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堂优乃没有想过拿自己和哥哥的关系与别人作比较。
虽然被前辈伊泽启太煞有介事地揶揄成「你们快结婚吧?」,但优乃自己觉得,自己和哥哥只是一对不好也不坏的普通兄妹。
以前被自己当成方便的盾牌走在前面的哥哥,近几年突然派不上用场了,但优乃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成长了,也就接受了。不可能像某些家庭剧里那样变得很黏很黏,也并没有糟糕到想要举头望天的地步。不管多少次优乃都会说,自己和哥哥是一对非常普通的兄妹。
可是,正因如此——五月十九日,星期二。
「我今天要早点出门」
虽然觉得「诶嘿♪」这个拟声词绝对是幻听,但在早晨的餐桌上哥哥突然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优乃头一次产生了与看到冰海精灵捕食场景时相同的战栗。
「……怎么了?难道一大早就阴谋要找那丫头幽会?」
「你、你说什么傻话……这怎么可能」
优乃勉强忍住怒火问了出来,可身穿私立叶乃宫学园制服的那家伙差点将正在喝的味增汤喷出来,这个举止所表现出来的可疑成分,诠释着他已被看穿。
不思悔改——优乃咬牙切齿的心想。昨天也回得相当晚,明明刚被妈妈狠狠地修理过,却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
「哦,就是那个么?小秋传说中的女朋友么?真想带回来让老爸也瞧瞧呢」
「嗯,对呀。小兔崽子下次把人带回来吧」
「……这种全是怪人的魔窟,才不会带。还有老爸,别用那个羞死人的爱称喊我,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还有老妈,别用小兔崽子喊自己的儿子啊」
保护过度而软弱的爸爸,牛气冲天的妈妈。与哥哥一脸为难作答的样子形成对照的两人。在优乃看来,这实在不是有趣的发展。——真是的,我家两老真没用。
优乃在昨天将哥哥交到女朋友的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并大肆进行散播,结果,爸爸妈妈却「孩子他妈,要煮红饭了!」「哈、哈、哈,简直是奇迹」连家庭会议都没开就开心起来。优乃也觉得这现象很奇怪,在这头等大事面前非常狼狈。
「爸爸妈妈都搞清楚了么?不是简单的女朋友,而是未婚妻哦?这种大事哥哥没有和我们这些家人谈过就自己做主了哦?」
「不,都说未婚妻的事是你误会——」
「小秋(笑)闭嘴」
哥哥的脸抽搐起来。感觉真棒。就在优乃这么想时,坐在优乃右边的一家的顶梁柱伸出手胡乱的抚摸优乃的脑袋。被当成小孩子虽然有些遗憾,但只有一只手的爸爸专程别扭着身体伸出了右手,优乃无可奈何,坦率的任他抚摸。
「哈哈,优优还是老样子粘哥哥么。没事的,用不着担心,小奇不会不理你的。所以,别闹别扭了」
「不、不是……刚才优优是喊谁!?我么!?」
爸爸频繁的变换对孩子的爱称。哥哥也「……小奇么」变成远目。
「反正还年轻,只要别给我添麻烦,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只是别让女孩子哭泣。如果弄哭,我就让臭小子你嚎啕大哭。知道了么?」
健谈的妈妈一边展露她豪迈的吃相,一边如每一次一样装腔作势的进行训诫。这话虽然很中肯,但对她的话最好还是保留一半。
「……所以说,没说的那么夸张啊。老爸老妈也太唠叨了啊」
「哼,谁知道呢。哥哥基本上——」
「优优(笑)闭嘴」
火大。
哥哥照他说的一样,先走了。从他离开的方向看,果然是想在去学校之前先到那个转校生的家——那个大屋去一趟。尽管非常想跟在后面,怎奈优乃今天值日。所以无可奈何只好一个人去学校了。
撇开妹妹和女人幽会的混小子,去死好了!——走在路上,优乃对哥哥破口大骂。
优乃不久到达了叶乃宫学园,这时几乎没有学生到校,在静悄悄的初中部校舍内前进,登上二楼的时候,突然发觉忘记到办公室找班主任拿日志。不过,这种事随他去好了,之后再谈。优乃立刻转换思维,打开了教室的门。
「早上好,优乃」
随后,本以为不会有人在的教室里传来了犹如泄了气的碳酸饮料般的问候。
「……奈拉?你怎么在?」
「一大早就开始漏脑浆了呢,优乃。和你是相同的理由哦」
优乃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她们是同桌。优乃值日的话,当然姓佐伯的奈拉同学也要值日。实际上,自己的挚友现在可能已经为之前的值日生善后了,黑板也擦过了。只不过,昨天分别的时候她有事,以为她今天可能不一定来学校。
「咦?那是怎么回事?昨天那通电话,结果不是什么大事么?」
「怎么会,是足够重大的事。拜其所赐,我可是睡眠不足哦。看,黑眼圈」
说完,她指向自己的眼睛下面,但那里如积起的初雪一般干净。还是老样子,一本正经的开起了莫名其妙的玩笑,让人捉摸不透。
「工作如汹涌的大河之水正在猛增。这段时间,说不定要泡在文件的海洋中了呢」
「哈哈,亏你还能来学校啊」
「因为我全都推给村田先生了。虽然被说教,有一大堆只能由我来做主的要事,但终归只用盖个章,不暴露的话就不成问题」
超轻松呢税金小偷,奈拉竖起大拇指。好,就当没听见吧。
「优乃那边怎么样了?之后哥哥那件事」
「哎~……感觉微妙的变成吴越同舟了,家人靠不住啊」
「原来如此。状况似乎非常不尽人意呢」
「是呀,因此积累了大量的精神负担。我,可能快要倒下了」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哦。真可怜」
真想揍上去。
不过,优乃将书包扔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卷起袖子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中。话虽如此,奈拉已经大致做完了,剩下能称之为工作的,就是给花瓶换水了。日志也已经好好的放在讲桌上了。
可是,在拿花瓶要走出教室的时候,优乃突然想起来,向身后转过头去。
「哦,对了——奈拉」
轻轻呼喊。站在黑板前集中粉笔灰的她,就好像在阳光中独自沐浴着白银之雨,头发闪闪发光,「什么?」微微倾首。
优乃说了出来。和平时一样,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欢迎回来」
「……是,我回来了」
这里是校舍。对于自己这些学生来说,这是日常的象征。只要穿上制服,不论谁都会成为这个小小世界的一员。即便真实身份如何不同的人,也是一样。
优乃想让学校尽可能长久的成为奈拉能够回来的地方。
〇
「喂,卓巳!看了昨天的新闻么!?」
「过」
「呀嚯,惯例来了!那么,真崎呢!?」
「换」
换!?刚一进教室便吵吵嚷嚷跑过来的伊泽启太听到燎冷淡的一句话,果然吵吵嚷嚷的叫了起来。她似乎仅用昨天一天就迅速成为了应付损友的大师。
「另外,别用我的姓来叫我,我昨天没说过么?伊泽同学」
「哎呀,是这么说过……不过,对女生直呼其名还是有些抵触嘛」
「是么。那赶紧别找我说话了」
「喂,卓巳!这女人为啥每句话都带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摇我——卓巳在心中如此回答,在座位大半已有人落座的教室里,注意尽可能保持自然的走向自己的座位。
卓巳因为昨天那件事,被周围好奇的目光所注视,很烦。都说八卦三五天就会淡漠下去,只盼班上的大家能够早些恢复冷静。
卓巳叹着气坐了下来。随后,戏弄般的声音从头上降下。
「真少见啊?玖堂竟然卡着铃声进班」
班长,深遥绫子别有用意的眼睛透过眼镜的透镜俯视下来。面对她一如既往的那张背叛了严肃容貌的亲切笑容,卓巳回以苦笑。
「和总是调动大人物出马的启太比起来,要好上不少吧」
「嗯,也对。不过——」
意外配合的班长,用眼神指向仍旧不断对答的燎和启太,
「和传闻中的转校生一起上学是怎么回事?总感觉,是不是有些下流?」
「你白痴么。我只是今天早上有事,先去了趟洛洛家才过来的」
「嗯?那么,你们直到刚才都还三个人在一起?」
啊。——卓巳点点头。和初中部的洛洛特,自然在走进校门之后就分开了。
「既然如此,就更不纯洁了。竟然和未婚妻,还有代替未婚妻监护人的人同时……即便是我,对通吃也不敢恭维哦。这可是在脱离人道哦,玖堂?」
「抱歉,我完全跟不上你说的话。……话说,通吃?」
莫名其妙。不过这种事,一定不能深入思考吧。
此时,燎的黑发摇摆着,向卓巳走来。应该是来把包放自己桌上的吧。这两天实在没有办法,实在还没习惯看她穿制
服的样子。
「早上好,绫子」
「啊,早上好,燎」
从昨天开始,这两人已经是相互直呼名字的关系,看样子相当投缘。卓巳突然觉得在意,向燎的背后确认一看,启太不知为何倒在地上。
「伊泽好像死了呢?难道燎已经试过那个了?」
「是的。拐弯抹角的应付也挺麻烦,所以照你所说尝试了一下『教育』」
「啊哈哈,领会得真快呢。爷爷的话很了不起吧?」
她们正进行着某种危险的对话。教育即体罚,说过这话的绫子祖父,无疑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再听下去只会觉得恐怖,于是卓巳改变话题。
「——话说,启太那么吵,究竟想说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昨天劫机的新闻好像让他兴奋起来了」
燎兴致索然的回答。明明是当事人却如此厚颜无耻。绫子对此回应
「啊~,好、好。是昨天波音747的事呢。最初误以为是恐怖袭击,大家都变了脸色,最后犯人消失无踪了,很有超自然色彩吧?据说,乘客和乘务员没有任何人记得犯人的长相呢」
「……等等,没有任何人记得犯人的长相?」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燎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可怕。
「是啊。话说,电视上还没有报导?网上已经之吵开了。有说好像是集体幻觉,是燃料中使用的某种成分……」
卓巳几乎已经没有去听绫子的话了。因为中途,他已经立刻明白了情况。
这是隐蔽工作。由于那是将对人类世界的,而且将对现在的日本造成巨大影响的事件,各个立场的大量想法相互纠缠,甚至无法判断是谁干的。可是,这明显是对昨天乘坐航班的人的记忆进行了操纵,而且对各媒体进行了情报规制。
「但不管怎么说,感觉这种事实在扯不到我们头上呢。飞艇也没有坠落到我们居住的街道上,就算突然告诉我有恐怖活动,感觉完全还是虚无缥缈呢」
「……也对、呢」
这才像长期远离战争的这个国家的人,说话的样子非常悠闲。
不过,卓巳知道。对于现在的日本,特别是对于这座羽羽根市生活的人来说,恐怖主义断然不是遥远的威胁。预定在建设中的FairyGarden中召开妖精乡的首脑会议的现在,类似上周的飞艇坠落以及昨天的劫机的事件,随时都会发生。它来得毫无预兆,任何人都有可能轻易的卷入其中。
「——卓巳,你在发什么呆?因为低血压,脑袋里面哪里出故障了么?」
被燎若无其事的喊到,卓巳从不知不觉沉入的思考中浮了上来。向站在身旁的她抬头一看,只见她如平时一样一脸冷静,可唯独双眸有些严厉。
别因为这种程度就乱了方寸——卓巳感觉被她无言的斥责了。
「……别说傻话。这怎么可能啊。而且我并没有低血压」
对,不用说也能明白。不,是必须明白。
因为走在洛洛特身边,就是这么回事。因为一定要有根据情况,即便踩在洛洛特亲手铺下的牺牲之上也要前进的觉悟。
因自己立足点的脆弱而产生的战栗,因对手的强大而产生恐惧,都为时已晚。
「……问题堆积如山呢」
不久,铃声响起,燎和绫子回到自己的座位。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里,开始早班会。
可是,卓巳将周围的一切排除在外,此后,在思考的汪洋中越潜越深。脑海中浮想起的,是不久前在亚特雷亚公馆对话过的,脱离的少女的事——我们面前,又堆积起了非常奇妙的新问题呢。
〇
,绪原拉丝忒尔曾经的故事,并不是非常长。
「——也就是说,总结起来就是这样么?」
说完之后,接待室一时被沉默笼罩。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坐在拉丝忒尔正对面的卓巳。卓巳心想,在这样的情况中,负责首先抛出话题的角色应该由自己担当。
「你在十年左右以前和主人一起来到了日本。可是七年前,你的主人——艾丽卡·绪原被人杀害,你变成。之后的七年里,你一直在这幢大屋的屋顶密室里吃了就睡,过着非生产性的逍遥自在的生活,是么?」
「啊、是、呃。没错、不过」
拥有栗色头发和榛色眼睛的她吞吞吐吐的不断点头。她手忙脚乱,与直到刚才都在毫无感情袒露自己过去的少女判若两人。究竟哪一种是她真实的面貌,如今难以判断。而此时,拉丝忒尔的眉毛突然塌成八字。
「是对的没错,不过……那个,总感觉,最后面的话是不是带着一些恶意?」
「是你神经过敏了」
卓巳决定了。不过,只是话里带上些恶意而已,还希望能够谅解。不管怎么说,在这几个星期里,遑论洛洛特和燎,就连频繁光顾大屋的卓巳,动向也被眼前的少女滴水不漏的监视了。卓巳身旁,也就是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叉着手的燎,从一开始就火冒三丈的理由也十分清楚了。
「……哼,侵害他人的私人空间也得有个限度呢。你要怎么赔我?我这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呢」
「既、既既既然没处发,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果不其然,被燎仿佛能将人射杀的视线瞪着,拉丝忒尔拿起了沙发上的靠垫,护住脸。卓巳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这丫头,脑袋果然有些令人遗憾。
「……燎,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别太吓唬她。话总停下来」
「哎呀,在向女孩子献媚呢。还是老样子点头哈腰没节操呢」
不,不是这样的。更切实的问题,在不知拉斯特斯的真正价值的情况下,应该尽量避免处理不好让她产生隔阂,只是出于这种想法而已。
虽说脱离了,但既然是,拉丝忒尔自然拥有恶作剧吧。而且反观幽灵大屋的传说——幽灵的真身无疑就是她了——就会发现这位少女可能是引发过诸多血腥惨案的罪魁祸首。虽然乍看之下人畜无害,而且传闻缺乏可信度,但终归不容大意。
「是这样么,艾丽卡·绪原小姐呢。嗯——嗯,果然是这样」
此时,洛洛特终于开口了。她和卓巳及燎不一样,对潜藏在屋顶下面的少女似乎不怀有警惕心,好像掌握了什么点点头。
「怎么了?你知道这个名字?」
「嗯,要说知道倒也知道……那个,卓巳,你忘了么?喏,就是我房间的那张桌子。那张在这幢大屋里居住的历代住人使用过的,非常古老的那个」
当然记得。是在洛洛特住进这里后头一次拜访大屋的那一天,洛洛特向卓巳展示过的那张年代悠久的桌子。记得表面上刻着历代家主的名字——
「啊」
卓巳明白了洛洛特想说的话。用目光投去疑问之后,平时便公称对记忆里有自信的无所畏惧的野丫头,有些自豪的点点头。
「嗯,有哦。在竖排名字的最后,上代家主的地方刻着『绪原惠理佳』的汉字。大概,就是拉丝忒尔小姐的主人——所以,没问题吧?」
「啊,是。是的。艾丽卡,在日本将名字写成了汉字」
如此回答的拉丝忒尔,表情下意识放松了。是觉得用小手拿起茶点的洛洛特很可爱吧,露出好像马上想上去蹭脸的羞涩笑容。
「……那么,我也可以提个问题么?可能是很无聊的问题哦」
接着开始发言的是燎。她的语气有了一些变化。她似乎终于察觉到,既然洛洛特便显得很友好,一个人继续为难她也毫无意义。
「你名字中的姓『绪原』来自主人,这点能明白。不过,名的『拉丝忒尔』是什么?自己起的么?」
「呃、呃……那个,原本是艾丽卡给我起的,我的名字。可是那个样子完全不像人的名字,所以就擅自使用了文字……」
「那么,我也有个问题。你这七年是怎么生活的?听洛洛特说,你躲在屋顶下面的隐藏房间,似乎拥有大量的私人物品。钱怎么办?」
也是,不知道差别有多大。说不定不吃不喝也能永远存活下去。不过,既然有私人物品,那些按理说应该是买来的。而拉丝忒尔似乎没有居民卡。
「我想……你应该不会有那么大一笔钱能够支付所有东西吧?」
「什么?已经偷过了?要是那样可真是糟透了呢。你想究竟想吃几十年的牢饭?」
「两、两位怎么这样说我!呜……洛、洛洛特请为我说两句公道话啊!」
「不会说哦?因为很好玩嘛」
遭到洛洛特一脸严肃的拒绝,拉丝忒尔垂头丧气。这次似乎立刻振作了起来,
「才、才没有偷!我只是正常的靠打工赚来的!」
「「「打工……?」」」
三人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形成合唱。总感觉,她受到了俗世的严重影响。又是又是人类世界的幽灵,还是自由工作者,感觉她已经是天然纪念物类型的珍稀物种了。
「是车站附近的一家叫『野猪仔』的蛋糕店,认识么?」
「啊……感觉有这么一家店呢。是相比普通的蛋糕店,更像咖啡厅,能够提供
快餐的店吧?店员全都是女仆打扮,不知为什么,店长染着三色的光头呢」
对,没错!——拉丝忒尔点头认同。接着洛洛特不解的问道
「可是,你是怎么被录用的?我觉得问题很多啊」
「啊,没有,这方面倒是很轻松哦?店长先生是个很亲切的人,我将自己的身世说出来之后,他给我行了很多方便」
「慢着。身世?难道你将刚才的话原原本本的……」
「当然不是。我随便演了场悲情剧,然后就被相信咯♪」
「……这丫头,果然应该让她出去自生自灭吧?」
卓巳也渐渐同意这样的看法。尽管外表柔弱,却意外的强大,感觉似乎有些小看人类社会了。不,或者说,她只是什么都没去想吧?
「那么,可以换我提问么?」
「嗯,不管什~么,请尽管问吧」
交谈到这里,已经完全敞开心扉的拉丝忒尔用手拍着胸脯,轻言许诺。可是洛洛特绝非她所想的那么天真。
「于是——拉丝忒尔小姐今后准备怎么办呢?」
听到这句话,拉丝忒尔焕发活力的表情,突然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阴沉下来。不是单方面的告知关于对方的处置,而是首先确认对方的心意。洛洛特的通情达理有她自己的基准,同时也会十分严格吧。
「问我,想怎样……这不是由洛洛特做主么」
「可以么?由我独自决定?」
「……」
「那么,如果我说『立刻从这个大屋滚出去!』拉丝忒尔小姐会照做么?」
拉丝忒尔不甘心的咬住下唇。这么强硬的表情,卓巳在觉得意外的反面,又不知为何觉得能够接受。她这七年间一直留在这个大屋,果然并非单纯的惰性使然。当然,尽管大致能够猜到她有某些隐情,但也不可以事不关己说出「我明白了」。
不久,拉丝忒尔猛地抬起脸。她的眼睛里凝聚着明确的怒色。
「那、那么……我如果拜托洛洛特『请让我留在这里』,洛洛特会答应么?」
「嗯,可以哦」
「看吧,果然不会答应不是么!反正都会这样,当初就别问我的感受——咦?什么?」
拉丝忒尔的嘴停了下来,眼睛大大的张开。相对的,洛洛特一如既往的不客气的笑着。卓巳没想到,燎也和他一起叹了口气。啊,果然。
「……姑且事先说一声,我是反对的哦?因为这丫头是罪犯」
「是啊。我也反对。当前没有足以让我们信任的材料」
「诶嘿嘿。不过谢谢了哦,两位」
「「好好好,不用谢」」
卓巳和燎望向天花板,异口同声的回答。
「这样一来,就得在二楼准备一间新的卧室了呢」
「嗯,空房间多的是哦。拉丝忒尔小姐,你想用哪间房?」
「什、么……诶?」
「如果你想继续住在屋顶下面的房间也没问题哦」
「也会呢。在上学之前还有一些时间,就找一间满意的吧」
燎说完站了起来。洛洛特也跟着一起。大屋的事交给她们两个就行了吧。卓巳如此判断,深深地靠在了沙发上,拿起红茶茶杯。
而这个时候,唯独只有拉丝忒尔一副被排除在外的木讷表情,一直在发呆。
「咦……那、那个、请……请等一下?」
可能终于回过神来了,拉丝忒尔混乱地准备离开接待室叫住两人。可是,卓巳只用短短一句话留住了她。
「不用了」
「不、不用,怎么会……这么简单就……」
「所以说,不用做多余的事。因为洛洛特已经这么决定了」
拉丝忒尔无法说下去。尽管拉丝忒尔噤若寒蝉的凝视着卓巳,卓巳还是摆着故作不知的表情继续喝着红茶。因为就算继续让他解释,他也不会说下去了。
「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向迷了路一般,无助地呢喃起来。
「真的,可以么?」
被她这样寻求保证,卓巳不由苦笑。真是的,爱操心也总归有个度吧。所以卓巳想至少「你很啰嗦哦」开句玩笑来回应她,
「我……真的可以维持『不变』么……?」
可是接下来说出的这样话,让卓巳惊讶的盯着眼前的少女。
垂下眼睛的拉丝忒尔嘴上,又浮现出了那个笑容。是仿佛心中的结全部解开的平静,而让对方感到某种不安的那个笑容。
「你……」
某种让人非常坐立不安的东西冲击胸口,等不及发现这个东西的正源,便反射性的准备开口。可是在明确的化作语言之前,
「拉丝忒尔小姐~,你在做什么~!?」
从屋外传来了洛洛特的呼喊声。于此,卓巳不由将差点脱口的台词咽了下去,一瞬间,险些开始在此处弥漫的难以言喻的气氛,也立刻消散了。
「真是的~!本人不在的话,是选不了房间的哦~!?」
「啊……是、是~!现在就来~!」
拉丝忒尔急忙站了起来。她将茶杯中的茶喝光,像小松鼠一样将茶点塞满嘴巴。这是沾染贫穷的习性,不符合女子风貌的举止。然后,在展现出这种行为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经恢复成了非常忠厚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卓巳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朝着离开房间的拉丝忒尔背后跟了过去。刚才看到的笑容,莫名其妙的如凝结在内心深处一般残留下来。
——我……真的可以维持不变么……?
伴着听上去莫名干渴的话语,一时间久久不散。
〇
「呢,会扯上妖精乡的人权问题的哦」
午休。想起早晨与拉丝忒尔的谈话的卓巳,带着燎一起来到了高中部校舍的屋顶。向她询问的详细情况。
叶乃宫学园本来是严禁学生登上屋顶的。因此,周围空无一人。专程让小人们把锁打开也算值得。
顺带一提,洛洛特不在。刚才发来邮件,今天似乎要和优乃与奈拉一起吃午饭。身为未婚夫虽然非常寂寞,但一个男人率直的吐露感受又会显得很窝囊。
不提这些,卓巳停下将便当——今天是妈妈做的——里的红饭送入口中,向坐在身旁的燎投去怀疑的目光。怎么说呢,感觉刚才听到了非常险恶的词汇。
「……人权问题?」
「严密来说不是『人』权呢」
文面的问题怎么都好。卓巳短短的「愿闻其详」催促她接着说下去。
「你能察觉到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周围会自然而然的那么去看待她。大多数妖精使只是将理所当然的当做任凭自己使唤的道具,藐视妖精使的翅族就更不用说了。即便国际法中规定的权利,也是如此」
靠着栏杆在屋顶上重新坐下的燎,一边吃着自己做的便当,一边流畅的说下去。回想起昨天在中庭吃饭的时候,她的便当盒相当大。
「在近年以前,那个国际法都还不存在的时候,的待遇似乎真的非常凄惨。在正如字面意思『不是人』的观点下,连奴隶都算不上,几乎被当做家畜,被公然残忍的使役。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
「……太残忍了。能够好好地跟人类进行交流吧?」
「是的。因为在成为的时候,会因为主人精神的逆流,形成明确的自我。似乎也有继承到记忆的例子。没有不会说话的哦」
既然如此——卓巳想插嘴反驳,可是被燎用筷子一指,打断了。
「但你想想吧?如果在你面前出现的不是拉丝忒尔,而是更加不同于人类的个体呢?并且还没有控制那种异形的缰绳,而且还会根据自身的判断消除周围的认识过滤器,触及一般人的肉眼呢?」
「……是这么回事啊」
拉丝忒尔碰巧是人形,不会让人产生任何避讳。可如果最初看到的外表更加奇特,卓巳的第一印象的确会截然不同吧。
「可我又不明白了,为什么翅族会认可的权利呢」
毕竟就连在人类世界中生养长大的卓巳在初听之下也能充分的察觉到迫害的理由,妖精乡的居民又是如何理解的境遇呢。
「很简单哦,只因为吃过亏,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吃过亏?」
「不是说过么?没有人能够明确的驾驭半身。而且半身是,自然都有恶作剧。由于诞生方式特别所以在数量上决定性的稀少,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不会饿也不会寿终正寝,历经漫长岁月,数量会不断增加。而且统御他们的指导者,让他们的憎恨饱和沸腾的话,迟早会出现问题」
后面的情况就算不用问,大致也能猜到。也就是说,妖精乡的居民无底线的贯彻无根据的阶级主义而最终引发的结果,在历史上形成了被狠狠反咬一口的情况。
「倒不如说,真亏们能够忍耐下来呢。虽然个体数量会增加,这么做可能是在等待时机成熟……即便如此,他们也应该能够更早的发动叛乱才对」
「为什么们能够漫长的持续忍受那种艰辛的境遇?」
「……大概是因为相信吧
。虽然不知道他们对翅族怀着怎样的想法,但我觉得,至少他们相信人类。不,是想要去相信」
想要相信人类。卓巳想起了这句话,一时沉没下去。
「引发的大规模叛乱——独立战争持续了很长时间。妖精乡的某个宗教国家因为教义的原因格外蔑视,而且最关键的,由于持有大量可谓决定性贬损他们尊严的,所以战争状态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到了最后,结成联军的其他国家受够了胶着的战争,几乎只有那一个国家与们进行对抗呢」
卓巳蹙眉。宗教国家?翅族信神么?感觉有些不着边际。
「然后,就连没有参与过战争的其他诸国也大发雷霆,以一齐介入的形式,终于得以让战争停止。之后不久——也就是距今三世纪左右以前,保证权利的国际法制定出台,他们如愿以偿的建立了主权得到保证的独立国家」
听到这里,卓巳受不了把饭喷了出来。燎「……很脏哦」表情微微颦蹙。
「独……独立国家?妖精乡有的国家?」
「对,『仙乐都共和国』。是妖精乡中唯一由翅族以外的智慧生物统治的国家哦」
不会吧——卓巳的脸抽搐起来。这事太大了。最关键的是,问题根深蒂固。燎会如此看待拉丝忒尔的理由,终于大致了解了。
「仙乐都建国之后暂时处于锁国状态。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们亲身领教过,和人类与翅族扯上关系不会有好事。可是到了最近,情况有了变化,就在几年前,仙乐都提出了加入妖精乡国际联盟的申请。虽然没有被受理,但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他们为什么突然采取这样的行动,你知道吧?」
「啊,大概原因就在首脑会议吧?」
「没错。根据情况,事态可能会发展成人类世界的文化,以及人类本身会慢慢流入妖精乡的状况。他们认为,对这种存在没有耐性的普通人大量造访妖精乡,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
「……可是,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么让留在洛洛特身边,怎么想都非常糟糕吧?」
「所以说情况很糟哦。如果发生什么,这可能会成为隐患啊」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洛洛特四面楚歌。对立的保守派本来就是敌人,因为过激的改革姿态甚至遭到了同派的疏远。然后出事的时候,没有能够相助的同伴,换句话说,任何细微的伤都可能演变成致命伤。
「阿瓦隆的王女与少女一起生活的事如果传开,无疑会招来好大喜功的家伙。搞不好,可能还会与仙乐都树敌」
「……也对呢。不过,光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不管怎么说,洛洛特心意已决。拉丝忒尔对她原来的主人艾丽卡,终归也没有抱有不满」
「艾丽卡……艾丽卡·欧哈拉……果然感觉在哪里听过」
「?听过?不是看过那张桌子上刻的名字么?」
「不对。应该在别的地方听过。从拉丝忒尔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开始,我就有些在意。……是在哪里呢?艾丽卡·绪原,艾丽卡·欧哈拉……」
燎反复念着艾丽卡的名字。就在此时,卓巳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熟悉声音。
『Hee Haw!我先得分~!』
隔着护栏向地面看下去,熟悉的三人组出现在中庭里。其中有两人穿着体操服,似乎正展开白热化的羽毛球对决。和昨天一样,周围人山人海。状况如所见一致,卓巳狐疑的嘟嚷起来。
「……在干什么啊,那帮家伙」
〇
好,漂亮的Ace球!——羽毛球以足以如此确信的锋锐压向底线,然而金发的小恶魔展现出难以置信的爆发速度,将球拍伸向自阵的球场,挥出反Ace球。
「Hee Haw!我先得分~!」
金发的小恶魔夸张的抡着球拍,一边向周围的观众示意,一边炫耀胜利。裁判一脸无所谓的宣布「0-1」,优乃忍不住像战国武将一般低吼起来
「可恶,你这个豆丁小恶魔!哪儿来的那种力气啊!」
「诶?人家不是恶魔,是妖精哦?」
「闭嘴!都差不多吧!」
「不一样啦。恶魔是通过等价交换来做坏事的吧?可是妖精只是心血来潮就会做坏事哦?所以妖精才可爱,才能得到大家的原谅对吧?你瞧,完全不一样」
「那不是更可恶么!」
经过丑陋的言语相争,然后理所当然一般的重新展开令哭泣的孩子都会闭嘴的惨烈战况。
游戏而已,少女们却以不可一笑了之的气魄激烈交锋。观众们不知不觉被异样的热气所包围,毫不吝啬向双方选手加油助威。唯独只有担任裁判的奈拉以自己的步调「刚才总感觉出界了」不断作出微妙的裁定。
为什么突然展开这场女人之间的战斗呢,优乃也不知道。不,可能原本就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记得午休一开始便遵循自古传承的决斗方式,将未经同意从器材室里拜借的武器扔给了洛洛特。
——女人与女人之间,一对一的对决哦!
——诶嘿嘿,我接受了!
也还记得进行过这样的对话。所以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
「当然!要是我赢了,卓巳就归我了呢!」
「要是我赢了,哥就一辈子是我哥!」
「不,我觉得不管哥哥发生什么,一辈子也是你哥」
「奈拉闭嘴!这不是道理的问题!这是女人的毅力与尊严的问题!」
「另外,要是我赢了,优乃就是我的朋友,要带我去问我公公婆婆,还要把卓巳藏书的地方全都告诉我!」
「这赌注会不会太不平衡了?」
「正合我意!你就战栗着与哥哥的秘密收藏的特殊性战斗吧!」
说到一半,感觉头上突然传来「不,我房里都是启太的!」的惨叫声,大概是幻听吧。两人毫不在意,持续着你进我退的攻防,不久同时到达了赛点。
「呵、呵呵……挺、挺有一手的嘛,你……」
「诶、诶嘿嘿……这是、我的……台词哦,优乃……」
两人气喘吁吁,互相称赞对方的勇猛。可是非常遗憾,这场比赛不可能半途而废,是主宰成王败寇的关键一战。在如此重要的局面中,得到发球权的优乃一边让羽毛球在拍网上弹起,一边注视阻拦自己的宿敌。蜂蜜色的头发扎成一束的洛洛特虽然疲惫,但依旧意气风发的姿势却毫无动摇。
「呼~……不过真是吓一跳呢。我对自己的运动神经还是挺有自信的,真没想到会被逼到这个份上。优乃,你真的很喜欢卓巳呢」
她一边用手背拭去汗水,一边向优乃说道。这是经常听到的意见。这话与主流的观点一致。启太、朋友、附近的太太,最后连父母也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说优乃喜欢哥哥——真是的,适可而止啊,耳朵都要生茧了。
然而优乃弯起嘴,对对方错误的发言,就和平时一样嗤之以鼻。
「哼哼。没想到,你真是什么也不明白呢」
「咦?什么?」
「不是喜欢或者讨厌。不是这种问题,只是,哥就是我的哥,我是哥的妹妹。明白么?所以未婚妻什么的——才不会那么简单的就认同!」
这是算不上道理的歪理。可是,这在优乃心中是明明白白的事实。哥哥要找女人,首先应该过妹妹这一关。这是世界的常识。
「……这样啊。嗯,也对呢。这对我来说,的确有些难懂」
洛洛特沉默下来。她不知为什么认同了,然后表情中,混杂着一些恍惚。
大概是说不过我吧。——优乃如此解释,计划着趁现在使尽浑身的力量将球扣出。可是,就在挥起球拍的时候,
「好,那就这样吧!从今天起,我也要当卓巳的妹妹!」
「那就更不能同意啦!」
优乃怒气冲天的扔下球拍,直接展开了场外乱斗。
〇
「……太惊人了,没想到能赢我家的野兽」
放学后,与洛洛特和燎三人一起离开学校的卓巳,发出不知第多少次的叹息。背着鳄鱼走在身旁洛洛特,志得意满的讲述着自己的勇武传。
「诶嘿嘿,厉害吧?别看我这样,其实很无赖的哦」
「啊。没什么像不像的,你本来就是无赖吧,不过真厉害啊」
说的是午休的『无限制格斗』。两人认真的扭打在一起,没想到洛洛特用卍字固解决了让身为男人的卓巳也难应付的优乃。那个招式,究竟在哪里学到的。
「呵呵,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呢。小时候,经常有十三翅族的女孩子找你麻烦,欧菲莉亚还有格里西娅,一下子就被弄哭了呢」
燎微笑着说出这番话。不过,感觉她所讲的内容与她的表情很不搭。
「嗯,超~开心的把她们弄哭了呢。两人马上就「不要、不要」的客气起来了。欧菲莉亚很擅长当马,格里西娅是吃泥团子的达人呢」
「……不会吐槽的,我是不会吐槽的哦」
而另一边,可能因为午休的战败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之后优乃就像燃尽之后变得纯白的灰烬一般。于是,今天没有受
到任何阻碍,轻轻松松的就能够离校了。之后如果一直能这样,那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今天有事不能直接去大屋。从现在起,三人稍稍绕了远路。这是很早以前的预定,卓巳也有所觉悟。
「我的话,其实很想尽可能的回去确认拉丝忒尔的情况」
「不过拉丝忒尔小姐要去打工吧?应该还没回家吧?」
「我想尽可能的不要放着她一个人。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啊,燎真过分呢。……难道,你讨厌拉丝忒尔小姐么?」
「不,现在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不过,不是这种问题」
她听了洛洛特的话,不过,她并不会轻易地相信别人。她身为护卫,这也是了理所当然的规则吧。要保护某人,就意味着要怀疑其他的一切东西。
「既然这样,那你就自己先回大屋吧?……如果一个人回得去的话」
说往左她往右,说往右她往左。不是因为她生性别扭,而是根本上对方向的感觉无法掌握。这就是燎。所以卓巳说得也有些遮遮掩掩,
「……很烦啊。这么说的话,你才适合看家吧。你有备用钥匙吧?」
「我有带着。不过,你这才是太强人所难吧。对方不只叫了洛洛特,我也要——嗯?感觉有张熟悉的面孔?」
三人进行着无聊的对话,到达学校附近的巴士站。就在此时,那里看到了这两天内频繁看到的某位少女的身影。远远看去也能一眼分辨的雪白容貌。而且身影非常淡漠,刚想注视坐着的她,细部就如幻影溶化一般。
是佐伯奈拉。洛洛特立刻跑向她身边。
「Hee Haw,奈拉!准备回去?」
「?哎呀,这吹的是哪阵风」
奈拉好整以暇的坐在候车站台的长椅上,呆呆的转过头来。
「班会之后第一个飞出教室的你,为什么会在我后面?」
「卓巳今天值日,所以等到了现在」
「原来如此,秀恩爱的话大可不必。你们这对烂笨蛋情侣」
「诶嘿嘿,讨厌啦!奈拉真会说话!」
奈拉就算没头没脑的抱怨一通,但对洛洛特还是毫无作用。被洛洛特害羞的拍打着背,奈拉少有的表现出困扰,并且露出感到棘手时的表情。
「啊,对了。——奈拉,优乃之后怎么了?我向她搭话,拉她的脸都完全没有反应,果然还在失落么?」
「灵魂已经完全出窍了。意志消沉的程度连临刑的死囚都望尘及」
哎呀,洛洛特拍打脑门。妹妹似乎伤得很重。不过那个鸟类脑袋,应该用不着太担心。接着奈拉的视线向卓巳和燎投过去。
「你们好,哥哥,真崎同学。今天大家一块是去哪里?」
「啊,接下来……哎~,嗯,那个……就是那个。有点公事」
「原来如此。能够大范围应对任何情况的不亲切的说明,多谢了」
「……真讨厌啊。有些佩服你呢」
「奈拉准备去哪儿?正常回家?」
「不,我也有点公事。对,有点公事」
「……真讨厌啊。有些佩服你呢」
「明说了吧,我要去市政府。实不相瞒,有公事」
别说三次。——卓巳忘了这样去吐槽,不由眨起眼睛。
「市政府?」
「没错,市政府。就是市政厅,或者称之为单纯的工作场所也无妨」
奈拉用平坦的声音如此回答,卓巳不由和洛洛特还有燎相互看了看。
真是一场奇妙的相遇。既然如此,隐瞒目的地也毫无意义。于是卓巳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如此告诉奈拉
「……真巧啊,其实我们也是去市政府有点公事」
在巴士上搭乘了二十分钟。建立在距离车站,距离闹市区,距离居民区都远得微妙的偏僻地方的羽羽根市市政大楼,是一幢极为普通的建筑。
路途中,因缘际会的卓巳他们四人穿过门厅,在接待处告知了会面的预约,直接依照引导来到五楼。
不时有员工擦身而过,但他们那样的态度很奇怪。
「……呐,刚才的人对我们行礼了?」
洛洛特小声嘟嚷,卓巳也觉得奇怪「是呀」回了一声。不知怎么回事,走入市政大楼后,见到的人全都向自己行礼了。只是打招呼的话姑且不提,大人全都对自己这帮全是小孩子的队伍毕恭毕敬。
很奇怪。而且最奇怪的是,他们行礼的对象根本上并非对着卓巳他们所有人,而是只对一个人。
「……话说,你打算跟我们到哪里?」
「真没礼貌。我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公事才来这里的」
显然被职员们敬意有加的神秘少女,果然称得上谜团重重。
只看指示板就知道,处理一般事务的窗口应该基本集中在二楼和三楼。然而佐伯奈拉和卓巳他们一起来到五楼,很正常的在走廊上昂首阔步。而且还有周围的那个反应。她说的公事,越来越让人在意。
「请不要表现的那么怀疑。只是因为我家里人在这里工作罢了」
「家里人?那么,你是来找人的么?」
因为她的父母是地位很高的公务员,而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对她敬意有加,或许没什么好奇怪的。卓巳试着思考这些,强行让自己接受。
可是,在到达目的地——市长室,奈拉突然门也不敲就拧开把手的时候,卓巳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下来。
「欢迎回来,奈拉小姐」
可是,她并没有如卓巳所想的那样受到责骂。相对的,从屋内传来的是,格调很高的稳重的男人声音。
卓巳对这个声音微微迟疑,战战兢兢的从入口偷看内部的样子。很宽敞,但不及自己的想象,在房间内,在以全景窗为背景,沉甸甸地放置着的红木办公桌旁,站着一位伫姿挺拔的人。
是管家。
他身穿燕尾服,在今天这种气温相当高的日子里依旧规规矩矩的戴着白手套,是一位无懈可击的完美管家。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市长室里。
「我可没有将这里定义为『回来的地方』呢」
平心静气走进房间内的奈拉,语气依旧和平时一样,给出缺乏起伏的回答。管家对她恭敬的行了一礼。这位管家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是一位非常中性的男性。
向后梳的黑发,质朴的银框眼镜,鹅蛋脸,透露出干练与博学的双眸。可是,他的嘴总是挂着温柔的笑容,让自身动辄严厉起来的印象的到了缓和。一切都太过中规中矩,是那种让同性望而生畏的类型。
奈拉直接从这样的管家身旁走过,接着说道
「这里是我的战场。然后所谓战场,就是不论何时都会前往的地方」
「是,我明白。可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话」
「所以我是说,我没有心情对你说『我回来了』」
我明白——无视回以相同台词的管家,奈拉从红木办公桌下拉开椅子,以习惯性的动作坐了下去。
换而言之,她坐在了羽羽根市市长的椅子上。
「——Hee Haw」
奈拉说道。对着因冲击而头脑麻痹的卓巳一行,以『妖精乡流的问候』。
「现在重新打声招呼,总感觉很奇怪呢。不过,既然是第一次在这种正式场合会面,果然礼仪还是得遵守的」
奈拉两肘放在桌上。撑起的手腕前面,手指相扣,然后托起下颌,如今将昨天卓巳在中庭萌生的异样感的正源,准确的说了出来。
「Hee Haw,阿瓦隆第一王女,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殿下。我是羽羽根市市长,佐伯奈拉」
羽羽根市市长发主旨为『希望能进行一次直接会面』的联络的时候,是在RoyalHunt号坠落的那次事件之后的第三天。
现在,羽羽根市与阿瓦隆的王都不为人知的结成姐妹都市的关系。为了FairyGarden Project——简称FGP的顺利进行,阿瓦隆希望与当地的城市进行秘密接触。而结果就是向完成两年后的庭院的先驱羽羽根市派遣翅族,通过某种手法让某人坐上市长的位子。
就任市长的翅族,不知是何许人也。至少在阿瓦隆国内,据说可能是为了戒备保守派的行动,对身份进行了彻底的隐匿。
向亚特雷亚公馆打来电话的人,也并非那位市长本人。据洛洛特所说,对方只是一般的员工,就算向她请求「希望能够市长直接通话」也借口公事繁忙而遭拒。对会见场所会见日期只字不提,通过外人单方面的进行传唤,从常识来看,这是非常不合礼节的。
可即便如此,洛洛特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在预先与这座城市行政首脑取得接触这件事上,对方主动邀请,这正和洛洛特的心意。
于是洛洛特就选在了今天,与卓巳和燎结伴前往了市政大楼。
想着反正最近也要见面,可是连谈话对象的长相都还一无所知。
「……不过,一般试想一下,这是欺诈吧?」
「何出此言?」
移动到市长室
用于谈话的沙发上,奈拉隔着长桌对坐在斜侧的卓巳等人,用感情淡薄的声音问道。卓巳烦躁的不断用手指敲打额角。
「全都是啊。为什么你是羽羽根市市长?在法律上是不可能的吧」
阿瓦隆的话姑且不论,在羽羽根市,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轻松当上市长的。可是,本来理应代替洛洛特在背后进行细致调查的卓巳和燎,省下了一些琐碎的功夫。因为如果对方是素不相识的翅族,而且还是滴水不漏的年迈男性,就算事先弄清楚也没有丝毫用处。
「然而初中生当市长……这究竟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
「太天真了,哥哥。现在的日本为从经济萧条中重新振作起来,接受了阿瓦隆的FGP之后,如今不断向别国大举借债哦。表面上这终归是善意的援助,可天下间真的可能存在免费的美餐么?最关键的是,日本人都很守规矩」
原来如此,没什么比免费更花钱,说的就是这个么。就算不露骨的做出类似敲诈的行为让两国间的关系恶化,只要达成日本政府自然而然的想去占便宜的这种状况就算达到效果了。
「以为仅仅如此而不知道妖精乡实际存在的一般人士是无法领会的,所以我将年龄在文件上反映成了二十九岁。作为超年轻的美少女市长,直到不久前一直以『儿童市长』这个威名享誉全世界。不知道么?」
上过好几次电视哦——奈拉不是很得意地讲道。
「……儿童市长这个词,总觉得在哪儿听过。大概是新闻还是什么吧」
「是么。这也可想而知呢。了解我的事情的话,昨天在见到我的时间点上就应该察觉到了。不过姑且让我确认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句台词么」
——虽然不愿意提及,但我和王女同样有着『青涩的果实』。
昨天奈拉在中庭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她明确的称洛洛特是『王女』。
「从我口中听到了『王女』这个词,即便如此还没有联想到我的真实身份,似乎就不是单纯的只是忘记了」
「那么,刚才你说过的『我家有人在这里工作』是怎么回事?那是说谎么?」
插嘴打断洛洛的话的,是坐在卓巳左侧的燎。接着,正中间的洛洛特目光转向房间内最后的人物,从容地站在奈拉身旁的那位管家。
「不是指这位管家先生么?」
「不,不是的」
奈拉斩钉截铁地飞快做出回答。这种说话方式何止是如响斯应,几乎要是要抢着打断别人的话题。身旁听到这话的管家,露出好像看着叛逆期女儿的父亲一般的表情。
「真过分呢,奈拉小姐。不是家里人,那我是您的什么人呢?」
「没有请求却擅自来侍奉我的,超喜欢为自己行方便的纯外人」
「啊哈哈,真的好过分啊」
管家开朗的笑起来,重新转向卓巳等人稳重地行了一礼。
「我是奈拉小姐的秘术,村田秋实。以后请多关照」
「……秘书?你不是……啊、不……您不是管家么?」
「是的,我是秘书。另外,不需要用敬语哦,玖堂公子」
他对身为男人的卓巳依旧过分恭敬的应对,接着「请问,红茶需要续杯么?」关照起来。怎么看都是和奈拉在不同意义上难以捉摸的对象。
「那么到头来,家里人究竟指谁?」
「那还用说么,当然指我自己了」
什么?卓巳呆若木鸡。奈拉指向自己,奈拉细致入微地重复了一次
「所以说,佐伯奈拉的家里人,竟然惊人的是佐伯奈拉」
「这、这……所以说!这就是欺诈吧!?」
「是这样么?国语可真复杂呢」
奈拉斜起阿萨姆红茶的茶杯,若无其事的说道。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话说,诓骗我们想给我惊喜,究竟有什么意义?——卓巳感到不解。
接着,洛洛特用有些紧张表情,提心吊胆的开口了。
「那个,你刚才说文件上年龄不一样……难道名字也是?」
「对,奈拉是本名,『佐伯』这个姓氏完全是假名呢。我的本名是奈拉·忒尔兹多芙。特尔斯多夫伯爵家知道么?」
被问道,洛洛特无言颔首。虽说短短两天,但得知了完全以为只是同班同学的人的真实身份,即便是她也无法很好计算距离。
「……是这样啊。说起来,以前见过的时候,伯爵说过,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他非常开心的说,得到了迟来的眷顾,得到了掌上明珠」
「哎呀哎呀。真是够了」
与其说她的口气像外人一样,不如说真的事不关己似的,洛洛特对此感到不解,微微倾首。不过,不等她说出什么,奈拉便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
「我的事无关紧要吧。还是差不多说正题吧?」
「……真突然啊。我们还有事情想问呢」
「我实在很忙。学生和市长两头兼顾,日程表可是很紧的。不能为了你们割让出太多时间」
这话很冰冷。燎突然觉得扫兴,立刻对奈拉纠缠不放。
「真够过分啊。叫我们出来的是你吧?」
「可回应的是你们。而且,我的要事一下子就能办完」
「什么意思?」
燎一催促,奈拉便「很简单」留下前置语,
「——我想让你们出去,王女。希望你能够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如玻璃珠一般的眼睛盯着洛洛特,如此说道。
卓巳一开始没明白对方通告了什么。如此突然的,令人万分吃惊的抗拒之言——被羽羽根市最为高权重的人招来,突然又被劝退。
「开什么玩笑……!」
燎大吼一声,同时站了起来。嗙、她用双掌拍向桌子,冲击强烈到令茶具弹了起来。她瞪着奈拉的眼神,已经完全化作投向敌人的那种。
「如此肆意、可笑的戏弄我们……然后又一本正经的说出的话,就是这个么!?你以为你是谁!」
面对仿佛要喷出火来的吼叫,村田维持着微笑,迅速转移到保护奈拉的位置上。
在俄然开始散发的一触即发的气氛中,感觉大事不妙的卓巳颦蹙起来。奈拉的话确实让人生气,但因此而发火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以卓巳就算觉得并非出自本意,还是起身准备制止燎,
「——燎,能坐下么?」
可是比卓巳更快,从侧旁响起一个静静的声音,将冰冷的水浇在了她的怒火上。
断然没有强烈的威压,既不冷淡也不凛冽。听上去毋宁像是年幼孩子的梦话,非常平静的声音。然而,反而蕴藏着非常复杂的某种东西。
「不可以哦,不可以那么激动。我们今天是来交谈的」
完全不顾这样的状况,洛洛特嘴上露出强硬的笑容。
并非如同自鸣得意的小孩子那样,是华贵而壮烈,高雅的王女式微笑。成为真挚又有些强硬过头的那双眼睛中的光辉,没有丝毫动摇的向奈拉投注过去。
所以卓巳明白了。大概洛洛特早就预料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就算不知道市长的真实身份,对会谈将从尴尬的状态开始这件事,进行过某种程度的设想。
「…………有些令人吃惊呢。这就是你的本性么」
奈拉说道。她的肩膀稍稍泄力的微小动作,卓巳没有放过。
「唔~,两面都不是真正的我呢。因为我就是我」
「……原来如此。我知道在阿瓦隆有一部分人称你为『你是具体体现翅族之人』……看来并没有夸大其词呢」
过奖啦——洛洛特挠起耳根。一直站着感觉很傻,燎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下来。洛洛特安慰她一边,在她腿上请轻拍了两下,
「好了,姑且问问理由吧?为什么希望我离开这里呢」
「我认为不需要解释。而且你似乎已经理解情况了」
「哎呀,你瞧。这样一闹,卓巳和燎都气鼓鼓的了呢」
「——不,没关系。基本上已经猜到了」
虽然最开始动了肝火,但冷静一想,能够想到奈拉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尽管燎正在气头上,脑子似乎转不过来就是了。
「总之,就是RoyalHunt号坠落的事。那不是事出有因么?」
「不仅仅是这样。还有昨天的劫机事件也是」
卓巳有些吃惊。她已经掌握到进行过隐蔽工作的那次事件与我们有关了么。卓巳心想,赫尔曼他们正规部队也应该不会把请外援的事泄露出去。奈拉恐怕是通过独立的渠道得到情报的吧。卓巳一边想,一边继续说下去
「在短期内连续发生两次大型事件——这全都是因洛洛特而起。到头来,你想说的就是这个么?」
「对。有错么?」
「不,没错呢!」
燎使劲按住主张自己有罪的奇葩脑袋让她闭嘴。让人捉摸不透的奈拉的眼神变成了看到比自己更让人捉摸不透的生物时的样子。这种感受,卓巳非常明白。
「……被问责是很正常的吧。我身为市长,不能容忍王女在这个城市停留。当然,我
并没有强行将她驱逐的权限」
「等等啊。没什么理由要这么看待洛洛特吧。占领RoyalHunt号也好令其坠毁也好,就算没有洛洛特,恐怖分子还是会动手的哦?而且,昨天的劫机事件也是。和羽羽根市没有直接关系」
「前者,事件归根结底是出于前财务大臣古诺瓦斯对王女的私怨」
「……这件事,我也听洛洛特说过了。不过,那终归只是一种可能性吧?而且前财务大臣的背后是那个教团,能够证明事件的策划不是原本就有的阴谋么?」
「不行吧。只是可能性也足够进行断交制裁了。——可是后者又当如何呢,哥哥?即便劫机犯的目标『不是王女,是的你』,你也想主张王女没有过错么?」
卓巳当即遭到还击,暗自佩服。真的很吃惊。且不论事件的概要,竟然连英格威他们的目的都掌握了,究竟使用了怎样的情报网?
「既然劫机犯的目标是你们,他们的目的地必然是这座城市。『由于是市外发生的事件,与城市没关系』这种理论,有些说不过去呢」
卓巳没有反驳,沉默下去。奈拉的口吻从两天前见面到直到现在,一贯都是没有掺杂感情色彩。正因如此,淡然编织出的明确的指摘,带着一分锐利。
「……这两天里,我近距离拜见了你私生活的一部分」
奈拉视线转向洛洛特。什么也没有控诉,什么也没有回应。就是这样的眼神。
「嗯。和优乃三个人一起在学校学习,一起吃过午饭呢」
洛洛特的嘴上露出的稍许寂寞的笑容。相对的,奈拉依旧没有感情流露「是啊」事务性的点点头。她似乎在暗示,公私终归要分明。
佐伯奈拉的家里人,竟然惊人的是佐伯奈拉。卓巳感觉明白那句话的真意了。
「你在阿瓦隆引发的诸多问题,我也有所耳闻。所以,最开始我在戒备你。戒备名震四海的革命家,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
「最初?那么,现在已经不戒备了?」
「很难说。因为在学校里开怀大笑,和优乃相互闹得不可开交的你,是我亲眼所见。刚才对真崎同学进行劝告的你,以及在学校里的你——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洛洛特王女殿下,如今我还稍稍无法判断」
「诶嘿嘿,刚才不就说了么?我就是我啦」
如果奈拉是公私分明的性格,那么洛洛特就是很难界定『身为普通女孩子的自己』和『稀世革命家的自己』的性格。两人分立截然相对的两个极端。
「不过,先不提你的性格和思想,你被许多人盯上的立场是不会改变的。既然如此,我身为市长果然不能坐视不理」
「当机立断,以绝后患,是么?」
对——奈拉不留情面的承认,说,你是威胁城市和平的祸害。
「……对麻烦事的源头不能置之不理,这种心情能够理解。可是,如果有身为这座城市的当权者的你做后盾的话,状况不是会有所改变么?」
「请不要强人所难,哥哥。对凭着自己喜好树敌,一而再再而三的揽上新问题的自由人,你让我如何提供帮助」
「?新问题?」
「住在幽灵大屋的幽灵那件事,你可知道?」
卓巳惊愕得一瞬间眼睛蹦了出来。可是,他马上又彻底理解了。她是这个城市的市长,即便知道拉丝忒尔的事也不足为奇。奈拉可能看到卓巳等人的反应又明白了什么,「是这样么。果然已经见过面了么」理解的叹了口气。
「刚才收到了负责人的邮件,通过设置在街道上的监控摄像头的录像得知,现在绪原拉丝忒尔似乎在打工的蛋糕店里,和平时一样进行劳动」
「我们已经相互见过面了,可她还想平时一样,你觉得奇怪,是么?」
「对。王女对她的处置,从这里基本可以看出来」
「因为拉丝忒尔小姐,似乎很想住在大屋,我当然就答应咯?」
「……我认为你应该更加深入的思考一下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有何含义」
你的意思是,既然如此,就应该强行将她驱逐么。卓巳用视线询问,奈拉接过村田送来的阿萨姆红茶,
「绪原拉丝忒尔和王女在一起的话,她的存在可能迟早会公诸于世。发展到这种情况的话,最后我也无法完全保全她」
「因为她是么?」
「她如果只是单纯的我也不至于如此过敏。不过,绪原拉丝忒尔的特异性如果公开,那就太危险了。哥哥也应该明白吧?」
奈拉投来话中有话的视线,卓巳一脸疑惑。因为卓巳实在想不出,奈拉将拉丝忒尔这一个人视作问题究竟是为什么。
「……莫非不知道么?」
「???不知道什么?」
「是绪原拉丝忒尔的出身。她可是那位艾丽卡·欧哈拉博士的遗孤哦?」
她知道拉丝忒尔的前主人。可是,博士?艾丽卡是研究者么?
卓巳产生疑问,就在准备询问这一点时——燎突然叹了口气。
「……欧哈拉博士。是啊……是这样啊。错不了。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不久,燎不敢相信一般摇摇头,以前所未有紧迫语气喊道
「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博士!在『史瓦兹圣教国』的金伦加强制收容所中,进行过的大量人体试验的国际通缉犯!」
听到这句话,卓巳和洛洛特猛然向燎转过头去。脑袋一瞬间被完全漂白。
的,大量人体试验……?国际通缉犯?
危险过头了吧,听到这些词句不寒而栗。相对的,奈拉双眼微阖,
「……看来还是稍微解释一下比较好呢」
〇
「您辛苦了~。我先走了!」
时间已过六点。刚从打工地点『野猪仔』出来,便是美丽的夕暮前来相迎。
拉丝忒尔哼着歌。脚步自然的变得轻盈。感觉心情很不错。
有人在家中等着我——如此简单的事实,便能让内心如此雀跃,而这种感觉直至今日都被忘得一干二净。和艾丽卡一起生活的时候,艾丽卡偶尔有事独自外出然后回来,明明也想也像现在一样心情激动。
早晨,洛洛特说可以住在这个大屋的时候,其实让拉丝忒尔有些不安。她感觉,事情实在太过一帆风顺了,最重要的是,身为的自己要与艾丽卡之外的人同食共寝,有些拿不出信心。
可是,拉丝忒尔的性格让她对事物不会思考得太入过深,结果,在卯足势头打工的时候,不安被渐渐忘却,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展望。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乐观到了充满破坏性的等级,这让拉丝忒尔有些吃惊。
「啊~受不了了啊。高兴过头了啊。——冷静下来,拉丝忒尔。从今天就要开始新生活了,被各位家人给吓住可怎么行?」
拉丝忒尔就算尝试斥责不正经的自己,果然还是无法控制微笑的脸。尽管来往的行人们不舒服的望向这位边蹦边跳边傻笑的异国风貌的少女,但现在拉丝忒尔完全不怕站在世俗的狂涛之中。恬不知耻的少女无所畏惧。
拉丝忒尔活蹦乱跳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不久走出闹市区出口的时候,
「——奇怪?」
看到从前方走来一名少年。拉丝忒尔大吃一惊,张大双眼。
是卓巳。他视线落在柏油路面上,边走边想心事。由于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于是拉丝忒尔大声把他叫住。
「玖堂先生~!走路不看前面是很危险的哦~!」
卓巳霍地抬起脸。本就称不上亲切的他,现在不知怎的,表情非同一般的阴沉。而且在与拉丝忒尔四目相会之后,又大抽了一口气。
这个反应感觉非常耐人寻味,拉丝忒尔不管那些,跑到他身边。
「啊哈哈,真巧呢~。竟然在这个地方遇上。现在回家么?」
「啊……嗯。算是吧。话说,你打完工了?」
「是的,已经结束了。玖堂先生今天不去大屋么?」
「……不,直到刚才都还和洛洛特他们在一起哦。只不过,我想单独想些事情。中途分开了」
啊,所以无精打采么。竟然烦恼成这个样子,难道和洛洛特吵过架了。就在如此心想的时候,不久卓巳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我说,拉丝忒尔。你接下来有空么?」
「咦?啊,是。应该有空」
「那么,三十分钟有吧。陪我一下吧。有事想问一问」
有事想问?拉丝忒尔鹦鹉学舌之后,他有些难以启齿的回答
「你……以前的主人。艾丽卡·欧哈拉是个怎样人,我想稍微了解一下」
〇
将拉丝忒尔带去的地方,是路上的一家咖啡厅。
之前和洛洛特一起去看电影时为了避雨惠顾过的那家店,咖啡和料理都很美味,然而因为选址的关系,店内总是座空人稀,今天这家店依旧门可罗雀。卓巳喜欢这家店安宁的氛围,但对经营状况甚为担忧。
「——话说回来,没太想到呢。玖堂先生竟然对艾丽卡感兴趣」
拉丝忒尔迅速将
端来的咖啡啜了一口,说出这样的话。卓巳「没想到?是么?」轻轻地挑起眉毛。不过卓巳觉得这很正常。
「因为你看,玖堂先生对洛洛特之外的人基本都不在乎是吧?所以,突然想知道艾丽卡的事,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呢」
「……我没有对洛洛特之外的事觉得不在乎啊」
不过,由于将洛洛特的事放在首位,对其他事情的态度差别很大就是了。卓巳在心中嘟嚷着,喝了口咖啡,继续挑选语言
「燎那家伙说过,艾丽卡·欧哈拉是在妖精乡的历史资料上无不留名的厉害学者。所以稍微提起了一些兴趣」
「啊~,原来是这样啊。艾丽卡在业界似乎是比较出名呢」
她的口气好像听到传闻一般。卓巳有些不解,拉丝忒尔无力的垂下脑袋。
「对不起,玖堂先生。我大概要让你失望了。身为学者的艾丽卡是个怎样的女人,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喂,等等。你说你不知道?她可是你的主人哦?」
「啊哈哈……哎呀,艾丽卡完全没有妖精使的才能哦。所以,艾丽卡在妖精乡的时候,还没有创造我哦?」
听她这么一说,事情就对上了。妖精使要让显现一般需要到达第二阶位。让拉丝忒尔显现,想必是在来到人类世界之后吧。
「那么,就说来到这边之后的事情好了。在那幢大屋,艾丽卡平日里在干什么?」
「唔~,一般一直宅在住宅里,不过偶尔也会出来。不过,基本上从早到晚都在写貌似很复杂的论文。——啊,请不要问我内容哦?我只要想起来脑袋就会痛」
也就是说,似乎不知道什么有力的情报。卓巳不由趴在了桌上。
如果艾丽卡的研究论文剩下一些的话,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可是没办法。那些东西早就藉由某人之手处理掉了。似乎是七年前杀掉艾丽卡的凶手们做的,在与奈拉会面时已经知道了。
「——不好办啊。完全找不到头绪」
「呜呜……对不起,派不上什么用场」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又不是你的错。话说,这次费用果然还是各付各的吧?」
「这不是相当不满么!不要突然变卦啊!」
稍稍戏弄了一下已经一扫忧郁的她,卓巳思考着,接着说道
「那么,告诉我艾丽卡的为人吧。这应该没问题吧?」
「艾丽卡是个怎样的人,是么?」
「啊。在你看来,那个……可能稍微勾起你不太好受的往事」
不会——拉丝忒尔腼腆的摇摇头,可是她一时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果然或许不该谈论已逝之人。漫长的沉默,甚至让卓巳再次觉得后悔。不久,她重新面对卓巳,
「毫不客气一言蔽之的话就是——人渣呢」
真的一点也不客气,卓巳险些喷出来。
「你……不管怎么说,也不该发出这种好像鞭尸一样的感想吧……?」
「可是,真的就是这样哦!?说什么搞研究搞研究整年整年地宅在房间里趴在桌子上,还什~~~么都不做,那个游手好闲的女人!」
面对突然大声狂吼的拉丝忒尔,送来松糕的服务生发出细小的尖叫,逃走了。自称的女仆,看来对服务生没有同伴意识。
「而且……而且老不说话,完全不懂交际,对此不以为然,说的东西基本就是『洗澡、饭、睡了』三句话哦!?而且我做错什么的时候,她就像小姑子一样,说出特别让人恼火的话,就像那样……用手指在窗框上一滑,然后抱怨上面积了灰哦!?现在还上哪儿能找到这样的人!?」
「呃、嗯,应该没有吧。没有。所以拉丝忒尔,你冷静点——」
「还没说完呢!」
店内为数不多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拉丝忒尔更加声嘶力竭。
「我偶尔做得好的时候,她会来一句『做的不错呢』好像在夸奖我哦!?糖果和鞭子分开用啊!性格恶劣也得有个分寸啊!我问出了她的生日,为她准备礼物和生日蛋糕的时候,她还会一边『多事』对我嗤之以鼻,一边将蛋糕全部吃掉!还戴上我送她的毛线手套!那女人,以前究竟受的是怎样的教育啊!你是说吧,玖堂先生!」
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看来拉丝忒尔想说艾丽卡·欧哈拉是个非常乖僻的人。不过,刚才她所说的,总之只有一点。
「——也就是说,艾丽卡是个怪人,但和你的关系并不糟糕?」
这样指出来之后,拉丝忒尔就像电池耗尽一般,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她将探出的身体,缓缓坐回到座位上。她脸很红,果然不只是兴奋过度吧,大概。拉丝忒尔陷入沉默的这段时间,卓巳举起手向店长轻轻致歉,也向周围的客人表达没发生什么。
然后没过多久,拉丝忒尔用几乎要消失的声音嘀咕起来
「那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因为,我是艾丽卡的哦?」
卓巳无言的同意她。没错,这的确很正常。这种事他非常明白。
毕竟对于妖精使来说,就和自己的半身一样。只听到为她庆祝过生日,似乎就能看到拉丝忒尔本来自律性很高,但在与主人共处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发生不和。正因如此,卓巳不得不回想起午休的那一幕。
——我觉得,至少他们相信人类。不,是想要去相信。
燎在学校的屋顶上,这样说过半身长时间甘受差别待遇的理由。
卓巳觉得这能够理解。既然原本曾是人类的,当然会记得与主人共度的日子。将与亲子和兄弟,或者与联系更加紧密的人之间的记忆,珍藏于心。这样的他们作为独立,被周围当成讨厌鬼,即便如此还是祈求过「想要相信」,这大概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可是真可怜,没有依靠。
他们明明在这个世上,比任何人都要真切的想得到安身之所。
真是的,太过分了。痛苦涌上整个胸口,卓巳粗暴的挠起头发。
最关键的是,即便知道了格外凄惨的遭遇,卓巳还是只想弄清拉丝忒尔『对洛洛特是否有害』这一点。
只要回想在市政大楼听过了奈拉所说的事情,不论如何也无法容忍天真的想法。
〇
「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博士是研究的第一人」
鸦雀无声的市长室里,奈拉正襟危坐,开始了讲述。
「只不过,她并非权威。因为过去引发过战争,所以妖精乡的研究基本倾向于摸索他们的弱点,但唯独欧哈拉博士选择了其他的研究主题。与她的才能相反,她几乎是被逐出学会的」
对她讷讷讲述的内容,所有人都紧张的倾听着。不知道艾丽卡底细的卓巳和洛洛特自当不论,就连似乎某正程度上了解情况的燎也是如此。奈拉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她果然显得有些沉重,语言接合的地方会插入小小的叹息。
「然后,连研究环境也不齐备的博士所找到的,是史瓦兹圣教国。独立战争时,在联合军一方不断主张战至最后的那个宗教国家,由于教义上的原因特别厌恶。完全不顾国联提出的释放要求,持续在国内暗地拘押战时俘虏的们」
与燎在屋顶上说过的事情对照之后,能够了解拘押时间足有几个世纪之久。
「事情发生在距今大约二十年以前。由国联的强制调查,判明了在本应已经遭到废弃的,金伦加地区的某强制收容所中,正在大量进行对的非人道的行为。欧哈拉博士似乎就是对进行人体试验的研究者团体的,所谓负责人性质的人」
「可是……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件,我不会直到现在都闻所未闻吧?」
「洛洛这种情况,是家庭教师们有意隐瞒了情报吧」
回答洛洛特的疑问的是燎。她接着说道
「赫尔曼很可能单纯因为那种事没有意义而省略了——但是为了不将那次事件传达给年青一代的翅族,妖精乡将那件事当成了没有发生过。鉴于狂热信教的史瓦兹以及仙乐都的反应,这大概也是无奈之举。……我以前也只是从父亲那儿略有耳闻」
说出父亲的燎,不知为何表情扭曲。可是奈拉并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当时,在研究团体中,只有欧哈拉博士一人没有被拘束,事后杳无音讯。她被指定为国际通缉犯是必然之势吧。——不过公开的罪状换成了别的」
可是,那位艾丽卡已经来到其他世界了。被妖精乡追捕,在人类世界各地辗转,十年前远渡重洋来到日本——随后的三年之后,在羽羽根市被什么人夺走了生命。与今天早上在大屋里听到的拉丝忒尔的话,在时间上相吻合。
艾丽卡被何人所杀,这是问题的焦点之一吧。不过,还有更然人在意的事情。这个疑问在卓巳前面,被洛洛特提了出来,抛向奈拉。
「那么,奈拉为什么会把拉丝忒尔小姐当做危险呢?」
对,重点在这里。说到这里,理解了艾丽卡大致的经历。但是,难以判明奈拉将她的前拉丝忒尔特意评定为『危险』的理由。
「最开始说过一些,与欧哈拉博士的研究主题有关」
「
嗯。总感觉会是这样。因为,她可是研究第一人呢」
卓巳也同意。考虑到拉丝忒尔是半身,所有人都会首先想到这一点吧。可能燎也不清楚下面的事情,显而易见的探出了身体。
「欧哈拉博士的研究主题,总结来说就是『解明的产生方式』。然后她在某场发表会中,被学会判定驱逐,似乎是因为她提出了接下来的推论」
奈拉的语气中带着严肃。总是不知道在看何处的眼睛,此时充满了强烈的光芒。然后她斩钉截铁的说道。
「——的产生,本来只有奇迹般的概率,没有理论根据。但恐怕可以人为让他们产生」
人为让产生……?也就是说,将妖精使和分离型强行分离么?那么,那时妖精使会怎么样?既然会引发主人的精神的逆流,因为他们的诞生而被夺走灵魂的妖精使不会死么?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么……?」
最先清醒过来的燎,用颤抖的声音向奈拉提问。
「不清楚。不过,在发现金伦加强制收容所那次事件的时间点上,似乎还列举不出像样的成果。至少国联似乎是向各国政府这样通传的。真相如何尚未可知」
「研……研究资料呢?艾丽卡的研究资料没有留下来么?」
洛洛特叫起来。她的声音因兴奋而变得尖锐。她在恐惧与惊愕之前,最先似乎是兴趣占了上风。被问到的奈拉,有些吃惊一般,表情微微颦蹙。
「……是的。大屋里疑似资料的东西,已经全部被处理了」
她当然没有言及是谁处理的。既然如此,将艾丽卡杀害的,果然是害怕她的研究的什么组织的爪牙干的吧?
卓巳不知不觉的按住额头。因为他已经完全理解奈拉为什么将拉丝忒尔视作问题,对这种无根无据的危险性感到头晕眼花。艾丽卡的研究的确是一枚炸弹,被学会驱逐也无可奈何。然后拉丝忒尔,硬要说的话就是细菌武器吧。
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都一直将拉丝忒尔放置不管呢?正因为已经明白奈拉身为市长恪尽职守,就更看不出她的意图了。
「因为是我从阿瓦隆派遣的市长哦,哥哥」
此时奈拉甚至连眨眼的间隙都没有,将视线投向了守候在身旁的村田。
「有人对我负责监视——也谈不上,不过会在附近看着我惹我烦,总是像跟踪狂一样在守在身旁。由于不是能够完全断言为敌人的对象,姑且总是叮嘱我不要对阿瓦隆作对我不利的报告」
「诚惶诚恐,市长」
「我可没在夸你」
奈拉立刻将恭恭敬敬低下头的村田的自谦一刀两断,
「不过,如果我对绪原拉丝忒尔进行大的行动,就要做出最坏的打算,而这个跟踪狂怎么说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坦白来说,我的立场远比你们想象中的更加微妙。所以决定,与其贸然行动,不如将绪原拉丝忒尔的事隐瞒下来」
实际上,自我就认市长以来的四年间,过得非常平稳——她最后做出这样的补充。扰乱这份平稳的人出现,果然是最让她痛恨的事情吧。
「……是这样啊。不管怎么对待拉丝忒尔小姐,我的问题都会留在这座城市里。不过,如果没有我的话,拉丝忒尔小姐的问题也能够一并解决。就是这么回事吧?」
对——经过不知多少次的颔首,奈拉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绪原拉丝忒尔是『钥匙』。根据情况,或许对妖精乡的世界均衡,是非常大的一把『钥匙』。如果拉丝忒尔真的『是』,在失去欧哈拉博士的研究资料的现在,她将成为贵重的样本。——即便如此,你还能够接受绪原拉丝忒尔么?即便如此,你还要继续留在这个城市么?」
你如何决定?请回答,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王女殿下。
最后做出总结的奈拉的眼睛,一直盯着坐在对面的洛洛特的眼睛。
〇
于是现在,卓巳桎梏于复杂的思维中,望着坐在眼前的拉丝忒尔。
问过艾丽卡的事情时候,她显然无精打采。现在静静的坐在咖啡厅的椅子上,默默地将松糕送入口中。看她的样子,似乎品尝不到任何味道。
到头来在那之后,洛洛特与奈拉的会谈以保留回答告终。
洛洛特「给我点考虑的时间」寻求延期,而奈拉爽快地答应了。诚然,要在今天之内给出答复,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不觉得洛洛特会真的去想离开羽羽根市那种事。她不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政治信条的性格,卓巳已经充分的领略到了。但既然如此,完全与这座城市为敌,而且要搭上拉丝忒尔这个超级新问题,要问之后怎么办的话——说实话,卓巳想不出最好的方法。洛洛特呢?
卓巳又叹了口气。然后用拉丝忒尔听不到的声音仅在嘴内小声呢喃。
「……一点也笑不出来呢,实际上」
奈拉说过。如果拉丝忒尔真的『是』。
艾丽卡生前是主张能够有意制造的有才能的研究者。然后她以前的拉丝忒尔,在主人死后如理所当然一般变成了半身。
把这当成纯粹的偶然,实在太过乐观了。
奈拉说的没错,如果拉丝忒尔真的是艾丽卡的『研究成果』——她将成为字面意思上的『超常现象』。
无止尽的不规则而独特,恐怕是全世界唯一的个体。
这也就表示,拉丝忒尔将成为一把能够震撼世界的『钥匙』。
对其他的来说,或许是一口气增加同伴的『祝福之匙』。
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则是让仙乐都国力大幅增加的『灾厄之匙』。
不知力量增强的仙乐都——们会干出什么事情。他们可能想到变回过去的局面,报复妖精乡的居民们。然后翅族于人类又会不允许增加了吧。也有带头引发战争的忧患。
让拉丝忒尔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不去惊扰,奈拉做出的判断恐怕是正确的。鉴于可能发生的情况,不把她这颗火种留给任何人。
不论拉丝忒尔自己有没有任何过错。
「……真的很残酷啊」
感觉一切都太过火了。最让卓巳无法释怀的,是关键人物拉丝忒尔丝毫没有理解自己的异质,而又害怕将这件事告诉她。
如果对拉丝忒尔将一切挑明,必然会将她津津乐道的艾丽卡在妖精乡的所作所为,毫无保留的告诉她。
拉丝忒尔心目中理想的艾丽卡的形象,将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你是牺牲了大量同胞,才终于在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要将这么残酷的事实告诉她,老实说,卓巳不想去当这种角色。
卓巳摇摇头,剥落无用的思考后,若无其事开口
「——拉丝忒尔,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说完之后察觉到,没想到和今天早晨洛洛特一样,问了她相同的问题。可是,现在这么问实在有些没头没脑,拉丝忒尔「咦?」脑袋上冒出问号。然而卓巳整理了一下想法,首先从其他地方切入。
「我真的可以维持不变么,你今天在上这样说过吧?」
「!那、那是……!」
「不、算了。我也隐约怀着你这种心情哦。接受改变的话,总觉得对改变之前的自己……好像是一种轻蔑,对吧?」
似乎一语中的。拉丝忒尔变成震惊的表情。卓巳的嘴角放松下来。
今天早晨,她在接待室如此呢喃的时候,卓巳感觉被她牵动了,但并未立刻明白其中含义。但之后想了一想,便明白了答案。因为遇到洛洛特之前,为『螺丝的悲鸣』所煎熬时的自己,也一直抱着相同的疑问。
什么都不去改变,可以么。不去让自己的螺丝转动也没问题么。
无法舍弃过去的心灵创伤,不希望那时自己萌生的感情变成假的,情急之下将自己定义成了『错误的机械』,这就是直至不久之前的玖堂卓巳。
如果没有洛洛特拉起卓巳的手,卓巳现在也无法将『改变』当做肯定性的意义来理解,将自己的心一直束缚下去吧。
改变自己是——不,被改变是非常美妙的。然后最关键的是,她在最根本的地方存在莫大的误解。
于是在此之上,必须明确的问出来。
——即便如此,你也想留在洛洛特身边么。
「告诉我,拉丝忒尔。你住在那个大屋,似乎想过像以前一样生活,可这里面大概有很大的——」
不过,就在此时。桌上突然伸出来一个人影。
看来有人站在了自己的桌子旁边。对于在讲重要的话的中途被人打扰非常不舒服,卓巳还是抬头去看了那个人。
「嗨,约会中途打扰了。多有冒犯不好意思,请问能够拼桌么?」
在那里,是一位极为缺乏特征的白人男性。
〇
如同空气的声音突然抛来。拉丝忒尔对此产生反应抬起脸,可是在下一刻,呼吸无能为力的停止了。连她自己也明白,全身感到像冰一样的紧张。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让人不由联想到『傀儡』的男人。
换而言之,他不论在与不在都不会引人在意,带
着一种充满矛盾的存在感。
容貌也好体格也好,犹如稀里糊涂一把抓的代名词,给人印象十分薄弱。可这反而形成了不好的能量一般——总之是个气场非常怪的人。
「拼桌,可以么?」
傀儡重复相同的话。因为卓巳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没有说好话也没有说歹话。卓巳多半与对素昧平生,可不知为何投去了可怕的冷峻眼神。
「……不好,找别处去」
「哈哈,你可真友好。话说,你平时总是用这么可怕的眼神待人接物的么?」
「不,仅限你这种演蹩脚戏擅自靠过来的家伙」
男人苦笑后耸耸肩。男人嘟嚷着,「什么啊,露馅了啊」。卓巳笑也不笑。
「那还用说,空荡荡的店里,哪儿有白痴会专程跑来拼桌?何况是外国人。最近盯上我的观光客可是很多呢。……英格威的同伙么?」
「哎呀,明白的话就好说了。嗯,可以这么说吧」
听到男人的回答,卓巳的眼神更加险恶,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一瞬间投来非常愧疚的表情,
「……抱歉,拉丝忒尔。你先走吧。看来这家伙找我有事」
拉丝忒尔马上理解了卓巳想表达的意思,他是想保护自己。也就是说,不得不保护自己的事态,搞不好接下来会在店里发生。可是拉丝忒尔无法对他的话作出回答。
「……?喂、拉丝忒尔?」
可能对没有回答这件事感到了不对劲,卓巳又明确的转头看去。可拉丝忒尔果然没有回答,没有动弹,只是默默地——一直凝视着站在眼前的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在基本失神的脑袋中的一小块地方,拉丝忒尔一半自问式的想——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要在自己面前出现。
「嗯?看来似乎是我吓到她了。——抱歉,女士。搅黄了你们约会实在过意不去,可我有事不论如何也要找这位」
那家伙正说着什么。用随处可见的脸,随处可见的台词,站在随处可见的风景中。犹如理所当然一般正说着什么。
以前,将自己当做『不存在』的那个男人,披着薄薄的人类的皮——
「首先容我坐下自我介绍吧。我是艾略特·基加仑。如你所知,是妖精使」
七年前,杀害艾丽卡的事实,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