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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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上课中,鹿川成实却热衷练习转原子笔。
就一名国三生来说,在这即将面临升学考试的十一月里,这般上课态度真的没问题吗?不说别人,连她自己也感到担忧。可是担忧归担忧,手指动作倒是没停过。转呀转地,原子笔不安定地旋转不停。
第四节课是数学。声音沙哑、兼任足球社顾问的男老师以宛如要刮磨粉笔的力道在黑板上写公式。他那有如鬣蜥的脸孔五官平坦,跟他趁着学期开始新买的无框眼镜一点也不搭调。
成实耳里听不进这些难懂的公式,她向来抱着「用功是头脑好的家伙才干的事」此一奇妙论点,认为与其捕足缺点,加强天生优点才是积极且正面的做法,并对此深信不疑。也因为如此,她认为自己没有必要用功。
但是这么一来,不得不思考的问题是:「我的优点又是什么?」然而这并没有困扰成实很久。
因为她马上得到了结论:「努力练习转原子笔就对了。」
说不定,能做如此想的乐观个性才是成实的真正优点吧。
数学老师暂时停止讲课,等同学们抄黑板,并将视线朝向某个无人座位。机械式地抄写笔记的成实受他视线吸引,也朝该座位瞥了一眼。
同时,在心中想着某位朋友的事。
——偶尔去探望他一下好了,虽然那家伙很讨厌别人去他家。
嘿嘿傻笑一番,成实在心中拟定了放学后的计划。
不久,课堂结束,仿佛盛暑死在马路旁被晒干的青蛙一般,成实上半身整个趴到桌子上,但随即仿佛注意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来。明明离放学还早,却已经有学生准备要回家。该名学生所具有的不仅男生受吸引、连女生也深深羡慕的飘逸长发从成实眼前滑过。
是巢鸭凉。她一边拨弄着略带斜度的整齐浏海,往走廊方向离去。她手提书包,似乎对早退一事没半点愧疚,但这已是稀松平常的光景,其他同学对此亦不甚关心,顶多看她一眼,很快又回到与朋友的聊天之中。
成实也不例外,但与其他同学不同的是,关于巢鸭去向,成实心中多少有个底。
哎,其实也没关系嘛——成实脸上浮现讽刺的微笑。
她的视线朝向那个椅子上积满灰尘的空座位。
——比起那家伙,巢鸭同学跟我都算优等生啰。
——毕竟这间教室里,有个同学在这三个月来还没到过学校半次呢。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啊……啊……啊……」的声音。一边迷迷糊糊地说着梦话:「我最喜欢……」,一边爬起身一看,发现巢鸭正在我的房间观赏A片。
在各种层面的意义下,我又再次倒下了。
我再度清醒时,已是好几分钟后。身穿制服的巢鸭依旧坐在床上,眼睛直盯着电视画面。由于她背对着我,我难以得知她现在有何表情,同时我也害怕知道这件事。
基本上,巢鸭本来就是个满可怕的女生,可怕到令我犹豫是否该向她的背影出声打招呼。
「啊,石龙子同学你醒了吗?早安。」
巢鸭回头看我。她总是一脸柔和神情,乍看是个亲切的人,但是在整个电视画面映着裸体大姊的背景衬托下,看起来只如恶梦一般。
拜托别把DVD盒摆成肩型秀给我看啊,我要哭了喔!
只不过就算真的哭了,也只会令巢鸭开心而已,所以还是忍住了。
「我…我说你啊!」
「早安。」
带着不由分说的压迫感,巢鸭再次向我打声招呼。她…她真的超吓人的啦,我不是在开玩笑喔!
「早…早安。」
「嗯,虽然该说『午安』了。」
一打完招呼,巢鸭又转头面对画面。还打算继续看吗!
「为什么你在我家!为什么在看片子!」
重点是,究竟她是怎么进来的!该不会打破窗户了吧?就算是也不意外。
难得我偷偷制作了许多用来迎击侵入者的陷阱耶,趁我在睡梦中闯入的话,我就没办法使用了嘛。
……虽然说,万一真的用了,说不定会遭到难以想像的超级报复,所以没派上用场也完全OK。我偷偷地放心了。
「我来探望石龙子同学呀。附带一提,这部片子是石龙子同学的喔。」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重点是为啥看起来了!
「石龙子同学,你这种片子都不藏的吗?大剌剌地摆在架子上耶。」
「……因为没人会来我房间嘛。」
我妈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进我房间了,今天她又为了集会与宣教活动出门。自从「那一天」以来,为了弥补我这个儿子的失礼举动,她更是积极进行宣教活动。唉唉,真是够了。
顺带一提,这是我第二次让女生进房间——正确而言,是被女生擅闯房间。第一次是成实。
那家伙也是发现了写真集就兴奋到不行。女生对这种东西也有兴趣吗?真意外。
「呐呐,石龙子同学。」
「啥…啥事啊?」
「这个人长得跟我很像耶。」
巢鸭一脸欢欣地指着在画面中展现赤裸身躯的女性。
我夸张地呛到,灵魂差点随着由口中喷出的飞沫离去,连忙按胸口忍住。
「而且你还买了好几片同一个女优的片子。」
「绝…绝没有这回事喔!」
「石龙子同学比较喜欢这么大的胸部吗?嗯~我还差一点点呢。」
巢鸭光明正大地摸摸自己胸部,与画面中的女优大姊做比较。
实在很不可思议,曾经如此不想死的我,现在竟然恨不得赶快死了。
「算了,成长期还没结束,所以你放心吧。」
「那 真 是 太 好 了 。」
要我放心啥鬼嘛,我已经丢脸丢到想大声喊叫,拔腿逃亡了咧。
「对了,石龙子同学喜欢学校泳装吗?」
「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我又拉着棉被盖头躺下,用力闭上眼,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这样就好。
「这是因为以前你看过我的裸体的关系吗?记得我那时泳衣是拿在手上,对嘛?」
「那么古早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如果我明天在黑板上写下这些片子的片名,不知道会有几个男同学有反应喔~?」
「我知道了!我说就是了!总之拜托你先关起来吧。」
我认输了。我踢开棉被起身,向巢鸭拜托,意外地,她立刻点头答应。
「嗯。」
巢鸭拿起遥控器,停止播放。这名女优前阵子刚退出AV界,我带着惋惜的心情,看着画面消失——慢着,怎么是暂停啊!拜托,直接关掉不是很好吗!她该不会想用这画面当背景聊天吧?
巢鸭毫不顾忌地爬上床,坐了下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令我感到困惑。
「你来我家目的是什么?来欺负我的吗?」
「石龙子同学是不是误会我了?你以为我是个爱欺负人的孩子吗?」
哪有误会,怎么看都是个面带微笑,用指甲戳别人伤口的家伙。
「因为你都不来学校,所以我来探望你了嘛。刚才我不是说过?」
「……是说过没错。」
「这个给你,是伴手礼。」
巢鸭不知握着什么,将拳头伸到我面前,张开,手心握着一颗戒指。是一颗纯白的、仿佛漫画中会出现的新娘婚戒。我没见过多少戒指,但从这颗戒指闪烁的光芒看来,应该便宜不到哪儿去。
「这是伴手礼?怎么看都不太像耶?」
简直就像真正的结婚戒指嘛。
「嗯,要随身不离带着喔。」
巢鸭紧紧握住我的手,同时将戒指交给我。冷不防被巢鸭触碰,被握手,手指被勾缠,让我紧张得动作僵硬。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啥拒绝的理由,便接受了.
……戒指吗,「随身不离」这句话总让人觉得很可疑啊。
「你不来学校是因为讨厌上学吗?」
巢鸭拉回话题的方式真突然啊,她的对话总是单方面地进行。
「呃,并不是那个因素。」
我才想知道碰过那么可怕的事情,却还能平心静气地上学的家伙神经是怎么长的呢。
万一在上学途中被袭击的话该怎么办?如果同教室的学生或老师里有跟杀手有关连的家伙该怎么办?我再也不想碰上那种杀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了。可能的话,说实话我谁也不想见。
但我也知道,继续像这样茧居在家终究无法改变现况,因此……
「文化祭你也不来吗?」
「……不知道。」
又到了这个季节吗?虽然说今年要准备升学考试,其他同学应该也不会那么热衷吧。
「手痊愈了呢。」
「呃,你说我的手吗?其实有几个地方还会痛……别捏我啦。」
巢鸭硬是把我的手拉过去捏一捏。很痛耶。接
着又上下摸我的脸颊。被她肆无忌惮地触碰,害我心中小鹿乱撞。但我知道,对这家伙,不行。
我的理性对我大声疾呼:「不能轻易相信这个人!」虽然是很勉强地。
「你好像瘦了,明明天天都窝在房间里。」
「嗯,毕竟我没吃多少饭嘛。」
在家中吃不到营养午餐,反而变瘦了。住院期间也因为压カ大,胃肠状况很不好,勉强吞进肚子里的餐点都吐了出来,几乎只靠点滴供给营养。
「既然如此,一起去吃饭吧?」
「嗄?你说啥?」
「要不要一起出门?」
巢鸭对我伸出手,也像是要我学狗表演「握手」。
「什么意思?」
「咦?我想跟你约会呀。」
「约会」,一意识到这个词的瞬间,胸腔火热起来,全身血液集中于该处,脑子变得昏昏沉沉。
突然被人说这个词,眼睛差点惊讶得变色了哩,这可不是比喻喔。
「石龙子同学应该从来没跟人约过会吧?」
咕哇,为啥这家伙的每一句话总像是用指甲戳我最柔弱之处啊?
「呃,应该……有吧?」
如果和成实一起去吃午餐算是的话,就算有吧。
「但是,去外头吗……」
「外头怎样?」
巢鸭以她的水亮亮的大眼凝望着我,令我感觉半规管似乎快失衡了。
不仅如此,还让我莫名地感到喘不过气来,只不过后者似乎不是来自恋爱情愫。
「出门的话,可以看到我兴奋得蹦蹦跳跳的模样喔。」
「是…是有点想看……」
「像这样。」
巢鸭站起来,张开双手转了一圈。制服裙子如圆盘状飘了起来,但力道仿佛经过精密计算一般,恰恰好看不见裙子里面。不用说,无论我再怎么努力睁大眼睛,就是看不见。
「秘诀就是让小裤裤显得若隐若现喔。」
「果然是故意的吗!」
但即使知道她是故意的,反而更有效果是怎么回事嘛,因为我是个国中生吗?可恶!
「所以说,要一起出门吗?」
语毕,巢鸭又一溜烟地回到我面前。要我去外头持续忍受若隐若现的诱惑吗?
多么具有魅力的提议啊!但……
「……我还是害怕出门。」
我老实说出真心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时会遭到突袭。
不知道何时会招惹莫名奇妙的组织,引发生命危险。
过去的我曾经很羡慕这种状况,实际碰上了却只会让我神经衰弱,甚至害怕到连窗帘也不敢拉开。
「那么,就由我来保护你吧。」
这发言多么可疑啊,但同时却又是如此之可靠。
我想像不出有什么家伙能打败巢鸭,她就像是立于比争夺胜负的庸俗行为更高次元位置上,难以相信她跟我同样是国中三年级学生。
「不…不必了。嗯,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看看的,但今天请让我拒绝吧。」
「是喔~?真遗憾。」
虽然她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在遗憾。
「不然,在里面约会?」
「呃,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啦。」
「好吧。」
巢鸭立刻起身,拍拍裙子后面,走向房间入口。
看来她本来就打算只要我一回绝就回去吧。
「等你想出门时就通知我一声喔,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呃,嗯,拜托你了。」
如果开始倚赖她的「保护」,就等于被关进笼子里了。
但反过来说,巢鸭也比任何人都更可靠,这就是有钱人的力量吗?
说不定,巢鸭本身也是个超能力者……不,这应该不可能。
……啊,对了对了,现在说虽然有些太晚,总之我是个超能力者,拥有一种名为「Repaint」的异能,效果是能够改变眼睛颜色。另外,由于某种因素,我失去了右眼。
好,说明结束。
我跟在巢鸭背后,走上走廊前,低头望了一眼房间入口的地板,网子仍然展开,设置的机关似乎没有松脱或被破坏的痕迹,我略感放心地离开房间。为了制作那个陷阱,可是花了我不少时间呢。
走廊上一名身穿白桃色浴衣的女性靠墙壁站着,记得她叫「白羊」。跟在医院时相同,她脚边摆了一台巨大卡式收音机,腋下夹着一捆纸,由两侧看来,像是镇上的地图。
头上的耳机也依然健在,只不过不知为何,她的脸颊显得有些绯红。
「啊,原来你也在啊。」
老实说超丢脸的,刚才与巢鸭的对话多半都被她听见了。
「这是我的工作。」
这似乎是我初次听到她的声音。白羊小姐的声音很好听,给人某种不同于冷漠的清爽感。话说回来,她那略施薄粉的侧脸真是超美的呀,不由得拿邻居家总是浓妆艳抹的不良少女来作比较。那位大姊的脸蛋虽也算长得不赖,但含有过多反社会情节的浓妆令人心生畏怯。
白羊小姐正在看数学教科书,似乎是我的,一见我们出来,她立刻双手阖起书本抛向我。我对她为何看教科书感到疑惑,于是开口问了。
「只是借来看看而已,国中数学即使现在看来,也不怎么简单呢。」
说完,白羊小姐笑了,真意外,我以为她是个表情少有变化的人。
「要我教你吗?」
巢鸭一旁插嘴。白羊小姐态度突然变得冰冷,回道:「不必了。」她们俩的态度不像主从,也许私交很密切。
「好吧,我要回去啰,我还会再来的。」
还要来吗?我表情微妙地目送巢鸭们走下楼。
两人离开后(我曾考虑过她们是怎么打开门锁的,但害怕得到结论,便放弃思考了),我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咕噜咕噜转动,本想伸手关掉一时暂停的A片画面,但前臂感到剌痛,所以作罢。
相反地,把手伸往桌上电脑的电源开关,将之打开。
为了不被巢鸭等人留下的气氛与气味所迷惑,我挺起胸膛,抬头看天花板,深呼吸一下。
「接着嘛………今天也来构思真正的世界改革计划吧。」
在等候电脑完成开机程序的这段时间里,我碎碎念着这句恐怕旁人听来很脑残的话语。
凭着天生灵巧与努力练习,蛞蝓只花了两周就学会用左手拿筷子。
但是她还是难以忍受吃饭时感受到的不协调感。
举例来说,吃拉面时,光拿筷子就足以费尽她的全力,只好将碗公摆在桌上进食,但是这种不合餐桌礼节的行为总令她如坐针毡。蛞蝓讨厌吃饭时还要忍受这种不安感,因此最近老是选择串烧类小吃当做餐点,如果是这种食物,即使用单手进食也没有问题。那一天,她也是来到小钢珠店旁停车场的移动烧烤摊购买迟来的午餐,好不容易练习的筷子依然没有机会表现。
右侧长袖随风飘摇,蛞蝓已习惯了他人视线集中于该处。蛞蝓买了三根鸡肉丸子,马上解决了第一根,将竹签朝小钢珠店的墙壁丢出。
竹签尖端笔直撞上墙壁,立刻又反弹回来,掉在停车场地上。蛞蝓咂嘴一声,离开烧烤摊,拾起竹签,接着又回到原位,喃喃自语地说:
「唉,真想吃拉面。」
「想吃,就去吃嘛。」
在小货车里烤着食材的年轻男子回应蛞蝓的自言自语。蛞蝓啃着第二根鸡肉丸子,刻意忽视他的发言,只在嘴里小声回答:「能去我早就去了。」
低头望了一眼右边袖口。也许是因为失去的方式太独特,蛞蝓所幸并没受到幻肢痛侵扰。
杀手本行等于失业了,失去同伴与惯用手,也失去了信用,蛞蝓仅存的只有少少的储蓄,与对巢鸭的复仇心。不论时间如何积累,足以在眨眼瞬间令心灵发狂的庞大复仇心也永远不会消逝。但也见不到达成复仇的一丝曙光,只能任由光阴飞逝。老实说,这三个月来的生活光是习惯失去手臂的生活就已费尽全力,根本没有多余力气去实行报复计划。
况且,巢鸭凉的身边随时有「白羊」护卫。
在她号称与翠鸟旗鼓相当的异能面前,蛞蝓形同无能为力。
像巢鸭那么疯狂的女人,除了蛞蝓以外,肯定也招惹了不少仇恨,蛞蝓仅是这群复仇者的其中一名罢了。这几个月来,她领悟到靠正攻法是没办法达成愿望的——而且,还是在日常生活中领悟了这个道理。
只剩一只手的蛞蝓弱到连她自己也感到可笑。一开始,光是挥动手臂就足以使她失去平衡,当场摔倒。大脑的感觉是以具有双手作为前提,这种感觉深深烙印在脑中,现在身体想以此为依据来行动就会产生错误。手臂这玩意儿意外地沉重,失去一只手大大地改变了蛞蝓的身体平衡,虽然透过训练也多少习惯了,现在大脑已经意识到「失去」手臂的事实,但跟过去相比却毋庸置疑地弱化了。
要拚上性命还不敢说,但如果只是单纯地斗殴的话,恐怕连一般人也打不过吧。
「没办法达到……藤
木源之助(注:漫画《剑豪生死门》的主角,武功高强的独臂剑士)的境界吗?」
——如果我也拥有超能力的话……
蛞蝓眼神游移不定,沉浸于梦想之中。
如果拥有翠鸟般的异能的话,或许她的复仇就能达成吧。光听描述,他那号称「最强」的能力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实际碰上却是惊悚无比。
翠鸟的能力并非单纯的切断,而是能使物体瞬间移动。
虽然没有确定证据,但由业界的传闻听来,他的异能的真面目应该是能使一切物体移动一公分。一公分,乍听之下只是个微弱、不可靠的数字。
但,仅仅让人的手指往前移动一公分,就会断掉;眼珠子被挪移一公分,就会失去功能。对人体而言,一公分的瞬移超乎想像地强大。瞬间移动此一异能运用在决斗甚至杀人时,这种用法可说是最有效的——蛞蝓羡慕地想。
「现在的我跟巢鸭打架,搞不好也会输呢。」
「我们不卖鸭肉喔。」
烧烤店男子又回应了。啰唆死了,我早知道啦——没说出口,蛞蝓在心中如此咒骂。
「这位客人,我看你老是在这里,你的工作是?」
而且还伸手碰了蛞蝓心中不想被人触及的部分,在上头留下指纹,害蛞蝓差点将鸡肉卡在喉咙里。「做什么工作?」打从蛞蝓出生以来,这个问题向来难以作答。
「正在寻找新工作中。」
说不出现在没工作,蛞蝓含糊回答一番,年轻男子也支吾地说道:
「辛…辛苦你啦。」
蛞蝓看了一眼右手,「对啊。」心不在焉地回答,将最后的鸡肉丸塞进嘴里,离开原地。
一方面是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但另一方面,蛞蝓也另有目的。
小钢珠店停车场里还有另一家卖章鱼烧的移动摊贩,小货车上贴着一张征人启事,底下写着营业时间与时薪。但蛞蝓对这些并不是很在意。
杀手时代的存款所剩不多,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工作再说。
但是愿意雇用只有一只手的蛞蝓的地方并不多,至少,想去公司上班已成天方夜谭。
车内有个看起来约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正在翻动章鱼烧。现在还是上学时间,应该不是工读生,也许是这家摊贩的女儿吧。化妆虽浓,俐落的动作倒是令人佩服。
用小刀戳入人体要害的动作跟翻动章鱼烧的方式很相似。
蛞蝓心想:「这份工作我应该做得来。」于是走向章鱼烧店,开口:
「请问……我只有一只手,愿意雇用我吗?」
先表明自己的难处。年轻女孩看了一眼蛞蝓的右手,又瞧了脸蛋好一阵子。
比起手,盯着脸蛋瞧的时间更长。蛞蝓不懂女孩视线的理由,感到困惑。
蛞蝓退后一步,静待事态发展,不久,女孩竖起拇指,说:
「采用。」
「如此轻易决定真的好吗?」
蛞蝓左手拉拉右手袖子,女孩笑着继续翻动章鱼烧。
「当然没问题,完全OK啊,重点是你长得很可爱。」
「咦?」
「可爱店员做的章鱼烧,应该会有很多男人愿意买吧?」
「……可爱吗?」
想起自己曾被过去的同伴青蛙揶揄:「就用你的脸蛋跟身体来当做武器如何?反正你也没有其他优点了。」蛞蝓低下头,并非感到怀念,而是感觉似乎有某种苦涩汁液由臼齿底下渗透出来。
蛞蝓对青蛙与蛇两人的愤怒,由他人之手终结了。
此一酷似复仇的情感即使透过别人的手洗刷,也无法令蛞蝓的心感到舒坦。
蛞蝓想:「若非自己亲手复仇,果然分毫的价值也没有。」
「这位大姊,你的名字是?」
「米原麻衣(Maibara Mai)」
「简称起来是MaiMai,今后就拜托你啰,Mai Mai。」
被乱取绰号了。
蛞蝓之后是蜗牛(注:「MaiMai」有蜗牛的意思)吗?蛞蝓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做过章鱼烧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此外也没做过其他打工,蛞蝓的工作经验只有当过杀手。
「那你今天先招揽客人好了。」
「招揽客人?」
「就喊『要不要来份章鱼烧啊~』之类的,大声喊吧,别输给对面的烧烤摊喔。」
女孩朝向烧烤摊,从背后推了蛞蝓一把。蛞蝓擦擦鼻头,很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好几声后,掀起钝重的嘴唇。
「要不要……来份章鱼烧啊~」
蛞蝓嘁嘁喳喳地朝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小声咕哝,细小声音被苍凉北风化成的扫帚当成垃圾扫去。蛞蝓搔搔头想:「明明就没人,招揽什么客人嘛。」
「零分。」
年轻女孩替蛞蝓打分数,此一分数制的评价使蛞蝓胃部灼热起来。
青蛙也常以分数评价她的工作。
最高分拿过二十分,但大部分的情况都是零分。
边回想往事,蛞蝓咬紧牙关,脚趾使力,身体略为前倾地,
「章——!鱼——!烧~~~~~~~!」
死命的出声大喊。完全忘了原本目的似地,蛞蝓大声喊叫。
连烧烤摊小哥也探出头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喊完之后,蛞蝓挺直腰杆,回头望着雇主。
「像这样?」
女孩发愣了半晌,很快又微笑起来。
「没想到Mai Mai连个性也很可爱嘛。」
见到蛞蝓一脸疑惑的表情,女孩更是笑个不停。
经历过这段小插曲,三天后,「正职」的委托找上门来了。
「石龙子同学完全对我产生警戒了呀。」
理所当然吧——?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白羊内心感到可笑。
与白羊并肩坐在后车厢的少女巢鸭凉啪嗒啪嗒甩着脚,一副静不下心来的样子。今天又是还没放学就擅自离校,在外头四处乱逛后才回家,性格如此奔放的她,白羊必须紧紧跟在身旁才行。白羊深深感谢自己并不是担任她的家庭教师,而只是个护卫。
白羊当巢鸭的护卫已有好几年,一开始在心中嘲笑自己的雇主——巢鸭之父对女儿过度保护,但很快地,连她也改变了看法。
巢鸭的精神彻底偏离常规,这并非来自教育或洗脑,而是天生的。
为了替她偏执的性格与过分充足的行动力做善后处理,像白羊这样的人物可说是不可或缺。
「难道没有一下子就取得信赖的方法吗?」
「这种事还是要从小地方累积起吧。」
白羊挑选无关痛痒的词语作为回答,心不在焉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若论个人情感,白羊其实是颇厌恶巢鸭凉的性格与行动,对石龙子这名少年甚至感到同情。
如果有人愿意以远超过至今薪水的金额当做报酬,委托她杀害巢鸭凉的话,白羊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背叛巢鸭,展开行动。但不管经过多少年,就是没有这种委托到来,渐渐地,白羊成了巢鸭家专属的杂事处理专家。
「我才不相信这样就能恢复他对我的信赖呢。」
即使行动从来不经大脑,少女头脑的灵光度却是一等一。白羊深深觉得这个事实对少女而言是幸运,对周遭其他人却是种不幸。巢鸭并非没有常识,她只是轻松地忽视这些罢了。
「姑且不论这个,那个AV女优叫什么名字啊?那个外表跟我有点像的。」
「您是指猪狩友梨乃……吗?」
说出这个名字时,白羊脸颊轻染上朱红。她对这种事还是无法免疫。
也因此,在房间外等候时,光隔墙传出的影片声音就足以使她害羞得快昏倒。
「实在很想知道石龙子同学会有什么反应啊,来杀死她好了。」
「咦……?杀死猪狩友梨乃吗?」
「嗯。」巢鸭笑着点头。
「因为我想看看如果跟我很相似的人死了的话,石龙子同学会有什么表情嘛。」
白羊从来不想理解巢鸭这种天外飞来一笔的「跳跃式」思考,她早就学习到探寻她的想法或话中涵义只是种徒劳无功的行为。因此白羊就只是保持沉默,噤口不语。
「其实还是我自己死掉最好,但如果我死了,就看不见反应啦。」
的确,也许这名少女死掉是最好的,白羊讽剌地想着这件事。
巢鸭父亲要求白羊:「在不造成危险的范围内,尽可能完成我女儿的任性要求。」
只要知道那名女优的住处,白羊就能轻易杀害她,不留一点痕迹。这并非靠着苦心修练得来的技术,而是凭藉与生俱来的超能力所达成。白羊的超能力隐藏了万能的可能性,所以被称为最强之力。
「啊哈哈,我开玩笑的啦。」
怎看都不像在开玩笑。沉默了一段时间,巢鸭又喃喃说道:
「但是,如果人死后会成为幽灵这件事被证实了,我真的想试试呢。成为幽灵的话,就能看见石龙子同学的反
应了。」
果然不是在开玩笑。白羊移开脸,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但是——她不经意地想。
——如果幽灵被杀死,接下来又会成为什么呢?
因为有自信能杀死,白羊好奇地想着这件事。
那一天,我在大楼最上层跟「神明」首度面对面。
当时,我的右手仍吊在绷带里。这已是两周前的事。
我依照宣言,当场向神明挑战,轻易地败北了。
我在桌上翘起二郎腿,眼珠子露出不可思议的颜色,话语粗鲁失礼。
对于我因为翠鸟不在身边才敢摆出的厚颜无耻态度,白鹭只是微笑着。
她是邪教教团之主。
同时也是个背上生长着一对光之翼的女人。
我的父母脸色大变,发出仿佛面临世界末日的尖锐嘶喊。
很久没听到父母的声音,结果却是在这种状况下听见,真让人挫折啊。
我与白鹭无视于他们两人,只瞪视彼此。相信她心中也不怎么平静吧。
并非愤怒,而是感到困惑。
我明确地感觉到这点,因为我跟她可说是「相似的人」。
「嗯……你想跟我比划一场,是吗?」
「没错。啊,我并不是说立刻要分出是非黑白喔。」
我的意思是,把你从宝座上拉下来的游戏将从现在开始。
「那么,要用什么游戏来比划呢?很遗憾地,这个房间里能分出『黑白』的。只有黑白棋而已喔。」
白鹭态度从容地伸出手,眼睛望向黑白棋棋盘。
仿佛在应和伸长的手臂一般,翅膀也散发出光之碎片。
明明说不打算立刻分出胜负,根本没在听人说话嘛……算了,就答应也无妨。
「喔?那刚好,我最擅长黑白棋了。」
毕竟夸下海口,却啥也不干就回家也挺难看的。
关于退路,「若有万一就靠你了。」我已拜托巢鸭替我安排,现在就应战吧。
白鹭以长袖遮掩嘴角,眼睛泛出笑意。她的装扮和翠鸟的长袍相近,都是白衣长袖。也许所有想表现出神秘感的衣服,最后都会归结为白色轻飘飘的服装吧。
白鹭站起身,走向房间角落,随侍的部下小跑步想为她拿来,白鹭伸出一手做制止动作,接着像对我炫耀般,华丽地张开了光之翼。不知能维持多大的面积呢?真令人在意啊。
无数道破碎的光芒形成一对巨大翅膀。随着白鹭一举手一投足,如海市蜃楼摇曳的光之翼中就产生光波,描绘出光之轨迹,让人眼睛忘记一切地看得入神。
唉,我理解了,她的光之翼所带来的向心力是货真价实的,真令人羡慕啊。
差点连我也认同起忘记正在对我发怒,看得入神的双亲。
「我好久没玩黑白棋了。」
白鹭将棋盘置放在桌子中央。棋盘平淡无奇,看起来像经过长年使用。
「请。」
白鹭给我的是黑子。人如其名,这家伙果然想用白子吧。
我收回翘在桌上的脚,端正座姿。惯用的右手还没痊愈,所以用左手持子。
一边取出涂装已经磨损的子,白鹭突然说道:
「黑白棋是站在神的观点制作的游戏。」
「咦?是这样喔?这是什么冷知识啊?」
无视于我的挖苦,白鹭继续说:
「与将棋或西洋棋不同,黑白棋里没有国王,所有棋子都是一律平等。就跟在神明眼中的人类ー样,没有上下之别。」
白鹭吹嘘着煞有介事的说辞,所说内容虽是当场才想到的,却仿佛连自己也深信不疑似地,流畅而无停顿,一点也不像在说谎,这家伙可真厉害啊。
我的双亲与貌似白鹭秘书的男子两眼发亮,屏息聆听。
原来如此,我懂了。
但我这个正值反抗期的家伙却对神明的宝贵教诲抛出一个极为理所当然的疑问。
「那么,围棋呢?」
「咦?」
「围棋不是也一样吗?黑子白子没有高下之别,没有国王也没有将军,这又该怎么说呢?」
呼呼呼呼,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啊,白鹭,这类问答我可是每晚都在妄想的哩。
别小看国中生啊。
现场气氛立刻僵掉了,笑容有如气泡一般,从白鹭表情中汽化消失了。我又继续挖苦:
「另外,黑白棋里通常把棋子叫做『子』喔。」
我将两颗黑子放好,探出上半身,凝望着白鹭的脸。白鹭以袖口遮嘴,默不作声,恐怕是想遮掩嘴角显露出的不悦情绪吧。
「我想跟这位客人独处,你们退下吧。」
以眼神示意秘书与我的父母,命令他们离开房间。她不考虑找藉口或敷衍,而是率先考虑排除,新兴宗教的教主绝不能承认自己说错话。
我的双亲带着颤抖的声音窥探她的心情,害怕留下这个不知礼数的儿子会触怒神明,他们的额头上泛着油亮汗水……唉,他们两人都变瘦了啊。
原本遮着嘴角的白鹭,对父母露出微笑。
「放心,我很喜欢两位的儿子喔。」
「咦,真的吗?我好害羞喔~」
两人都毫不迟滞地说着违心之论。我的父母把白鹭的妄言当成真话,站得直挺挺地涕泣感恩,不断点头拜托她多多关照。要她关照我啥啊?
于是,被感动泪水湿濡脸颊的双亲与白鹭的秘书双双退场了。
确忍四下无人,白鹭拎起衣服的下摆,模仿刚才的我把腿高高抬起,脚跟重重地敲在桌子上,胡乱搔头一通,仿佛要将累积的毫无顾忌地全数吐出似地「唔嘎嘎嘎嘎嘎」用粗野的声音大叫。
连象征性的光之翼也收进背里。
对于她的骤变,一开始我以为眼睛看错了,觉得很困惑,很快就笑了出来。
「你ー副『老早就想这么干个一次』的样子耶。」
「我经常这么干啦,从不在别人面前做罢了。」
连语气都变了,跟同班同学的女生没两样。
她的说话方式变得与年龄相符,表情也湛满了傲慢与嚣张。
「我听翠鸟说过关于你的事了,说你是个废物。」
「彼此彼此,翠鸟也说你是矶野鲣鱼喔。」
「叭~哺!」
「他没说你是鲑鱼卵(注:《サザエさん》中登场的小婴儿,几乎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叭哺」等声音)啊。」
「『只能』改变眼睛的颜色的力量吗~」
白鹭特别强调「只能」两字,哈哈笑了,同时由桌子底下取出束带,将又长又恼人的袖子束起,接着还脱下鞋子,露出脚掌。小巧的脚掌朝着我,拇趾与食趾不停地一张一闭。
轰动街头巷尾的超魅力教主,威严一瞬间荡然无存,虽然我本来就不懂她到底是为啥这么有人气。
如果把教主的这副邋遍模样录下来,也许立刻就能解决我的问题……算了,根本办不到。
在进入这个房间以前,早就被检查过全身。当然,我什么也没带。
我用手遮住左眼,省略在脑中想像形象,直接使眼睛颜色变化。
「的确很没用,简直像抽到『铭谢惠顾』嘛。」
说完,把手移开。见到我的眼色变化,白鹭嘲弄般地用脚掌拍手。「哎~谢谢,谢谢。」我高举双手,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回应,接着反击:
「但是……」
由跟翠鸟的对话中,我也大略得知一件事。
这位半人半神白鹭所具有的超能力,就是……
「你的能力不也是『只能』长出那对翅膀而已吗?」
不论是否会发光。
不论看起来有多么奥秘。
这家伙毕竟无法靠着那对翅膀飞翔。
翠鸟之前曾说过我跟白鹭是同类。
说我们都是什么力量也没有,只能靠着谎言活下去的人。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
她的光之翼是与我的「Repaint」完全相同性质的异能。
过去她在信徒大会上表现过的种种奇迹,反而暗示着她什么能力也没有的事实。
因为,如果她真具有这么多能力,就没有必要雇用超能力者了嘛。
我伸直手指,嚣张地指出真相,万一说错可就糗大了。幸亏白鹭并不否定,只重新抬起桌上的脚跟,再次敲上桌子边缘。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如果你背上的翅膀能飞,就不会长得这么一双美腿啦。」
「谢谢。」腿部被人称赞,白鹭得意地笑了。
俨然是她自傲的部位。
「午安,废渣男。」
「谢谢你的郑重招呼,空虚女。」
「你的说法原本并不算错,但现在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你就是靠着这种莫名其妙的说辞来诳骗信徒吗?我会当做参考的。」
白鹭用鼻子冷笑,无视于我的讥讽,用仿佛拿西洋棋般的手势握着白子。
「现在的我拥有权力,也有广大信众,满屋子用钱雇来的
有趣家伙,这一切之所以能化为现实,都是凭着我的翅膀。」
「这我不否定,甚至可说很羡慕。」
真希望她能传授一下秘诀呢,姑且不论逍个,接着,白鹭表情凶恶地说:
「还有,你这废渣男最好口气放尊重点,别直呼你你你的,我最讨厌被年纪比我小的人看不起了。」
「你几岁?」
「十九。」
「喔,那就发挥你的超凡魅力让我尊重你啊。」
「好,只要我黑白棋赢了,你就要改你的口气。」
「没问题。相对地,如果我赢了就给我右眼。」
「好啊。」
二话不说答应了。她毫不犹豫的态度令我吃惊。见到我的态度,白鹭更进一步出招: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输吧?」
豪放磊落,大胆无敌——她想如此表现、如此压迫人的意图明显得很可悲。
一旦没有翅膀,她看起来就只是个傲慢地挺着胸膛的女高中生罢了。
「正常的玩法太单调了,不有趣,加点变化好不好?」
「什么变化?」
「只追加一条规则就好。棋局开始前,双方先选择『被抢走就算输』的格子。」
「……什么意思?J
仅听说明并不容易想像。由鹭似乎也发现如此,将子放在棋盘上进行说明。
「例如你选择右侧的角,在游戏结束时,如果那个格子被我的棋……白子占去的话,我就无条件获胜。假如你抢到自己的指定格,而我也占到自己的指定格,就依照一般规则计算子的数量来决定胜负。用将棋比喻的话,就像是不能移动的王将。」
对这奇特规则似乎很熟悉地,白莺轻易解说完毕。我想只要我不接受这条规则,白鹭就不接受用黑白棋对战吧。令人感受到她就是如此熟知这条规则。
只打必胜之战吗?虽然我也很憧憬这种态度,但对我与这只眼睛来说,真的有能获胜的战斗吗?
「好,我就接受吧。」
反正输赢也不是很重要,能赢当然是最好,输了也无妨。
我并不是为了赢黑白棋才来这里的。
「很好。这种规则被我朋友叫做『人质黑白棋』。」
「原来你还有朋友喔?」
「曾经有。」
她用了过去式,让人多做揣测。过去的朋友吗?不知那家伙见到现在的白鹭会做何感想。如果那个人把白鹭的过去附带证据一清二楚地公布出来,白鹭的「神明」生命就会终结了吧。一瞬间期待了一下,但又想到,既然她敢公然露脸扮教主,这类东西应该早就处理得一干二净,恐怕连人也……毕竟还雇用了杀手嘛。
「为什么叫『人质』啊?」
「谁知道呢?我自己倒想取名『炸弹黑白棋』就是了。」
不管是哪个名字,听起来都很耸动。
「快,你选哪个格子?」
白鹭急躁地敲棋盘催促我。但是就算我跟棋盘大眼瞪小眼,也欠缺立刻下决定的依据。
「让我考虑一下。」
「请请。|
理想是让白鹭先选。因为我没有经验,若有固定下法当参考是最好。
首先我考虑的是选择角落,但这伴随着危险,因为一旦取得就等于获胜,但被取走的话也必败无疑。其他位置的话……该怎么办呢?
我当然懂黑白棋的基本战术。例如别造墙、子少的一方较有利等等……但是这些常识在这个规则下是否能通用呢?在这只需取得关键格子即可、仿佛混合了将棋的规则之中……
「好吧,就这里吧。」
烦恼了一阵子,最后我选择右下方的角。理由很简单,因为离我的手边较近。
仅堇如此就能带给我安心感,我这人也真单纯啊。
「既然这样,我也选同一个位置啰。」
「嗄?」
白鹭也选择广我选择的右下角落当做自己的格子,重复选也行喔?
「这是……啊,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就用不着烦恼万一「彼此取得对方的格子」情形发生了。那种情况多半是以数量来决定胜负吧。为了不让我如此提案,所以才让我先选。只要取得这个格子,并使之成为稳定子的一方就确定获胜。
完全无视于数量的多寡吗?好乱来的黑白棋啊。
黑白棋一般是黑子先下,我看看白鹭,以眼神询问是否如此,她轻轻点头。
第一步。既然与原本黑白棋的目的不同,难以想像对方会如何出招,总之先照正常方式下再说。我下在白子右边,将白子翻转过来。
反正输了也不会有物质上的损失,顶多增加一次败北的记忆罢了。
就当成这样吧。
「你为什么会成为神明?」
我提出这个无论如何都想问的问题。也许在思考第一步该怎么下,也可能是在烦恼我的问题,白鹭手娑摩下巴,停顿一会才回答我,声音里没有迷惘。
「因为我拥有当神明的资质吧?」
像在隐瞒动机似地,她只叙述了理由。
「不知不觉间,我翅膀的能力成了『成为神明的能力』,就这么简单。」
「真敢说咧。」
边说边继续下子。白鹭的棋路明显冲着我的指定格而来,想将争斗拉往右侧角落,下子位置非常偏颇。
白鹭的下法粗暴、急迫,对普通的胜法不屑一顾,像是担心棋局拖太久,一旦进入中盘,可下子的地方会受限制似地一路狂冲。我没看过这么急促的黑白棋,一不小心仿佛就会喘不过气来。
「听说你无法原谅父母盲信我的教团?」
「那家伙竟然连这件事都说了。」
在这种状况提出这个话题,她是想让我动摇吧。黑白棋里没有偶然,若说有可动摇的部分,大概只有下棋者的精神状态。
「但是你有什么好不满的?热衷于某事,这不是很美妙吗?」
很露骨地挑衅我。我的理性劝导我别上当,但难以容许的事我就是无法坐视不管。
「那种价值观一点也不正确,根本是中毒了。」
我如此回答,期待她反问我:「那又有什么不好?」
但是白鹭似乎看穿我的策略,说出截然不同的话语。
她下白子的清脆响声与仿佛能贯穿眼珠子的锐利笑脸,令我不寒而栗。
「你用『正确与否』的檩i衡量事物是不对的。」
「那么,你的标准又是什么?」
「我只考虑『能否容许』。J
白鹭竖起两根手指,将其中一边折弯。那是能容许的一方吗?或者是……
「这才是忠实于自我啊,考虑正确不正确只是多余,动机并不纯正。」
「就连创立教团也是?」
「嗯。虽说那是被这对翅膀所吸引,自行成立的。」
你的父母也是其中之一——白鹭嘲笑地说了。
虽是明显幼稚的挑衅,但我还是无法克制脑袋充血。
「……好吧,借用你的标准来说,我无法容许你。」
「是吗?但是我能容许你喔。」
白子强势地一一落在盘上,在这有如雪崩般朝右侧倾斜的战局当中,是白鹭有利。若只是要以普通方式来决定胜败的话,现状看来子的数量较少的我似乎较有利。但是白鹭的棋路之所以难缠是因为她下得很偏,迫使我也只能跟着往那边下。黑白棋战局刚开始时基本上不需要顾虑方向问题,因此她的一开始的棋路虽像是乱下一通,意外地也是依循着定石,亦即:迫使对方可下子的位置有所限制。她实行此一正统战术的方式异常高明。利用人的经验差距如实表现出来,优劣之差被拉大了。
很明显地,她在一步步诱导我,看穿我想下的理想位置。两人黑白棋的实力多半相差无几,所以她才能看穿我的想法。
捏着黑子的指尖渗出焦躁的汗水,不像黑白棋,反而像是围棋的对战。
「其实,要我解放你的父母也无妨,我只要告诉他们被解雇就得了。但你认为他们这样就能恢复原状吗?」
「当然不可能。」
我无视她的挑衅,精神集中在棋盘上,但鸟瞰盘面形势才发现……
这盘棋也许已经没救了。
「中毒那么深,突然间失去依托的话,要不就是自杀,要不就是投身其他新兴宗教吧。」
因此,仅仅打倒白鹭或教团是没有用的。
必须将双亲所抱持的、对这个骗子的梦想破坏得体无完肤才行。
下子的手停滞不前,仿佛全身肉体被人削切殆尽一般,我的选择所剩无几。我能下的位置只剩角落的斜左方。但是下了那里,几乎可以确定角会被占去,是一步坏棋,但我别无选择。宛如暴露在乌云与豪雨之中,我的心情平静不下来。
在一般的对战里,有时会故意让人取走角,以作为增加稳定子的布局,这局棋正好符合这种情况,即使被取走角,也能使右侧的子一口气转成黑子。但是在这条特殊规则下,角被取走的瞬间就等于输了,所以我已无路可走,完全被诱导进了死
胡同。
白鹭也是早就看出道点,才会从容不迫地将精神集中在对话上。
这个骗子,什么「人家好久没玩黑白棋了~」绝对是骗人的嘛。
「懂了吗?就算杀了我,也完全无法解决任何事情喔。」
「好歹能消解我的郁闷吧?」
被人戳中痛处,视野变得一片紊乱。再怎么思考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我只好下在角的斜上处,下在这个白鹭早就为我安排好的位置,除此之外我无从选择。啪啪啪,两人就像在表演套招,一一下着确定的棋路,角落瞬间被染成白色。
右手边像被人以刀子抵住一般,身体不得动弹,没救了。
「我赢了。」
喉咙底部咕噜一声,拚命地将之吞进去后,我没用地笑了。
「……白鹭大姊好。」
为了表示完全认输,我重新向她问安,还主动降格为跟班小弟的角色。
白鹭似乎对我的表现尚称满意,再度把脚翘到桌上。
盘面尚未全部填满就分出胜负的黑白棋真少见啊。
虽然奇特,白鹭恐怕也只能以这种形式获胜吧。
专门应付特殊规则的战术。
与现实相同,只要能依循自己的规则作战,胜利就会到来;反之则无法获胜。
所以,我再也不打算跟白鹭在这种黑白棋里争夺胜负了。
我今天的目的是来向她宣告我这号人物的存在。
今后要跟她展开争斗,如果对方不知道我的存在,战斗岂不是不成立了吗?所以我来宣战,仅仅如此,目的可说充分达成了。
要我顺便跟她培养出奇妙的友情也没问题喔。这当然是骗你的。
「上门踢馆却输了,好逊。」
白鹭又落井下石。虽然她没说错,但老实承认只会让人不爽。
「随便你说吧。我今天不是来踢馆,只是来宣战的。」
「只是来宣战却输了,那更逊。在外头也要尊敬我喔,你这凸额男懂了吗?」
「当然。」
谁想直呼你的名字啊。
「总有一天还会在其他游戏中跟你认真比划一场的,到时候再会啦。」
我瞪着白鹭的眼,宣誓再战,但白鹭立即二话不说地回绝了。
「才不要,我很忙的。对了,你去帮我买汉堡吧?我派那家伙去买,却迟迟不回来。」
白鹭手肘拄在桌子上,气鼓鼓地说。
那家伙应该是指翠鸟吧?的确很像会到处溜跶的人。
「偶尔也靠自己的双脚去买嘛。」
我边站起边说,白鹭面露苦笑回应:
「能去我早就去了。但是我在信徒面前表示『人家只吃蔬菜喔~~』我觉得那样好像比较像神明。」
「的确是。」
白鹭解下束带,穿上鞋子。当这个房间打开的瞬间,她又得回到「神明」身分。靠着脱鞋、穿鞋来切换神明模式,想来也挺可笑的。
拨弄头发的同时,光之翼也解放开来,将白鹭包覆着。
「那就掰啦,去死吧神明。」
「彼此彼此,你也该乖乖去上学,别再来了。」
彼此露出笑脸挥手,相互道别。
总之,曾有过这段插曲。
白鹭很强,因为经历过各种场面,比我有胆识多了。
虽然宣战目的达成了,却在我心中留下凄惨的败北记忆。
但原本模糊不明的敌人形象也变得明朗了。我的敌人就是她。
如同她把那对翅膀变作「成为神明的能力」一般,
我也会将这只左眼化为「打倒白鹭的能力」。
「但是,不可以过度自信。」
行动时必须考虑到「Repaint」的用途很多限制才行。
原来为人父母勉强接受笨孩子的心情就像这样吗?
在住院时期,我对于自己的能力得出一个单纯至极的结论。那就是:这个异能不适合战斗。所以,我再也不战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