奇迹么!梦都破灭了还要刨根问底才肯罢休,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啊!』
洛洛特明白。这声大笑是远胜千言万语的明快的解答,缪妮西娅心中最后的『某种东西』粉碎了。
什么都没懂。缪妮西娅对翅族的献身精神从何而来也好,她所追寻的奇迹实为何物也好,男人根本就不懂。
明明很简单。就连只是从旁听着的自己都能立刻明白。
缪妮西娅,大概并非渴望成为妖精使。
不,虽然她应该渴望成为妖精使,虽然她现在可能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这个愿望中去了,但那并非是她真正的愿望。因为心灵长期漂泊,虽然在自己都不知不觉的时候,过程与结果南辕北辙,但缪妮西娅根本上追求的,应该是别的东西。
所以,洛洛特代替她将她真正的愿望说出来。向通信水晶前面上前一步,
「——不明白么?马克里尼小姐,想和翅族做朋友哦」
笑个不停的贵族和大受打击的缪妮西娅,双双为止一窒。恐怕前者是因为通信水晶球映出的房间角度的关系,没有察觉到洛洛特的存在吧。然后后者的表情,就像自己最脆弱的部分被一把攥住一般。
但是,不等洛洛特继续说下去,
「「!?」」
方才听到的那个撕裂空气的声音,在前所未有的近处鸣响起来。与此同时,某种东西从洛洛特和缪妮西娅中间,笔直冲过。
飞沫夸张的洒在脸上。不等理解状况,转瞬之后,站在对面的缪妮西娅的身姿——咕铿,随着激烈的摇晃向上偏移。
不,是洛洛特的位置在下降。洛洛特所站的房间地板的部分,似乎正完完整整地向下层倾斜。洛洛特连忙环视四周,房间内的墙壁和天花板被完整地刻上了一道切痕。仿佛类似强力热线的什么东西,将房间整个切开了。位于上层的赫尔曼开始做出不得了的举动——在稍迟理解这样的情况之时,空气撕裂的声音再次到来。正源不明的攻击,无规律地将房间切割开。
缪妮西娅瞬间退到墙根。洛洛特也连忙抱紧通信水晶球。可是,都是枉然。虽然天花板勉强保住了,但立足的地板没能坚持住。
地板翘被打穿了。就好像拼图的脆片一样变得七零八落。
「呀——!?」
就连尖叫个够的时间都没有。缪妮西娅哑然的脸远去,内脏被向上提的感觉侵袭身体。最后,洛洛特无处可逃,以倒坠的姿势成为了重力的俘虏。
〇
解开第四阶位封印的赫尔曼注入绝大自信放出一击。因此遭受无妄之灾的,何止洛洛特与缪妮西娅。
「!什么声音!?」
正在寻找自己的青梅竹马正在飞艇内奔跑的燎,听到背后突然传来的空气撕裂声与轰鸣,反射性的停下脚步。向来时的路转过身去,只见天花板的一部分夸张的崩落,瓦砾完全堵住了通道。落下的构造物非常巨大,但没有感觉到东西因为冲击而碎掉。暴露出来的所有切口都锐利异常。
破坏的痕迹非比寻常。可是,燎对这些破坏的痕迹历历在目。让她回想起来的,是一段时期担任自己控制方法老师的男人那张自信心过剩的嘴脸。
「赫尔曼那家伙……拿出真本事为所欲为了么!?别给我添乱啊!」
就在燎粗声抱怨的时候,不断发出的撕裂空气生呼啸着,天花板的其他部分开始纷纷崩落。在下落的钢材之雨中,燎咂舌之后,立刻重新跑起来。
碎片如散弹一般弹飞,在裸露的双臂与大腿上留下浅浅的伤口。可是,燎对此不屑一顾。就连用披风()对自己护身的功夫,现在也没空去挤。
鲜血飞洒。皮肤作痛。最令她难耐的,是炙烤胸口的焦躁。
所以燎一门心思的奔跑,哪怕一刻也要尽早找到那个让人操心的主人。
「好人不长命,歹人活千年。你是个混世魔王,所以要好好地祸害这个世界哦,洛洛……!」
〇
在连续不断的剧烈摇晃下,船体发出咿咿呀呀的倾轧声。周围被愁苦与不安的声音所充斥。
从飞艇内各处开始战斗,还没有经过很长的时间。可是,为看守俘虏而充当牢房的瞭望室,已经呈现出凄惨的状况。
「喂,伤员增加了!」
为受伤的队员包扎的马特雷应着粗暴的声音转过头去。搭档布鲁特正好冲进瞭望室。在他身旁,还有不分敌友地扛着大批伤者的的巨体。抱怨不由破口而出
「还有!?源源不断么!」
「昂?这可是战场的风景诗吧!不是我们早就习惯的景象么!」
瞭望室现在没有俘虏的身影。他们已经被莱纳斯带到地面上去了。但相对的,现在战场上受伤的兵士们——主要是缪妮西娅一方的——躺满了整个房间。说实话,没有死人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丑话说在前头,还会继续增加啊!那个装绅士的似乎开始了呢!」
「嘁……燎·真崎担心的一点不错!战况如何!?」
「追随大姐的家伙出人意料的善战!那帮家伙非常顽强!」
虽然没有对吼的必要,但精神上的紧迫令二人自然而然的放大了音量。
「那群混账……!现在是胡闹的时候么!」
马特雷担心缪妮西娅的安危。马特雷和赫尔曼的约定,终归是『减轻她的罪』,没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