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呵唷呵嘿呵呵,嘿!」
「喂喂~别跳得那么起劲,快过来帮忙啦。」
挨社团同学骂,腋下夹着好几捆粉红色图画纸的成实停止摇摆臀部。在走廊正中央突然跳起舞的成实心情并没有特别好,而是很正常,单纯想跳舞罢了。虽说光这样就难以称为正常。
学校放学后,人人忙着准备下周就要到来的文化祭。今天是星期五,隔着六、日雨天,文化祭将于星期一举行,若碰上雨天就取消,但气象预报是晴天。
国中的文化祭虽不像高中那么正式,但也有摆摊,也有展览。成实没参与班上的展览活动,而是打算参加社团的摊贩。社团要贩卖巧克力香蕉,她准备用手上的图画纸来装饰摊位。销售额能充作社团的活动费,很多社团都热心投入文化祭准备。
成实参加的桌球社社员人数本身就少,即使算进今年夏天已经退出的三年级,也只有六个人,所以成实才会被拉来帮忙。成实心想,明年如果没有新加入的社员的话恐怕就要废社了,现在却悠哉地卖巧克力香蕉真的好吗?但反正她自己仍是社员时也只是个幽灵社员,故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跟在同样被拉来帮忙的同学背后,一行人穿过走廊,成实的眼光停留在某个立于窗边的女同学身上。窗户外是一片操场景色,但在这文化祭准备期间,没见到学生奔跑的模样。反正那名女同学也是眯起眼睛,什么也没在看。
是巢鸭凉。用橡皮筋绑在后面的长发随风摇曳,周遭的其他人跟她保持一段不自然的距离。对成实而言,比起这件事,她更在意巢鸭手掌贴在玻璃上的事,很想对她说:「那里我今天打扫时间才刚擦过耶!」
很难得地,巢鸭今天到放学时间也还留在学校。
成实与巢鸭有过交流。石龙子住院时,成实遇过来医院探病的巢鸭,缠着她到医院餐厅请客。大约三次左右。但她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甚至高举双手、欢欣鼓舞地说:「巢鸭同学果然一如传闻,是个正牌的有钱人呀~」
可是若问成实是否喜欢巢鸭(包括有钱人成分),她的答案却是摇头。
理由主要与巢鸭的容貌有关。
即使对巢鸭感到棘手,成实还是无法对熟人视而不见。
「这位同学,既然有空就来帮忙嘛。」
成实装熟地拍巢鸭肩膀呼唤,巢鸭睁开眼,朝向成实,眼睛眨动好几次,嘴唇却依旧紧闭。按耐不住的成实又开口:
「你在干什么?」
「眼皮闭上的状态比较自然吧?」
「咦?」
「例如说脚趾往上弯曲会累,但眼皮闭上则不累,而且我们睁开眼睛时也时常想眨眼,所以眼睛闭着才是自然状态吧——我刚刚在思考这个问题。」
「……呃,是喔。」
真是个怪胎到骨子里的女生啊——不顾刚才自己还在走廊上跳起舞来的事实,成实感到困惑。
从以前巢鸭就不跟任何人说话,最近更是露骨地受到周围孤立。
自从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以来,一直有个传闻缠绕巢鸭凉身边,那就是:巢鸭凉与与海岛达彦的死有关。许多同学均曾在暑假中目击过巢鸭夜半出游,或与海岛达彦在街上溜跶的模样。
海岛达彦在暑假中「意外死亡」一事,在第二学期一开始立刻引来种种揣测与传闻,一发不可收拾。许多女生受海岛达彦死去的感伤气氛影响,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却也有不少同学暗自窃喜,理由是海岛很惹人注目,很受女生欢迎,还是个不良少年。忌讳、嫉妒海岛的分子确实存在着。
当时成实更在乎石龙子住院的事,根本不在乎海岛怎么了。石龙子脸上被深深地划上一道十字伤口,右半边脸整个包在绷带里,与海岛达彦意外身亡几乎同时期受重伤住院,所以也有人怀疑两者的关联性。成实曾问过石龙子本人原因,但是他只是勉强装出平时自我陶醉的模样,随口搪塞。
「今天不去探望那家伙吗?」
成实背靠着窗,站在巢鸭身边。
「太常去会惹石龙子同学讨厌啊。」
但她的笑容却难掩她其实最爱看石龙子讨厌模样的事实。成实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偷偷下了一个评价:脸蛋虽可爱,却因性格吃亏的典型。暑假前的石龙子在这点上跟巢鸭也很相似。
「只不过那家伙,究竟做了什么啊?听说他失去右眼了,听起来好痛啊~」
想像那种剧痛,成实发起抖来。哪一天这种事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话,很有可能会发狂吧。在这层意义下,还能乖乖住院的石龙子显得很坚强。
「那家伙的发言虽然很装模作样,其实只是个胆小鬼,我以为他绝不会主动靠近危险呢。其实也不只他会沉溺在妄想里,就连我在小学时代也经常听见神的启示哩。」
成实半开玩笑地挺起扁平胸膛,巢鸭默不作声,表情也分毫未变。
「呃,我刚才在开玩笑啦,这时应该笑啊,鸭仔。」
「鸭仔?」
巢鸭指着自己的下巴反问。成实对这临时取的绰号大大地点头,重复:
「鸭仔。」
「鸭鸭。」
巢鸭又指着自己的脸反驳。
「鸭鸭?」
「鸭鸭。」
两人展开奇妙节奏的对话,但成实仍不肯退让。
「叫鸭仔比较好听啦。」
「但我是鸭鸭呀。」
「好吧,不然就叫做鸭鸭仔好了,怎样?」
成实提出折衷方案。巢鸭在口中反覆念了好几次后,缓缓地摇头。
「不好念。」
「好吧,我知道了。那就不要取鸭类的绰号,用名字当基准好了。」成实随口提议,但巢鸭摇摇头,略为激烈地反对。
「我的名字听起来很像男生,不喜欢。」
「是喔。」
成实并不知道巢鸭的名字是什么,边陪笑敷衍,成实搔搔鼻头。
由于两人聊得愈来愈起劲,社团的同学已经先行离开。
「…………………………………」
其实刚才提及的神之启示并不是玩笑话。觉得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才装做开玩笑,但成实当年真的听过好几次神秘的说话声。在家中突然有道从未听过的声音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令成实大大感到困惑与恐怖。
所幸她当时已经上高年级,懂得分辨事理,也不像石龙子那样到处吹嘘神秘体验。而且某一天起,那声音也突然不见了,成实将之解释为「自己正值爱妄想的年纪」,装做不在乎。
但是在与石龙子眼隋这种小型奇迹接触过之后,成实最近开始对这个解释感到怀疑,心想:「说不定我也拥有神秘的超能力呢。」
「如果有炼金术就好了,我想把树叶变成金子。」
「那不是炼金术,而是狸猫的妖术吧?」
巢鸭对成实欲望横流的自言自语吐嘈,接着冷不防伸手碰触成实胸部。
整个手心贴上,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地抚摸。
「喔?喔喔?」
夹着的图画纸掉落地上,成实高举两手后仰。巢鸭望着指尖,小声咕哝:
「好平喔。」
「你这混蛋,吵死了。」
「你看过A片吗?」
「咦?」
跟行动一样突然的问题,使成实显得有些狼狈,问题的内容也令她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才没有呢,那种东西。」
成实很不高兴地回答,但巢鸭似乎充耳不闻地又接着说出不相干的话来。
「我正在研究变大的方法,看来你不适合当做参考」
——呃,你已经够大了吧?
「是是是,您说的是。」
成实自暴自弃。巢鸭不在意,又以独特的步调问成实。
「对了,你的名字叫什么?」
——现在才问喔?
「叫我Narupi就好了。」
成实懒得再做一次自我介绍,直接省略许多步骤。
听完,巢鸭表情和缓地说:
「Narupi同学真是个怪人呢。」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打杂的喔。」
去医院复健结束的回程中,蛞蝓接到一通电话。时刻是下午四点过后,隆冬将至的十一月,气温下降的速度有如升降梯,每经一小时就降一点。停下脚步等红绿灯的蛞蝓抬头看了对面大楼,一楼干洗店看板歪向右边,大楼本身也相当破旧脏乱。
斑马线两头等红绿灯的人只有蛞蝓一个。
『我知道~你是杀手,对吧?』
「对。所以绑架女人我不在行,也不想干这件案子。」
『喔~那如果换成拯救王子就会有兴趣啰?』
「那么没用的王子我才不心动呢。」
况且,拯救与绑架也天差地远吧?
『我想也是,换做是我,也比较喜欢踹破墙壁救人的公主咧。』
男人轻浮开朗的笑声由电话另一头传来,蛞蝓很想立刻挂掉电话,跟他聒噪剌耳的声音断绝关系,最后还是决定忍耐到
灯志变化。
灯志切换了,斑马线上只有蛞蝓一人。
瞧了一眼受风吹摇曳的右手袖子。
「你应该听说了吧?我失掉一只手臂了。」
同时也失去了同伴,只不过后者并没有说出口。
『当然知道。别担心,你失败的话我顶多找下一个,用不着担心我们啦!』
男子以粗野声音开心答道。蛞蝓在心中吐嘈:「打一开始就没担心过好不好……」
「我是第几个?」
『第七个。』
——干脆放弃嘛,这公主殿下住的地方警备是有多森严啊?
蛞蝓叹口气,决定挂上电话。
「我现在要去打工了,待会再打给你。」
不待对方反应,蛞蝓迳自结束通话,本准备收起手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立刻取出,拇指操作按钮,叫出通讯录,蛞蝓眼睛眯细了起来。
浏览登录在通讯录上的人名,找到蛇与青蛙的名字与电话号码,将之删除。老是保留死者的号码很像对他们依依不舍似地,令她感到不愉快。将手机收进外套口袋,手也顺便插进,蛞蝓朝小钢珠店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想着的,还是刚才的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专门为杀手介绍工作的男人。蛞蝓不知道那男人的本名,也没直接见过本人,联络全部透过电话,但从他老是一副轻浮开朗语气介绍杀人委托的态度看来,要侧写出人物形象并不困难。男人经常搞错汉字念法,有时还故意念错名字来调侃对方,从这些小地方也可看出他坏心眼的性格。
三个月前在废弃大楼「追杀水黾」的工作也是这男人介绍来的。接受委托者是青蛙,所以要恨男人也不应该。更何况蛞蝓也知道,就算表现出怨恨,顶多让这名男子心情愉快罢了。她咬着拇指,让心情平静下来。
「……反正我也做不来。」
这件案子已经有六个人失败了,蛞蝓并不认为自己就能达成。
用不着问个详细,总之直接回绝才是聪明的选择。
刚跨越斑马线,电话又响了。「啧!」蛞蝓不愉快地咂嘴,接听电话,与方才相同的声音覆盖了蛞蝓左耳。蛞蝓背靠着刚才抬头看过的老旧大楼上,叹口气。
『我等一下也有事情,所以趁现在先说了。』
「才刚挂掉,立刻又打电话来,你这样会惹女生讨厌喔。」
『慢着,是你先擅自挂电话的,所以说我擅自打电话也没关系吧?』
「『所以说』的用法错了。」
『你的打工是去当国文老师吗?』
「随便啦,快点进入正题吧。」
头靠在墙上,蛞蝓不爽地回答。打工快迟到了。
『正题我刚才就讲过了,我要你去带一个女人过来。』
「办不到。六个人都失败了。」
『试多了总有机会成功嘛,反正不管失败多少次,委托立刻又上门了。』
「是喔?」此时蛞蝓多少产生点兴趣了,如此执着的委托并不多,也许是被那女人甩掉的男人想报复吧,心中如此猜想的蛞蝓发问:
「我姑且问一下好了,那女人很有名吗?名字叫?」
男人发出下流的笑声,那声音令人很不舒服,蛞蝓又想挂电话了。
『猪狩友梨乃。我想应该是艺名。』
「艺名?」
『没听过吗?是个女演员喔。』
蛞蝓的眼神在道路上游移,在记忆里翻箱倒柜,最后的结论还是「想不起来」。
「没听说过。」
『嗯,我想也是,因为她是个AV女优嘛。』
「……难怪我不知道。」
一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男人觉得她的反应有趣,又下流地笑了。
得知刚才下流笑声的理由,蛞蝓不爽地抓紧手机。
『啊,应该说「前」AV女优才对。突然退休了,之前是个相当受欢迎的女孩子。』
「不重要。」
『想知道她长怎样的话,我可以寄样本给你喔。』
「没必要,反正我决定不接这个案子了。」
『别这么急嘛,我先传照片给你啰。』
男人一副要她接定了似的态度,令蛞蝓感到为难。
蛞蝓摩擦逐渐冰冷的大腿,不管打不打算接受,总之先聊了起来。
「绑架这个女优有意义吗?完全看不出目的嘛。」
『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想开摄影会吧?如果是,真希望也找我参加咧。』
「去死吧。」
『我没抱着下流想法喔,我只是想要签名而已喔——!』
电话传来男人学小孩在地上耍赖的声音。
『只不过啊,委托人曾讲过很不得了的事。』
「咦?」
『他说什么……利用这女人可以把整个世界翻转过来之类的。在电话里一本正经地讲着这些话,叔叔我真的吓死人啰~』
「……利用?」
听到这个词,蛞蝓皱起眉头,这个词会令她联系到巢鸭,使她很不愉快。
『总之先看医片再说吧,说不定你会爱上她喔。』
「你白痴喔?考虑一下性别吧!」
由于男人啰唆地推荐个不停,反令她产生了点兴趣。蛞蝓一边说着,一边操作手机,打开刚传送来的简讯附件。
蛞蝓的呼吸停止了,眼睛的眨动与冷得娑摩不停的大腿也停止。
这张照片给她的冲击就是如此之大。
液晶画面上映出的女性长得与巢鸭凉很相似。
女子的长相触动了蛞蝓的开关。
细长眼瞳恶狠狠地瞪着马路,嘴角紧绷,下巴一开一闭,仿佛在咀爵些什么似地剧烈颤动,头皮冷汗冒不停。
当脑中闪过一道红色裂痕的瞬间,蛞蝓的嘴角扬起。
瞳孔涣散、忘了眨眼的她眼角不自然地笑了。
「……鸭……鸭……鸭。」
『嗯?你叨叨絮絮地在说什么啊?』
「我干。」
「这个案子我接了。不保证能完成,建议你先找第八个比较好。」
这次换男人哑门无言,对蛞蝓突然改变心意甚至还感到警戒。
蛞蝓则依然挂着抽筋似的笑脸,动也不动,眼球突出,表情好似饿鬼或食尸鬼般饥渴,只有眼睛还保有一丝生气。
『嗯……呃……你怎么了,这么突然?找到属于你的评然心动啦?』
「那啥鬼,听起来像愚蠢的广告词。才没有坪然心动咧。」
在工作场所受恐怖侵袭的瞬间,蛞蝓的心脏不会发出如此悠闲的声响。
只会砰咚砰咚地跳着,同时血液流动加速,脑子轰轰然发疼。
「详细资料待会再讨论吧,嗯,传真给我就行了,拜托你了。」
『希望你能成功啊~七是个幸运数字,前阵子我打麻将摸到七万……』
没空陪他扯这些无意义的话,蛞蝓立刻挂上电话。
看到液晶显示的通话时间与号码,蛞蝓吐了吐舌头。
「嘻……嘻……笨蛋……嘻嘻……」
好像胃部痉挛似地,声音尖锐、不安定。
虽接受委托,蛞蝓并不打算达成。
反而想将之搞得一团糟。
她没有自信在碰上绑架对象时不会杀死她。
更重要的是……
只要委交包覆着自己的「那个」决定,答案根本是不必多想。自从失去一只手的那天以来,蛞蝓有着某个绝对的价值观。
那就是:不管有任何理由,她都不容许「和用他人者」。
「嗯~」
将看完的小说放回书架,内容令我感到佩服。这本书有趣的部分在于有关狼的记述。书中说狼是孤独的。这形容虽平凡,但狼原本是群体动物,当中偶有表或被赶出群体的孤狼,在日本却被当做一种好的象征,这实在是种有趣的现象。对现在的我与这只左眼,这种解释是非常有必要的。
窝在自己房间里看了一整天书,眼睛干涩疼痛。看时钟,快下午五点了,行经家门前的国中生们的嬉闹谈笑声传到二楼。除了参加社团的学生,其他人应该也都留在学校准备文化祭,刚要打道回府吧。
「头发烦死人了。」
顺手拨开垂在脖子后面的头发,出院后还没上过理发店,头发生长速度有如杂草愈来愈长,又鲜少梳理,睡觉弄乱的头发都固定住了。
但是去理发的话,不仅人轻以绕到背后,所以我实在不想去。这么一来,只好自己剪了,但一想到失败的后果,我又裹足不前。
巢鸭来探望后又过了三天。这除了成实以外,没有任何人来过。成实也是来吃了冰箱里的火腿后就早早告辞,那家伙究竟是来干啥的啊?
「是来吃火腿的吧。」
轻易就得出答案了。算了,我才不想管她,她跟我的烦恼没有关系。
这样也好。有所关联的话,万一变得跟海岛一样就惨了。
我重新坐好,椅背叽嘎响着,看着桌上型电脑的画面,操作滑鼠,由全黑的待机画面切换成网路黑白棋的连线大厅。再过不久就是
傍晚,连线人数多了起来。
上国中后没有参加社团,取而代之地,我放学后的时间都泡在网路黑白棋上。我不想直接回家,所以总会去网咖泡个一小时,这个兴趣便是这样开始的。网咖的电脑里基本上都有安装网路连线版的黑白棋。
我也懂得将棋、西洋棋、围棋等游戏的规则,实际上也玩过,但胜率最高的还是黑白棋,或许比较适合我吧。
因此,说跟白鹭比黑白棋没自信是骗人的。
如果不采用特殊规则,我想我不会输她。但是那家伙一定也只接受用特殊规则来对战。因为她知道那样她的胜率最高。
只具备冒牌异能的我们,无法在各种局面中取胜。
我在连线大厅里搜寻了一回,劲敌和好友似乎都还没上线,其他人不像我这么闲吧。想到这儿,总觉得有些寂寞。不,其实我也不该闲着才对。
「啊,有人来了。」
「婆宿」上线了。这家伙算是我的劲敌。他传了装满表情符号、看不懂在写啥的讯息跟我打招呼,我敷衍了事地回应,对方马上又传了满满表情符号的讯息过来,这次我就不管他了。真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哩。
我不知道他的帐号由来是什么,但这个叫做「婆宿」的家伙也是专下特殊规则的怪咖。他只跟人用一秒钟内不下子就算输的特殊规则对战,目前从未输过一场。由于太强了,也有传闻说他是靠电脑下的。
我曾经挑战过这家伙三次,全都输了,看来我比较适合仔细思考过再下。
被催促的话总会手忙脚乱,因为我基本上是个胆小鬼嘛!啊哈哈哈!不好笑。
「你还好吗~?」
知道用太多表情符号我就不回应,所以改成简洁文章了。由平常对话的文面看来,应该是个女性,但也很有可能是个网路人妖,毕竟装成女生较容易受到其他男性欢迎。而我,则是以「SDC」作为帐号,态度也跟现实的我完全一样。
也就是说,在其他人眼里,我是个白目的家伙。这种性格在那个事件之后整个收敛起来,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寂寞呢。我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傻傻地自信过剩了。可是相反地,现在的我却很需要那种过度自信,经常得靠演技来表现。
「很好啊~呀呵~」
对着画面轻轻挥手,总觉得对方似乎也在对我挥手。
「要生父吗?」
「生父?」
「打错字了,是胜负。胜负~」
要跟我对战吗?我托着腮帮子考虑一会,决定拒绝。
「抱歉,我只下赢得了的棋。」
「喔,真遗憾。」
这句简单的讯息后,婆宿又丢了一堆充满表情符号、仿佛骚扰邮件般的讯息。我决定不继续搭理这个麻烦的家伙,去寻找其他对手。
除了婆宿以外,我还有个帐号叫「Narupi」的好友。关于这家伙用不着说明,可以说就是因为有她,我才会在众多的游戏社群中选择了这个。与她的对战成绩目前四胜五败,不算好也不算坏。也许她并没有兴趣,对战的次数并不多。
「姑且不论这些。啊~知道了知道了,用不着继续说下去。」
我自言自语地警惕自己。
我自己也明白,现在根本不是玩黑白棋的时候。
当然也不是为了文化祭东奔西跑的时候。
这三个月来,我一直在思考该怎么跟神明决战才好。
即使杀了白鹭,我的父母也无法获得救赎。同时,就算不考虑父母的问题,即使将她剌杀,也绝对不算获胜。必须要使她垮台才行。为了达成这点,我该如何作战?
既然决定不战斗,我需要有人能为我而战,而且最好是个超能力者。
希望是无须仰白鹭鼻息的人,最好是没啥人认识的未知异能者,而且还能方便使用。这种有如找理想房子的难题,我该怎么解决?
我缺乏管道跟超能力者交涉。或许可以透过翠鸟帮我仲介,但我不清楚怎么跟他联络。靠巢鸭的话……这先保留好了,当做最后手段。
再来就是钱了。要雇用这些人需要大笔金钱,可是身为小小国中生的我根本没有管道获得那么多钱。拜托巢鸭?又是巢鸭啊,到头来我没有她的帮忙的话,就什么也办不到吗?
虽然说真的去拜托的话,她也很可能不假思索地提供给我,但这太恐怖了。
一旦习惯去利用她,总有一天会被啃得一干二净。虽然她跟哆啦A梦一样方便,风险太大了,反而更接近丧黑福造(注:出目藤子不二雄A的漫画《黑色推销员》),绝对会要我立刻偿还吧,利息……以及其他种种。想利用巢鸭,就要有相对应的觉悟。
「……………………………………」
该怎么做,我已经有了答案,但我却还没什么决心实行。
我想到的是信徒争夺战。
也就是,我跟白鹭一样广纳信徒,受人信仰,成立另一个新兴宗教。靠这个新宗教重画白鹭教团的版图,让她的势力垮台。
凭这只左眼拔掉她那对光之翼,我一定会成功……有朝一日。
「变得跟白鹭一样吗……」
成为一丘之貉,跟我所厌恶的那家伙踏上相同道路。
我拥有这种资质吗?即使有,我也没有觉悟使人遭到跟我同样境遇啊。但是不管怎么思考,别无其他超能力的我似乎只有这个方法行得通。
「咦?」
网路上有人传了想跟我对战的讯息,不是婆宿,而是另一个有名的家伙。邀我对战的,是个常胜无败却又饱受批评的人物。
「Narupi同学。」
「不是说过了,没有必要加『同学』啦。」
成实无意义地得意地说。走在她旁边的巢鸭乖巧地,或说,不做多想地、憨厚老实地重新呼唤:
「Narupi。」
「什~么~事~?」
「我累了,背我。」
边玩着手机,巢鸭伸出一只手,成实将她那只仿佛在说「好歹拉我走也好」的手推开。「你以为你是国王吗?自己走啦。」
成实在脑中幻视到成为拉车马的巢鸭与鞭打马匹的自己,手插着腰,啊哈啊哈地大笑不停。巢鸭则眼神茫然地望着她的同学。
她的眼神像是在眺望远处祭典的朦胧灯光一般,表情些许恍惚。
走廊小聊后,成实回去准备文化祭,也将巢鸭拉了过去。虽不认为她会帮忙准备文化祭,但成实有另外企图。
等准备工作结束,成实邀巢鸭「一起回去吧。」结果就是,现在两人一起走路回家。
一边走着,成实头歪向一边,大大地感到疑惑。
「好奇怪啊,这真是奇~怪~啊~」
成实知道巢鸭上下学有专车接送,原本打算搭顺风车,期望却落空了。受邀一起回家的巢鸭不知为何叫接送车先回去,决定用走路的,而且还走了十分钟就开始抱怨。
时间刚过傍晚五点,十一月的太空染上一片红,回家的路上充斥刚做完准备工作,正要回家的中学生,马路上也挤满了车潮。成窦们所走的靠前面的人行道上,被人群塞得满满的,没有缝隙;对面人行道却空荡荡,车道也稀疏。这种现象对成实来说很新鲜,她平时回家几乎不会走这条路。
成实的家位在相反的方位上,虽然如此,这条路也收拃通往巢鸭家。成实第一个目的落空了,但她其实还有另一个打算。
不看车子,改望向巢鸭的侧脸,成实心中涌现一种苦涩感,那并不是厌恶。
住院中的石龙子忠告她:「最好小心巢鸭。」但成实不知道该注意哪里,该小心哪里才好。成实觉得她是个怪脾气的大小姐,看起来也只是如此。
收起手机,巢鸭朝向后方,确认几处白羊可能会躲藏的位置后,又重新走回成实身边。成实无从得知巢鸭护卫的白羊边躲藏边跟在背后,她利用建筑物的阴影或死角隐藏身影,与巢鸭隔着无法一跃就赶到的距离。但即使万一在路上突然遇到袭击,巢鸭也会毫不顾忌地抓着成实当人肉盾牌,争取白羊赶来的时间。白羊对于巢鸭这种「蜥蜴断尾」行动抱着百分百的信心,认为没必要缩短距离。
「Narupi是石龙子同学的朋友吗?」
巢鸭问。成实轻浮地嘻嘻哈哈笑,俨然想掩饰害羞。
「算朋友吧。那家伙的发言虽然很白目,但还算是个有趣的家伙啦。」
而且,家庭状况也有些类似——成实在心中偷偷加上这句话。
成实也跟石龙子相同,不想被人触及家庭问题。也许就是这类同侪意识,孕育了两人的友情吧。成实如此认为。
「那鸭仔呢,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经常去探望石龙子的女同学,这怎么想都是女朋友嘛。但另一方面,石龙子本人谈到巢鸭时所露出的胆怯模样也令人在意,跟大雄谈起胖虎的暴力行为时的气氛很像,这两人的关系是究竟怎样啊?
「嗯~应该算单相思吧。」
巢鸭慎选语词来描述与石龙子的关系,成实觉得很意外。
「哇……那家伙居然还
有资格挑人喔?」
石龙子的容貌还算帅气,看起来也挺干净的,头发虽没染过,天生就是明显的褐色。单就外貌说来,在班上女生之间算小有人气,但白目言行与家庭问题却成了石龙子受人回避的理由。前者算是自作自受,反正本人乐于其中,大概是不怎么在乎吧。
看了一眼刚经过的小钢珠店停车场,成实回头问巢鸭:
「鸭仔喜欢章鱼烧吗?或者说,你吃过吗?」
成实决定贯彻自己取的绰号。巢鸭只回答后半:「有啊。」她点头时,丰满的胸部上下晃动。成实心想:「平时一定都边吃好东西吧。」不知所羡慕的是哪个部分。吃了便宜货不知道会不会缩回去呢?
「喔喔?明明是有钱人,居然吃过?」
「倒不如说,因为是有钱人,所以更会吃些有的没的啊。」
「嗯,这么说倒也是。其实,这里的章鱼烧还蛮好吃的喔。」
成实刚进国中时,时常好奇地四处乱逛,这家店就是收获之一。
「是喔?」
「一起吃吧。」
成实绕到巢鸭背后,推了她的肩膀,巢鸭动也不动,脚跟在地上摩擦地被推着走。「这样好轻松。」懒惰地任由成实处置,头部摇动个不停。
斜斜地穿越停车场,把巢鸭推到摊贩前,此时成实心中胄出某个疑问,望向巢鸭的脸,巢鸭表情则像在问:「推车游戏已经结束了?」
「你身上有零钱吗?」
抱定主意让人请客。
「嗯,有啊。」
巢鸭取出钱包。她上学不带书包,钱包与手机随时拿在手上,这副模样也像小孩子紧抓着钱包或玩具不肯放手一般,令人莞尔。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该死,Mai Mai还没来吗——!」
当做章鱼烧摊贩使用的小货车里,一名浓妆艳抹的少女发牢骚。「嗨!」已经是熟客的成实向她打招呼,点了一盒八颗的章鱼烧。
「谢谢,总共是四百圆。」
「她说四百圆。」
成实笑咪咪地地看着巢鸭。附带ー提,这时成实身上并没有带钱包。
一边付费,巢鸭抬起脸对成实说:
「我想起来了,石龙子同学曾说Narupi是个傻瓜。」
「什么……?那个混蛋。」
居然在别人背后说坏话。成实决定也说他的坏话当做报复。
「啊,我平时早就在说了。」
倒不如说,这反而是石龙子的报复吗?哈哈,真是败给他了啊——成实愉快地搔搔头。
「我给你们刚做好的,等等喔。」
少女手法俐落地翻滚铁板上的章鱼烧,巢鸭似乎看得入迷了,凑近观察章鱼烧的转动。看着她入迷的样子,成实觉得很稀奇。
「鸭仔将来的梦想是开章鱼烧店吗~?」
成实开玩笑问。巢鸭温和地摇摇头。
「不是,是荷包蛋店。」
成实歪着头想:「有这种店吗?」巢鸭则对自己的发言眼神闪亮。
「怎~么~还没来啦~噜噜噜~」
另ー方面,在章鱼烧少女开朗的歌声中,明显包藏着抱怨。
「怎么了?听起来很像抱怨。」
「新来的打工人员迟到了,雇用到今天算第四天,所以也不算三天晒网,雨天打鱼。」
「嗯~该怎么办呢~」
成实也跟着装模作样地讨论起这个连长相也不知道的新人。巢鸭没有反应,只突然回头,喃喃地说:「啊,原来如此。」眼角泛着笑意。
不久,成实接过现做的章鱼烧。
「下周也要来喔。」
「想到的话我一定会来。」
听到两人的对话,巢鸭眼睛一瞬间有所反应,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走到停车场角落,打开章鱼烧盒子,酱汁香气随着蒸气一起散发出来。
成实与巢鸭的牙签连同上面的柴鱼片插进章鱼烧里。
送入嘴中,「烫烫!」成实睁大了眼,巢鸭则是慢慢从角落咬开,细腻咀嚼后再吞下。烫到口腔与舌头的成实噙着泪水,心想:「该不会连章鱼烧也有标准用餐方法吧?」
「怎样,好吃吧?」
「嗯,很有趣。」
说完这句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巢鸭侧眼望章鱼烧店,无防备地展露笑脸。她的神情也像是在对某事有所期待。
「嗯?这么喜欢看章鱼烧制作的过程喔?」
「并没有。我只是在想,以后要来这家章鱼烧店的话,一定要跟Narupi一起来而已。」
望着愉快诉说这句话的巢鸭,成实害羞地搔搔鼻头,说:「这是我的光荣。」
「对不起,对不起!」蛞蝓在路上低头道歉了无数次。手机在耳旁,似乎在对通话对象道歉。每当上半身弯折,右手袖子跟着摇晃,使得蛞蝓成为路人注目的焦点。
「明天一定会去,真的很抱歉。」
没亲身碰过这种场面,蛞蝓模仿电视剧里上班族不停道歉。
『嗯,我知道了。明天如果再迟到的话,不是开除,就是在火热铁板上下跪喔。』
「那我宁可被开除。」
『把你做成章鱼烧的材料啦!恶,明明是自己说的,连我都觉得恶心了。』
电话另一头的章鱼烧少女发出呻吟。接着又连声致歉了几回,蛞蝓总算抬起头来。告知请假之事后,结束通话,朝原路折返,打算不去打工,直接回到公寓,但此举却使她白白远离了一个绝佳的复仇机会。
带着失去右手的不利要素,蛞蝓没有多余力气想别的事。
她并不打算在这件许多杀手一一失败的工作里送死。
直到对巢鸭的复仇结束为止,蛞蝓的求生意志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蛞蝓搭上公车,回到相隔十五站之遥的市镇。蛞蝓住的地方本来就跟这座小镇没有瓜葛,若不是接下追杀水黾的工作,也许不会有机会来这里吧。
事件之后,为了寻求杀害巢鸭的机会,蛞蝓开始在这座小镇出没。
在公车上摇晃了一小时,高昂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啧。」下公车付费时,蛞蝓感到不悦。这个国家对右撇子太有利了,不论是公车投币,电车剪票,全都在右手边,以前的自己也接受过这般恩惠。
虽然只是小事,又再度点燃蛞蝓心中对巢鸭的愤怒。
心情不愉快地下了公车,全力奔跑踏向归途,来到公寓底下。以前青蛙与蛇住在别层楼,现在已经不在了。
他们的房间不知道现在变得如何了?
虽在意这件事,仿佛想甩开这个想法似地,蛞蝓快步前进。
穿过入口大厅,搭着电梯上七楼,与带着小孩的其他房客共乘,右手承受到失礼的视线,蛞蝓眯上眼忽视。电梯上升,身体沉浸在浮游的感觉里,仿佛将盒子的底部翻转过来般的不安感,令她冒出鸡皮疙瘩。
那对母子在四楼下电梯,之后蛞蝓一个人继续搭到七楼。
笔直回到房间,脱掉鞋子,上到走廊,进入有传真机的房间,在窗旁坐下,侧头部贴在玻璃上,茫然地望着外头的景色。
蛞蝓的住处比起刚才的小镇繁华不少。距离机场很近,飞机交错的模样与呼啸天际的声音令人印象深刻。映在蛞蝓眼里的这片黄昏天空中,也有一道作为飞机经过证据的笔直白云。
橙色渲染街景,分不清哪个窗户点了灯。整座小镇均等地染上色彩,平等地失去自我。这就是蛞蝓对黄昏时刻的感觉。蛞蝓低着头,不想面对这个被绯红光芒涂抹,只余痛苦记忆的时间带。
公寓格局是ー一房ー厅,一个人住略嫌宽敞,一个房间被当成置物室。以前蛞蝓无视住户规定,偷偷养了猫,现在已经不在了。被青蛙杀掉的。
「它跟我不亲。」仅为了这个理由。
又过了几分钟,手机响起,蛞蝓半弯腰地走向充电器旁,替手机接上电线,凑在耳旁接听。充电中的电话温度比刚才略为增加。
『看过资料了?』
仿佛喉咙里被痰黏住般、与爽朗无缘的声音振动耳膜。
「现在正要看。」
说完,蛞蝓用脚趾回收传真机用纸。
『喔,那刚好,你一边看我们一边讨论吧,欢迎听众来信喔。』
无视于男人的声音,蛞蝓眯细了眼,看着纪录在纸上的绑架对象猪狩友梨乃的所在地和经历,也记载了本名。委托目的是尽速绑架这名女性,交给委托人,报酬的金额多到令蛞蝓头上长出触角也不意外,让人怀疑位数是不是写错了。
也有猪狩友梨乃的大头照。仔细再看一次,依然使蛞蝓的眼神凶恶起来。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刚才不是问了好几件事了?』
不顾男人的调侃,蛞蝓眼睛朝向资料背后,瞪着由窗户射入的西日。
「为什么委托我?明明还有其他更厉害的人啊。」
『唔~我觉得你也满厉害的喔。有必要的时候,能够毫不犹豫地剌人啊。』
「这对杀手来说根本是天经地义吧?」
将这种以人而言的「缺陷」改变为资质,勉强活下去。
这就是蛞蝓认为杀手所应有的姿态。
『但是啊,你看,杀手可以分成只懂得杀人的家伙,和具有分辨能力的家伙两种。所以说绑架的话,只懂杀人的家伙就不适合了。我认为你是个具有分辨能力的人。』
男人也许打算吹捧,但蛞蝓脸上浮现的只有冷笑。
「这句话对过去那六个人也说过吧,结果是?」
『大失败。唉唉~我的信用也一落千丈,所以这次真的拜托你了。』
蛞蝓以鼻子哼笑,顺便吐舌头,心想:「干脆就这样摔进地狱里算了。」
「派你底下的爱将去怎样?你不是养了好几个杀手吗?」
当然知道这个方法行不通男人才来委托她,蛞蝓坏心眼地说。
『是有个家伙特别优秀,虽没有超能力,却厉害到不行。但遗憾的是,那家伙除了杀人以外,什么也不会,放着不管的话连饭也不会吃,差点躺在房间里饿死咧,真受不了。没办法,那家伙很脑残啊。』
男人边说边自己点头同意。是谁啊?想了好几个有名的杀手,但蛞蝓实际没碰过几个,无法确定是谁。
基本上蛞蝓只在工作场所跟同业者碰面,大部分也都是敌对状态,工作结束后双方都还活着的机会很少,所以熟人人数也没有机会增加。
『总之是个打架很强,交涉很弱的家伙。』
「好像在哪儿听过完全相反的评价……好吧,我了解了。」
『小蛞蝓理解能力真强啊,大哥哥好高兴。』
此时蛞蝓暂时搁置电话,因为没办法边拿电话边摊开传真用纸。男人不管蛞蝓有没有听,继续霹哩啪啦地说个不停。一边嘲笑无法遮掩双耳的自己,将委托概要过目一遍,重新又拿起电话贴在耳上。
「概要上没有记载委托人的资料耶。」
『啊?喂喂,你以为我们这种仲介业者为什么有必要存在啊?这种资料哪有可能告诉你这种末端人物啊。』
「不能说吗?」
『好吧,就特别告诉你吧,是个脸长得像变色龙的大叔。』
「这跟什么都不说还不都一样。我还想问另一件事。」
『刚才不是说只有一个~』
「因为我看到最后,才发现重要的事并没有记载嘛。」
『算了无妨,是什么?』
「过去那六个人为什么失败了?」
这可说是最令人不可思议的部分,六个人都尝到相同的失败吗?
由前次的失败经验思考对策,总有方法解决才对,对此蛞蝓百思不解才问的。
但得到的却是个不确定的答案。
『不知道,因为没人回来。』
「没人回来?」
蛞蝓皱眉。
「是被杀了吗?被绑架对象。」
从照片看来,她动手杀人也不意外,因为跟巢鸭很像。
『不是不是,是被警察抓了。』
「咦?」蛞蝓发出疑惑的声音,男人带着叹气回答:
『被以对妇女强暴未遂的罪名逮捕了。啊,女性杀手则是被以偷窃为罪名逮捕,所以放心吧。』
「我不知道你要我放心什么。也就是说,杀手们遭到反击,被送到警局了?」
『没错。我不知道女优很厉害还是雇请护卫。委托人执着于这名女优,可以想见她或许拥有什么奇特能力,但是否对击退杀手有帮助,我就不知道了。』
总之,女优应该是个超能力者。
对蛞蝓而言,那很羡慕,也很令人嫉妒。
『不仅如此,接连送了几个人过去,对方完全产生警戒,警察也一接获通报就立刻出动,所以你也要小心喔,别被逮着了。』
「所以说,这件工作中警方恐怕更棘手?」
『嗯,大概是吧。我想后半的家伙是这个原因才失败的,因为我派了一整批人去啊。』
「整批……?我了解了。」
『哎呀,这回答真可靠。总之谨慎行事吧~』
「是是……啊。」
挂上电话前,想起另一件该确认的书。
「最后有一件事想问,你送出去的家伙当中,有超能力者吗?」
『全部是普通的杀手。我认识的超能力者只有青蛙啊。』
「嗯……我知道了,谢谢。」
『你的神经枪(注:出自漫画《眼镜蛇》)要喷火了!』
「那是左手吧?」
最后听到青蛙的名字,在心情留下阴影后,蛞蝓结束通话。
将手机放到地上,抱着单边膝盖,重新坐起。
蛞蝓不知道这世界里有多少超能力者。但是同时身为超能力者又是杀手的人物真的很有限、很稀少。三个月前的那个事件一口气让数量稀少的杀手死掉两个,在杀手业界被评为「极其可惜的事件」。
那些仰赖杀手的人们,肯定觉得如果死的是蛞蝓而不是青蛙就好了吧。
有如被害妄想似地,蛞蝓对此深信不疑,露出自嘲笑容。
这几年来蛞蝓从没单独进行过工作,而在与青蛙和蛇合作以前,她只干过几次杀人。
垂放在地上的拳头,早已因来临的紧张而颤抖。团块般的情感就好像生物一样,在手臂里拖拖拉拉地流窜。用脚将之踏扁,蛞蝓抬起头。
明天就要实行了,为了确认现场,蛞蝓决定立刻出门。
披上暗藏沉甸甸的小刀、使肩膀酸痛的外套,告别房间。
那是网路化名叫「隼斩」的出名家伙,或者说,恶名昭彰。
纪录上从无败北。但因为他的下法明显不像人,完全是电脑的思考模式,所以也没人赞赏。讲白点,他是靠作弊获胜的。最近没有人想跟他对战。但是他却依然故我地不断跟高手们挑战。或许是因为我也算个高手,所以才找上门来吧。上一次我拒绝了,但这次我考虑了一下。
「本来不想挑战赢不了的比赛……嗯~但是,偶一为之也好。」
反正也没其他特别想对战的对手,亦不打算认真玩黑白棋。我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做决定,但迟迟下不了决心,逃避现实般地接受了对战。
规则上,对战成绩较高者为后攻,因此我是先攻。一般认为黑白棋先攻者若干有利,但也很多人认为其实没什么差别,对我来说两者都一样。如果不是在网路而是实际的话,黑子下在棋盘上比较有感觉,大概是色调的问题。
隼斩开始前连一声招呼也没有,明明我先丢了句招呼的讯息,却不回应。听说这家伙向来如此,难怪人人忌之如蛇蝎。
下了一步,被反击一步,反应速度很快,就像在打桌球。才刚打回去,立刻被回击,在自己的桌面上弹跳过来。我与他的对战就是这样一步接一步,没有停息。
对方八九不离十是靠电脑下棋,所以反应快到不行,每一步都没有停顿。这点跟婆宿也很类似,但棋路感觉颇为不同。
婆宿还算满有人味的,隼斩则彻底机械感。
我发着呆,没啥思考地凭直觉下,反正这场比赛本来就赢不了,就算没有一秒规则也立刻下回去。在这段期间,我满脑子都是如何让白鹭垮台的方法,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既然已经宣战了,我想早点抵达决战场上。但是,却苦无机会。
我试着寻找,但那一缕光明却被厚厚的窗帘遮蔽了。
也许我该除去的,是对这世界的过度恐惧吧。
下着黑白棋当中,不自觉地注意起右下角。白鹭所下的特殊规则黑白棋有如残像般烙印在脑里。如果是白鹭的话,面对隼斩这位对手会如何出招呢?多半只要对方不接受特殊规则就不对战吧,那家伙很清楚常胜不败的价值。
「……嗯?」
我看着进入中盘的盘面,突然有种似曾相识感。依循着记忆,我下在相同位置,对方的白
子也摆在与记忆完全同样的格子上。
「咦,这是……」
擦擦左眼,盯着画面看,手指敲敲太阳穴,将记忆的抽屉整个拉出来翻找、比对……嗯,没错。
这个棋路跟以前对局(这么讲应该也可以吧?)过的婆宿ー模ー样。下法精准,但两人的格子选择也分毫无差,而我也是一样。原来不思考的话,我只会下在同样的格子吗?一方面感叹自己没有成长,却也意外发现了新事实。
在想像不到的场面之中,发现了竟然婆宿也靠电脑作弊。我一边领会了白己输掉的理由,相对地也有某种寂寞感,原本很期待那家伙说不定是具有超能力的棋手呢。虽说电脑能发挥超能力般的力量的这个事实也令人单纯觉得很了不起。唉,接下来该怎么下呢?
我认真地盯着画面。对方接下来会下哪步棋我已经知道了,但那只是如果我完全照着上次下法时,会产生的结果,依样画葫芦的话肯定会输,若下不同的格子,对方又会选择该场面最佳的下法,基本上人类本来就赢不过电脑啊。
「啊,对了。」
弹指ー响,我想到一个坏点子。反正对方搞作弊,我回敬卑鄙手段也没关系吧?即使
结果恐怕不出所料,但我想到一个能打得不分上下的好方法了。
我先中断比赛,跟婆宿联络,原本担心没人回应,所幸马上有了回音。无视于满满表情符号的文面,把对战状况抛给他。
我的想法是请婆宿当枪手。正确而言,是他指指示、我下棋的「佐〇&进〇光」模式。既然婆宿也是靠电脑下棋,总比我直接上场的战果更好吧。
『交给我吧。』
我拜托婆宿帮忙当枪手,他爽快答应了,立刻传送「2之3」的指示过来。数字的看法是左上角为1,依序表示横轴与综轴。
我不假思索地依照指示下棋。有趣的是,婆宿一一送过来的指示竟比起隼斩下棋的速度更「快」,也许他先用电脑模拟过了。隼斩虽也很快,但婆宿更快了他二、三步。
渐渐地,我愈来愈集中于盘面,上头正展开着超乎预想的状况。黑子的反击开始了。婆宿一一送来的指示使得黑子像只小动物般,轻灵地穿越朽木形成的拱桥。他的指示虽如机械般精密,却依旧保有活人的感触,一一下出不可思议的最佳棋路。
说不定,他是……
电脑被玩弄着。客观地观察隼斩的棋路,发现其中的混乱。黑白棋之中没有偶然,永远存在着最理想的一步。只要机械不断下着最理想的棋路,人类没有道理能获胜。隼斩就是在实践这个道理。
明明是如此,战局却有如旺盛烈火,一面倒向黑子。
剩下三步时,婆宿传送完所有指示,以「结束!」作结。我按照指示下完,所有格子被填满,电脑瞬间计算出双方子的数量。
面对这值得祝福的结果,我却开心不起来。
「啊叹,结果居然赢了耶。」
明明去向婆宿求援时黑子较不利,本以为终究会输的。
却完美地赢得逆转胜了。
也许是电脑等级不同吧。
这是隼斩第一次尝到败北苦果。就算不是自己下的,毕竟还是会有所不甘吧。
「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胜利不管何时都令人愉快啊!」
勉强地装出陶醉在胜利的模样,但还是没有达成感。因为原本就不认为会赢,反而觉得扫兴的部分更多。而且这个胜利也是别人的,严格说来并不算达成吧。
只不过,恐怕我也只能靠这种方式获胜了,大部分的情况都是如此。
结束这有如未来的试玩版般的小小对战后,我躺在椅子上松了一口气。
得丢个讯息,感谢婆宿大力帮忙才行啊。
但我的小歇息马上被打断了。
隼斩传了讯息过来,是针对我而来的。
身体离开椅背,猛盯着画面。
说第一次开口……似乎怪怪的,总之他第一次跟我接触的讯息如下:
『给我等着,立刻去找你。』
「交到新朋友真是太好了。」
对于白羊语带讽剌的祝福,巢鸭的反应也只是多眨几次眼睛罢了。
基于身为家长的巢鸭之父的喜好,巢鸭宅第被建成欧风建筑。外表也像座宫殿,以白色为基本色调,富丽堂皇,明显与周围日本式房屋格格不入,因此老被附近的主妇们在背地里嘲笑是笨蛋宫殿。只不过说是邻居,距离也很遥远,这些坏话怎样也传不到巢鸭宅第里。
院子的宽广程度不输宅子,即使翻倒ニ楼的房子使之纵向排列,光靠目测也算不出从一端排到另一端需要几十栋的程度。偌大的院子只靠一个造园师来整理是来不及的。
穿过宛如巨人大嘴的大门,进入宅子里,马上会见到摆设于左手边的红色沙发与细长桌子。作为客厅似乎太偏僻,光线不足,也不合气氛,跟纹路精密的墙壁亦不适配,像是被抛置在此的家家酒道具。
这组沙发是巢鸭向父亲要求一个一回来就能躺下的地方而放置的,巢鸭现正深深地坐在上面,顺势躺了下来。她的肩膀与侧头部陷入沙发之中,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接着边玩着手机,抬头看站在桌子与沙发中间的白羊的脸。
「啊,朋友是指Narupi吗?」
总算理解了白羊的讽刺。巢鸭拨弄浏海,缺乏抑扬顿挫地说:
「如果真的是朋友倒也好,但我想Narupi并不把我当朋友喔。」
「哇……」白羊含蓄地表示佩服。在远处观察两人的白羊也感受到相同印象。她觉得成实这名少女表面上虽很亲密,对巢鸭却抱着某种顾忌。巢鸭一方面装做没有兴趣,却也察觉到这点。
巢鸭的洞察力很优秀,亦了解细腻的人心,但问题是,她从不考虑这一切。
「嗯……」
「真稀奇,您在思考吗?」
「嗯,我在想能不能利用Narupi对石龙子同学做些什么。」
白羊早就猜到是如此。仿佛在怜悯里头的脑子,白羊带着冷漠视线望向巢鸭头部。在宅第里白羊不敢随便批评她,万一被开除的话,寻找新雇主可是很麻烦的。
「如果Narupi死了的话……但是比起这个,我还是想看我死时的反应……举行假丧礼骗他好了……可是又会惹爸爸生气。」
贴在沙发上的巢鸭脸颊变得扁塌,继续碎碎地念个不停。
这名叫做巢鸭的少女对自己的死毫无所感,用性命是无法威胁她的。
因此,即使对她亮出刀子,恐怕也难以达成复仇。白羊对同业者蛞蝓的前途感到同情。由废弃大楼的事件与之后的跟踪活动当中,她掌握到蛞蝓的存在。若由事情始末看来,白羊的正义是与蛞蝓同在的,但工作更优先于此。如果她袭击巢鸭的话,白羊毫不犹豫会马上杀死她。
「好闲。好想见石龙子同学喔~但是如果去见他,又会吓到他。」
巢鸭嘟着嘴,一副不满貌。她这种少见的态度,令白羊不禁开口:
「依照大小姐的性格,明明说出把他养在地下室之类的话也不奇怪。小姐对那名少年真温柔呢。」
就白羊来说,这句话原只是想讽刺,另一半则是觉得巢鸭显露出与年龄相符的恋爱之情感到温馨。巢鸭唯一值得称赞的优点是她用情很专一,即使石龙子的脸上多了好几道疤,即使眼珠子也已抢到手,巢鸭的态度依旧维持不变。
然而……
巢鸭动作停止了,随即用侧头部推了一下沙发,藉着反作用力撑起身体。
「这个好。」
「咦?」
「养石龙子同学呀,这个点子真棒~」
「……………………………………」
巢鸭陶醉在妄想里。白羊赶忙掩起嘴,但已太迟了。
「好想试个一次看看喔,让石龙子同学四肢着地在地上爬。好棒,好棒呀~但被知道是我做的就伤脑筋了。啊,让他戴上眼罩就好了嘛。不知道在那种时候,『右眼』会透出怎样的色彩呢?」
面对仿佛翻书一般,哗啦哗啦不停滞地树立计划的巢鸭,白羊喉咙咕地一声,似乎堵住了。疯狂咳嗽个不停,同时也多少感到了后悔。
「随便找个人,总之去把石龙子同学抓回来吧。」
「……是。」
语气轻松,仿佛要她去捕蝉。
对自己不作多想的发言所招致的结果,白羊感到良心苛责,像受到责骂般将耳机取下。
如果有机会,她想对石龙子少年低头道歉。
「啊,在那之前你先来一下。」
巢鸭对白羊招手。原本就站得很近的白羊更将距离拉近。
「什么事……」
「嘿!」
巢鸭的手贴在白羊胸口,白羊脑中瞬间陷入空白。
仿佛被人关掉电源一般,眼前一片黑暗,立刻又恢复。伴随着脸红与体温上升。「没大到能揉嘛。」巢鸭说完马上放手,歪着头。
「原来就算成人了,也不见得会变人吗-嗯~」
一边用手遮蔽胸部,白羊想起她的行动理由,恨得牙痒痒地。同时,也差点淡化了对石龙子少年的罪恶戚。
「马上过来……什么意思?」
我盘腿坐在椅子上,两脚焦躁不安地摇动,等了三十分钟,电脑画面中没有产生变化,又丢了几次讯息给尝到败北苦果的隼斩,对方依旧悄然无声。
他刚才抛下的那句讯息为我带来毛骨悚然的沉重压力。他是在恶作剧?抑或……认真的?
我也想过这个隼斩是我熟人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他知道我家住址就不意外。但我心中完全没有符合这个可能性的人选。肯定不是成实,那巢鸭呢?应该也不是。如果是巢鸭,她不会采这么兜圈子的手段。脑中又想到其他朋友或熟人的面孔,但就是没有半个合乎可能。
换做以前的我,早就一笑置之地抛在一旁了。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个停顿间隔令人在意。隼斩输了之后,在送出讯息前空了一段独特的间隔,绝妙地煽动着我的不安。
足以让我相信「那家伙」会来这里。
但是立刻逃跑并非好方法。与其毫无策略与着落地在外头乱窜,留在设置了陷阱的自宅等候才是聪明。我抓住天花板上垂下的绳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房间入口。
窗户早就封锁起来,以防有人闯入,墙壁旁则堆着床铺与衣柜、书架等作为防范。
虽然事后要搬回去很麻烦,但我没有余裕思考之后的事。
拜托,最好是恶作剧。不,正常说来一定是恶作剧。只在网路上接触过的家伙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住址?不可能知道吧?而且动机也很莫名。因为我赢了,所以来向我报复?这么没真实感的事情,真有可能发生吗?
「……思考啊,快思考。」
随着紧张感攀升,冷汗爬满全身,我咬着拇指。
我想对方应该不是杀手。杀手不会预告「马上过来」。曾被二话不说就挥下小刀的这群人攻击过,所以我抱着此般确信。但就算不是杀手的家伙也还是敢杀人,因此依然不该松懈。但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在这里。
不这么做心理建设的话,恐怕连面对房间入口的门扉也办不到吧。
「……有声音?」
从楼下传来大力撬开玄关大门的声音。不是我的父母,来者没有钥匙。巢鸭吗?如果是她就好了,但我的期待总是会落空。这个人肯定不是。
原本盘起的脚放回地板,止不住类似抖脚的颤动。仿佛洒了一地照片般,「那事件」的记忆以慢动作在我面前播放着。来访者的声响化做养肥我恐惧心的膏血。
我没遮掩耳朵,取如代之地取出小镜子来,凝视镜中的自己。包缠绷带的脸,深刻剧烈的十字伤痕,削瘦的脸颊,眼睛下方又黑又大的黑眼圈。除了眼珠子以外,简直像个废人。
左边的眼珠子在这张缺乏生气的脸庞上格格不入地浮现。光辉闪耀的眼珠子,仿佛吸收了夕阳的余晖,染上了橙色,恰似火焰燃烧,多少具有某种威吓效果……不,一开始先恢复成普通颜色比较好吧。必要时再改变眼睛色彩才有效。
将之恢复成茶褐色的瞬间,由玄关也传来门被踢破的巨响。
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他破坏了大门,而且我也不认为他肯支付修理费。
「……要来了。」
喃喃将心声说出口,确认舌头没有因颤动而说不出话,多少松了一口气,重新抓紧绳子。砰砰砰大步跑上楼的声音,与那喀波喀波的愚蠢脚步声截然不同。
而是可笑之至地充满了攻击性,既然如此,陷阱应该能发挥作用。
那家伙即将闯入。
汗水从背上一口气喷冒而出,脑子陷入一片空白,但仍不停运转。
来不及确认横冲直撞踢开房门冲入的家伙长什么样子,我使尽全力拉扯绳索,散开在地上的网子吞食了猎物。配合我的动作,陷阱有如绑住的包袱般紧缩,从脚底将侵入者束缚起来。
且对方耍帅地踢开门,以致单脚不安定的姿势也帮了忙,「呜咕咿!」发出奇妙惨叫声,闯入房间的人物被网子缠住,被吊上了天花板。
成功了!成功了!
好重!
侵入者似乎是名女性,她乍看瘦弱的身体在浮起的瞬间,还是赋予了我拉扯绳索的手部相当沉重的负担。我仓皇地以双手抓住。
喀啦,肩膀一晃,肩胛骨一阵疼痛,突然的冲击伤到我的背部了。
「这…这是,糟……呼哈哈哈哈!看看你那什么蠢模样!」
吊起一个人的负担完全超乎我的预期。且由于女人挣扎,我的手也被跟着甩来甩去,很痛苦。看来没办法维持这姿势对话太久。我的手伤也还没完全好,不禁怀疑是不是会连我手臂肌肉一起撕裂哩。可恶,说谁蠢啦。
「别想乱来!」
我试着恐吓,女人完全无视于我。手上没有威胁用的凶器,对方爱理不睬也是理所当然吧。但我手边能当做武器的只有雕刻刀而已。当然,被雕刻刀剌到会痛。以前有个笨蛋在教室里拿雕刻刀耍着玩,结果插中自己的手指,那时的伤痕还留在手上。但问题是雕刻刀的刀刃太短了,毕竟不是用来剌人的工具,这很正常。因此就算拿这当武器,也难以令对方感到威胁吧。只要保护脸部,就难以造成致命伤。
重要的是拿雕刻刀来威胁,看起来很逊。
说不定还会被看不起哩。因此我故意两手空空地先跟她交涉看看再说。
先打探出女人身分要紧,再来是想办法让她被放下后肯乖乖离去。
凭我的握力支持不了太久,得赶紧交涉成功才行。
附带ー提,这个网子陷阱我是参考福满茂之的《生活》学来的。幸好有看过。
「我有很多事想问,首先,你到底是谁?」
「看了不就知道了?我是客人啊。」
俨然不打算老实回答。说理所当然也是理所当然,但这可就伤脑筋了。
我没有用来威胁女人的手段,光支撑绳子就没力了。
女人继续开玩笑似地说:
「有客人来,也不懂端个茶水点心,唔……可恶……」
被吊在陷阱里的女人像只猴子静不下来,四肢像蜘蛛一般地乱动挣扎,对我抱怨所受待遇。她从容不迫的态度是真心的,还是演技?不管怎样,这家伙绝对来者不善。
我的人生究竟哪里出错了?
就好像不小心登录了信箱,结果从古怪的网站一封接一封地寄来满满的可疑广告信。一旦扯上关系,就再也逃不掉了。
我一边不知该诅咒谁,不知该期望谁对我伸出援手,一边抬头看猴子般的女人。
在脖子上使力,使声音听起来不致于因紧张而变得怪腔怪调。
「陷阱本身很古典,却很有效。」
只不过实际上说出口,声音却显得拖拖拉拉地,成了吞吞吐吐的语调。我跟白鹭比还差得很远,经验压倒性地不足,也因此缺乏自信。
想虚张声势,不论如何最重要的就是自信,而且最好是连自己也能朦骗的自言。
「好凄惨的脸啊。」
「彼此彼此吧。」
「居然对女生说这种话,你一定很没女人缘。」
女人冷笑一声。我想起巢鸭,稍稍烦恼了一下有女人缘好还是被她纠缠好。
「回答我,你是怎么赢过我的?」
「赢?」
最近跟人分过胜负的就只有黑白棋。
「………也就是说,你就是刚刚跟我在网路对战的……?」
「对,我是隼斩。而你则是SDC。」
「正是在下。」
我叉着脚,抬头挺胸。除了虚张声势外,我已别无武器,反正免费,能张就张吧。「简直像古早的偶像团体名咧。」
怎么一堆人都有相同感想啊,我看我改名好了。
例如改名叫「龙穴」,只不过绰号可能会变成「大烂片同学」,想想还是算了。
「刚才也说过,我有很多事想问你,请你老实回答吧。」
后续没有其他人来,所以侵入者应该只有这名女性吧。万一真的有,最好是个用人质威胁有效的对象,更理想是个好骗的笨班,道种人的话就多多益善,只可惜现实并没那么凑巧。「我才有一堆问题想问咧,乖乖回答我。」
女人依旧表现出强势态度。她冇着一头茂盛的长发,多到发梢从网目中冒出的程度。女人的眼神凶恶,在细长的眼睛之外,还长了一对令人怀疑是不是有毛毛虫死在上面的浓密睫毛。虽然没仔细观察,总觉得很适合用猴子来形容,包括她的凶猛性格。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你的处境再发言啊?」
「其实我有这种东西喔。」
女人若无其事地取出手枪,在网中朝我瞄准起来,枪口对着我的额头附近,我拥有的优势在转瞬间就被瓦解了,似乎听见血液倒流的声音。我抓着绳子的手差点松开,连忙又抓紧,手心淌着汗水,眼隋底下陡然沉重起来,不敢抬头。
我最近会不会碰到太多违反枪炮弹药管制法的家伙啊?那是真枪吗?
「警察先生——!快来……」
桌子飞了。正确说来,是桌子碎片夸张地飞掉了。明明不是木制的,被击飞的碎片掉满地。在由我耳旁穿梭过的子弹冲击力道下,左侧耳朵陷入「嗡——」的耳鸣之中。
恐怖心好不容易追上了音速,迟了好几拍才爆发出来。
她居然开抢了,连事先警告都没有。
也许是后座力的影响,女人在网子里夸张地晃动着。我的双手差点支撑不住。
「如果你肯回答我问题,我就不射杀你,怎样?」
恐惧过头,舌头动弹不得。泪水盈满眼眶,差点吓得眼睛变色。但如果流下眼泪,与女人之间的势力平衡恐怕也会一瞬崩溃。
想起巢鸭吧,比起被她欺负,现在的状况还没那么令人想哭呢。
「你是用什么方法赢我的?你先回答这个问题。」
女人对这个问题非常执着。我猜她就是为了知道答案才来。既然如此的话……
现在就是使用「Repaint」的绝佳时刻。
「我靠的是这个。」
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
切换意识,SDC登场的时刻到了。
左手放开绳子,故作神秘地掩着左眼,不急不徐地,从容不迫地。
女人表情显出讶异,摇着枪口作势威胁。吓死人了,无防备的胸口随时都可能被她射穿。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跳动无止尽地加速下去,呼吸紊乱,头脑陷入缺氧状态,即使张开嘴,也吸不进空气,混乱引发幻觉,眼前光景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好现象。模糊一点比较不觉得恐怖。
沉醉在脑子溺水的感觉里,左手一口气朝横向拉开。
女人瞠目结舌地望着我失去遮蔽的左眼的「变化」。
呼呼呼,幸亏她视力很好。
「你……真的是个超能力者吗?」
女人的发言很有帮助,她似乎相信超能力者的存在。
我也由她的说辞猜到她来找我的目的。
「嗯,正是如此。你没听说过我吗?我是五十川石龙子,世界的改革者。」
「看起来只像个玩cosplay的妄想癖国中生。」
她连我是国中生的事实也知道吗?
「cosplay?喔,你说这个吗?」
我取下绷带,顺便撒点小谎。
「日常生活没缠上这个很不方便啊。」
「哇,你的眼睛怎么了?」
「一言以蔽之,是某种有机的……」
我才刚开玩笑,女人又开枪了。虽然让我抖了一下,子弹ー样没有命中,这次打中地面。看来她在这种勉强的姿势下很不安定,且第一次射击似乎也伤到肩膀。女人眯起右眼,露出忍耐痛苦的脸。俨然她不怎么习惯开枪。
连续两发都射偏了,运气真好,不利用一下不行。
「没用的,子弹射不中我。因为我『早就知道』子弹不会中啊。」
特别强调「早就知道」四个字,嘴角也浮现笑容。我想,就算女人开了第三枪也不会中吧。当然,万一凑巧命中了就完蛋了,但我有信心她绝不会再乱开枪了。女人也知道一旦子弹用光,就没办法扭转不利的形势。虽然我宁可她快点把子弹射光。
支撑绳索的手臂快没力气了,抖个不停。
「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是谁?名字是?」
「跟我约会的话,我就考虑看看。」
女人颤着肩膀,吱吱吱地笑了。连笑法都很像猴子。
「想跟我约会?那最好做点丢失性命的心理准备喔。」
「唔哇,好逊的台词,你每天都过着这么硬派的生活喔?」
女人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虽然这不是什么耍帅台词,而是发自肺腑的忠告。
「我是不会加害于你,只不过……」
巢鸭可能就会。我无法想像她会做什么,所以超恐怖。
「你为了什么来这里,而且又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址的?快回答我。」
「因为我调查过啊。」
「为什么要调查我?」
女人一瞬侧开了眼,接将故作神秘地扬起一边嘴角。
「……………………………………」
怪了,不是话的内容,而是她的态度。
她突然变得很老实,仿佛想让我的注意力转移到对话上似的。不是另有企图,就是在等候援军到来。我将注意力由女人的脸移到她全身,此时我发现了。
拿手枪的右手一样在前,左手却藏在背后,而且是从一开始一直如此「慢着,在说下去前先把双手……」
太迟了,女人的左手伸出网外,手上握着一把小刀,割开背部方向的部分网子,并摇个不停,将破洞撑大后,身体往该处钻出,坠地。女人背部朝地掉落,使地板发出一阵钝重声音与震动。
手部突然失去重量,连同绳子我也从椅子上往前摔倒。但比我爬起更快地,恢复站立姿势的女人举起手枪。女人似乎感觉痛到不行,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转,头部似乎也受到震荡,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什么,竟然超越了我的眼睛……」
像这样乱扯几句应该就可以了吧?总之不能让眼珠子的价值降低。
但我毕竟还太天真了。仅仅一招奏效就得意忘形起来,太不应该了。
「跟我走一趟吧,放心吧,只要你表现得好,说不定还能得到好处呢。」
「怎么,结果是来绑架我的吗?一开始没端出茶水糕点果然是正确选择。」
我一边开玩笑一边举起双手,表示投降,顺便使左眼色彩恢复原状。
女人交互望着我的两种变化,露出宛如猴子啃树果的表情,大概是得意地笑了吧。
「喔,要投降了吗?你不是有超能力?」
「很遗憾,我的超能力只能用在头脑体操上。」
我没说谎,但也没说出真相,这才是真正的骗子。
看我态度变得顺从,女人收起手枪,亮出掌心,表示友好地挥动。
都发射了两发子弹,现在才装友好会不会太慢?
我扶着桌脚勉强站起,手指顺便若无其事地拎走桌上某物。将前几天巢鸭送我的戒指收进口袋后,我又马上做出投降姿势。
我高举双手,并开口。
这并非出自不甘心,而是同情。
「我已经忠告过你啰。」
我不知道她会带我到哪儿,但这种状况……
只要巢鸭得知,一定会展开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