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现在已经学会的,再见

也差不多该明确的分割是非黑白了。

优乃如此下定决心,是在第二节的现代国语课上。

她在昨天在羽毛球,不对,自由搏击中铩羽而归,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沉浸在苦恼中。

仅凭妹妹这个理由不可能继续主张哥哥的所有权了。在这个事实面前,某种程度上是无能为力的,走到现在这一部终于意识到「逃避是行不通的」,坚定自己的想法。

这是优乃本不能下定的决心,不可以察觉到的心意。

可是,只是逃避本质拐弯抹角的发牢骚,好像瞎胡闹一样吵架,已经不行了。特大号的变化将降临于自己和自己周围的环境。只是去用这种暧昧不清的心情去接受这个变化,自己不论如何也无法忍受。

「………………」

优乃就像要刺上去一般注视坐在前面座位的洛洛特背后。将鳄鱼挂在桌子侧边的她,出乎意料的正在认真听课,时不时对老师的话领会的点点头。

对呀。既然日子不得不改变,就以自己尽可能能够接受的形式好了。不,是凭借毅力去得到认同。

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破坏平静的人。欲将玖堂优乃如此根深蒂固的『理所当然』从头到尾进行改变的小小革命家。金发的妖精,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

优乃有事,不论如何也想问她。

五月二十日星期三。热得一塌糊涂,然而天空乌云密布。

「玖堂,没怎么样吧?感觉心不在焉哦?」

第二节课刚结束,绫子便凑了过来,有些担心似的如此说道。

才不是没事。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老师按照座位顺序点同学回答问题,原理都明摆着了,可没有轮卓巳的时候竟然错答了。

「似乎不像哦?不论怎样的难题,平时总能掌握要领吧?」

「……单纯的状态不好而已啊。偶尔有几天会这样的」

只能这么说了。因为今天遇到的问题,算不上什么大的难题。

接着从绫子后面过来的启太,坏心眼的笑着说道

「慨慨慨,我超爽哦?因为卓巳从以前就漏洞百出啦。趁现在再多犯些失误吧。这样一来,你也能彻底变得与人为善——咕呀!」

「伊泽,别幸灾乐祸」

尽管刚才终归只是让卓巳打起精神而开的玩笑,是启太流的担心方式吧,可遗憾的是,这似乎对绫子行不通。胸口吃了一拳,损友的身体折成く字匍匐在地。接着轻盈地跨过这样的他,燎出现了。

「真让人看不下去。那种问题竟然都答不对。你脑袋不是一般的糟糕吧?」

「……第一句话就说这个么。我觉得就算精神再疲劳一点,那种问题也能准确答上来」

和气态不一样,从她的话里感受不到顶点的温柔。不如说,她是察觉到了卓巳状况不好的理由之后,平心近气的过来开骂的,性格真不错。

接着,燎瞥了眼被绫子开始施以寝技教育启太后,

「……是昨天那个叫艾略特的家伙所说的事吧?去在意的话就输了哦」

说完,燎突然向前倾,凑到卓巳耳边如此说道。卓巳眼前的她的制服的胸口剧烈的摇晃起来,让人有些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卓巳勉强装作平静,作出回答

「并没有去在意那家伙的话哦。我只是在担心,拉丝忒尔的那些问题,以及洛洛特会对奈拉的劝退要求如何决断」

总之,头疼的祸因实在太多。到头来,在昨天那件事之后也没有问成拉丝忒尔的心声。都是因为咖啡厅的那个男人,艾略特·基加仑的出现。而且,先撇开能够称作问题的问题,对拉丝忒尔忧心的还有其他方面。

「——昨天拉丝忒尔回到大屋之后,是什么样子?」

「和你电话中说的一样,样子很奇怪呢。一有什么,就马上郁闷起来。洛洛特也很担心啊。她说今天没有打工,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大屋了」

「是这样啊。……可恶,真搞不懂。在咖啡厅和艾略特说过话之后,她样子就好奇怪。可是,问她理由她也不说」

不同于燎昨天所说的不能信任之类的含义,今天尽可能不想放着拉丝忒尔一个人。可是,却脱不开身的情况。

此后暂时需要更深一层的戒备。所以,想要方便与燎配合,能够立刻赶到洛洛特身边——而且要留心尽可能的表现得像平时一样,于是卓巳就这样佯装不知的上学了。

这一切,也是因为昨天艾略特在离去之际做出的宣战。

「——优录?」

惊慌失措的声音不由自主冲口而出。告知今天无意交战,终究只是来谈话的艾略特·基加仑,突然说出与想象严重脱节的话。

「刚才,你说优录么?你,找我,谈优录?」

卓巳一个语素一个语素的断开进行确认,面对卓巳而坐的艾略特亲切的笑着点点头。顺带一提,拉丝忒尔现在转移到了卓巳身边的座位上。就算卓巳说「你先走」,不知为什么她却坚持拒绝。她的表情非常僵硬。

「对,优录。换一种说法,就是挖人吧?」

「……你不是保守派的人么?」

「我只是受人所雇,不会迎合对方的主义主张。啊,不过雇请我的诸位翅族们,当然是保守派哦?对此请不要见怪」

「那么,你正在采取有违雇主意向的其他行动么?」

不——艾略特摇摇头。端起刚刚送来的装了咖啡的茶杯,享受腾起的蓝山的醇香。卓巳越来越不得要领。

「既然顺应保守派翅族的意愿行动,为什么要挖我?」

「他们并非磐石一块。你昨天用喷气机战斗过的英格威他们还有我,这次是由于阿瓦隆复数的机构分别贯彻自己的主张而最终结成并被派遣的混成部队。我表面上也是以将你排除这个名目参加小队的」

「可其实不是的?」

「就是这么回事。开门见山的说,我个人的行动会较大程度的去迎合雇主们之中,与我早有往来的遗产管理局这个部门的意向」

「遗产管理局?从这个名字来看,是那个么?的——」

「没错,从事对其管理、研究与发掘工作的,阿瓦隆文化省的古老部门。他们看出了你的价值。说单纯的将你消灭太可惜了呢」

他如此相告,反而让卓巳起疑。就算是价值,意义也是千差万别的。

「管理的那帮家伙,究竟看上了我什么?」

「当然是你的啊」

卓巳反射性的将视线落在了桌子上。就如同以往一样,在那里几只就算不叫也擅自显现出来的小人正各自逍遥自在。艾略特又接着说下去

「你的拥有的恶作剧是『工作』。通过第三阶位的显现阶所创造的道具就算惊人的精巧,终究完全桎梏于物理法则之中。对吧?」

「啊。怎么了?」

「遗产管理局所期待的,是它们的未来。你今后的可能性。进阶第四、第五阶位的时候,到那时能够做到什么——」

艾略特身子探了出来。完全一副商人的嘴脸。

「大人物的见解是这样的。你的的恶作剧,终有一天能够超越物理极限,说不定甚至能将再现出来」

「……将?」

卓巳再次看向桌子。小人们茫然自失地抬头看过来。

「古翅族们的遗产,几乎大大超越了现在妖精乡的技术水准。虽然一部分像通信水晶球的解析成功了,通过复制数据能够制作出来,但现在的情况,对大部分的就连结构都搞不清楚。所以遗产管理局一直在寻找,出现对的研究,能够创造新的切入点的人才」

「你想说我是那种人才么?……真够小题大做呢」

「不,不是这样的。A级、S级的的话,只是被发现就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根据情况还会像秀真那样吃到苦头。这事可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哦」

秀真,记得是与日本颇有渊源的妖精乡国家。听说由于某种原因长期处于断绝邦交的状态,这和有关么?

「……即便如此,这些也全都是假设哦?危险的的存在还没被接受,就像指望高回报率,有人让人无法接受呢」

「要说回报率,所具备的危险性也是一样的哦」

「???你什么意思?」

「别忘了哦。达到第六阶位的妖精使,对翅族来说确实是充满了威胁。但实例在漫长的历史中,到目前为止也仅有两例」

卓巳不知不觉的沉默下来。因为他看出了艾略特的论点。

「曾经的十三翅族们创造出,通过昭示第六阶位的妖精使,即『人类成为翅族』的可能性,曾意图修正受极端民族思想根深蒂固的翅族社会。可是,他们真的由衷的相信,第六阶位会诞生么?」

不可能。概率实在太低了。即便堆叠百万次的奇迹依旧无法达成。

「当然,毕竟是心高气傲的翅族。断然不会出现的存在只要『拥有那种可能性』,便足以成为将置之死地的理由。可是,如果连同这种感情也能够理解的话,便会认清那终归只是理想之上虚无缥缈的东西」

艾略特说,不

管改革派与保守派怎么去闹,反正世界的变化该平息的时候就会平息。身为洛洛特的骑士,这是非常不能置之不理的意见。

「既然如此,即便为了拥有历史价值的的研究,比较明智的做法是首先将你这个人才预先购入。至少遗产管理局是这么认为的。仅用一周便到达第三阶位,而且初出茅庐便让那个『雨曝』栽了跟头,可谓期待度骤然攀升呢」

艾略特如此总结,卓巳将腹腔排空般大大的叹了口气。他感觉非常疲惫。想起与奈拉见面的时候,在知道自己浑然不觉之间便有人扫平障碍的这个事实的时候的那种感觉,在心理卫生上不太好。

「于是,你的答复呢?如有需要,推迟几日答复也——」

「……你」

此时一个声音抢在前面插了进来。卓巳惊讶的看向身旁。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那个叫做遗产管理局的组织办事的?」

是拉丝忒尔。之前一语不发的她,不知为何用要吵架似的眼神瞪着艾略特。可能艾略特没想到会被人提这样的问题,露出困惑的表情。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单纯的想知道。不行么?」

如此回应的语气,也是想要找茬的架势。卓巳心中冷汗不止。

既然这里与卓巳同席,对拉丝忒尔与妖精乡的关系已经百口莫辩。这么一看,艾略特应该对没有预先情报的她怀有警戒心吧。正因如此,卓巳才想尽力避免吸引他兴趣的行为。

「这个说不清楚,感觉受他们照顾差不多已经有十年左右吧」

「那么,至今为止都承包过怎样的工作?只是像现在这样的星探行为?应该干过数不尽的危险事情吧?」

拉丝忒尔的口吻就像在责备。艾略特显得越来越不明白。

「唔,也对。毕竟遗产管理局对于扯上的事是不懂妥协的。把不干净的工作交给我也不是一两次。不过,那又如何?」

「不干净的,工作……具体上是什么?」

「没那么夸张啦。为了保密,所以用了隐语,还望理解」

听到拒绝直接表述的回答,拉丝忒尔死死地咬紧臼齿,准备放出某句决定性的话。卓巳察觉到了这样的气息,可是她到头来,一时卸下了力气,

「……是这样、么」

只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再次垂下脸,像贝壳一样紧紧的闭上了嘴。

老实说,卓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艾略特也一样吧。可是他马上决定不去在意,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重新转向了卓巳。

「有些偏离话题了呢。于是,意下如何?」

「……?什么?」

「哎呀,所以说,是对刚才要求的答复」

啊,那件事么。卓巳领会的点点头。他内心记挂着拉丝忒尔,

「——抱歉,另请高明吧」

冷淡的说道。没有丝毫迷茫,仿佛要一击砸烂对方的期待一般。

艾略特非常吃惊。恐怕是没想到回答得这么干脆吧。不过偶然间多亏了拉丝忒尔,得到了事先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所以卓巳到了这个时候能够从容应对。不管怎么说,答案本身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等……等等。用不着这么急着下定论——」

「不论给我多长时间考虑,我的答复都是一样的。让我去遗产管理局,也就是让我背叛洛洛特对吧?你觉得我会听信这种花言巧语?」

「不,我可没说让你和王女分手。你只要说服她不就行了么。改革运动又不是非得在这个城市里干不可。你说对吧?」

卓巳失笑。因为这个借口根本就想错了。于是,卓巳立刻告诉他

「也许吧。不过洛洛特说过『要在这个城市里干』。在这座要召开妖精乡首脑会议的羽羽根市。要让那家伙改变心意,大概就连神也办不到哦」

本来卓巳就完全没想过去说服洛洛特。卓巳早就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追随她的脚步——不对,都要站在她的身边。

可能是感觉到了卓巳的意志,艾略特那张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脸转为为难的表情。

「……这可麻烦了啊。本以为你是说得动的类型,但事已至此,我只好诉诸多少有些粗鲁的手段了呢」

身旁的拉丝忒尔身体一颤。卓巳握住她桌子下面的手,向艾略特投去冰冷的眼神。

「交涉一决裂就来这个么。真没意思啊。——现在就开始么?」

「哎呀哎呀……一点也不害怕呢。别看我这样,也是第四阶位哦?」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洛洛特已经把翅膀交给我了」

卓巳讨厌暴力。可是,既然对方要打,也不是不会应战。可是,艾略特拿起账单起身离席,动作快得令人扫兴。

「今天就算了。我一开始就宣告过『我无意交战』。而且,在这种地方战斗会伤及无辜。——我可不喜欢无谓的牺牲」

「……是么。真守规矩啊」

「可是,从明天起就不一样了。我也是专业人士呢。不管怎么样我也得将你带走,否则交易就无法成立。就以我的做法,规规矩矩的来办吧」

最后吐出这样的台词,艾略特悠然离去。但就在此时,他再次转过身来。中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啊、对了」发出声音。

「这位小姐……呃,是叫拉丝忒尔对吧?你突然问我那些奇怪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艾略特好奇的寻思着,如此问过来。卓巳蹙眉,看向拉丝忒尔。

她没有回答。神色如同直面不讲理的现实一般,对艾略特的提问也好,对桌子之后的那些提问也好——全都没有回答。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什么也没说呢?

隔了一个晚上,时间过去越久就越觉得后悔。

洛洛特和燎去上学了,现在大屋只有自己一人。拉丝忒尔一边漫无目的的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心中一边对自己重复着从昨天晚上一直持续的提问。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什么也没说呢?为什么没有像这样「我是你杀死的女人的」这样指出真相呢?

艾略特·基加仑,他是艾丽卡的仇人。绝对不会错。

想起当时的情况会很难过,虽然尽可能地留意将那段往事尘封在记忆的底层,可这么一想,那天晚上的情景又轻易的在眼皮下面重现出来。

黑暗的胡同。近乎熄灭的路灯。倒在地上的女人。周围扩散开的殷红。站在那边的男人右手,也是红的。然后,他朝这边一撇。是看到物件时的眼神。

——因为是半身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的东西。

吐露着这言外之意的那双眼睛,想忘也忘不了。

然而,自己昨天,在艾略特面前什么也做不到。

问了什么问题,让他坦白罪状,还准备为艾丽卡报仇。明明一开始怒气冲冲,结果没过多久,只能变得像个摆设一样。

究竟为什么?怎么回事?拉丝忒尔不思悔改的一遍遍重复,扪心自问。可是,这么做只是欺瞒。答案再清楚不不过了。

因为自己在这七年间,什么也不曾做过。

因为自己明明知道杀害艾丽卡的人长什么样子,却不想把他找出来,只顾沉浸在这幢大屋里的温暖回忆中度日。

什么也做不到是很正常的,置身现场而突然产生的愤怒,不应该会无限的燃烧下去。不怀有觉悟的激情,不可能给柔弱的自己力量。

如果向艾略特发起战斗,自己,毫无疑问——会死

想到这里的瞬间,手脚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越来越不中用。

不是『做』与『不做』,而是『做得到』与『做不到』么。只觉得以认清差距的标准企图复仇的自己,在那个时候束手无策。

「……我可真笨啊」

拉丝忒尔轻轻嘟嚷,若无其事的抬起脸,看到前面就是洛洛特寝室。

这是艾丽卡曾经当做书斋的房间。拉丝忒尔不由触景生情,将手放在门上。走进去之后,只见房间被大量的布偶所占据。从鳄鱼开始,不知为什么有好多肉食野兽。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老气横秋的紫檀木的桌子。

拉丝忒尔走近那张桌子,用手指在表面雕刻的历代家主们的名字上滑过。

然后,手指在抚摸到刻着最后名字的地方,停了下来。

绪原惠理佳。

以前,在这张桌子上发现艾丽卡的名字的是时候,拉丝忒尔非常惊讶。她当时心想,讨厌一切无效率行为的她,没想到会做出这种多愁善感的行为。

或许只是单纯的消遣。最关键的,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可如果有什么契机,让她许愿「希望不要忘记」的话呢。

如果她突然想向不特定的什么人,想要留下连正经的朋友和熟人都没有,一直与在一起消磨的人生,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明的话呢。

——古老的房子,会留下居住者的思念。

艾丽卡一个人先走了,不知何种因缘际会而长生不老的自己,最终能够好好接收到她所留下的信息么?曾经明明那么拘泥于过去,可是不知

不觉间,不会想要将她的面影也只是当做『过去的东西』来处理么?

「……」

脑海中闪过两个情景。一个是与艾丽卡共度的日子。另一个担心回到家后意志消沉的自己的,昨晚的洛洛特她们。过去和现在,没有交集的两种团聚时光。

感觉,真的什么都明白了。

昨天,得到洛洛特的同意能够住在大屋的时候,虽然自己开心得不得了,但内心深处感觉完全明白一样。

卓巳也在咖啡厅里说过一些——大概所谓『改变』,就是『杀死』以前的自己。将改变之前的大大小小亲手埋葬掉,一直拒绝下去。

可是,拉丝忒尔拒绝了。这七年间一直都在拒绝。

然后洛洛特他们在自己的面前出现,即便如此,知道不用被赶出大屋,虽然有些疑问,但还是松了口气。

啊,这样一来,自己又可以维持『不变』了。

呻吟的声音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滑过脸颊,滴答滴答地,在桌子上形成印记。

对呀,不是那样的。因为艾丽卡,已经不在这个大屋了。

和洛洛特他们在一起生活,意味着开始崭新的自己,意味着以前的绪原拉丝忒尔明确的改变。这毫无疑问是降临于艾丽卡不在的事实避而不见的自己,赖在大屋追寻不可逆的事物的自己身上的,变化的前兆。

然而——那家伙出现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如同诠释造化弄人这个词一般。

象征着夺走自己半身的过去,艾略特·基加仑。

想来这七年的岁月,或许是什么人给自己的延缓期。可是拉丝忒尔豪无意义的将它消磨殆尽。自己放过了让自己改变的机会。所以,那个什么人才会对自己动怒,强迫自己去做这样的选择吧。

路已经指出来了。艾丽卡与洛洛特。过去与现在。然后还有将来。

一旦去找艾略特算账,自己恐怕会死。可是,放任艾略特不管选择洛洛特,自己内心就会纠结艾丽卡的死。

「艾丽卡……」

明知不会得到回答,拉丝忒尔却喊出了她的名字。怀着献上祈祷的感情,坚信着能够坚定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

延期已经结束。路已经指出,无法回头。

趁热打铁。优乃干脆地付诸行动的时候,是在第三节课刚刚结束之后。

「稍微赏个脸吧」

「嗯,好哦」

设置在一堂课与另一堂课之间的十分钟间隙。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优乃将洛洛特带出了教室,途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无视掉同学们从背后刺来的视线。优乃听到来自身后「是不是要把人带到校舍背后进行制裁?」之类的交头接耳,果然是自我意识过剩吧?

「真是的……!都是因为你,我的校园生活被搅得乱七八糟了哦!你要怎么赔我啊!没有损害赔偿么!?」

从洛洛特转学过来之后,由于和她之间的各种冲突,自己一直以来贯彻良好品行的拟态终于如风中残烛。尖锐的瞪向和自己并肩走过走廊的元凶,结果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说

「诶嘿嘿,活该呢♪」

「你别以为只要可爱,就什么都会原谅你哦!」

不说这个了,一边进行着这样的对话一边走向的地方,是连通屋顶的楼梯间。由于屋顶禁止学生进入,所以连通道那里的路上必然不会有人。

在没有人来碍事的状况中一对一,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之后,在彼此伸手可触的距离上正面相对。从窗户透出来的天空还是老样子阴云滚滚,为楼梯间拉上了一层昏暗的纱幕。不久,洛洛特不知为何漏出别有深意的笑声。

「总感觉,这样就像西部牛仔剧里面的对决一样呢。就是信号发出来同时拔枪的那个」

洛洛特摆出模仿枪的手势,吹散枪口看不见的硝烟。刻意挑决斗这种词来用,她也明白来这里的意思吧。

「……怎么,你看西部牛仔剧?」

「嗯,我喜欢意大利式西部片!和卓巳一起,还看过其他好多电影哦?」

听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回答,优乃心口突然好痛。因为优乃也有这样的回忆。

小时候的哥哥喜欢电影,经常陪着还没有开始记事的自己,一起在客厅的电视上看借来的DVD。电影的内容完全看不懂,但记忆中,当时仅仅是和哥哥一起坐在沙发上咯吱咯吱的吃着零食,便无缘由的感到快乐。

父亲在单位遇到事故,就是在那不久之后的事情。

首先,哥哥基本上不去接近电视了。他的样子,就像在躲着所有机器。尝试邀请他去电影院,得到的回答也是和平时如出一辙的否定话语。那些在优乃心中,是非常痛苦的回忆。如今桌子的抽屉里,依旧沉睡着好几张,当时对于自己来说如同天价的双人票。

电影不是一个人去看的。

因为自己对电影内容本身,没有太大兴趣。

所以优乃不知何时,必然变成这样的想法。自己再也不会看电影了——不,大概再也不能看电影了。

然而,洛洛特说了。

喜欢电影。看了好多好多电影。

和哥哥一起。

「………………么啊」

直至此刻,优乃一直都打算慎重行事。

放弃难看的感情躁动,想要与自称是哥哥未婚妻的这位少女推心置腹的交互交谈。

「……这算什么啊……!」

但是,办不到。

胸口太痛太痛,兄长的面影太远太远。

非常的,难以忍受。非常的,无法克制。优乃了解以前的哥哥,可是对方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哥哥,优乃无法克制不将针对这样的对方所涌现的激情,原原本本注入到问题中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洛洛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明明被人蛮不讲理的大吼大叫,却依旧静静伫立在优乃的视线前方。这样的事,让优乃更加烦躁。

「 、哥他!」

优乃如呕吐般大叫,但凭着毅力,唯独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哥他以前更加普通的!就算不用你多管闲事,在小时候也非常普通的……普通的、我的『哥哥』!」

嗯——洛洛特点点头。虽然不知她在认同哪一层含以,但优乃没有去管,继续大叫

「可是……可是、可是!从某个时候,样子突然就变得很怪……然后就变了!感觉变变得对很多很多事都漠不关心,变得完全不笑了!就好像机器人一样……我的哥哥,不见了啊!」

哥哥不见了啊——还是小孩子的优乃,当时是这样想的。

某一天发生在卓巳身上的豹变,显著到让人不由无法接受的地步。

如同放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对大多数的事物不表现出兴趣。周围的人将哥哥这样的变化当做「单纯的成熟了」接受了。

哥哥的变化在外表看来的确非常微小。虽然与年龄相比有太过沉着之嫌,但没有表现出特别有问题的倾向。岂止如此,总是能够做出符合常识判断的哥哥,在旁人眼里甚至成了聪明的小孩。

可是,以优乃为首,极少数在他身边的人能够理解。

其实不是的。看上去明辨事物的行动,实际上只是遵循参照配合社会常识事先构筑起的自我规则而已。「因为现在在呼吸,所以在呼吸停止前,姑且活着吧」——只顾怀着无精打采到这个地步的感受度日。就如同很理所当然的在说,自己就是这样被制造的机械。

对变得如同空壳的卓巳,优乃当然担心,尝试过很多方法想让哥哥回到从前。爸爸妈妈也一样。甚至启太在初一的时候因为这个原因和哥哥大打了一架。两人都受了需要住院的伤,即便如此,哥哥还是机器人。

——不行。没法处理啊。那家伙是怀着情理打架的。

这是启太出院时的台词。冲击太过强烈的,现在依旧无法忘怀。一想到哥哥只因为情理与死党互相打得好几处骨折,优乃便又害怕又悲伤,泪腺无法控制的松脱了。

「然而……然而,为什么你能办到『那个』!?」

优乃将感情宣泄出去。明明发过誓不会再哭了,脸颊却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我没有办到啊!身为妹妹,却没有办到啊!爸爸也是妈妈也是,全都不行,就连那个启太哥最后也放弃了!然而,为什么你能让哥哥复原!?」

这正是优乃不论如何『本想去问的事情』。

很早以前便了解卓巳的自己这些人统统办不到,为什么突然冒出来的洛洛特就可以呢。优乃不甘心承认这一点,直到现在都一直在用拐弯抹角的方法为难她。这明明是本不应回避的提问,明明是不得不去承认的事实。

「「………………」」

两人一时无言对视。面对昏暗中绽放光彩的一对碧玉,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一般。

在这个时候,铃声响了。十分钟的休息结束了,之后将开始第四节课。记得下节课应该要换教室进行化学实验。可是没关系。那种课坚决翘掉。洛洛特也不可能将学校的课程放在女人间的战争前面。

事实上,她既没有逃也没有躲,等待铃声结束之后,如此说道

「——我,并没有让卓巳『复原』哦?」

优乃火了。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装蒜的她恨得不行。

「而且,我大概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少撒谎啊!做了吧,你做了什么的吧!?所以哥变成『那样』不是么!?我知道的啊!虽然还是会机械式的对答,还是面无表情,可是比以前更加……更加像那个时候的哥啊!所以你说看电影,怎么回事……!」

对了。自己能够明白。可能爸爸妈妈还有启太都不明白,但唯独自己能够明白。因为自己是玖堂卓巳的妹妹。

哥哥回来了。

不见了哥哥,我的哥哥回来了。

「不对,不是的哦,优乃」

然而,洛洛特缓缓的摇摇头,依旧否定优乃的诘问。

「因为,我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以前卓巳的事哦?」

「……?那种事,不是当然的——」

「对,是当然的。所以我不是让卓巳『复原』。我不知道让卓巳变成『我不知道的卓巳』的方法哦」

优乃一瞬间无法呼吸。然而,反抗心立刻涌了上来。她想说,才不是那么简单的文字游戏。

可是,在优乃将这句话说出来之前,洛洛特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优乃大概在非常初步的地方误会了」

「误会?」

「听我说哦?假设就算我对卓巳做了什么,也不是让卓巳『复原』。只是对他说,和我一起『改变吧』,牵起了他的手。仅此而已哦?」

改变。不是复原,是改变。成为崭新的自己。向前、迈进……?

「和喜欢的男孩子体验了很多很多东西,每天就像不停在过节一样——于是这样的话,已经不需要维持以前的样子了吧?不需要回到从前了吧?」

「………………」

「不论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都是变化哦。不过,反正要变,就变成比现在更加出色的自己不是么?优乃如果讨厌卓巳改变的话,自己也一起改变就好了哦。带着卓巳一起,朝着更好的方向」

洛洛特不设防的笑起来。她的解释还是像在玩文字游戏一样,回答得完全不成样子。可是,说不出来为什么,却一下子渗透进优乃心中。

不是自己而是她的理由,不可思议的能够忍受。

接点出现了。能够接受了。明明没有摆出任何明确的根据。

到头来,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就事这么回事。

「…………好不甘心。我明明是哥的妹妹……好不甘心啊」

优乃抬起脸,啜着鼻涕说道,唯独嘴唇死要面子的露出微笑。边哭边笑。

自己作为哥哥的最大的理解者能力不足。对这个事实感到后悔,觉得难堪,好逊——但是终于爽快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郁闷感情,终于化解了。所以已经不用期盼窗外拨云见日了。

「谁大谁小,我觉得没太大关系哦?大概」

洛洛特投来柔和的眼神。优乃滋噜滋噜的哼起来,隐隐地点点头。

「嗯……也对呢。因为我是妹妹呢」

以前不停暗示自己的那个词,头一次用在了稍许不同的意思上。优乃觉得,这远远比起像免罪符拿出来一样刻意招摇要更加合适。

「嗯,然后,我是卓巳的未婚妻呢」

「哎~……这未婚妻的说法,果然不能退让么?至少换成女朋友啊。恬不知耻」

「坚决不要。如果有人对优乃说『当卓巳的弟弟吧!』优乃肯定会拒绝吧?」

「这话才没人会说!再说,怎么当的了啊!能当你试试看啊!」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优乃感觉多少变回了自己的风格。然后优乃在头脑的一个角落里突然觉得,这是洛洛特在关心自己。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真的眼拙了,越来越觉得欠了她一个莫大的人情。奈拉就算了,为什么自己周围竟是这样的家伙。

「——昨天的约定,你记得么?」

深呼吸之后,优乃如此问道。因为优乃觉得,不论发生什么,开始是必要的。

「咦?什么?」

「喏,就是对决赢了的一方什么什么的那个」

「啊,嗯。当然啦!按照约定,卓巳是属于我的了呢!」

「嘁,拿你没辙。不过,要分我一半哦?因为作为大哥的那部分,这辈子都是属于我的。没问题吧?这个超重要哦?」

「诶嘿嘿。分你一半啦,分你一半」

「……另外,下次我让你见我们父母。昨天,两人也挺开心。哥哥少儿不宜的书,到时候也随你去看哦。大概虽然是启太哥的,那阵容」

然后——让话稍微在空白中彷徨了一会儿,干咳一声之后,

「……最、最后的约定哦?那个,你要……还记得么?」

随后准备趁着势头一口说完,但是失败了。话的后半不明不白的只剩下了尾巴。优乃唯独现在的这一瞬间,没有去诅咒一到这种时候就胆怯的自己。

对,开始是必要的。不论发生什么。可是,如今要对直到今天一直对立的对方说出这样的话,需要莫大的勇气。

「诶、嘿、嘿~」

「 、这是什么表情……」

洛洛特露出最大级别的放荡笑容。就如同本来能够轻易让人想到令人心醉这个表现的美好样子,被破坏丢掉似的样子。就好像巧克力帕菲。

所以优乃理解了。对方理解的事情,优乃也理解了。于是不需要语言,以几乎挥出手刀的气势有力的伸出手。

握手。

并非和好,而是为了开始今后新的关系,迈出的第一步。

洛洛特如同就在等这个一样双眼放光。然后以木天蓼摆在面前的猫一样动作,扑进了优乃伸出的手。这么一点小事就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想着这些,在满意不过,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装作嫌弃的样子,等待这一刻。

至此为止一直保持着,彼此能够互相碰到彼此手的距离,抑或是要打架尽管放马过来的形同陌路的距离。然后现在,终于要稍稍缩短了——

就在此时,可怕的轰鸣震撼了初中部的校舍。

「!?」

事情发生在第四节课刚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有听讲,头脑为刚才的不安而烦恼的卓巳,突然听到震透鼓膜的巨大声响,战栗地抬起脸向窗外凝视。

「怎、怎么了?刚才的……?」

班上的某人呆呆的低语起来。明白一年C班全体都站了起来。可是卓巳没有转身。座位离得近非常幸运,打开窗户直视外面的景色,不由咬牙切齿。

「……喂,大事不好啦。是不是失火了?好像是初中部那边」

「噢,真的啊。话说,有烟,在冒烟」

「不要啊……那边不是化学室么?难道发生什么事故了?」

争相聚集到窗边的几名同学用与现实有些脱节的空泛声音交头接耳。距离午休还有一个小时,面对这种松弛的日常气氛被突然从旁挥来的铁锤破坏掉的事态,还没有任何人理解状况。就连老师也眼睛睁得滚圆,没有采取应有的措施,望着窗外。

卓巳追悔莫及。周围的话是正确的。在隔着体育馆和赛场的另一头,零零散散的樱花树之间,能够看到如今正腾起滚滚黑烟的初中部校舍。由于角度问题很难确认,火焰的确是从二楼东侧——化学室周围冒出来的。

可是,这恐怕不是意外。这不可能简单的当成化学实验中搞错了什么的情况。因为自己的耳朵确实的听到了。

混在刚才的轰鸣声中,有无法认作属于人类的壮烈咆哮。

「……」

卓巳环顾教室,可是以启太为首的其他同学几乎都只顾傻站在原地。例外只有似乎和自己想的一样的燎,然后就是绫子。

「怎么这样……为什么,怎么回事……?」

绫子非常混乱。连平时的毅然态度都忘记了,失去血色的嘴唇正在战栗。不过,这是正确认识状况的表现。至少比其他学生更能理解事情的重大。虽然终归只是对单纯的爆炸事故所作出的反应。

「——卓巳」

背后传来小声的尖锐呼喊,卓巳不顾周围的目光冲向燎身边。

「你,刚才的声音?」

「听到了。可是,其他人似乎没有察觉到」

「……那就是认识过滤器了呢。是」

短短的对话足以掌握事态。卓巳不由被想要咋舌的冲动所驱使。

是艾略特他们。恐怕不会错。正如昨天预告的那样,过来收拾卓巳了。可是这样的发展实在出乎意料。就算不会被常人所认知,但实在想象不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瞄准上学的时候进行袭击。

卓巳笃定接受阿瓦隆的公立部门委托的艾略特不会干出太夸张的行为,但他似乎太天真了。对方没有选择超乎想象的方法。

「……总之赶快过去吧。洛洛特有危险」

和燎相互点点头,迅速冲向教室外。但是,在准备将手放在门上的这个间隙,

—请小心!要来了!

小人们无声的声音传来,卓巳背脊窜过一阵恶寒,转向了小人们指示的方向。

只见教室的窗户,还有众多学生聚集的那个方向,毫无脉络的浮现出某种扭曲的影子。影子缓缓地,如同巨型鱼从海底上浮一般。

的显现——如此理解的瞬间,吼声中从喉咙下面迸发出来。

「离开窗户!」

但是迟了。对突然发出的警告做出反应的人,完全没有。

窗玻璃碎散,外壁被轰飞。面对冲入教室内的异形,几个同学就像稻草捆一样被扫飞。

虽然没有英格威的的恶作剧,但这一瞬间,一切都在卓巳眼中放慢。混在散乱的玻璃碎片与混凝土残骸中,同学的身体像被汽车撞飞一般飞向空中——如此骇人的光景,细致到任何细节。

受害的学生们被重重的抛到地板上。喧杂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桌椅被踢散,轻轻飘浮在空中的异形,不久在教室中央停了下来。

鸦雀无声。太过突然而惨烈的状况,感觉事件确实定格在了此刻。

但,这也仅在顷刻之间。随后某人惨叫起来,以此为开端,混乱转眼间波及整间教室。满是「呜、呜哇……呜哇!?」「见鬼,刚才怎么回事!爆炸的气浪!?」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可是,卓巳感觉周围的喧嚣离自己好远。

卓巳只是紧盯着眼前的敌人。攥紧的拳头用力到骨头咯吱作响。

刚才在心中吟唱的「巨型鱼从海底上浮」这个比喻,出奇的命中了。

浮游在虚空中的敌的样子,虽然并非既存的,但接近鱼类。尺寸犹如大型机车,尾巴和背的顶端竖着无数的刺。头部长着一根很像独角鲸的尖锐的角。从忽绿忽紫的鳞片间隙中,能看一对黏糊糊的白浊的眼睛。

听到了呜咽声。因疼痛而哽咽的脆弱声音集群。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也很多。

启太看出老师靠不住,自行掏出手机开始叫救护车。绫子脸色铁青,捂着嘴角,完全忘记班长的职责,凝视着这一切。

这是不现实的景象。本应熟知的空间,如今返来截然不同的触感。然后,自己正身在此景,对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咬牙切齿。

「……真、敢……做呢……」

啊,明白。

明白总有一天会这样。

只是,这个『总有一天』比预想中来的要早。仅此而已。

无法反驳。跟着洛洛特,也不想让周围造成牺牲,必须预想到这个事态并采取行动的,是自己。要以恶党的风格贯彻利己主意的变革,必须施展力量,排除万难的,是。

然而,自己在RoyalHunt号之后经过一周——短短一周便沉浸在与洛洛特相随与共的日常之中,偏安一隅。即便得到别人的允许,可唯独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才对。

结果就是这样,是在眼前展开的,无法挽回的惨状。

鱼形嗤嗤的笑着。在那双无法读出感情的浑浊眼睛深处,卓巳确实看到了对敌对者的嘲笑。艾略特的嘲弄,明确的超越了那道底线。

「真敢做啊————!」

意志焦热的燃烧起来。脑袋里的螺丝发出威吓,以猛烈的势头紧出。

背后已经没有燎的气息了。她应该是察觉到分工的必要性,认为机动性优异的自己应该前往初中部校舍,不等卓巳的指示便作出判断吧。虽然担心洛洛特的安危,但卓巳明白,她绝对不愿意卓巳为了她而做出舍弃同窗的行为。

所以卓巳冷峻地迈步上前。第一步,小人们爆炸性的增值,第二步,立刻开始了工作,第三步,已经转为疾驰,伴随如怒吼的声音扑向敌人怀中。

「工作吧,小人!」

「等……等等!等一下、喂!洛洛特!」

「不能跟过来,优乃!」

先走的她对身后喊过来,可是,岂有被拒绝就死心的道理。优乃更加提升了在走廊上奔跑的速度,与洛洛特并肩而行。似乎听到刚才爆炸声的学生们分别从各教室的门外好奇的探出脸。优乃的心境也和他们相同。

「刚才那个很厉害的声音怎么回事?你怎么一听到那个声音就脸色大变跑出去了!你有什么头绪么!?再说,你要去哪里!?」

「化学室!在一楼吧!?」

洛洛特少有的用粗暴的语气进行回答。一瞬间的思考之后,优乃战栗了。

等等。那么,刚才的那个是在化学室发生什么意外的声音么?的确是从下面传来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那岂不是很糟么!?我们班第四节课要在化学室做实验哦!?」

「所以得赶快啊!很危险,优乃找地方等着!」

当然,让她等等她也不会等。更何况听到这种事。

「开什么玩笑!都不知道奈拉他们怎么了,我怎么能够独自悠闲的等待!我要去!一定要去!」

「真是的,优乃太不明事理了!笨蛋!石头!」

洛洛特不知怎的非常开心的这么说道,她似乎想首先从四楼移动到东楼梯,然后从那里一口气下去。由于两人直到刚才所在的楼梯间,与一楼的化学室在校舍中分立两个极点的位置,所以移动起来特别的费工夫。

跑着跑着,防灾铃声响了起来,紧急用的百叶门开始降下。由于百叶门两侧配备了防火门,虽然不会阻碍行进,但需要靠手打开非常沉重门,消耗大量的宝贵时间。

「真麻烦……!这门真重!」

优乃即便焦躁不堪,依旧协助洛洛特纷纷突破防火门。

可是,在打开第三还是第四扇门,终于跃到东楼梯的时候。

突然,嗖咚!眼前响起沉闷的响声,走廊上形成了一个环形山。优乃在即将穿过门的时候突然停下,凝视着本应空无一物的空间。

「什……什么?刚才是?」

不明白。可是样子很奇怪。不,地面毫无预兆的凹陷下去了,当然很奇怪。总之,内心非常的躁动不安。虽然无法很好的形容,但本能仿佛在拒绝前进一般——虽然看不到,但那个凹陷的中心似乎存在着可怕的危险,就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最无法理解的,是刚才自己能够萌生的异样感,仿佛稍不注意就会忽然消失这件事。冥冥之中有什么躁动的信息传达过来,可思考变得暧昧,一切都快形成单纯的「错觉」。

「这个感觉没怎么回事……很不舒服呀!?」

台词的末尾会弹起来,是因为后领突然被抓住,奋力向后牵拉的缘故。在控制不住跌坐在地的优乃眼前,紧接着防火门被猛地关上。

是洛洛特。似乎是她将自己拉倒,然后奋力踢了防火门。

「诶?咳咳……你、你搞什么啊!冷不丁的干什么啊!?」

优乃一边咳嗽一边抱怨,洛洛特神色紧迫的向优乃伸出手,

「站起来,优乃!要逃了哦!」

「什、什么!?你说逃……化学室不去了!?」

「当然要去!可是,这里不行了!禁止通行!」

禁止通行?为什么?虽然产生疑问,但随即百叶门上奏响剧烈的声音。只见人力难以打开的防火隔断门中心,不知为何凸了出来。就好像有大象正在另一侧冲撞一般。

「怎、怎么回事……!?」

「别说了,站起来!快!那个门马上就要被破坏了!」

搞不明白。被破坏?究竟被什么?

即便如此,优乃还是拉着洛洛特的手站了起来。然而意识在深深的浓雾之中开始弥散。没关系,别在意。没有任何问题——有个声音让自己轻易的接受接连发生的异常,是个非常的难以抗拒的声音。

优乃一边在走廊上跌跌撞撞的奔跑,一边摇晃混乱的脑袋,几乎惨叫一般喊出来

「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情况啊!」

「……到底什么情况」

陷入恐慌的化学室中,只有奈拉一个人依旧坐在椅子上淡然的低喃着。

周围一片惨状。窗玻璃全都碎掉,药品柜被不可理喻的压扁,而且屋内的天花板上正在下雨。多亏自动灭火装置启动,火迅速得以扑灭,可是教室里的同学们也因此全都淋成了落汤鸡。受不了,真不中用。

学生们带着伤势严重的老师,目前准备向室外退避。负责化学的杉浦老师在极近的距离遭受到爆炸火焰的袭击,状况危急,必须马上接受医生的治疗。

「这出自那帮劫机犯的手笔,但布局有些巧妙……」

实验室里使用的可燃性药品,点燃疑似漏气的液化气,引发了这个惨状——大家会如此理解这件事的过程吧。化学实验中途突然发生的爆炸事故,原来如此,确实是非常浅显易懂的情况。

认识过滤器会根据因人而异的规范来扭曲记忆和认识。为此,越是容易让大众联想到『现实中会发生的那种事态』的状况,越表示设计得稳固。既然如此,可想而知这个时间点的袭击是想当有计划性的。

「话虽如此,干得还真是过分啊」

奈拉知道自己的声音多少有些气愤,混着叹息起身离席。她对「你也快逃

吧」喊她的同窗们应了一声「没关系」。

『——非常抱歉,奈拉小姐』

突然传来声音。房间内的人,现在明明只有自己的,然而声音突然不知从何处传出来。

『您的同学们都在一起,所以勉强都保护下来了,可是站在讲台上的杉浦老师实在无能为力。全都是我的无德所致』

无形的声音接着说道。但是,奈拉并没有特别惊讶。原本奈拉刚才就并非自言自语,而是一直与『他』在对话。

奈拉视线落在地面上,向那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宣告

「觉得对不住的话就请拿出诚意来,村田先生。请索性切腹谢罪吧」

『杀人不眨眼呢。不过只要您愿意,不肖村田实秋,不管切腹还是什么都做给您看。因此介错之事能否有劳?』(注:介错是为减轻切腹谢罪之人的痛苦,在切腹之后斩下切腹者脑袋)

「不要。会被溅出来的血弄脏的」

吵闹的影子沉默下来,于是奈拉将视线移往别处。向刚才爆炸中心的讲台之上望去,只见有一个体格巨大浑身是毛的东西,四肢力量膨胀地伫立在那儿。

是狗或是狼。总之有着黑色的皮毛,有着类似姿态的。眼睛就像染了血一般鲜红,从密布尖锐牙齿的嘴巴一头,可窥灼热的舌头。不言自明,刚才引起瓦斯爆炸的就是这只没有教养的小狗。

『英国的妖精,「黑妖犬」的系统么。似乎如传说中能够喷火呢』

「别卖弄了,那个是出于什么目的进行袭击的?」

『现阶段无法下定论。看上去似乎不是只盯上殿下的御身而来』

那个洛洛特在休息时间和优乃不知上哪儿去了,现在也没有回来。敌的主人应该也立刻察觉到她不在吧。然而并没有迅速去找洛洛特,果然应该认为敌人另有目的。

『入侵校内的敌势力反应,我目前能够感知到三个。全都是第三阶位。一个人在这里。一个在上层。最后一个似乎在高中部。……可是,怎么说呢,这种没有统一性的半吊子攻势是何用意?』

若要动真格的发动攻击,只有三名第三阶位显得很不平衡,假设计算有什么情况,至少分散战力这一点更加无法理解。影子如此说道。

可是奈拉隐约能够察觉对方的目标。

「……原来如此。真是糟糕的兴趣」

『?奈拉小姐?』

「不,现在不说这个。村田先生,那个能抓到么?」

『您接受YES之外的回答么?』

「不准。请立刻捕获」

接收到从疑问形转为命令形的话,影子「遵命」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下一刻,奈拉的影子微微蠢动——继而爆炸般的膨胀起来。

如同无尽的墨向四面八方蔓延的影子,遍布化学室的地面、墙壁、天花板,可以成为落足点的所有地方,用漆黑不留死角的完全覆盖掉。

没过多久,就连从窗户投入室内的微弱阳光也无所作为,被更甚黑暗的浓郁暗影之海所吞没。敌畏惧地向后退缩,但为时已晚。

「身在某处的主人?我已经决定了,之后我要对你进行万分严酷的讯问」

拐弯抹角的宣告「我生气了」,最后影子迅速向猎物包围收缩。

再次传来野兽的嘶吼。只不过,这次的音量远比上次更大,蕴含着某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但是,卓巳现在没有去在乎那种事情的余力。他一边飞快的在自行车棚的屋顶上奔跑,一边用手中的武器指向泅泳在虚空中的鱼形。

「见鬼去吧!」

扣下扳机的,是一只粗大的枪械。只不过,发射出来的并不是铅弹,而是用教室中组成桌椅的管子制造而成的,大概两指长的橛子,再利用小人们从体育仓库擅自拜借而来的比赛号令用枪的火药,藉由气压进行连射。从机关部分延伸出来的不是弹夹而是橛子的弹带,为了不让弹带拖到地上,小人们正列队拖着它奔跑。

以迅猛速度飞出的橛子向敌进行连射。回旋途中受到冲击,巨型鱼在空中激烈失衡翻滚。但可恨的是,影响仅此而已。物理性的手法虽然能够干涉,却无法造成伤害。巨型鱼立刻调整好姿势,再度向卓巳突击。卓巳咋舌,间不容发的让小人们发动陷阱。

小型锁链锚纷纷从多个方向呼啸而来。

使用自行车链条制作的这些锁链锚,从事先设置好的带绞盘的发射器中射出,目的在于将敌的身体层层捆住阻止其行动。卓巳趁此空档从自行车棚的屋顶上跳下来,继续猛冲。

向背后一看,只见被链条缠住的巨型鱼,表面沙沙的泛起波浪。

又想用『那个』了——就在理解并战栗的刹那,

「!」

巨型鱼从容的如气球一般膨胀起来,犹如从身体内侧爆炸一般,四散开。

并非自爆,是让自身的形态显著变化。更正确的说,是本来很巨大的,分成了相同样子,大约一百只的小鱼群,毫不费力的挣脱了锁链。卓巳粗暴的咂舌。

刚才那个也以同样的手法突破了陷阱。似乎是由小型集合而成的大型鱼,整体体积虽然不会变,但可以在范围内自行增减个体数。是单纯却又棘手的恶作剧。

「果然不能让无力化么……!还没有发现主人么!?」

卓巳粗声大吼,询问脚下奔跑的小人们。可是招来的报告不尽人意。

——抱歉,还没有。校内已经基本搜索过了。

——这种情况,或许本体在校外。Hee Haw。

要是这样就糟糕了。在校外的话,必须一举扩大搜索范围。情况顺利能将鱼形引出校舍就好了,但止步于此只会越来越糟。

「……将战斗交给,主人在安全圈内作壁上观。分离型的理论么」

卓巳同样是分离型,但觉得自身无法组织战术。的小人们活动范围非常广,但毕竟制作的道具基本只能供卓巳使用。换句话说,很难活用『主人与分别行动』这个分离型的最大优势。必须将脆弱的本体暴露在敌前,这是与制造物存在时限并居的明确弱点吧。

好了,怎么办呢——就在这时,卓巳怀中突然响起轻快的电子旋律。是手机。是洛洛特么,还是燎呢。卓巳看也不看画面,直接接通。

『Heeeeeeeeeeeeeeeeeeeee Haaaaaaaaaaaaaaaaaaaw!』

可是,从扬声器发出的巨大声音,不是她们的。

不,这原本就是不是肉声。听到疑似声音合成器合成的声音,卓巳狐疑的皱起眉头。

「……谁?」

『无名的善意第三者!如果能随便接受这种答案就帮大忙了呢』

「……我明白了。就是骚扰电话吧?我现在在忙,待会儿再说」

卓巳当即打算挂断电话。虽然这是演技,但对方似乎乱了方寸。

『S、StopStop!太心急了啦!好,俺就给你个出血大特惠告诉你俺的名字吧。俺是波比卜!为你带来福音的羊之使者!』

「开什么玩笑。你可什么都没有回答哦。艾略特的同伙么?」

『唔~,这么说也对,也不对。很微妙的呢。不过,俺是你敌人这件事应该做不了呢。——本来的话呢』

「本来?」

『俺说过吧,俺是「为你带来福音」的啦』

卓巳一边与自称波比卜的什么人对话,一边匆忙的确认后方。一丝不乱地在大气中泅泳的群,粗暴的扫荡进行线路上的障碍物,逼近身后不远。

『俺这里也是有苦衷的。俺虽然是你的敌人,但仅限现在这个时候可以站在你这边。所以,俺准备将这样的打算——喂~,喂喂?你在听么?』

「说过这边很忙吧!有事就快说」

如果可以,卓巳想要将其无视专注战斗,可是很不凑巧。这个波比卜如果是艾略特的同伴,就必须探查此举的意图。

『哎呀哎呀,真的很心急呢。俺可是将事先取得的情报带给你的哦?有恩当言谢啦。这在羊的世界里是常识,人类不是么?』

「……?事先取得的?」

『你身后的那只臭金鱼,很碍事吧?』

听到这句话,卓巳不由凝视着自己的手机。他紧紧盯着,电话另一头的真意。

「我们现在呢,呃……三楼……总之在三楼的什么地方!」

『我搞不清在哪里啊!我没去过初中部的校舍啊!』

「吥!别对我这么说,我也才来学校没多久,怎么可能弄得那么清楚……咦?难道,燎又迷路了?」

『才没有!怎么想迷路的都是你吧!?』

跑在前面的洛洛特对着电话喊着什么。可能对方说话的声音也很大,所以对话内容完全泄露出来了。而且做出那种孩子气的反驳的人,难以置信,竟然是燎。

优乃被越来越迟钝的思考绊住,被洛洛特拉着手糊里糊涂的在走廊上奔跑。正体不明的『什么东西』依旧有在背后追赶,断断续续的传来油毡地面破碎的声音和隔断门被破坏的声音。意识变得暧昧,由于一直到处逃窜,优乃

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卓巳的妹妹也在么?——好吧。既然这样,就绝对别抛下她一个人。那帮家伙的目标不只是我们。或许连卓巳的家人也被盯上了』

「……这难道说,无差别袭击?」

『似乎没有那么极端。至少我们是首位。不过,几乎没有顾虑普通人。……大概是想对我们施加压力吧』

洛洛特的侧脸一瞬间非常阴沉。燎『听好咯?』接着说道

『手机就这样维持通话状态。另外,尽可能的呆在一个地方别动』

「唔,有点没信心呢。姑且努力试试吧」

说完将手机从耳朵上拿开口,接着洛洛特带着担心的表情问道

「优乃,没事吧?」

「……不明白。总感觉脑袋里面,好重……」

台词自然而然的变得断断续续。洛洛特表情复杂的低吟道

「没有翅族授吻的人,一般是无法违反认识过滤器的效果的……不过卓巳妖精使的适应性很强,会不会和血脉有关?」

她的话像独白一样,优乃不得要领。可是,优乃觉得,就算考究其中含义也毫无意义。只要平安无事的熬过这件事,解开绷紧的弦,自己一定不会正确的记住体验过的诸多事情。不知为何,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对不起,优乃」

洛洛特突然道歉,优乃「……诶?」抬起变得掩饰的表情。

「很多很多事,真的非常对不起」

「???很多、很多?」

嗯——洛洛特点头,因为正在奔跑,所以只顾向着前方。

「卓巳的事。把你卷进来的事。但又不能对你解释的事。反正你会忘记,所以才趁现在像这样自我满足的向你道歉这件事。最对不起你的……是我其实没有太后悔的事。这些全都都是」

「…………」

「对不起」

她还是老样子表达不清。想说什么,完全无法理解。不过,能够察觉到与无法理解的漠然及宗旨所不同的部分。

大概她对『不后悔的自己』有着某种想法吧。

她对明明知道有错却没有罪恶意识的事,产生了罪恶感吧。

非常拐弯抹角的纯粹化作热量,从眼前的纤细背影中传递过来。

所以,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我们……不是握过手了么」

咦?——洛洛特视线向后边滑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明确的惊讶之色。就好像在说,还没有哦?刚才被中途打搅了。

真让人讨厌。敏锐的时候明明很敏锐,迟钝的时候却那么迟钝。

「做过了啊。早就做过了啊……」

优乃面无表情,稍稍有些粗暴的挥动相互牵起的手。

「我们握过手了……所以我们已经是『这样』了。那个……就是那个哦。抱怨什么的,自我满足什么的……都要互相去听的关系哦」

洛洛特大大的张开眼睛。这张露骨的惊讶表情,有些可笑。

没多久,她笑了起来。如同抛开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般——不,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抛开了,但此时此刻,重新理解到果然无需任何留恋一般。

「嗯——嗯、嗯!我们要多多的相互交流哦,优乃!还没有对卓巳和燎说过的事情,有好好多好!只希望跟朋友说的事情,好多好多!」

听着她兴奋不已的告白,优乃不知如何回应。她意识的部分已经到达极限,最关键是在之后随即发生的事情,让由乃果然没空去深思熟虑。

已经如同拖着自己在跑的洛洛特那边,堵住连接特殊教室楼的连廊入口的防火隔断门,

「「……!?」」

伴着怀疑让听觉麻痹的轰鸣声,像纸一样被斜着撕开了。

被捷足先登了。优乃立刻明白,但明白的时候,已经没有距离了。

随后是刹那的连续。无形的威胁从隔断门的裂缝中袭来,优乃感觉到恐惧,毫无余力的呆住了,可是感觉到,洛洛特反射性的松开牵着的手,带着自己向一旁扑去。

为什么呢?优乃此时拒绝松开她的手。

优乃不觉得这是思考之后做出的行动。只是忘我的,紧紧的拉住掌心差点逃掉的触感,就这样将想要盖在自己身上的洛洛特按倒在走廊上。

随后,冲击穿透身体,紧接着是浮游感,然后又是一次冲击。

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惨叫。是谁呢?不知道。不,不是自己的话那就只能是她的了。既然有力气惨叫,就是有那么做的余力的证明,既然如此,那她一定就没事吧。

放心了。放心之后,优乃终于松开了意识最后的碎片。

「 、优乃!?」

听到洛洛特惨叫的时候,燎已经与敌近身。

已是完全显现状态。消去胸口的刻印,解封第四阶位的同时,燎冲向前去挥出掌底。然后以零距离释放出所向披靡的苍炎的一击。在掌内玄妙地调节过威力的鬼火,将敌的身躯轻而易举的轰向后方。

毫毛倒竖的惨叫震撼走廊。用杀手>的恶作剧将主人的魂魄连同躯体一并燃烧,将敌轰到地板上打滚。这个任谁都会无法抗拒产生生理上的厌恶感的这个样子,简单来说就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只不过,插进地面支撑起身体八只节足,不知为何由白烟一样的东西形成。不,应该说,白烟以『酷似昆虫的足的形状』模糊的盘踞着。

拥有白烟之足的巨大蜘蛛——即使搜寻记忆,与作为工具记下的妖精传说也丝毫联系不起来。是南美一带的幻兽么?

在隔着面具目光增强的燎面前,完全恢复常态的敌,从容的深深沉下身体。当然,虽然戒备过对方会扑来的情况,但对方接下来的行动出乎意料。

巨大的蜘蛛没有朝着燎,而是跳向了近旁的窗户。然后,它直接冲破了玻璃,向校舍外跳了出去。燎连忙冲向窗户,只见像航迹云一般被拉长的脚抓住壁面,身影以完全不符合那巨大身躯的速度远去了。

「撤退了……?」

不明白为什么。是从一开始便规定了袭击的地点时间么,还是其他入侵者已经被卓巳收拾掉了呢。不管怎样,似乎逃过了一劫。

「燎、优乃她!」

听到背后的喊声转过身去。刚才保护洛洛特,被敌的足打飞的玖堂优乃正四肢脱力倒在墙边。

也许是判断随便去动头部遭受撞击的她会有危险,洛洛特不安的蹲在她的身旁。燎也弯下腰,虽然外行,但还是对优乃的伤情进行确认。

自己到达这里的时候,从她被相当危险的方式打飞,之后撞到墙壁来看,伤势不会简单。果不其然,简单的触诊都能判断出几根肋骨,或许脊椎也存在异常。另外就要看头部的受伤情况了吧。

「……」

救护车的警笛声从远处靠近。燎如同被这个声音追逼一般进行着应急处理,表情不知不觉的扭曲起来。太不像话了,这究竟该怎么向卓巳交代才好。

「——让阿瓦隆的先遣队提供协助」

此时,在身旁听到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咦?」燎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视线转向一旁。洛洛特站了起来,从制服的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借我医疗型的妖精使!有前天飞机的那件事吧!所以,没关系。休战协定作废也没关系,这样拜托的话是不会被拒绝的吧!」

「你、你……」

燎惊呆了。作出的决断的确非常妥当,但能够如此迅速的就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这份坚强意志才是最让人惊叹的。虽然燎明白洛洛特是抗打击很强的性格,但觉得她唯独这一次也无法保持冷静。

「因为我是恶党!不献媚,不奢望,决不放弃!想要的东西全都靠力量得到手,一旦到手的东西不论发生什么也绝不放手!」

洛洛特一边用左手操作电话,一边用空出来的右手在胸前攥紧小小的拳头。如同拳头里捏着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似的,紧紧的——

「既然和我做了朋友,那优乃就是属于我的了!」

一名同伴已经撤退了,另一个不知被何方神圣无力化。

前者似乎陷入了与燎·真崎的遭遇战,无可奈何撤退了。这也是稳妥的判断。由于接到次要目标达成的报告,所以不成问题。

只不过,后者不清楚。中途便完全失去回应便没有下文,所以当做了战死,但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可能性很高的,就是这个城市的市长」

虽然古怪但也是重要人物。虽然不知她开得哪门子的玩笑去做学生,但很难想象身边不带一两个护卫就外出。作为第一目标夺取第一王女的人在宣告失败的时候,就要展开第二目标,伤害卓巳·玖堂的亲近的人。即便如此也办不到的话,就尽可能的大闹一场。同伴们应该接受了这样的指示,看来是与奈拉·佐伯直接对上了。

既然如此,果然机会来了。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卓巳·玖堂其人,见机行事,尽可能的将他身边的人当做活祭,但单独完成作战中产生了障碍。

原本今天的袭击具有很大的『开局』的意义

。之后旁敲侧击的给他施加压力,最终让卓巳·玖堂傀儡化,而这不过是最初阶段。在可能成为持久战的作战整体布局下,背负太大的风险没有意义。

于是,男人没有太多犹豫便决定撤退,混入周围的人群,悄悄离开现场。也就是混入组成队列准备到校外避难的学生们中间。

附近诱导避难的老师,最初露出不解的表情看过来,可最后什么也没说。他暗自笑起来,不以为意地走在走廊上。

如此紧急的事态中,感觉到不对劲的人很少。如果能够做到这种事,他们一定也会很早就察觉到多了一位同僚这件事——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么」

「!?」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男人大吃一惊,看了过去。男人此时总算下到一楼后,离开学生们的队列,正从侧门来到外面。在能够看到饲育小屋和花坛还有塑料大棚的高中部校舍背后,卓巳·玖堂昏暗的双眸尖锐的眯起来,在这里严阵以待。

「怪不得怎么找也找不到。没想到已经当上老师了呢」

应该是才刚刚到达这里吧。目标一边调整凌乱的呼吸,一边如此说道。

不可能。自己是妖精使的事为什么会被察觉到?为什么自己的逃走路线会被预料到并被捷足先登?卓巳也许从男人的表情冲察觉到了这些疑问。

「有人向我泄露了情报。所以多亏了这个情报」

「不可能!究竟是谁!?」

「抱歉,我约好了不能说」

是打死不说样子,玖堂·卓巳摆好一柄疑似小型手枪的东西。

自己的散布在整个校内了,就算赶快解除显现然后召唤回自己身边也来不及了。只闻啪的一下,伴随不像实弹的声音,从目标举起的武器的枪筒中发射出了某种东西黏在了衣服的领口。是金属制的好像小爪子的东西。

然后下一刻,那个爪子发出吧啦的响声,电流在男人全身飞驰起来。

难道是手枪型的无线式电击枪!?理解的时候,意识已经开始脱离身体。连咒骂也来不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冷彻的声音浸染鼓膜。

「其实很想尽情的让你为你胡作非为付出代价。可很不巧,首先很多东西得要你吐出来——全都一五一十的都讲出来吧」

在那之后的事,记忆实在零散。

生擒了一名袭击者卓巳随后接到燎的电话,得知有奶身负重伤,脑子一时半刻无法正常的运转。

记得的就是遵从急救队员「家人也一起来」这样的话,和固定在担架上的妹妹一起乘上的救护车。在等待被送往市内的大学医院,被推进手术室的妹妹恢复的这段时间里,爸爸妈妈赶到了。三位家人就这样,坐在长椅上几乎没有说话,干巴巴的望着『手术中』的红灯。就这么多。

不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无法用其他方式来形容的这句话,一直在脑海中来来去去。

然后,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爸爸妈妈说「去商店里买些简单的吃的东西」,两人起身离席后没过多久。

「——喂、没事吧?」

卓巳突然被人如此喊道,慢吞吞的抬起头。

这个人在哪里见过。是一位西装传得随随便便,感觉不到四十的白人男性,而且容貌和打扮也没什么奇怪的,但不知怎的,完全不出看不出他是正经人。恐怕是因为言谈举止干练过头了吧。可是,明明是见过一次就无法遗忘的对象,如今卓巳却连的对方是谁也没办法立刻想起来。

「脸色很糟糕啊。开心点吧。妹妹得救了哦」

「!」

冷淡的一句通告,卓巳要把长椅踢翻一般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也理解了男人是何许人也。是前天那次劫机事件的时候,携部下们用车来接自己和燎的,阿瓦隆先前工作队的——

「是……库雷格·乌兹、先生?」

「啊,只是个徒具形式的指挥官,所以『先生』就免了」

因为掌握部队实权的是军事顾问赫尔曼么,那天晚上他也做过同样的自我介绍。给人一种一直在愤世嫉俗中成长的中年人的印象。

「于是……妹妹得救了,是什么意思?」

卓巳一边询问,一边侧目确认手术室,可红灯依旧亮着。

「现在医生们很混乱。重患不知不觉的痊愈了,这也难怪呢」

库雷格苦笑起来。可是,卓巳没有了解情况。妹妹的伤势相当重,刚才接受医生的讲解时察觉到了,可是——不知不觉的痊愈了?

「?怎么了啊。从殿下那里什么也没听说么?今天袭击中负伤者的治疗,由我们先遣队来接手了。所以就这样,我也把部下带来了」

库雷格指向站在通道前面的两个男人,接着说道。先遣队为负伤者治疗,这种事头一次听说。不,或许洛洛特说过些什么。只不过,由于仓惶之下离开了学校,和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完全不记得了。

「被送往其他医院的患者,也已经粗略的治疗完毕了。根据报告,伤势最重的初中部老师似乎还需花些时间。不过,没有死者」

「治疗完毕……难道悄悄溜进了手术室?」

「啊,用过滤器悄悄进行的呢。我说你啊,刚才我们带着在你面前走过,可你完全没有注意到吧?另外,别用敬语了」

库雷格叹了口气,极为正常的从怀中取出烟盒,可是马上哼了一下,又收回怀中。似乎想起了这里是医院。

「学校方面也是,现在已经让部下们进行修缮了。不过,各个地方破损的很严重,怎么说也很难在这几天内搞定呢」

「……不、非常感谢」

「道谢和敬语都免了。这次提供协助纯粹只是交易的结果。而且也关乎我们的脸面呢」

这是在赫尔曼暂时返乡期间发生的事件。先遣队显然被小看了吧。不提这些,卓巳此时终于松了口气,再一次坐在了长椅上。

优乃没事。其他的学生和老师们,大家都得救了。真的是,好像奇迹一样。

放心了。可是,无法坦诚的开心起来。今天的袭击,是哪怕走错一步可能就会造成众多死者的事态。而且竟然被寥寥数名第三阶位耍得团团转。卓巳察觉到,无法否认在对方不问对象诉诸卑鄙手段的情况下,身处非日常的侧面怀着极为平凡的日常的自己这些人是非常脆弱的。

这是痛苦的成果。在这一层含义上,艾略特的企图恐怕再成功不过了吧。

「被你抓到的一名袭击者,现在由我们收押。之后将进行审问。因为生擒全靠你的本事,是不是也有你来让他们全都吐——?」

库雷格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卓巳制服胸口响起了呼叫铃声。

卓巳不经意颦蹙起来。感觉今天的手机手机很烦。

路过的护士瞪了一眼,卓巳轻轻低头后取出电话。画面上是未接电话。脑中一瞬间浮现出今天在学校告知自己袭击者的真身与位置的那个神秘合成音——波比卜。可是,他马上摇摇头,否定这个念头。

在这个时间点上,对方没有别人了吧。

所以卓巳向库雷格打了下招呼之后起身离席,寻找适合密谈的地方。这段时间里更改了呼叫模式随它去震动,可仍然知道对方不会放弃呼叫。避人耳目的转移,没过多久找到了紧急出口。

打开铁门,周围的景色从洁癖的白色,变成了被防火墙覆盖的厚重灰色。

啪嘡,用背将门关上。周围自然没有人。卓巳靠在楼梯的扶手上,花了些时间进行深呼吸,一次又一次,执拗的。

然后,按下通话键。那家伙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Hee Haw,玖堂君。妹妹似乎没有大碍呢?恭喜』

听到艾略特·基加仑的声音的瞬间,努力克制不将手机握烂的自己,如今应该是全天下最宽容的人之一吧。桌子发自肺腑的如此认为。

「……Hee Haw」

卓巳首先用这句话回应。因为他感觉聊些无意义的东西,一定会变得无法克制怒火。电话另一头的艾略特尤为沉痛似的压低声音。

『学校的事,我听说了哦。不得了呢。真是一场不幸的事故呢』

「……事故、呢」

『对,是事故啊。你难道有意见么?』

只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凑巧发生在了今天。与地震和火灾相同,只能怪没有未雨绸缪的家伙自己愚蠢——这就是艾略特的话。

很猛烈,的确不容反驳。所以赶快推进话题。

「有什么事」

『哎呀,今天很寡淡哦?』

「我想尽早结束不愉快的时间。和你说话,会让我莫名的堵得慌」

『啊哈哈,真过分啊。我要谈的事,就算不说你也明白吧?』

「如果是优录那件事,我应该明确的拒绝过了」

『也对呢。不过,我觉得是时候回心转意了』

卓巳浅笑。为什么自己的嘴会刻上笑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不喜欢无谓的牺牲』——」

『嗯?』

「昨天的台词,是骗人的吧?」

啊—

—艾略特发出彻悟的声音,

『不,我对神发誓那是真的。人命应该有效使用。无意义的流血对任何人也没有好处。虽然今天的事故让我很悲痛,但也算有价值。你说对吧?』

原来如此,真说不过他。无话可说。太对了,太卑鄙了,简直可笑。

『你的妹妹平安无事了。这太棒了。其他人也性命无忧。够不错了。不过,下次要是继续发生相同的事情,可就谁也说不清楚了哦』

「…………」

『害怕了?脚在发抖哦?不过,你很幸运。因为一般连如此想象的机会都没有,某天便会突然失去一切。然而,你没有付出什么了不起任何代价就获得了教训,经历过宝贵的体验。聪明的话可要趁现在哦,玖堂君?』

从手机的扬声器中漏出的艾略特的声,在通风的空间中空洞的回荡起来。

想吐了,好想吐。然而,笑容没有从卓巳嘴边离去。

「——我当我的笨蛋就够了。因为自从和洛洛特相遇之后,我就一直像个笨蛋一样。事到如今让我变聪明,能活下去么?」

『这是恋爱的事情吧?哎呀,年轻真可怕。你不点头的话,你身边的什么人可能还会遭遇事故哦?』

「随你便。到那时再说」

说得这么干脆,即便艾略特也似乎无语了。可是,对与卓巳而言终归只是说出了理所当然之事。自己还没有窝囊到这个时候会无言以对。

卓巳将洛洛特在自己心中,放得位置比任何东西都要高。除此之外的一切,在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弃掷逦迤的鼎铛玉石。在与她并肩前进的路程中,即便会造成牺牲——说极端一些,果然那时再说。

可是正因如此,才绝对不能让『那时』到来。

非常无谓的琐事。可是,也是无可提替代一群人。如果不想让那些被破坏,就应该为了避免『那个时候』不择手段。

——啊,就是这样。艾略特,你说得非常对。

——我得到了重大的教训。于是得到这份教训之后,我会彻底的物尽其用。

——不会再让相同的事情上演。绝对不会再让大意。

『……家人和朋友,怎么样都无所谓?你疯了么?』

「我说过,我当我的笨蛋就够了。这算正常么?」

手机在手中咯吱作响。即便如此,还是学着洛洛特,嘴角以恶党的样子扬起来,告知以应当告知之事。

「随你便。你想做就做。不论你用多么卑鄙的手段都没关系。既然决定成为洛洛特的骑士,我现在也是恶党预备军。我们彼此都没有谴责对方的权利。不过,你给我记好了。挥拳的代价,一直是拳头」

不被义愤所驱使。为了正义什么的,随人家笑去。就算不用搬出那么出色的动机,对于贯彻自我而生的人来说,排除碍事者的理由简单明了,只有一个。

「——恶党不会出承认自己以外的『恶』。你很碍眼啊,艾略特」

这样就结束了。没有任何一方挂断电话,手机屈服于卓巳的握力,变得支离破碎,通话被强制切断了。

卓巳盯着自己的手掌,塑料的碎片刺进里面,从各处流出血来。感觉非常痛。可是就连这份痛楚,就连它原本是如何造成的,卓巳都一时无法理解。没过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对着自己的行为瞪大了眼睛。

「……糟透了,得去再买一个了」

卓巳哀叹手机的结局。这是极为自然的结论。他虽然对机械本身没有什么留恋,但对柔和的苔绿色色泽十分喜欢。而且也已经用了一年多了。

这样一来,又得在艾略特账上多记一笔了。卓巳如是心想。

和燎一起离开学校后,有人在校门等待。

周围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时间快到八点了。所以站在校门口的人影是谁,最初因为太暗没能分辨。可是,就算认不出来也要打招呼,这是洛洛特的作风。

「Hee Haw,奈拉。让你久等了,对不起咯?」

「……说得就好像我们一开始就碰头一样呢」

「啊,果然是奈拉啊」

碰头这个词用得很妙。虽然没有做过约定什么的,但在今天这一天结束之前,感觉这样与她在什么地方相见,是一种必然。至少洛洛特是这样的感觉。奈拉也应该没有考虑擦身而过的可能性。

「诶嘿嘿,是『确信』呢」

「对,是『确信』呢」

进行这样的对话后,两人不约而同了走起来。

无言持续了一段时间。也路上唯独脚步声凄凉的回荡着。燎或许是顾及到两人,稍稍拉开些距离跟在后面。感觉所有人都在紧张。

不久,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奈拉。她用一如既往的懒散语气对洛洛特说

「都到这个点了究竟在做什么?今天学校应该封锁了」

「嗯。我想来稍微看看在今天的骚动中被破坏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做?奈拉没有这么问。因为没有必要问吧。于是,洛洛特也没在意,继续说下去。她不知不觉的向天空望去,确认着天上看不到星星这件事。

「——从明天起,学校要暂时停课呢」

「没办法。现在校舍有些太通风了」

「唔。我才刚刚上学呢」

「不用担心,下周会复课的。因为先遣工作队积极的承接了修复工作」

「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我出手相助也算值得了呢」

「嗯。关于向他们求援一事,我必须向你表示感谢呢」

接着,「话说回来」奈拉轻轻地叹了口气。

洛洛特打起了精神。因为对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必定会停顿一下,这是她的习惯,洛洛特已经看出来了。结果,奈拉停顿了一下。

「——你有自知之明么?」

「嗯。今天的事,全都是我的责任哦」

气氛降到了冰点以下。这样的感觉,断然不会是错觉吧。

雪之妖精扬起脖子。从长长的银发引发下面露出的紫色玻璃珠,视线明明很冰冷却在沸腾,好似液氮一般。

她在装作若无其事的,却控制得不是很好。始终保持面无表情,只是单纯因为对单纯的扑克脸没有自信。断然并非缺乏感情表现。也许是不知为何故意深藏在内心中,不过洛洛特对这种处世之道感到巨大的疑惑。

「……我放心了。这里装糊涂的话,就算我也不知道会说漏什么」

「讨厌啦,不用客气哦。随便说不就好了?」

「我拒绝。对恶意反应迟钝还好,可你明明心安理得的去伤人,还平心静气的笑,究竟谁会对你这种人……」

洛洛特淡淡的微笑着。她是真的希望奈拉去理解她。她很开心,而且对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事情,有些伤感。

「优乃,没事了呢。卓巳打过电话了。奈拉也知道了?」

「……是,刚刚在医院的工作人员联络了」

「下面,我下去探望一下,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有工作。而且,就算去了也没用哦。早就过了会面时间了。而且今天除了哥哥和家人之外,不会让其他人去见面吧」

听她的口气,就好像如果不是这样,恨不得立刻就像冲过去似的。不久前优乃被救护车送走的时候,其实奈拉很想陪同,可是面对学校遭袭这个前所未有的事态,作为市长要做的决断堆积如山,她到头来只能站在一旁目送优乃离开。

洛洛特将接下来的话,几乎反射性的讲了出来。

「理解力,很不错吧?明明像要哭出来似的表情」

这是挑拨。是明确的。断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哪怕一点点也好,她想知道佐伯面具下面的样子,就是这种感觉。不,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从话中可以察觉到。

「……这口气就好像知道一样呢」

可是,奈拉反而想将铁面具戴得更深。警戒心层层叠加的这个样子,感觉就像刚出生没多久就从妈妈身边被带走的小猫一样。

周围全是敌人。

和自己一样。——她如此觉得。

空白持续了一段时间。洛洛特这段时间里在等待。虽然面具没有取下来,但她笃定奈拉一定会向她抛出某种话题。

「优乃她——」

经过一瞬间犹豫,奈拉还是立刻开始讲起来。

「我到学校后,她对我说的不是早上好也不是你好,而是『欢迎回来』。分别的时候,她会用『一路走好』来送我。从最初相见一直是这样,她说在学校的时候,市长也是普通的学生」

「嗯,很有优乃的风格呢」

「……说实话,我不喜欢身为市长的自己。其实我只想和优乃一起做愉快的事。即便如此,完成市长的工作,对我而言是必须的」

必须的。必须的事情。所以也要接受讨厌的自己。没有办法,没有余地。

虽然似乎有什么隐情,但这不太是洛洛特喜欢的论调。

「教会这样的我将日常与战场分开的,是优乃。因为有日常——因为可以留在学校呀,教室呀,还有优乃身边,我现在才能屹立于战

场之上。实际上,拥有归宿这件事,让我比以前开心得多。虽然我还是不喜欢身为市长的佐伯奈拉,但也能为这份工作而自豪了」

「也对呀。昨天的奈拉有种毫不妥协的感觉呢」

「不过——」

说到一半中断了,奈拉忽然停了下来。洛洛特也停在原地。

「我的归宿,今天被破坏了」

「…………」

「因为你,王女。一切都被破坏了」

可是,大家都没事哦?优乃马上也可以出院,学校下周也就复学了哦?

洛洛特在心中试着唱反调。正是那种「那又如何」的感觉。

奈拉想说的也不是这些,原本就能够复原,所以破坏掉也没关系,这种歪理也实在可笑。想要将名为世界的绝对无法恢复的东西破坏掉的洛洛特,非常明白奈拉话语的沉重。

「我现在非常后悔。——对于昨天给你思考时间的事。对于竟然有那么一丁点相信你那人品的事」

「诶嘿嘿,真严厉呢」

感觉这是个不错的倾向。先不提这个,洛洛特喜欢手下不留情。方针什么的,还是没有就没有了。思来想去,人的本性就如同臭泥,虽然有时很丑恶,但在洛洛特心中回荡的东西,总是这个样子。

一味美丽的东西,已经不需要了。正因为这么去想,自己才能走出妖精乡。

「——嗯,所以用不着啰哩吧嗦的了。一定要好好地决断」

「深有同感。王女,答案已经得出来了么?」

「那么昨天的时候就得出来了哦。只不过,要在自己的答题纸上打上〇,需要足够的勇气对吧?数学或者化学的话还另说,可这是感想文,真是很伤脑经啊」

很感谢优乃。那位勇敢的同学,虽然没有打〇没有×也没有打△,但通过与她成为朋友,在提交之前直面了解答。

「我的事,拉丝忒尔小姐的事,城市的安全,还有今后的事——全都在明天搞定吧!如果可以,还想再被叫去奈拉的房间呢」

「是市长室呢。好吧,我接受了」

那么——奈拉接着说。嗯——洛洛特也点点头。

「「——明天,第三回合见」」

第一回合是昨天的会见。第二轮是今天在这里的谈话。

所以明天是第三回合。而且一定是最后的回合。

「诶嘿嘿。就让你见识一下赫尔曼传授的拳击怎么样?招牌技是左勾拳!」

洛洛特笑了,和平时一样,因为恶党是傲慢的。

「我会用还击将你打趴,请与抗冲击垫尽情热吻吧」

奈拉没有笑,和平时一样,因为秩序是不会动摇的。

然后,双方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确定无法成为朋友的两人之间,没有离别的问候,头也不回。

听着背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自己也好想像奈拉在学校从优乃那里得到的一样,听到拉丝忒尔的『欢迎回来』呢。

——洛洛特突然想到。

可是三十分钟后,洛洛特知道了这是无法实现的。

「——没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么?喂?」

一回到隐蔽所,便被英格威投来吓人的声音。在简易的地下酒吧,坐在吧台上的他,常常面露凶相瞪过来。在旁边的位子上是夏农,然后是她手中的平板型终端。三人似乎串通好了的架势。

艾略特耸耸肩。他们气势汹汹的理由,当然立刻就察觉到了,即便如此还是试着装起糊涂。

「什么事?」

「开什么玩笑,嫩葫芦。你丫瞒着我们的事情,我们已经全知道了」

艾略特点头。他一边点头一边走进昏暗的店内,对夏农腿上放置的平板上显示的羊形卡通人物问道。

「是你么,波比卜?查出我的行动,然后告诉他们的人?」

『……正是。挺聪明的嘛』

睡衣模样的羊还是老样子懒懒散散迷迷糊糊,可是传来的合成声特别安静。鉴于他之前的吵闹,简直判若两人。

「无法理解。为什么?最初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对我说过会协助我么?所以,不会将我的个人信息还有目的告诉任何人」

拥有卓越情报收集能力的波比卜,将第一天调查出来的艾略特是遗产管理局这个组织的走狗这件事揭穿了。可是,对于波比卜来说,最优先事项应该是平安无事的结束工作才对。事到如今,究竟是怎样的想法,让他变卦了?

『是你先打破约定的哦,艾略特。采取作战行动要向同伴们具体传达——这是俺们最初相互说好的吧?』

「啊,瞒着你们采取行动,对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事情太突然了呢」

「这是在撒谎不是么?」

指出来的人是夏农。她一张不买账的表情,接着说道

「刚才听了一些,呆呆的用将城市的监视系统和某国的人造卫星黑掉,在各处放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布控。然后呆呆的趁事先无法查知时袭击了学校……明显准备得超周到不是么?」

原来如此。波比卜的的概况,就连对我也没有揭露过,却暴露给了英格威他们么。——艾略特在双重含义上感到惊讶。虽然知道他拥有高超的骇客技术,但实在不会想到那本身就是的恶作剧。还有,至今明明都彻底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起来,为什么这个立场在这里解除了。

波比卜,为什么突然想要揭露自己重要的呢。不,为什么他能如此深得英格威与夏农的信任,而想与我对立呢——

『退一百步,就算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事出突然,但你对牵连普通人的事要如何解释?俺本人最气这种事哦?』

「……?等等,这难道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么?」

哎呀哎呀,真是莫名其妙。利益至上而又自由涣散的佣兵,竟然会过敏的顾虑别人的生命,丝毫没有专业人士的风格。素不相识的人,死又何干。

「你也会说与玖堂君相似的话呢。既然是目标身边的人,他的家人还有那所学校的学生和老师,所有人都不是一般人。没错吧?」

「呵,真有意思。这种歪理说得通么」

英格威从吧台上下来,大步流星的笔直走过去。

「那么,关于你养的『我们不知道朋友』要怎么解释?是冲进卓巳的学校的那些人吧?工作的不只有这里的四个人么?」

「没错,是四个人哦。构成核心的是四个呢。不过,其中有个人带着个人性质的部下,这究竟叫我怎么说。——话说,英格威」

艾略特敷衍了事,觉得麻烦,语气稍稍加强。不管怎么说,艾略特在气头上。因为刚才与玖堂卓巳之间的对话,被他狠狠的冒犯了一通。

「你怎么就那么不顺眼?聚集里社会的人,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又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么,我爱牵连随我去」

「这是信任问题,混账。我再说一次,这是信任问题,混账」

站在眼前的英格威,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弯起来。很可怕,却又轻快的接着说

「啊,你说的没错。我们全是窝囊废。特别是我,交往都撑不到一个月就会被人甩的废柴男典型。『你为什么总这样!』。谁管你啊,白痴,这就是我。有什么问题么?怎么样,有意思么?我的恋爱话题有意思么?喂?」

「冷静点啊」

「啰嗦。——所以,我就是我,当然,事到如今我不会耍嘴皮子说什么漂亮话。拿起家伙爽起来,也会揍死人呢。不过,你的做法一点也不时髦哦。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时髦。劫机的你对我提这个?」

「是,我劫机了!劫机!……无聊透顶」

说完的同时,英格威的手向上弹起。艾略特的胸口被可怕的力量拽起来,就这样被吊在了半空中。艾略双腿一边挣扎一边心想,真荒唐的蛮力。

「我知道你想把卓巳怎么样。为了利用那家伙的,听说你在耍那种阴招呢。可是这样的话,你抓那家伙的一两个亲人就能搞定了吧?把整个学校都当成目标,理由在哪儿?」

英格威向提起艾略特的手中进一步注入力量,

「说更简单一点,你的兴趣有些过火了哦?」

「……兴趣?」

「对,兴趣。你兴趣还真糟糕啊」

艾略特不知不觉的发出哄笑。虽然呼吸很困难,但还是没能控制住笑意。

英格威,夏农,或许就连波比卜都向艾略特投来诧异的眼光。他们退缩了,更准确的说,突然变成了被人用刀身滑过脸蛋一般的那种表情。

「兴趣么,是兴趣呢!哈哈,这就行了!」

艾略特笑了一阵子之后想到——已经够了。

「别让我说太多次,英格威。把素不相识,而且连妖精使都不是东洋猴子用在兴趣上又怎么样?倒不如说快乐的工作更加健全吧」

「……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即便如此,我还在自我克制哦?明明不想再来这种岛国了,竟然又要来到这个鬼地方。而且和我组队的家伙竟然是两个废物不如的地痞流氓。信任?怎么可能信任你们!啊对了。今天的袭击也

是。本想杀他两三个就先忍一忍,想着干的太过火会让目标更坚决呢。然而却被那种小兔崽子拳头的代价是拳头什么的牙尖嘴利的说了一通!」

艾略特几乎没有换气的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英格威似乎被他突变的言行所震慑,但没有撒手。

结果,惨淡的沉默直落此处。

没有谁动。没有谁说话。唯独天花板的空调声传入耳朵。

英格威心一虚,增强眼神中的气势,夏农明确的表现出畏惧,但从台座上站起来。艾略特笑了。看来他们认识到艾略特的本性了。

『……刚才也说了吧,英仔。他大概是个超危险的家伙』

不久,波比卜透过中断作出发言。

『俺和别人组队,总是会将别人的身世背景查得一清二楚。可是,艾略特不一样。虽然知道他很像在遗产管理局手下办事,但挖到一定深度就挖不出来了。……能明白吧?不知是艾略特本人的力量还是遗产管理局的集团力量,总之与这家伙扯上关系的人全都被封口了』

「哎呀哎呀,这话可不中听了呢。——话说英格威,可以放手了么?」

乍看之下是个温和的要求,但英格威还是没有放手。他依然将艾略特吊在半空,静静的用眼神对波比卜的话表示赞同。

「……啊,确实。看现在这家伙,那种『影子很淡』的感想怎么也冒不出来。哈,真惊人呢。何止卑鄙,就是个窝囊废呢」

「无视我?废话少说,先放手」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和这家伙组队了呢」

「手,放开」

「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艾略特」

「手啊,英格威。手、手……手!快把你那肮脏的手放开!」

艾略特在俯视,英格威在仰视。彼此视线相互交织。沉默再次降临,这次的寂静犹如一触即发。艾略特没有善罢甘休,英格威也感觉到了艾略特的杀意准备显现。

厮杀将在转瞬之后开始。这股浓烈的气息,仿佛扭曲了空间。

可是,在入口的门发出声音的时候,绷紧的气氛转而成为别样的紧张,艾略特等人一齐向门口看去。

有人来了,错不了。可是,会是谁呢?至少艾略特严令过自己率领的佣兵部队断然不要在隐蔽所现身。既然如此,是嗅到这个地方的第一王女他们,或者阿瓦隆的正规部队么.

都不是。艾略特瞠目结舌。

「你是……」

站在敞开的门前的,要说意外,也的确是意外的对象。可是她从昨天在咖啡厅见到的时候开始,就莫名的牵动着艾略特的心弦。

「——Hee Haw。我是来杀你的,艾略特先生」

自称拉丝忒尔的那名少女,双目充满令人刺痛的杀意,现身于此。

拉丝忒尔能够达到这所地下酒吧,全凭脚踏实地的打听。

打听,虽说这个音色不错,实际上只是单纯的撞运气。只是,白天离开大屋,以卓巳带去的那家咖啡厅为中心,慢慢扩大搜索范围罢了。

然而完全无视拥有艾略特的奇貌——这么称呼也没有不合适的那份存在感加上那份不显眼——的外国人这个无以复加的特征,当初完全没有收效。对,关于艾略特的目击证言,完全没有。

取而代之,从人们口中听到的是奇妙的二人组的传闻。

非常烦人的一对男女。显著各异的容姿。男的一眼便知不是正经人。女的在把音量放得很大听音乐。今天白天在闹市区闲逛。昨天晚上在满是可疑店面的区域出没。然后最关键的,两人都是外国人。

拉丝忒尔灵光一闪,中途将打听的焦点集中在了那两人身上,突然抓到了情报。打工的地方『野猪仔』也在闹市区,所以拉丝忒尔对附近的环境很熟悉,见过的人也很多,调查将跃进一大步。

之后就简单了。在追踪二人组足迹的途中运气不错,发现了关键的艾略特的身影,然后跟踪了他。从店内漏出的声音有好几个,而且剑拔弩张,到达地下酒吧将耳朵贴在门外仔细听了一会儿——

「果然……你就是这种人呢。艾略特先生」

艾略特的本性刚刚显露冰山一角,拉丝忒尔便二话不说直接踏进了店内。艾略特惊讶的转过头来,他的印象果不其然,于昨天相去甚远。可是,对于拉丝忒尔来说,现在的他才是已知的样子。

看上去像傀儡这一点是一样的。只不过,眼睛深处的那个令人发毛的浑浊,以及不住痉挛的嘴,最关键的是浑身散发的压力是不同的。

相比异样,异常这个词更加准确。相比异常,疯狂这个词更加贴切。而且唯独笑声无限的快活,就好像被宣判命不久矣,仿佛从包括活着在内的一切痛苦中解放的末期患者。

错不了,拉丝忒尔咬住的嘴唇都要渗出血来。

是这个男人。如今不仅仅是相貌,就连散发出来的感觉,都完美变成了杀死艾丽卡的『那个男人』。变成了把自己当做物件一般睥睨的,那个晚上的艾略特·基加仑。

「——令人吃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登场。而且还要来杀我?」

艾略特仿佛听到陈腐的玩笑,笑起来。站在旁边的高个子男性「……谁?」问过去,可艾略特没有看他。

「哼哼,果真是命运的安排呢。从昨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不过,真是败给你了。没有记起你是真的。你基本上是在为什么人报仇的——可我至今从没犯下过会被人盯上的疏忽呢」

会报仇的人,全都在造成影响之前抹灭了。他是这个意思吧。

「该告诉我了吧,小丫头。你究竟什么来头?」

拉丝忒尔没有回答。因为有比口头解释更明快的解答方式。下一刻,拉丝忒尔将平日控制在体内的『力量』完全解放。

『力量』——也就是自己作为的本性。

并不是这什么浮夸的效果,不过是拉丝忒尔穿着的很普通的洋装,刹那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服装。视线飞向在店内一角摆放的大试衣镜,只见那里出现的是,拉丝忒尔已不知多少年没有拜见过的化身完全显现状态的自己。

几条丝绸花边在空中跃舞。然后这些丝绸编织起来,精致的形成了复杂奇特的纯白礼服。虽然自己主张这是婚纱,但艾丽卡曾对头上披着面纱的这个样子毫不避讳的做出过这样的评价。——很像水母哦。

说得太过分了。拉丝忒尔想着,向前一步。衣服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同化型的妖精使……」

如此呢喃的,是吧台附近的少女。也难怪会这么想。自己这个没有主人酷似人类的个体使用这个形态,首先对方会怀疑是不是同化型妖精使。

可艾略特似乎是察觉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刚才在店外听到的一样,将理性的约束完全吹飞一般的爆笑。

「惊人……惊人、惊人惊人惊人惊人太惊人了!难以置信!你是那时候的么!?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的……在那天晚上的那个地方,惨兮兮的看着我的,那个么!?哈、哈哈哈哈!所以才感觉似曾相识,所以才会想不起来,所以才会恨我啊!变成了么!」

「艾丽卡·史坦……」「!?」

高个男性眉间挤出深沟低吟着,吧台耳朵少女失声惊呼。可是,拉丝忒尔眼中完全没有他们。之后又向前几步,来到仇敌触手可及的距离。

「艾丽卡给我起的名为『蛰居情节的看家人』。现在名为绪原拉丝忒尔。——想起来我是谁了么,艾略特先生」

「啊,想起来了啊!原来与此原来如此,我不记得你这的确不公平呢!原谅我吧,人类都不如的畜生!」

坏掉的笑。坏掉的言行。到了几乎可以充当优点的水准,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坏掉了。接着艾略特在极近的距离索然无味的看向背后。

「就是这么回事,英格威。不好意思,刚才的话等下再继续。我现在必须去奉陪她了。女士优先,这是一个——」

「你叫我等?少瞧不起人了,药疯子。我们可不会管你的状况」

男人——英格威气势逼人的将手放在了艾略特的肩上,

「!?」

随后,被某种尖锐的东西的锋尖指向了脖子。面对几乎没有准备动作的威吓行为,英格威喉咙上扬僵住了。这是还差几毫米,器官就被挖掉的位置。

「……唧唧喳喳的吵死了啊,你这脏东西。我让你等,你他妈少就给老子废话,像雕塑一样给我等着。请麻烦看看气氛啊,真的」

艾略特的语气虽然没有连贯性,但他的脸还是老样子布满扭曲的喜悦。不忍正视,不愿干预,总之就是只能这么去形容的笑。

「我啊,有点起鸡皮疙瘩了。仅仅是人形的就已经很贵重了,竟然还是那位艾丽卡博士的前……哈哈,恐怕这价值卖给口味怪癖的人怕是不够呢。对吧,拉丝忒尔小妹妹?」

「………………」

沙沙,沙沙,丝绸花边发出摩擦的声音,拉丝忒尔进一步前进。

意识集中在了艾略特的右手。就在刚才戳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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