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蛞蝓住的镇上搭乘快速电车,摇摇晃晃了近二十分钟,下车之后朝车站后方走,就来到一个潜隐于灿烂街S后的宁静住宅区,猪狩友梨乃的住家就位在这里。资料上说她独居,但她住的并非公寓,而是独栋房子。
蛞蝓照着传真资料亲自来到现场勘查。她对这块土地不熟悉,加上在来的路上太阳也完全西沉,差点迷了路。为了熟悉地形,蛞蝓反覆仔细走了好几次,以确认道路状况。万一在逃亡时迷了路,可就笑不出来了。
她知道手机有查询地图的功能,也试过,但曾因搞不清楚操作方法而造成失败,因此被青蛙与蛇当做废物。尔后蛞蝓决定手机除通话功能外,再也不使用其他功能了。
由于是住宅区,没什么商店,路上也欠缺特征,加上道路有如棋盘的格子一般井然有序,
一旦迷路的话,恐怕还搞不清现在自己在哪条路的转角呢。避免在不熟的土地上进行杀人,是杀手这个职业的铁则。
虽说这次的工作并非杀人。这个事实令蛞蝓觉得轻飘飘的,有种不踏实的感受。为了甩开不安,她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这算是我第一次绑架人吧……」
有如降霜般带着湿气的冷风娑摩脸颊。对于仅因在工作中不需杀人这点就感到不自在的自己,蛞蝓觉得很好笑。不杀人的自己显得很浅薄,不管到社会哪个角落也没人关心,甚至难以在他人眼里留下印象。蛞蝓对此有所自觉。
因此,这次的工作终究也还是会杀人吧。
杀人只像是为了充实自己,若不这么做,蛞蝓觉得浅薄的自己无法撑到杀死巢鸭。
一边警戒警方是否埋伏,蛞蝓步步接近目的地。
「照片中的房子……找到了。」
已是夜晚了,不定睛凝神的话,连屋顶的颜色也无法分辨。找到黄土色横长屋顶的房子,由建筑正面仔细观察。砖砌的围墙与蛞蝓脖子同高,能轻易翻越,小小院子里有间狗屋,也有个盛放饲料的小盘子。
房子是ーー楼建筑,有三个房间的窗户透出光芒。照明的光亮隔着窗帘,由ニ楼ー间与一楼左右两侧的房间中透出。正面只有一ー楼前方的房间是暗的。原本考虑到由那里攀爬入侵,但蛞蝓很快就放弃此一轻率的策略。
必须考虑到已经有六个杀手失败的事实。除了最初的一名以外,所有人都知道这点,却仍失败了,不仅如此,对手即使遭如此多人袭击,仍自信满满地不改变居所,必须考察的事情多得不得了。
对讲机方面没有门牌。现代人都不挂门牌的吗?蛞蝓边想起乡下老家,边窥视邮筒。没见到累积的广告传单或报纸。
隔壁房子构造也类似。外观、围墙的建材相同,这附近都是类似的房子。简直像以前的RPG嘛——蛞蝓首先联想到的就是这个。
发现一楼的窗帘时常有人掀动,为了避免被看见,蛞蝓决定早早离开家门口。慎重地,胆小地。蛞蝓的经验上,两者兼备才是优秀的杀手。所谓优秀的杀手,就是能存活下来的杀手。愈强的杀手愈早死。
昨天才刚委托工作的有钱人,在隔天立刻委托另一个杀手来杀死自己——杀手业界就是这般世界。因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被盯上,行动也自然保守起来。在蛞蝓眼里看来,比起杀手,这些眼中只有自己、卖弄权势的有钱人们更可怕。
不把杀人当做人生的减法,反而是加法的家伙大有人在。
所以蛞蝓向来抱持着一个论点:「幸福没有方位」。
人类不全朝着同一个方向过活,所以每个人所拥有的幸福均不同。
但讽剌的是,「不幸」却确确实实地具有相同的方位。
蛞蝓顺便调查了隔壁房子。邻居家有门牌,家庭成员的名字纵向排列,似乎是各自亲手写的,愈往下字显得愈拙劣。
是小孩子写的,名字也是以平假名写成。
看见这门牌的瞬间,蛞蝓的眼隋一时僵在原处。
并想起自己最初杀害的对象,那是包含了明年上小学的六岁小女孩的四人家庭。
她就只是单纯想起了这件事。
「咦?石龙子同学被带走了?」
听见白羊的报告,巢鸭讶异地睁大了眼。这名少女的表情只有在与石龙子这名少年扯上关系时,才会变得丰富。通常那并不会令人感到温馨,反而是有如天灾一般,直接与少年的灾难有关。
这一次也是,巢鸭拿在手上的大型项圈使得可爱表情也失去意义。
「不是被触摸了吗?(注:日语中两者发音相近)」
「小姐也知道这么古典的冷笑话吗?刚刚接获报告,他的确是被人绑走了,发信器所显示的移动也与报告相符。」
「去带他回来。」
巢鸭刻不容缓下达命令,将项圈抛到沙发上,手指捏着下巴尖端。
完全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吗——?白羊对巢鸭的傲慢感到可笑,眯上眼睛。
「绑架石龙子算他有眼光,但究竟是谁干的呢?」
「这我就……」
白羊耸耸肩。对石龙子少年而言,被哪一方抓走才是幸运呢?
「与石龙子同学有所关联只有学校、父母,以及黑白棋的网路社群。应该是其中之一。不可能是学校,所以说是他父母或教团吗?不,应该不是……」
巢鸭的推理在自言自语中逐渐成形。白羊一边调整耳机位置,装出忍着不打呵欠的模样,想表现自己不想额外加班的意志,但巢鸭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她身上。完全不把白羊态度放在心上,将想到的事说出口:
「石龙子同学在傍晚玩过黑白棋,我猜跟那有关系,去查ー下。」
「是。」
「啊,顺便把绑架的人杀死喔,绝对。」
「绝对」吗?白羊搔搔浏海,背向巢鸭,顺便叹了一口气。又要找人又要杀人,这些都是护卫的业务范围外嘛,如果申请加班费不知道会不会允许呢?
对于少女的过度差遣累积了不少不满情绪,白羊离开巢鸭家。有个男人奉巢鸭命令,一年到头都在跟踪石龙子,因此早就确定绑架犯外貌与所乘坐的车子种类。虽然男人报告说他在跟踪途中被甩开了,反正发信器还在,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白羊振作精神,将钥匙插入一年到头停在院子里的脚踏车上。白羊没有汽车驾照。由于工作性质,不宜留下明确身分证据,所以她不想考照。同行之中想开车的家伙要嘛用钱买驾照,要嘛干脆无照驾驶。白羊两者都不选,选择骑脚踏车代步。
七岁时碰上塞事故的笼也使得白羊对开车敬谢不敏。
将卡式收音机放在淑女车的学里,踢开后轮的停车架,简单绑住浴衣裙摆,免得被车轮夹住,穿木屐的脚踏上踏板。身穿和服的她骑在脚踏车上,即使被揶揄搞错时代也难以反驳。
吸进夜晚冷冽的空气,发现冬天已来到很近之处。
白羊踢了一下地面,使脚踏车加速。一开始缓慢旋转的车轮在惊人脚力踏上的瞬间,开始爆发地转动起来。车体差点浮起,以蛮力压下。
白羊冲上夜间完全降临的马路,依照同僚的报告,朝向石龙子被带走的方向骑去。只要中途跟同僚的汽车会合,要不了多久时间就能找到石龙子。
在骑着脚踏车的期间,白羊烦恼着。
烦恼自己该用哪个「声音」杀死绑架犯才好。
被女人挟持背后、推汽车后座之后,又过了三十分钟。女人的车子是Prius,搭乘感很舒适。虽然被人绑架的心情只愈来愈阴沉。
「我说,你的超能力是什么啊?」
「谁会说啊。」
不屑地驳回女人的问题。这女人自称隼隼。
念做「Hayabusa Shun」。名字听起来与猛禽类的锐利眼神很相配,但不论我怎么细看,女人还是长得一副纵长的猴子脸,五官特色集中在她那明显太长的人中上。
「你的眼睛该不会是用了变色片吧?」
「戴上变色片就能在黑白棋中得胜吗?」
「不然就是鲁路修啰?」
「如果是,我就不会悠闲地坐在车子里了。」
我开玩笑地说,想趁还没露出马脚前结束对话。眼睛被眼罩覆盖,视野一片黑暗。与其说是为了不要让我见到移动中的景色,更像是在警戒我的能力。这是个好倾向。
不知道虚张的声势何时会掉漆,但至少现在仍有效果。
我的双手没被绑住,但女人威胁一取下眼罩就射杀我。虽然我认为她不至于做得这么绝,但还是老实坐好为妙。
这名叫做隼的女人似乎有求于我的「超能力」。
超能力与黑白棋,这两者为何会产生结合?
「能告诉我名字以外的事情吗?反正都跟你上车了,想逃也逃不了啦。」
即便打开后门跳车,也只会直接摔死在路上,打一开始就无路可逃。汽车就像是移动监狱,不是移动棺材我或许就该谢天谢地了。
「好是好,只不过你为啥语气都那么臭屁啊?」
「因为我是国王。」
感觉隼似乎深深
吸了一口气,对于我的发言感到惊奇。
「你太强了,真怀疑国中生是不是都跟你ー样咧。」
塞满我这种人的国中?感觉吵死人了。
虽然是在讲我自己,光想像就想塞上耳朵。
「知道我是国中生,也知道我家住址,你为了什么目的调查这些?」
「因为有人委托我调查,并委托我把你带去。」
「谁?」
「某个有钱的大叔。」
身体被甩向右边,车子转弯了。由于带着眼罩,每次转弯都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歪一边。身体坐正后,我开玩笑。
不同于杀手,她愿意跟我对话就很令人感激了,那群人总是二话不说就砍人啊。
「所以说我会被卖给大叔吗?好恶啊。」
「哈哈哈,叫他好好疼惜你吧。」
隼笑了,对话在此打住,我也一时保持沉默,不久不安感达到极点,又胆颤心惊地问:「咦,是真的吗?」
「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吧?像你这种脸长得跟中古货一样的家伙哪卖得掉啊。那个大叔要的是你的超能力,详细等自己见到再问吧。」
目标是超能力吗……如果知道我是骗人的,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对待。
「他想找我下黑白棋吗?」
「喔?直觉不错喔。」
隼又笑了,说完一样独特地停顿了一会,我也照例发问:
「这次是真的吗?」
「你说呢?」
由她装傻的态度听来像是真的。黑白棋?我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好预感。
一般说来,想找人下黑白棋不会派拿手枪的女人来吧?
超乎常识的黑白棋……该不会每次输了都得见血?
「我再问另一个问题,你是谁?」
虽然很想问黑白棋细节,却又害怕知道太多。
「刚才我不是报上名号了?」
「名字以外。你是那个有钱大叔的小跟班吗?」
隼紧急刹车,身体往前倒,额头撞上前座椅背。
「我是调货人。我的工作是有人拜托我,我就去调货来,不论东西或人物。」
「喔。所以说你兼任小偷与绑架犯啰?」
「就是这样。」
原本是想挑衅她,但她并不甩我,对自己的工作大概早有觉悟了。
车子继续发进,身体像被人从前面推着一般,深陷入座位里。
我提出我发现的开车方式变化。
「怎么突然变得小心开车了?」
「喔,因为我总算甩开了啊。虽然还可能被追上,可是继续飙下去如果被警察逮捕也笑不出来。」
「甩开?」
「从你家出发时,有辆车一直跟踪我们,你知道是谁吗?小帅哥。」
形容我是帅哥倒是挺有意思的。这点姑且不论。
「当然知道。刚才就忠告过你了,会变怎样都别怪我喔。」
跟踪我的十之八九与巢鸭有关。不管用消去法或加减法,候补者都只有巢鸭。剩下的一成可能性则是白鹭,但那家伙目前对我没兴趣,没理由派人跟踪。
「话说回来,没想到超能力者真的存在啊。」
无视于我的亲切劝告,隼又提起了完全无关的话题。
「以前的我并不相信,现在才知道真的很厉害。听说还有飞天男呢。」
「……是喔。」
她不会跟走天男搞混了吧?虽然我没有特别订正。
「搞不好以前电视特别节目中登场的少年也是真的。」
「超能力少年A?」
「对,就是他。还有经常一起出演的小B。他们最后真惨,甚至还制作特别节目来证明他们诈欺啊。」
「……………………………………」
「我以前很喜欢看那个节目。」
「……我也是。」
超能力少年A——翠鸟。
他的异能的真面目恐怕是瞬间移动吧,能使任何物体移动。
但是他的独到之处在于并非使物体整个移动,而是能使任意部位移动。所以看起来就像能无关硬度地任意切断物体一样。
我在住院中当做排遣无聊,不断思考所得到的结论就是这个。我不清楚他能移动的距离与大小是多少,此外应该都没猜错,至于有效范围则限定于他见得到的部分。
「我啊,甚至相信他哪天说不定会蒙起面罩,展开征服世界的野心呢。」
「面罩吗?我只知道他有戴假发。」
「咦,你刚说什么?」
「没事。」
我摇摇头。不知道是否隔着后照镜看见,隼陷入沉默。
「还没到吗?」
好说歹说,在历经了二、三次生死关头后,我似乎也长了点胆识。目前为止她没对我加以危害,所以逞强并不困难。
「红绿灯拖了不少时间,很快就到了。」回答之后,隼停顿一拍后,朝向我——感觉如此,且还是在开车中。
「现在问这个有些太迟,但是,你是真的超能力者吧?」
她的声音显得有点谨慎,态度突然软化,给我很不妙的感觉。
「确认这个做什么?」
「不,如果你不是超能力者,会被杀死喔。之前那个人就是这样,害我挺难受的。」
皮肤确实感觉到围绕我的空气温度逐步下滑。
呼气穿过嘴唇,发出「咻……咻……」声,黑暗变得愈来愈深。
会被杀?
看出现场气氛改变,隼笑着打圆场:
「开玩笑的啦~」
「啊哈啊哈,把我绑架来,还这么吓唬我,你很过分耶。」
「嗯嗯,反正我也没亲眼见过『处理』过程,妄自猜测的确不好。」
才刚稍感放心的心情又被重重摔下,而且还是俯冲下降,仿佛隼鸟袭击猎物一般。
又是这只眼睛吗。「Repaint」又招致糟糕的事态了吗?
这个异能该不会真的被诅咒了吧?
「也可能是被养在地下。有钱人似乎都喜欢来这套。」
「养在地下……」
基于对有钱人充满偏见的想像,就足以让我差点晕倒。
我现在要去见的人,是「这种家伙」吗?
「记着,所谓的有钱人都是一些任性妄为、欠缺思虑,却能凭此过活的生物。」
这是她的恐吓呢?还是身为前辈的忠告呢?隼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严肃地对我说。听见她所言,我从内心深深渗出的既不是惊愕,也不是惊叹。
而是叹息。
「我早知道了,而且是清清楚楚地。」
还有件事你不知道。
你已经和这名任性的有钱人为敌了。
快来救我啊,鸭鸭。
从猪狩友梨乃家回到公寓的蛞蝓临时起意,决定到青蛙房间一趟。青蛙房间位在同一栋公寓里,但生前几乎不曾邀请蛞蝓进去,蛞蝓自己也知道去了只会惹自己不愉快,故也不怎么想接近。
既然如此,现在又为何想去她房间?理由是,蛞蝓想借衣服。
明天的行动要在住宅区进行。蛞蝓想换一件走在住宅区也不会不协调的衣服,但现在时刻太晚,来不及去买新衣服了。所以想擅自借用一下青蛙的私人用品。蛇是男的,派不上用场。
蛞蝓上了四楼,站在青蛙房间门前,环顾左右,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取出小刀。理所当然地,她不可能拥有房间钥匙,只好撬开门了。用小刀挖掉钥匙孔,手指插入,转开门锁。蛞蝓舔了舔过程中擦破皮的食指,金属苦味在舌头上扩散。
撬开时发出很夸张的声音,周围还是没人开门窥探。当初蛞蝓们选择这里,就是中意这栋公寓的居民漠不关心。变成杀手的家伙向来具有多种人格缺陷,为了隐满这些缺陷,需要周围的漠不关心。
进入房间,打开入口旁的电灯开关。青蛙采自动汇款方式缴交房租,因此房间暂时还不会被撤走。蛞蝓鞋子也不脱地走上走廊,进入房间里。
原以为房间里堆满灰尘,灰尘并没有多到很明显。大概是因为没人进出吧。蛞蝓进房间后,先关上窗帘。万一被对面公寓看见房间里有人,传出有幽灵或遭小偷的流言就麻烦了。离开时窗帘之所以没关,也许是因为青蛙本打算工作完毕立刻回来。
但是,现在青蛙已经不在了。
尸体或许被巢鸭处理掉了。蛞蝓心中所想的只有这些。
打开衣橱。不想长时间逗留这里,蛞蝓不挑衣服,直接把手伸进衣橱里,将所有衣服拉出,像刚洗好的衣物般倒在地上,接着在房内寻找方便搬运的纸箱。只剩单手的蛞蝓理所当然地不方便搬运东西。
现在的她已经没办法担任要出力的工作或后台工作。所以,蛞蝓很感激肯录取这样的自己的章鱼烧店少女。她下定决心,明天等工作结束后,一定要去上班。看了厨房,冰箱旁恰巧堆了几个大小刚好的纸箱。
顺便打开冰箱,一股异味冲进鼻子里。鸡蛋、肉类全都腐坏了,蛞蝓不由得捣住鼻子,踹了一脚冰箱门,将之关上,飘荡的异味迟迟不散。
当场坐下时,蛞蝓见到桌子上有一本貌似看了一半的书籍被打开放着。从来没看过青蛙看书,蛞蝓感到好奇。
用膝盖移动到前面,拿起书本。
「……………………………………」
那是一本书腰写着「如何与猫相处」之类文宣的书。蛞蝓拿起硬皮精装的这本书,随手翻动,最后用力甩在桌子上。
用小刀从向撕裂书本后,开始将衣服塞进纸箱里,默默地、没有感伤地进行。
蛞蝓从不美化他人的死亡,不管谁死了都不会受到影响。她抱着身为杀手特有的异端思想:「人只有活着才有价值。」也许这是蛞蝓作为杀手的天生资质吧。
硬将衣服塞进去后,蛞蝓军手抱着纸箱,摇摇晃晃地离开房间。等待电梯时才想起自己忘了关灯,但想到又要开门就嫌麻烦,于是直接搭上电梯,回到七楼的自己房间。
将纸箱抛到房间中央后,在其他房间的床上趴倒,眯上眼。
蛞蝓最近一到晚上,就像只死期将近的猫儿一般睡得很沉。
她大半的活力都消费在维持对巢鸭的愤怒上。
「到了。啊,眼睛被遮起来,所以应该不知道吧?」
「其实我『也并非看不到』喔。」
我故弄玄虚地强调,加强谎言。既然是眼珠子有所变化,让人以为我的异能与视力或透视有关比较好。考虑这些设定也很幸苦哩。
右眼本来就包着绷带,如独眼龙眼罩般斜斜遮蔽左眼的眼罩被人粗暴地扯下,我眨眼数次,左眼渐渐恢复视力。模糊的视线虽然一时仍无法恢复,大致已经能观察眼前状况。隼从驾驶座上下来,扭着身体,脸朝向我说:
「你脸上的伤不是自己割的吧?」
隼摸摸下巴,眼神仿佛在替工艺品估价似地问。
「废话,是跟人打架留下的疤痕啊。」
「与其说打架,更像生死决斗的痕迹耶。」
喔,真敏锐。
我也跟着下车。对长期被朦住的眼睛来说,这道灯光太剌眼了,不由得伸手遮住眼睛。踉跄了几步,花了近十秒才恢复。我缓缓移开手。
车子似乎是停在车库里,三方面被墙壁所覆盖,天花板角落设置了两个对活体动物有反应的灯光。剌伤我眼睛的应该就是那个。此外,角落放了一台貌似儿童用的脚踏车,上头蒙上一层厚厚灰尘,似乎很久没人用过。确认了脚踏车的后轮……嗯,贴着安全检查的贴纸。
「喂,走了。」
隼走出车库外,催促我快点跟上。「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我边发牢骚边跟在她背后。反正人都被带来了,正面思考吧。
说不定,这能成为某种「转机」。
虽然被杀的可能性还是很令人在意,在我心中留下一片阴霾。
走出马路立刻右转,就见到一个高度超出二公尺的大门。拉开大门,隼走进院子里。纯白大门旁挂著名牌,不,或许更接近看板吧。
「这个姓隐成『Kurashina』吗?」
对先走的隼确认,她边走边回答:
「仓科康一(Kurashina Kouichi)。这位大叔就是『中性之友会』代表喔。」
由名字想像得到是个怎样的团体。
「宗教团体吗?」
「据说是为了解决人类烦恼而设立的团体,至少他本人如此宣称。」
「原来如此,真典型啊。」
进入门内,一道石子铺成的路延伸到房子入口处,中途有几个直角转弯,其余均为直线。另外,黑暗中难以判别树种,道路两侧亦种植了整排的高大树木。左手边则有一整片都是草皮的院子,宽广到把我家整个放进去都还绰绰有余。角落有狗屋,前面还有玩耍用的沙地。
的确很宽广,但在看过巢鸭宅第后,怎么比都像小巫见大巫。
「看起来不算顶有钱啊。」
「你是哪来的大少爷啊?」
隼浮现苦笑。由我家看起来,怎么看也不像有钱人吧。
玄关也跟大门一样挂着看板,有钱人的感性真难理解。
我后退一步,确认房子整体。只有一楼点灯,二楼没人。
「……嗯嗯。」
隼在门口按了好几次电铃,过不久,里面有人出来开门,是个脸色不怎么健康的中年女性,不知道是仓科夫人还是女佣。
她似乎有些在意我的脸,特别是右侧,注视一番后,默默邀我们进房子里。
「连大婶的视线也这么火热啊,果然小帅哥就是不一样。」
隼笑容可掏地调侃我,但我已经逐渐失去了谈笑心情。接下来我必须欺骗这名称作仓科康一的男人,不慎重不行,但又得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两者并重并不简单。
一旦被发现我的紧张,虚张声势就显得浅薄,失去了意义。
仓科家玄关约有一般家庭的两倍宽,一家四口一起在这里换鞋子也没问题,但这并没有没有意义。如果是有大量客人频繁来访的话,或许还有点价值。保险起见,我检查了摆在玄关与棚架里面的鞋子。
「……三人家庭吗?啊,抱歉,小小好奇了一下。」
注意到中年妇女的狐疑眼神,我匆匆离开玄关,踏上走廊。附带一提,我鞋子才刚脱下,立刻被大婶整齐排好了。
眼前是墙壁,走廊往左侧转弯。我跟在隼后面走,走廊中间摆着一座象牙装饰。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没看过真正的大象。
房子虽大,走廊却意外细长,行经走廊中间的房间时,偷望了一眼,似乎是起居室。厨房则在后面。隔着巨大的窗玻璃,可望见一整片草皮的院子,给人一种印象中的「美国!」气氛,白天应该很适合让狗儿追着高尔夫球跑来跑去。我想着这些事,停下脚步,跟着走来的那名中年妇女在我背后等待,我赶紧又动了起来。
「喂,在我之前被带来的家伙是个怎样的人?」
既然是网路黑白棋的榜上高手,我可能也认识。
基于兴趣与参考价值,我问隼,她取出照片递给我,说道:「长这样。」也许想说百闻不如一见吧。虽然我觉得看长相也没用,总之先看再说。
…喔唷?
「虽然很高傲,但很可爱,本来还很期待呢。」
照片里是个女性。看起来比我大个三、四岁。金色浏海垂挂在脸上,底下有一对闪亮的蓝眼睛。也许混了外国人的血统,头发与眼睛颜色都很自然。身穿黑色小洋装,肌肤上有晒痕。表情很不高兴,鼓着腮帮子,咬牙切齿地瞪人。这是什么状况下的照片啊?
「这家伙……」
「嗯,怎么了?装模作样的。你认识她吗?」
「不,不是这样……」
「不然就是一见钟情?我看是吧~不过劝你别急着坠入情网,因为已经到了。」
穿越走廊,来到一个小空间。左侧的窗户打开,直通院子。左斜前有楼梯通往ーー楼,我_了一眼,楼上很暗。走廊继续往前延伸,但隼带我走进这个楼梯旁的小房间。
仓科康一想必就在里面。收起照片,擦擦手汗,我也跟着走进去。
「我带他来了。」
站在入口处的隼用拇指指着我。房间里明亮得像是白天,助长了我的退怯之意。莫名也,我就是讨厌太亮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客厅,中央有一对面对面的沙发,内侧有巨大电视,真想在我房间里也放个一台啊。室内的装潢摆设偏素雅,没有象牙之类的摆饰。窗外也不见草皮,只有环绕生长的高大树木遮去视野。
仓科康一就坐在位于房间入口对面的沙发上。
夜渐深了,他仍一袭西装打扮,西装为暗褐色,与他头发颜色相同。装扮看起来是很绅士,问题在于眼睛。瞪得老大的凸眼睛完全破坏了气氛,像是变色龙。愈看愈怀疑眼睛是否真的有对到焦,连我都静不下心来。
「没想到来者竟然这么年轻。」
仓科康一嘴上虽如此说,脸上却不怎么讶异,也没提及我脸上的伤。
「他国中三年级。你不是说年龄并不重要吗?」
无视于隼的插嘴,仓科康一站起身,对我道歉。
「我先为她用粗暴方式带你来一事道歉。」
仓科康一深深地低头。听到这句话,比我回答更快地隼抗议了。
「喂喂,你都没问过程,别擅自认定好不好。」
「你做事态度一向都很随便吧?」
仓科康一骨碌碌的眼睛转向隼。眼珠子的动作也很像变色龙。隼耸耸肩,退回入口旁待机,大概是为了防止我逃跑吧。
「被她强行带来,恐怕让你产生不信任感了。对此我再度郑重道歉。我命令她把你当成客人或同伙人般看待,真是白费我了一番诚意。」
仓科康一的眼白部分冒出红色线条,他以血丝明显地愈来愈多的眼睛瞪着隼,隼佯装不知,眼隋望向窗户,明明只有树干可看哩。
「抱歉,自我介绍迟了,在下是仓科康一。」
又朝我走近一步,并递出名片。我以双手恭敬地接过,大致浏览一番。
上面写的跟外头的看板一样,简言之,就是个骗子。
「你…您好,我是五十川石龙子。」
对方好歹是位长辈,语气还是客气一点比较好。看出我的迷惘,仓科康一微笑。
「请坐吧,用不着那么拘谨,用你平常的说话方式就好。年龄并不重要。」
引用刚才隼的话语,仓科表现出亲和的一面。脸孔姑且不论,让人感到和善的言行举止确实下过一番功夫。虽不像白鹭具有超常的神秘感,似乎也很擅长获得人心。
虽然对我没有用。不管堆砌多少谎言,依旧无法变为真诚。
我自己也是骗子,再清楚不过了。
坐上沙发后,我拍拍脸颊。
好,开始吧。别害怕,撑过这个难关吧。
「啊,对了。我可以先去一下厕所吗?」
我故意这么说,让对方的企图先扑个空再说。仓科康一微笑地说:「请吧。」伸手指示客厅入口。这倒还好,但带我去厕所的并不是那名中年妇女,而是隼。果不其然,隼在厕所前威胁我:
「守则一,从窗户逃跑就毙了你;守则二,五分钟以上没出来也毙了你。」
「被紧迫盯人,想出来的东西也出不来啰。」
「哈,要不我帮你开个洞,让你更好出来啊?」
被人用方言腔威胁了。我一脸不悦地走进厕所。隼在门旁挥手送别。
仓科家的厕所很宽广,分成小便用跟大便用两区。但这在个人住宅里有意义吗?坐上马桶,我马上开始倒数。先拖个五分钟整再说。
如果跟踪我的是巢鸭的部下,在找到我的位置后应该会有所行动,就期待这个可能性吧。可能性愈多愈好。虽然危险只能仰赖巢鸭的现况实在高兴不起来,但是我也没其他后盾了。
我没权力也没魔法,有的只有连用来表演特技也不方便的这只左眼。降临在这样的我身上的状况,是危机还是转机呢?我祈祷这是某种巨大事件的肇始。
并且,全力集中于上,升学考试就放在一边吧。
约经过五分钟,我洗手洗脸,离开厕所。隼以与进入前相同姿势站在相同位置上。她似乎理解了我的企图,故作神秘地对我笑着说:
「这厕所好久耶。」
「我不习惯换地方上厕所,跟认枕头一样。」
「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
隼守在我背后,带我回客厅。俯身向前的仓科康一抬起头。
「你还好吧?似乎花了不少时间……」
「嗯,很完美。」
我满不在乎地坐下,接着装模作样地环顾客厅,搞得很像歌舞伎演员的甩头动作,连自己也觉得挺失败的。
「这里是你自宅?」
「是的。这是我拥有的其中一栋。」
喔。那么,刚才那位女性应该就是仓科夫人吧。这么一来,家庭成员就很明显了。
「今天想早点睡了,如果能早点进入正题我会很高兴的。」
时机不太好控制,总之先催促话题。时间拖得愈久,我的异能就愈容易被人看穿。可是想等待巢鸭的援手到来,又该使出拖延战术。反正后者并不确定,还是别太期待比较好。
「好,那我们就不啰唆,直接谈正事吧。」
在沙发上重新坐正的仓科康一如同发言,马不停蹄地接着讲起正题。
「我想委托你代为出场,参加赌博黑白棋。」
趋身向前的仓科康一张着一双骨碌碌的巨眼,仿佛连举止与细微反应也不放过似地捕捉我,不禁怀疑他的眼睛是否突破种族的藩篱,具备着复眼功能。
「嗯,果然如同我的预测。」
为了让我参加黑白棋对战而把我带来,算是很妥当的选择。问题在于我的黑白棋实力是靠作弊得来的。即使今天他们带婆宿来,一样会有问题。
「但是我还没把握清楚状况,可以先请你说明一下吗?」
我先不做回应,要求说明。仓科康一又虚情假意地笑着说:
「你不是很想睡吗?」
「说明太少的话反而会想东想西,睡不着。」
「这家伙真是的,人家说白,你就说黑。」
隼愉快地插嘴。仓科康一警告她:「闭嘴好吗?」隼又盘手靠在墙壁上,吐吐舌头。舌头表面黄黄的。
「好,要说明是吧……首先作为前提的是,这世上有种叫做『赌博黑:m棋』的竞技;有个不管西洋棋、将棋或卡片游戏等一切游戏,都被当成赌博进行的场所;而我,则是和这个地方多少有点关系。」
「嗯嗯。」
我托着腮帮子,连同下巴与手掌一起点头。仓科康一接着说:
「这次举行的赌博黑白棋的奖品当中,有个很出色的物品,我无论如何都想赢得这一场。但是,提供这个物品作为奖赏的男人叫木森高雄,他请了个女人代下黑白棋,至今从未败过一场。每ー次对战我都在现场,怎么看她都像是靠着黑白棋本领以外的因素获胜。」
「……………………………………」
有啥超能力能在黑白棋中获胜的吗?大略想过,只想到二种能力有用。
「连输了这么多场,不裸个一场,我这张脸皮挂不住啊。」
「原来如此。」
这句话多半是骗人的,看他的表情也知道并不是很懊恼。奖品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八成他执着的不是胜负,而是奖品吧,而且还是能对宗教活动带来帮助的东西。
超高价水晶球之类的吧?
一时后仰的仓科康一,不知不觉又趋身向前,也许驼背习惯了。
「我要求你的并不是黑白棋的实力,而是是否能赢。」
「……不需有实力又要我胜利,好刁难的条件啊。」
我耸了耸肩。仓科康一看穿我浅薄的演技,脸上露出微笑。明明身材不怎么肥胖,气色倒很红润。
「你就别装傻了吧,明眼人都知道,赌博黑白棋的对手明显利用了某种超能力。当然,你也是。」
「是没错。」
果然他对我有这方面的期待与误解。
「所以我才叫调货人帮我找来一般打法赢不了、靠着超绝力量下赢黑白棋的人,而现在,这么一位旷世逸才就在我的面前。」
仓科康一毫不保留地赞赏我,想必对所有找来的人都如此说。宗教活动也是再怎么夸奖人也不嫌多啊,这家伙真高明。包括紧接而来的「但是……」
「但是……毕竟是要去跟人竞争,送你上对战场前,还是想得到点信赖。」
「喔……」
我刻意装傻。果然是来这招吗?
「希望你能当场证明你的能力,才能让我感到安心。」
「……嗯。」
仓科康一的眼睛再度转为焦点涣散模式。和蔼表情也倏地消失,专心想看出我的异能真假。此时如果被断定为假货,嗯,结果可想而知。应该会跟照片上的女人踏上相同末路吧。那女人……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反正到了明天不就能知道了?今天先用掉的话,说不定会造成明天的问题啊。」
语毕,暂且表明拒绝。仓科康一眼神对我背后做出指示。在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前,坚硬的物体就抵在我的后脑勺上。用不着猜也知道是什么。
是隼的手枪的枪口。
「不是说我是客人吗?」
我又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向仓科康一开玩笑地说。脑子暴速运转,快失控了,差点连眼珠子也跟着转起来。但是如果转过头无法思考也完了。拚命安抚差点因压力呕出消化物的胃部,油汗狂冒个不停。
「就说了,反正结果都一样,用不着耍帅嘛。」
隼在我背后点点头,说归说,并不打算收回手枪。
仓科康一保持沉默望着我,静静等候奇迹发生。
再过不了几秒,扳机就会扣下了。
「……唉。」
没办法,先用掉简单的招数好了。
「只要我使用能力,就能看穿你的烦恼!」
我模仿路边占卜师和算命仙的口吻,夸张地张开手,装出一派悠闲的态度。
只要头一动,枪口就抵在后脑勺上转转,下半身颤个不停,快尿裤子了。
「喔?是什么?」
仓科康一用他的骨碌眼瞪着我,嘴唇极力凶恶地扭曲着。
「府上的大小姐似乎忙着夜游嘛?」
仓科康一睁大了眼。宾果!看见表情,我趁胜追击。
「为人父亲,一定很担心吧,可是一方面要维持父亲的面子,同时你身为中性之友会代表的立场,女儿是个不良少女被公开的话,也是个大问题啊。」
我一脸贼笑,故意讨人厌地讥讽。一旦松懈的话,别说是笑,说不定还会抽搐起来哩。这种部分我很小心翼翼地注意着。
倒不如说,表情与说话方式的表现,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仓科康一眼睛朝向隼,隼察觉他眼神的意思,随即表示否定:
「我才没提过你家人的事,在车内我们只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聊得很开心。」
「
……我不记得有过开心的谈笑吧?」
有了隼无意识地配合,更增添仓科康一的讶异程度。仓科康一的表情转换很好理解,比起白鹭嫩多了。
「有趣吧?只要用上这个能力,轻易就能让别人的私生活曝光。」
当然,我的眼睛没有这种力量,这些全部都是由刚才观察的结果所做出的推测。
车库里长满蜘蛛丝、长年没人使用的儿童用脚踏车,一ー楼房间即使到了晚上也没人开灯,以及从玄关鞋子的种类与数量,我确定他们有个年轻女儿。女用鞋除了中年妇女的款式以外,还有十几岁会喜欢的风格。
但是那种鞋子以大学生来说又点太孩子气。虽然我不否定有可能是喜欢这种风格的女性,但继续怀疑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最后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讲话别吞吞吐吐,自信满满地说出来就对了。色川武大(注:日本小说家、麻将高手)也在书中说过,最最重要的就是自信了。
但是,仓科康一似乎没受到什么动摇,甚至还微笑。啊,糟了。
仓科康一像要将两倍讨人厌的笑容奉还似地,语气黏滞地说:
「其实,我也很擅长这种招数喔。」
「……啊哈,果然是吗?」
一被看穿,我立刻装出戏谑态度。不管内心如何,外头得保持从容才行。
我想也是。没有这种洞察力,教主怎么看穿信徒烦恼呢?对方在我身上感觉到类似性,自然判断这种招数是骗人的。
果然这种程度是没办法取得认同的,既然如此,只好靠另一个方法来获得信任了。
真讨厌,可以的话,到最后也不想用这个方法。这招使出来的话,我等于丧失了主角资格。姑且不论我是不是主角,难道我别无选择了?
「……抱歉,打扰了。」
走廊上有人敲了客厅的门,是那名中年妇人。听到仓科夫人(暂定)的声音,隼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枪。仓科康一的骨碌眼也骨碌碌地转个不停。我猜多半是因为,平常仓科夫人不会在有来客时打扰。
「怎么了,你进来吧。」
仓科康一边观察我的脸色,呼唤夫人进来。夫人客气地,甚至该说是略嫌胆怯地打开门。她手中捧着电话的子机。
用手掩住子机下方,夫人朝向我。
「有电话,是那边那位客人的。」
仓科康一变得一副怀疑耳朵听错的表情,睁得过大的眼睛,仿佛随时会噗噜掉了出来似的。回头,隼表情也严肃起来,似乎猜到来电者是谁。
「找他?」
「是的,电话说要找石龙子这位客人。」
「啊,是是,石龙子就是我。」
我伸手要接子机。太好了,总算来了!这种状况下会打电话到仓科家找我的,一定是从家中一路跟踪我的家伙。争取时间的策略果然是对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可以退下了。」
不是我,而是仓科康一接过子机,夫人随即点了个头,退回走廊。态度像在对佣人,也许不是夫人吧。仓科康一静静地将子机放到桌上,交互看着我与隼的脸。
「为什么电话会打到这里来?」
「一开始有个家伙跟踪,多半是那个人吧。」
隼阐述看法。仓科康一表情跟语气严肃地说:「跟踪吗.」也像是在责备隼的工作不够
细心,但当事人则是装傻。
「我可以接听吗?如果直接挂断,对方也会感到奇怪吧。」
我语带轻微威胁,手伸向仓科康ー。仓科康一短暂地深入思考,身体变得僵硬。不久,不知道仓科康一做出什么判断,他轻轻点头。
「好吧,但对话要让我听见。」
「了解。」
超嫩的啊。换做是白鹭绝不会允准,她太了解超能力者的恐怖了。
左手拿起子机。右侧脸包着绷带,自然而然不想用这边接电话。心中好像存在一个害怕碰到绷带的自己,令我觉得恐怖,也觉得不可思议。
「喂喂,久等了,我是石龙子。」
我紧张地接听电话。究竟是谁打的,又会表现出什么态度?
『啊,石龙子吗?总算接通了,真是的……』
听起来像中年女性的声音,一副很熟的样子呼唤我的名字。
「你……」
想说「你是谁」的瞬间,另一道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是的,直接,并伴随着有如直接敲打头盖骨的震动。
【我是白羊。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如果身边有人,就麻烦你别做出转头乱看的举动。】
依照后半指示,紧急将差点转起的头打直。虽然勉强的动作造成脖子负担,头脑还是动了起来,问号朝四面八方飞去。
怎么回事?
难道是……超能力?
能直接将讯息插入脑中的超能力,是心电感应吗?
而且是白羊小姐,所以说,跟踪者果然是巢鸭家的人吧?
「妈,怎么了?」
『还敢问怎么了,你突然离家,大门又被人撬坏,我当然担心啊!』
【好歹说我是姊姊吧。】
她原本的声音再度于我脑中响起。看来她的能力肯定是心电感应。食科康一和隼似乎听不到这个声音。只不过毕竟是巢鸭,难保不会趁医院动手术时在我头脑里偷装什么机器,但假如真的做过那么有趣的大改造,迄今为止一次都没用过,这也不太可能。原来这就是白羊的超能力吗?太好了,运气总算到我身上了。
另外,那么苍老的声音要说是姊姊,实在太勉强了。
「是你家人吗?」
仓科康一插嘴。我将子机移开脸旁,「是的。」说谎。
「是我母亲。没想到她看见我被人带走,居然就追了上来,太有活力了。即使我这个不良儿子夜间游荡也还是关心我,你这个做爸爸的应该懂吧。」
配合白羊撒谎。而且还故意触及对方讨厌的部分。
「追归追,似乎还没有报警,幸好幸好。」
「什么,原来那辆车是你老妈开的吗?哇喔~」
隼语气平板地说,她肯定不信吧,仓科康一也ー样。
「去确认一下外头有没有车子停着。」
「是是。」
隼从门边走向窗户,确认围墙外的状况。我趁现在掉头跑出的话,应该能逃离房间,但接下来才是问题,隼很可能立刻追上来开枪。这次她站稳了脚步,恐怕无法期待子弹射偏。
在这个节骨眼上逃跑是下下策。
『喂喂,石龙子,你有在听吗?』
【我只能单方面传送讯息,听不到你心中的声音,请见谅。】
「啊,有有,我有在听啦。」
我假装着急地回答。现在我该一边假扮母子对话,一边说明状况吗?
就这么做吧。利用白羊小姐来突破这个难关。
「真的有耶。啊,的确是跟踪我的车子,明明中途已经甩开了,她怎么找到这里的。普通的老妈有这般本领吗?」
「妈,你等ー下。」
移开话筒,转头回答隼:
「我家老妈一点也不普通咧。具体例子就是,她在我身上装了发信器。」
仓科康一的脸色产生若干变化,因为这句话很可能是真的。
巢鸭声称伴手礼赠送我的戒指应该就是发信器。被绑架前偷偷带出来,就是期待这个可能性。毕竟她特别强调要我随身不离带着嘛。如果真的是,光想像她是抱着何种动机将装了发信器的戒指送给我,就令人发抖。只不过这种问题还是事后再来考虑,对胃比较不痛苦。
「喂喂,我回来了,久等了。」
『真是,你为什么会来这么远的人家家里玩啊?也不去上学。』
【花了不少工夫才追上你。啊,我是遵照大小姐的命令来的。请放心吧。】
提到巢鸭大小姐命令的瞬间,反而觉得离安心与信赖更远了。
「你这死老太婆很啰唆耶,别跟我提学校的事。」
『竟敢叫我死老太婆,你这没用的儿子好大胆子。』
【杀了你喔。】
对不起~
「呃……所以说是怎样啦?别随便打电话给我嘛,很丢脸耶。」
我在意仓科康一的表情,偷偷观察他的脸。仓科康一似乎在评估来电者,老瞪着子机。一样身子趋前,靠在桌子上的手交叠在一起,手指动个不停。
『你现在在……呃……』
「仓科先生家。门牌不是有写吗?」
『对对,你现在在这位仓科先生家里吧?这是怎么回事?看起来简直像绑架一样,我很担心你才追过来的啊。』
「唔……绑架?你太夸张了,不是这样啦。」
『真的吗?你的脸才刚受过伤,我很担心啊。』
「真的真的,这次不必担心。」
『那你还要不要吃晚饭?今天你爸不会回来,不需要的话,我就自己简单解决了喔。』
这个人真的很擅长变声呢。当我感到佩服的时候,她原本的声音又在我脑中响起:
【我不清楚你那边碰上什么状
况,需要我帮忙吗?】
「要要要……慢着,今天能放我回家吗?」
离开子机,向仓科康一确认,对方摇头。也是,当然不会放走吧。
「呃,妈,我今天要住在这里了。」
『住下来?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会不会太麻烦人家啊?』
【被软禁了吗?真棘手呢。】
「对不起啦,嗯嗯,你只是要问这个吗?这点小事就打电话过来,会不会太……」
『你说什么,如果要在仓科先生家叨扰一晚,我不去跟人家打招呼怎么行呢。妈妈都到附近了,我立刻登门拜访。』
【仓科康一这名男子现在在你面前吗?】
「不,不必了啦!你这样反而会造成他的困扰,你说是吧?仓科先生。」
我没移开电话子机,直接对仓科康一说话。等于告知电话另一头他就在我身旁。仓科康一含糊地点头,看着他的动作,我等候白羊小姐传送声音过来。
【了解了,仓科康一就在身边。】
没错,就是如此。接还得转告白羊小姐一件重要的事情才行……嗯~
「对了妈,拜托你的信件帮我寄给大人物了吗?」
白羊=信件。虽然童谣里吃掉信的好像是黑羊。兜这么大圈子她懂我的意思吗?太阳穴一阵阵剌痛,压力发挥了头环效果。
『信?你是说,要寄给音乐老师的那个?』
【要我传送讯息给仓科康ー吗?】
哇,她听懂了。感谢白羊小姐的优秀洞察力,我猛点头。
「对,就是那个!结束通话后就立刻帮我寄喔,拜托啦。」
『真拿你这孩子没办法,哪有孩子使唤老妈的呢。』
【我了解了。一挂掉电话我就立刻传送声音给仓科康一吧。我知道你的能力,所以猜得到大致状况。】
「对对,那就拜托你啦,妈。」
『是是。』
【那么,挂上之后十秒,我会送出讯息。】
哔。我装出嫌老妈烦人的表情,结束通话。
「对不起,我妈就是爱操心。她似乎以为我被绑架了,所以才追上来的。」
「其实也不算错。」
我跟隼两人啊哈哈地笑了。附带一提,她手枪的枪口仍压在我的后脑部。要是她开玩笑不小心扣下板机的话,我的脑袋就会被轰掉了咧。
从三个月前的那一晚起,环绕我的性命都太轻如鸿毛了。
「好,拿出来吧。」
「拿什么?」
「发信器。国中生带那种东西,受家长管制,不觉得压力太大吗?我很温柔吧?」
隼从背后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反正也没时间了,便交出戒指。虽然要我交出巢鸭送的礼物还满不舍的,但我也没忘记手枪就抵在我头上。
隼收下戒指,把手抽回后,我对仓科康一开口:
「对了,要我证明能力是吧?我本来不怎么想展现,既然事非得已……」
仓科康一的眼神又变成观察我全身的模式。
挂断电话后十秒是吧?不快点不行。
我轻轻呼口气,有意识地让眼神变化。
下定决心,用手遮住左眼。
夸张的动作,故弄玄虚的停顿,一切我都研究过了。共通点只有眼睛颜色会变化,没想到不断模仿某人气动画主角的成果,竟然能活用在这种地方。
也许人生真的没有无意义的时间哩。
灌注过去至今累积的心意,移开左手,往左侧全力伸展。
仓科康一的双眼注视我的左眼。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进化到在我的眼睛变色时发出效果音啊?没有声音毕竟还是无色无味了点。
「这就是使用了能力的证据吗?……真显而易见啊。」
见到我绽放着妖异色彩的左眼,仓科康一说。
由于预告的十秒已经逼近了,无视仓科康一的发言,我擅自开口: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这只眼的一小部分能力。3、2、1……看吧!」
迎接零秒的同时我竖起手指。
拜托你了,白羊小姐。
将命运委交他人的手指,轻快地在室内弹出声音。
与此同时,仓科康一的眼神变化,我的谎言重画了他的猜疑心。
突然之间,仓科康一剧烈地左右转头,仿佛在寻找什么、确认什么似地。与刚才直接听到白羊小姐的声音时,我想做的反应完全一样。我不知道她传送了什么声音,但她确实在十秒整后完成工作。
仓科康一对我的左眼报以惊愕眼神。我故弄玄虚地歪着嘴唇,眼睛泛出笑意。
偶尔也该换你被人骗了。
时间经过十秒左右,仓科康一脑中的「声音」似乎结束了,他将不知不觉间站起的屁股坐回沙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肩膀仍然微微颤抖,手掩着嘴,嘴唇曝嚅:
「竟然是……相同能力……」
仓科康一深受动摇地喃喃说着。被追问就麻烦了,我耸耸肩,不多作说明。
「谁知道呢?戏法秘诀就是赚钱秘诀,没有魔术师会主动秀出戏法底牌的。」
仓科康一要求的不是洞察力,而是超常现象。
为了演出这个,我的「Repaint」是不可或缺的。如此完美活用这个异能,这应该是第一次吧?我好像听见左眼总算呱呱坠地的声音。
「……退下。」
仓科康一声音低沉地对隼下指示。抵在头部的枪口退后,隼本身也回到墙壁旁。一回头,隼饶富兴味地看着我的头。
表情似乎在问我做了什么。
……呼……哈。允许的话,我真想躺在沙发上抱着肩膀发抖啊。
总算度过这个难关了,好歹还能活到下一个检测站。
无从得知正为了能活下来而感动万千的我的心情,仓科康一开口:
「明天的对决就拜托你了。」
明天?比赛在明天?差点吊起嗓子反问。
但是好不容易才跨越障碍,绝不能让人看破我的动摇。
我拚命将惊讶吞下肚,眼睛注视仓科康一。
「明天是吧?」
「怎了?」
「我得去学校准备文化祭哩。」
似乎当我在开玩笑,仓科康一皮笑肉不笑地回应。
我为了吓吓他,选择在这个时机使左眼颜色恢复。仓科康一见到我的变化,表情变得微妙。或许还半信半疑吧。我装成连他这种心理也看穿似地,讽剌地对他露齿一笑。
见到我的反应,仓科康一心虚地低头。
「我赢的话能拿多少报酬?能收现金吗?」
难得能得到一笔难以想像的钜款,错失这个机会,恐怕再也无法跟白鹭对抗。
没办法超越这种戏剧性状况,我所期望的命运就开展不了。
「当然,我会准备一笔国中生怎么花也花不完的金钱。」
对普通的国中生来说或许如此,但我很怀疑那对我来说是否充足咧。
「我还有另ー个东西想要。」
「是?」
「我如果在明天的对战获胜,就给我这个女人。」
拿刚才隼给我的照片秀给仓科康一看。被照片遮蔽着,我看不见仓科康一的表情。
「啊,我是说如果还活着的话。」
我补充说明。照片对面发出了笑声,不知含有什么意义。
「放心吧,她目前还算没事。」
「喔,还活着啊?」
稍微放心了。
「当然啊,我可没这么残忍。」
你凭哪张脸这么说咧。仓科康一明显地装傻。
「总之,为了明天的胜负我这边也会做各种准备,虽然是否能有成果还是未知数。」
「我知道。即使不这么做,我也会取得胜利的。」
从沙发上起身,明天吗……明天到来前,我必须想出办法来「欺骗」黑白棋的对手。我哪来那么多诈欺点子可以用啊。
难关一个刚过一个又来,压力逼得我又想吐了。
……不,等等。
「今天请在这里住下吧,我已经准备好房间了。」
「多谢啦。」
感觉像是在说:「别想逃喔。」没榨取到钱以前我也不会逃的。
我第一个骗的对象就是新兴宗教教主,真是个好兆头。
离开房间后,隼也跟在我身边,接着用手肘戳我侧边。
「怎么了,原来你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爱上那女人啦?」
在走廊上隼主动攀谈。她带着平常笑容,手绕过我肩膀感情融洽地抱着我。
害我在这紧张刚结束、想松一口气的时刻,即使想休息也休息不了。
一边用手肘推开隼,叹了一口疲倦的气。
并不是这样,但我也懒得说明,改提起其他话题:
「不说这个。今天才刚抓来的家伙,明天就要让他决战,你们也太夸张了吧?」
不是应该多检测几次,以期慎重吗?虽然我也多亏于此得救了。
我对关上门的房间发牢骚,隼回答我:
「又没
关系,反正你输了,就抓另一个家伙来对战就好。」
「下一个?喂喂,你们想比几次啊?」
「刚才提过的那个叫木森高雄的大叔,不管仓科康一想挑战几次都接受。对木森高雄来说,那个奖品一点价值也没有,可是仓科康一却每次都肯花大把钞票来对战,所以当然停不了也不想停啰,就这么简单。你也是乱枪打鸟的一颗子弹罢了。」
隼拍拍我肩膀,由玄关离去。与我不同,她并不住这里。
「赢了就大赚一笔,输了就掰掰,懂了吧?晚安~」
隼挥手告别,消失在走廊转角,中途将象牙摆饰品撞到地上,连忙将之摆回去,我装成没看见。
赢了就赚一笔,这对我来说也一样。
金钱,还有那个女生。虽然没有强烈动机救她,但是……
「装成不知道的话,感觉余味很糟啊。」
因为我知道她是谁……好吧,我的房间在哪呢?
「我带您去房间。」
「唔哇!」
突然有人叫我,我吓得后跳一步。仿佛一直潜伏于走廊暗处似地,仓科夫人(暂定)突然现身。而且还站在我身边。仿佛从阴影中冒出、不具存在感的夫人无声无息地走上通往ーー楼的楼梯,也没对我说「请跟我来」。我主动跟上她了无生气的背后。
上了二楼,被引导到前方的房间。仓科夫人轻轻点头后,立即下楼。这是常备的客房吗?我疑惑地进入房间。
房间里的灯点着,约有六坪大小,地板是冰凉的木板。床摆在窗边,左手边则有衣橱。门边墙壁上有座木制小楼梯,可爬上顶阁。抬头看这座楼梯,总觉得很令人兴奋。如果我年纪还小的话,恐怕马上就爬到顶阁设立秘密基地了。
除了床与桌子以外,没有其他家具,但大小与气氛已经很充足了。
「接下来……在窗前挥手试试吧。」
我试着与白羊小姐接触。那个人不可能直接打道回府,一定是躲在外头某处监视仓科家。我像个笨蛋一样大大地挥手。
仔细一看,窗户外设有防范入侵的铁窗,但我想她还是会用某种方法跟我接触。最惨,就算她打掉铁窗我也不惊讶。
充分地挥了一阵子,我离开窗户,如果她没看见该怎么办?没有白羊小姐的协助,我刚才想到的黑白棋必胜法就无法成立。反之,如果有她帮忙就等于必胜,总之得先想办法说服她才行。在我担心她是否肯出动时,屋顶传来某种攀爬声。
突然之间,有一名穿浴衣的女性贴在窗子上。
啪嗒一声,像只跳起的蚱蜢一样黏着。
「唔哇喔啊啊呜啊…喔…喔…喔?」
我差点吓得跳起来,仔细一看,是白羊小姐。
发现是我认识的人,更是惊讶,两脚发软。
用力贴在窗玻璃上造成脸孔变形的白羊小姐作动作催促我快点开窗。因为她的脸很有趣,我犹豫了一下,只不过不快点打开的话,她好像要宰了我,于是我乖乖打开窗子。白羊小姐的脸挤进铁窗缝隙,变得有点像扁平热带鱼脸。
「晚安。」
白羊小姐平淡地向我打招呼。接着歪着头,一语不发,仿佛在等候我的反应。她该不会想这样对话吧?虽然说,似乎也只能这样对话,总觉得很超现实咧。
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才好,我烦恼一会,决定先互相说明状况。
「请问……是巢鸭拜托你来这里的吗?」
「她命令我来的。」
强调两者不同的说法只让人感觉很讽刺。
「这就是当人奴才的难处。你又为何会来这里呢?」
「呃,这个嘛……」
我一边思考该怎么说,说明今天傍晚到现在的经过。白羊小姐从中途开始不停叹气,我想像不出她叹气的理由。
「你真的被诅咒了。」
听我说明完毕,白羊小姐首先如此断定。她的脸颊一直贴在铁窗上。等话说完时,脸上应该会有两道纵向痕迹吧。
「呃,你是指巢鸭吗?」
「算了,换个方向想,有机会娶到有钱老婆也不错。」
我们两人的对话完全搭不起来,听起来她应该是在讲巢鸭的事,可是我刚才的叙述跟巢鸭有什么关系?
「对了,你对仓科康一传送什么讯息?」
「刚好放在里面的卡带里有这个,所以对他传送般若心经。」
说完,得意地举起卡式收音机。她手上的这台是我第一次实际见到的卡式收音机。看起来多么酷啊,被角敲到头的话,头骨无疑会被粉碎吧。
「话说回来,我一开始还真的吓到了呢,原来是白羊小姐的超能力就是这个吗?」
至少不会是那种天天梦想着在虚空捎来的远方讯息与突然造访的神秘声音引导下,少年的命运产生剧烈变化……之类的展开,被幻听附身的青少年所具有的干净、正当、无污染的疾病之一吧?就算是以前的我,好歹也没那么严重。
我只是以为自己是被世界选择的豪杰,但还不至于妄想自己是救世勇者!
五十步一百步。
「嗯,是啊。反正在业界中很有名,能力本身公开也无妨。」
言外之意是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会说。白羊小姐以锐利眼神望着我。
这个人所具有的气氛也跟翠鸟有一点像。
「其实,要我直接带你回去并不困难……」
她看着我的脸,眼睛眯得像线条一般。
「但是看着你的脸,总觉得你似乎并不这么期望。」
她的眼睛似乎具备着看穿我心思的功能。我站在窗边,没有勇气回望白羊小姐,转头望着墙壁,喃喃地说:
「我想参加刚才提过的赌博黑白棋。」
「为了获得大笔金钱?」
我觉得只会引来混乱,所以说明中并没有提到金发女。
「为了展开某个巨大游戏,我需要钱。」
为了推动连对手脚底都构不到的现况,为了乘上浪潮,无论如何我都需要这笔钱。
「只要拜托大小姐,想借多少都没问题。」
「不,我不想拜托巢鸭。」
利息太可怕了,那家伙绝对会要求我用金钱以外的东西偿还。
「我想也是。」
也许是跟巢鸭相处久了,白羊小姐似乎想像得到一堆例子,她嘻嘻笑的、也像是嘲笑般的声音随着外头冷风吹入,那是一种美丽、又像带着寒气的声音。
「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在赌博黑白棋中获胜。」
「你想说,为此需要我的帮助,是吗?」
「……你没猜错。」
有这个人的心电感应(暂定),我就能确实得到胜利。
只要把最棒的棋手想到的每一步送到我的脑中就好,这就是我刚才想到的必胜法。黑白棋里很难有超越这招的作弊方法,为了拜托她帮忙,我就算五体投地也在所不辞。我跪在地上,死缠烂打地拜托。
「拜托你!」
白羊小姐困窘地低头看着我右脸缠着绷带的部分,轻易地答应了。
「可以呀。」
她答应得很爽快,我虽很感激,却也觉得没劲。
甚至还有种不好预感。
对于不是雇主,也不是大小姐的我,她未免也太合作了吧。超任游戏《课长岛〇作》里也说过,好处背后必定有鬼。
「你应该不会在事后才来讨债,要我帮忙或要我偿还之类的吧?」
「当然没有这种事,反而算是相反……吧。」
「相反?」
白羊小姐眼神看远方,明显感觉到她不想直接面对我。
「我欠你一份人情,一份很巨大的人情。所以我很乐意帮忙你。」
「咦?人情……?」
完全没有这个印象。我疑惑地问是什么,白羊小姐坚决不说,如果她泄漏出去的话,似乎会使她的立场有困难。跟她有关的人物……不会又是巢鸭吧?
「请问是跟巢鸭有关吗?」
「鸭鸭。」
这句话很流行吧。主要在巢鸭家附近。
「总之这很常见,也可能很快就厌烦了。」
「厌烦?厌烦什么?巢鸭该不会是想拿我玩敲积木吧?」
「差ー点点。」
「会被当成剑玉耍——!」
就算回去,幸福也依然远离我,反而更像新的灾难的开始。
可是,巢鸭一直都很恐怖,现在才来害怕也无济于事,比起这个,我更应思考迫于眉睫的黑白棋作弊问题,这个方法真的万无一失吗?
「……啊。」
能在黑白棋中连胜的超能力,也许跟我想玩的把戏一样吧。
对手恐怕也能使用心电感应。漫画为了演出精彩与防止老套,很少见到这种情况,但拥有相同异能的人很多也不奇怪,倒不如说没有才不自然。
如果真是如此,我的前途又堪虑了。有道是「一日之长」,即使是同一招作弊方法,对方想必更高明。这个策略真的没问题吗?就像隼输给婆宿一般,策略之中很可能潜伏着某些漏洞。不安感又开始由脚底蔓
延上来。
「你的策略需要一个很强大的棋手。很不幸我并不擅长这种游戏,无法在这方面帮你。」
「咦?我还没说明过策略内容吧?」
「是没有,但我大致能猜得到。」
这个人该不会也能听见我的心声吧?虽然就算追问她也只会说:「这个嘛……」就敷衍过去。没有超能力者愿意口头说明自己的能力的,理所当然。
虽说这方法本来就任谁也想得到,只差没超能力没办法实行罢了。
「或是干脆拜托仓科康一帮忙也可以啊。」
「先别急,我有个朋友应该能帮忙,我先问看看。」
「咦?你认识黑白棋高手吗?」
「嗯,只要那个人肯帮忙的话,基本上必胜无疑。」
「……但如果对方用同一招,靠电脑作弊的话,我们就输定了。」
「这个嘛……」对于我的担心,白羊小姐也只是故作神秘地微笑。
「就算真的输了,我也保证会扛着你逃走的。」
还附带保险。只不过,看她如此全力协助的态度,实在很怀疑究竟有什么问题啊,我不败老实接受。再者,我也怀疑她那对细手真能扛起我吗?但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就没问了。话说回来,我真的愈来愈像个被抓走的公主,这样真的好吗?
「我了解了,这部分也交给你了。」
「好的,只限这一次,不管你吩咐什么我都乐意帮忙。」
「……呃,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无视我的问题的白羊小姐脸离开窗户,转过头去,低头看道路,确认是否有人影。冷得足以使人眼角冻结、换上一身冬季装扮的十一月晚风造访我的房间。
「万一你在晚上被人带走就难以追踪了,所以我会在外头监视,请放心休息吧。那么,明天见了。」
说完,白羊小姐爬向屋顶。但,她爬到一半突然又停住,只有头扭过来。
「啊,有句话忘了说。」
「什么事?」
我乐观地以为她想道晚安,白羊小姐表情骤变。
「堆补七啦(对不起啦)。」
模仿外国人语气道歉了,而且她还直接跳跃,消失于夜晚的道路上了。
临去之际,她那仿佛想说「我道过歉了喔」似地,满是辩解的表情烙印在我的眼底。跑到窗边寻找白羊小姐的模样,但是身穿樱花花瓣图案和服的女性已消失于黑夜之中,只留下室外晚风吹得我一身哆嗦。
平安归来——这句普遍的话被冷风吹上墙壁,淡淡地溃散了。
我的平安到底在哪里?
深夜时分,有客人造访巢鸭家。车子在家门口停下,首先下车的是名白发少年。正确而言,是戴着白色假发的少年。少年左边太阳穴贴着一块大大的纱布,其他伤口已经痊愈,恢复原有的俊秀脸庞。
他穿着下摆过长的白色长袍,手腕脚踩上挂着类似咒术师装饰品的饰环。在黑夜之中,少年有如漂浮空中的棉毛一样纯白。他取下袍子的兜帽,使耳朵暴露在外。
接着下车的少女也是一袭白衣。如果说先下车的少年翠鸟像个贤者,少女白鹭就像个虔诚的信徒。她身上披着纯白长袍,手缩在袖子里,深深戴上兜帽,只露出脸部。翠鸟先走向门前,回头望了一眼白鹭,觉得她看起来就像个白魔导师。
「虽然本质是黑心魔导师。」
翠鸟嘟囔了一声,静静等候白鹭。白鹭装模作样地缓步而行。实际上白鹭健步如飞,担心运动量不足,她每天都在房间里跑上三个小时,若问她为何不在外慢跑,理由是「长了ー对漂亮翅膀的女人总不能在外头拚命跑步吧?」
由于长袍遮住了脚部,白鹭看起来不像在行走,反而像在浮游。这也算演出的一部分吧?翠鸟耸耸肩。就这样,花了很长时间,白鹭与翠鸟总算到巢鸭家大门敲门,早已在庭院旁待机的警卫立刻奔跑过来。
巢鸭家大门高大,翠鸟抬头望,很在意钥匙是怎么锁上的。壮汉警卫一见两人,惊讶地脸色大变。白鹭微笑,轻轻挪动下巴,示意他让两人进入。警卫立刻开门,慌忙跑进宅子里。
多半是为了通知巢鸭家主人,白鹭一行人到访了。
进入宅子,白鹭在入口处停下,翠鸟在她后方有段距离处待机。并看了躺在左侧红色沙发上的巢鸭一眼。巢鸭也发现了翠鸟,面无表情地回望。由于她迟迟不肯将视线移开,所以翠鸟也错失了转头的时机。
互望期间,翠鸟想的是那名曾痛揍过他一顿的少年。听说他也对白鹭挑衅过,翠鸟知道少年已经选择了「这边」。
只凭他那微不足道的异能,究竟能办到什么呢?
与每周爱看的自然节目并列在一起,翠鸟深深期待着少年的成长。
不久,由设置于中央的宽广楼梯上传来慌忙跑下楼的声音。下楼的中年男子是巢鸭的父亲,是ー名有着略塌的圆鼻子,眼角若干下垂。脸颊有皱纹,白头发很明显的壮年男性。脸庞虽与女儿不相像,同样给人一种柔和印象。剪得很整齐的短发在奔跑中变得凌乱。
「这不是白鹭大人吗!您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呢?我一定会先出门迎接,不,是亲自上门拜访您啊。」
「没关系的,是我有事来拜托你。」
白鹭微笑望着气喘吁吁跑来的巢鸭父亲。
白鹭的访问着实很突然,父亲动摇的心情尚未平复。
同时,在白鹭背后,巢鸭躺在沙发上蹦跳不停。
似乎很无聊。
父亲发现女儿也在,僵住。见到巢鸭父亲的反应,白鹭也跟着回头,对话暂停。接着,白鹭转头回来,露出暗藏玄机的笑容,父亲则畏缩地低下头。
「你家女儿真可爱。」
感觉这句话里似乎也隐含深意。
「呃,承蒙您赞美……」
巢鸭还在蹦蹦跳,这次是脸朝上躺着跳动。
「那么,您今天来是为了……」
巢鸭继续跳,连身边的项圈也一起弹跳起来。
达到耐性极限的父亲开口:「抱歉,暂离一下。」走向女儿。
「凉,你先回自己房间。」
「人家讨厌爸爸这么说——」
「听起来很假喔,凉。」
父亲搔搔脸颊,他从不对女儿发脾气。巢鸭此时停止跳动。
「我也不喜欢被人叫『凉』这个名字~」
「嗯,嗯,可是……这是爸爸烦恼很久才取的名字呀。」
「妈妈不是想叫我凉子吗?那个名字比较像女生。」
「嗯,呃,是没错,这种意见也很重要,但语感听起来不是很好。」
父亲似乎想转移话题,环顾周围,发现护卫不在女儿身边。
「白羊去哪儿了?」
「嗯~去办事。」
「用不着派她打杂,我们家不是有很多人供你差遣吗?」
他要求白羊尽可能留在女儿身边,他就是为此才雇用白羊的。
「爸爸放心啦~嗯。」
巢鸭下巴陷入沙发里,以闷闷的声音回答,心不在焉地与父亲的对话,注意力似乎放在其他事情上。
父亲在意起白鹭,回头。白鹭面对着父女俩高雅地微笑,那种安稳的压迫感令人胃部紧缩。
「总之你现在可以先回房间吗?爸爸有重要的客人。」
「我知道,那两个人我都认识。」
巢鸭抬头望了两人一眼。父亲了解到巢鸭并不打算移动,放弃也似地回到白鹭身边。巢鸭父亲并不信仰白鹭,但将她视作重要的客户。
「抱歉。」
「没关系的,我可以说话了吗?」
「是,不……站着谈事情太失礼了,请两位到……」
「没关系的。」
白鹭又重复一次,父亲背部缩了起来,舌头麻痹。
只有嘴角挂着微笑的白鹭进入正题。
「你的朋友当中,有个叫做木森高雄的人足吧?」
「咦?啊,是的,高雄他怎么了?」
出现意外的名字,父亲讶异。
木森高雄是巢鸭父亲的同学,在某个圈子里是个有名的浪荡子。他特别喜欢赌博,夜夜热衷于其上,花钱如流水,很难说是个正派人士。
难以想像这个与白鹭全然无关的名字为何会从她口中说出。
「听说你这个朋友最近很有办法呢。」
「呃,是,听说是如此。」
「据说他不只自己的性命,连『人』也拿来当赌注了。」
内容虽一点也不值得夸奖,白鹭的语气却显得雀跃。静静听着对话的翠鸟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对这种近乎人口买卖的行为抱持着厌恶感。
「我很想参观他的游戏,最近能带我去吗?」
父亲又大为惊讶了,虽然他并不把白鹭当神,但是这个发言也还是很令人意外。基本上,白鹭不是个会主动在外活动的人。没有必要的话,她讨厌主动露脸。即使是来巢鸭家,也顶多一年一次、甚至不来的稀奇事。今天可说连续发生了两桩稀奇事。
父亲甚至担心地想着:「外头现在该不会抢在冬天
之前先下雪了吧?」
即使感到动摇,父亲还是答应了。
「没问题。记得明天就有一场比赛。」
「这样啊,事不宜迟,明天就去吧。」
「也可以带我去吗?」
巢鸭不知不觉来到身边,探头望着白鹭的脸。大感意外的白鹭睁大眼隋,小退一步。女儿奔放不羁的行动使得巢鸭父亲脸色大变,喊着:
「凉,快…快过来!」
无视于父亲的拚命招手,巢鸭一动也不动。冷静下来的白鹭眼神神秘地由正面低头看巢鸭。两人只在三个月前事件发生前的一个月直接见过一次面。
「凉不行,你乖乖待在家里吧。」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这种事对你来说还太早。」
翠鸟窃笑地想:「父亲总是最后一个知情的。」
「没关系嘛,就带她一起去吧。」
白鹭帮忙说情,原本偷笑的翠鸟立刻「呕恶……」,在没人听见的范围内发牢骚。只要是跟巢鸭凉这名人物打过交道者,无不将之视为难缠对手。
父亲看看白鹭的脸,接着又看看女儿的反应,两者都满脸笑容。
「……我知道了。但是,凉,你ー定要把白羊带在身边喔。」
「嗯,好啊。」
比起轻易点头的巢鸭,翠鸟对白羊这名字更有反应。虽是同行,几乎没直接见过面,倒是常有机会听到这名字与传闻。翠鸟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被巢鸭家雇用了,夹杂讽剌与佩服,他想:「手上的牌可真多哪……」
白鹭对巢鸭投以故弄玄虚的视线后,转过身去。
「那么,明天再会了。希望届时那段时间对大家都有帮助。」
事情一说完,白鹭马上就要打道回府。父亲慌忙地说:
「请问您上门来,就只为了这件事吗?」
「就只为了这件事。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与来时相同,白鹭缓步而行,翠鸟向巢鸭父亲点头致意,快步离开宅子。父亲跟在白鹭后面送行。只有巢鸭留在原地。
「府上女儿……」
在房子外,白鹭故弄玄虚地停顿下来,看了巢鸭之父一眼。父亲以为她要对女儿的失礼行为抱怨,做好心理准备,但接下来的话却与猜测大大不同,十分家常。
「今年要升学了吧?辛苦啰。」
「咦?」
莫名蹦出这个有如邻居主妇闲聊的话题,令父亲的嘴张得大大的。
对他的脸,掩着嘴角笑的白鹭搭上车。留下表情莫名其妙的父亲,白鹭的车子在黑夜里朝着远方离去。
父亲一直站在外头,目送到车尾灯看不见。等车子踪影完全消失后,转动一整个僵硬起来的肩膀,带着无尽叹息回宅子里。
巢鸭又躺回沙发上蹦跳不停。父亲走到她身边,两人之间充斥着微妙气氛。只不过只有父亲这么认为,巢鸭只是不停蹦跳。
仿佛在模仿那时的蛞蝓似地。
觉得这个气氛难受,父亲随口提了个话题。
「白羊怎么还没回来?」
「她热心工作嘛。」
对于巢鸭令人费解的回答,父亲只觉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