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不可视光 第十五页 蜥蜴与王者

蛞蝓在杀了人之后,成为一名杀手。包括他们的小孩,在残杀了某户人家之后,蛞蝓被某个偶然认识的杀手收留,开始从事这份工作。跟那名杀手是因为帮忙处理尸体而相识,在宛如逃家般离开了故乡后,蛞蝓下定决心要去投靠他。

当时蛞蝓还不认识青蛙他们,只是个无名杀手。

另一方面,收留蛞蝓的男子在业界中则算是小有名气。

『只要杀过一次,不管做什么都是杀人者。最好合乎本分地过活。』

杀手在邀蛞蝓时,首先说出的就是这句话。

蛞蝓也因为发生过一些事,决定就此跟家人断绝关系

『但是别悲观。人类是为了幸福才决定做坏事。』

这似乎是那名杀手的哲学,他时常对蛞蝓这么说。认识他三周后,蛞蝓才发现杀手说这句话的时机总是在工作完成后。

与杀手相遇后有过一个月,杀手赋予蛞蝓某项课题。那是在她首度执行杀手工作前的事,杀手在光天化日之下带蛞蝓去闹区,并对他下达命令:

『去杀死那个老婆婆,不管用任何方法都可以,但绝不要让人发现那是妳杀的。啊,当然不能等她回家之后才杀,要在大街上杀她才行。』

杀手指着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老婆婆,小声做出提示。老婆婆弯腰驼背,抓着失去机能的路灯当拐杖。由她嘴角的扭曲程度看来,蛞蝓擅自想象她是个固执的老人。瞪了一眼几乎快埋没同样在等红绿灯的人群中的老婆婆,蛞蝓抬头望着杀手。杀手的身高臂蛞蝓高出快二颗头。

『你想用什么凶器我都可以借给妳。看是手枪还是小刀都行,随便妳。』

这名杀手主要以手枪当凶器。蛞蝓烦恼了一会,摇摇头。

『我用自己的小刀就好。』

『哦,是么?那妳加油吧。』

杀手挥挥手,离开蛞蝓身边,接着走到背后的银行分行,靠在墙壁上,眼望着蛞蝓。蛞蝓瞥了一眼杀手,此时斑马线的灯志变成绿灯。

蛞蝓小心翼翼地别让老婆婆从视野中消失,思考如何不被发现而杀死她的方法。首先她想到的是带到无人处解决掉。但随即判断这不是杀手所乐见,他想看的是在人群中杀害别人,并且能确保自己平安的方法。

蛞蝓咕哝一句:「怎么可能办得到嘛……」脚步蹒跚的老婆婆从停下脚步的蛞蝓身旁穿过,数了十下,蛞蝓掉头跟踪老婆婆。单老婆婆的步伐缓慢,蛞蝓不由得后悔应数到二十才对,重新调整步伐,与她保持适当距离。

没借手枪是对的。蛞蝓如此判断。外行人想躲在隐秘处保持距离开枪,还能命中目标实非易事。但说手枪外行,当时的蛞蝓在耍小刀的功夫上其实也还不到家。

蛞蝓想到的唯一方法是躲在暗处朝老婆婆的要害掷出小刀将之刺杀。她想,除此之外别无法子了。问题是能不能顺利命中而已。她没有天天练习小刀投掷,所以并不相信自己具备充分准度实行这个计划。而且丢出小刀就代表着无法回收,觉得可惜的蛞蝓犹豫了老半天。

况且就算要实行,也得先牵制住老婆婆的行动才行。但是她在这点上也想不到有什么好方法。老婆婆愈走愈远。这里不是她的故乡,不熟悉周遭的地理环境,掌握不到哪里有适当的死角。情报压倒性不足。

结果她终究无法在这次行动中终结老婆婆的性命。见蛞蝓放弃,杀手拍拍她的肩膀,蛞蝓不由得咬紧牙关,感到懊悔。嘴中溢满了苦涩滋味。

『终究还是办不到吗?看得出来妳也想了很多手段。』

『请告诉我换做是你的话会怎么做,我想当做参考。』

蛞蝓请教杀手,摊了摊右手,一笑置之。

『妳真笨,这还不简单,当然是用超能力杀啊。』

『……咦?超能……你才笨吧?』

蛞蝓那时候还不知道超能力实际存在,以为自己被杀手戏弄了,不禁气得脸红脖子粗。但杀手就只是笑着看待她的无知,并不告诉她真相。因为想在这个业界混下去,百闻不如一见才是唯一真理。

蛞蝓瞪着逐渐走远的老婆婆的背影,为了没能杀死她而懊悔。

同时也冷眼看待因为不必杀老妇而松了一口气的自己。

在这个事件后又过了一周,相当于蛞蝓师父的人物在暗杀某位杀手时,遭到反击而死了。

蛞蝓当然不知情,杀害师父的人是名自称「蚯蚓」的杀手。

「等烤好了就给你吃。」说完这句话,白鹭拉了在沙堆玩耍的孩子们一起堆出小土山。夯实后放上树枝摆成「日」字在淋上水弄湿。等这一连串工作完成后,从包包里取出几张揉成一团的报纸放上。

接着为了在树枝与土之间挖出缝隙,白鹭正与孩子们徒手挖掘泥土。

世人的神明——白鹭(19)的玩泥巴手法如此高超,着实令我感到惊愣。

我跟白鹭远离仓科康一的大楼,来到镇上的公园。或许是预算太多,这座公园的设备非常充实。有喷水池,也有能让小孩子玩足球的广场。板凳旁无一例外地设置路灯,明明还不到中午,却已经点亮了。

若登上阶梯,往公园深处走去,则有一道能边散步边欣赏河流景色的步道。正巧一名身穿运动夹克的老爷爷刚登上阶梯跑去。步道两旁种了一整排树木,使公园外的人无法直接窥见内部情况。

只不过虽有沙堆,却没什么游乐器具。顶多只有秋千,对现在的小孩来说恐怕很无趣吧。实际上来公园玩的亲子也只有二组,没有其他小孩。虽是平日,公园里也太空荡荡了点,没什么人。或许现在的公园都这样。

跟地点不好也有关系。闹区就在入口附近,显得十分吵杂,车子的废气也很臭,实在与公园应有的宁静气氛不相称。

另外很稀奇地,还有个怪异乐器的演奏者。是一名长发男子。他穿着破烂衣服,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他的表情。明明没人在听,却自个儿弹得很开心。男子在远处的树荫底下装模做样地演奏,可看出他的手指很柔软。

在这空荡荡的公园气氛当中,有名女子将之破坏了——白鹭,她自称「文武双全」。的确,小聪明骗倒了所有人,跟小孩子一样在公园里来回地奔跑也不见累,两边可说都达到相当高的水准,但我对她的印象仍然是「废渣人」。因为她跟我一样,仅能引发无能的奇迹,只是个废渣罢了。

这名废渣同伴一边排着枯枝,命令我:

「用水桶去装水。我允许你帮我的忙,听见了吗?废渣男。」

做出赶人手势命令我。十足挑起别人反感的态度实在很恶劣。连一起玩土的小孩子也「快去快去~」跟着应和,真令人伤心。

我觉得用那身白袍模样出门实在太瞎了,便先换了套衣服,并脱下假发。早知道我就穿教祖装来这里。这么一来,就算是小孩子也会对我另眼看待吧?

「妳自己加油吧~」我竖起中指作为回应,最终头目立刻用竞走的速度靠近我,抓着我的胸口。

「救救我,有人在实行暴力。这是恐吓行为。」

我对社会大众控诉暴行,但没人想鸡婆地帮忙。该死,会不会太众女轻男了?啊,不是这么用的吗?

「乖乖听话吧,败犬,不然我连你的左眼也挖掉喔。」

精神抖擞到能挖人眼珠子的话,就自己加油不是很好吗!只不过现在我能确定了,翠鸟今天真的没有跟着来。虽说如此,我也不能太得意忘形。这个绝对不走别人建的石桥的女人不可能什么防范也没有就外出。

例如说,如果我在此抢走她的太阳眼镜,大喊:「是白鹭!这家伙就是那个有名的骗子教祖白鹭啊——!」的话,我的头与身体很可能就要含泪道别了。

「我好歹也是个伤患耶,你看,食指断了。」

「是吗?喔,我知道了。」

但她还是把水桶推给我,要我快去。这家伙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嘛。

结果我还是拎着破旧水桶跑去喷水池装水。如果是夏天,喷水池附近应该很凉快吧,但现在这个季节只会令我直打哆嗦。落在水面的水滴溅起,喷到衣服上。原来如此,她就是讨厌这样才叫我来的。装好水时,湿掉的衣服使我长满鸡皮疙瘩。

等我提水桶回来,「神明~他回来了。」孩子们呼唤白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就能让小孩子尊称她为神,真担心这群孩子的将来。

「谢谢你,废渣男大哥哥。废·渣·男。」

而且还露骨地想教孩子们这么叫我,连喊好几声「废渣男」。谁说人美性格就好?至少在我身边这个法则一点也不通用。比方说那个巢鸭以下略。

白鹭接过水桶,我见到她纤白手指的的指甲缝中塞满了泥土。本以为她是个不肯弄脏自己的双手的人,所以即使是这点小事,也还是让我感受到冲击。

这家伙准备老半天是为了生火。并用火堆烤番薯。似乎如此。

白鹭取出打火机,「站远一点。」要两名小孩远离。对我只骂了一句:「烧死算了。」对两边的发言在声调与态度上完全没有变化,这或许也象征了这家伙的性格吧。

等到报纸点燃,火堆熊熊燃烧起来时,家长果然来了。她把小孩子从火堆旁边拉开,责怪白鹭。小孩子怕被母亲骂,哭丧着脸。

「太危险了!不要随便玩火!」

「那你就管好自己家小孩吧,不要自顾自的聊天。」

以白鹭而言论点意外地正当。不,这家伙表面上说的话都很正常。只不过母亲也不会因这种程度就退缩。态度更凶恶地怒骂起来。

连树荫下吟游诗人模样的男人也停止演奏乐器,注意我们这边的骚动。只不过比起我们,他的视线似乎更注目火堆之上。

「你们在公园里生火想干什么?而且大白天的,你怎么在这里闲逛?那个孩子也是,不上去学……」

为什么连我也要被波及啊?我拼命表示我跟她不是一伙的,可惜并没有用。此时很想跟着母亲一起骂白鹭凸肚脐,但可能会被她用灰烬将我撒成撒沙婆婆(注:一种日本妖怪,从不露面,会对路人撒沙恶作剧)所以还是乖乖闭嘴。白鹭完全不把母亲们当一回事,眼睛只盯着火焰瞧。但或许是嫌太吵受不了吧,她提起水桶朝母亲泼下。母亲不合乎年纪地发出尖锐的惨叫,吓得连忙后退。

我早知道这家伙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一点也不惊讶,但还是警戒地退了几步。

「全身湿透的话就不必担心迸射的火星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衣角与梳理好的刘海被淋湿,沉重地黏在身上,面红耳赤的小孩母亲完全气炸了,直嚷着要叫警察来,离开了公园。她的孩子则与另一组母子亦逃跑似地跟在背后离开。吃不到作为报酬的烤番薯,小孩子垂头丧气。

白鹭又将倒光的水桶递给我,说:

「水。」

「……喂喂,妳是我父母的仇人耶。」

「慢着,我什么时候杀死他们了。」

两三句拌嘴后,结果我还是乖乖去装水。该死,我身上是不是有啥败犬气息的温床啊?

又去喷水池装了水回来,路上看到一件怪事。弹奏乐器的男人从散步道往这边走过来。他位于与刚才相反方向的树荫,且奇怪的是他全身都湿透了。刚才被泼水的母亲基本上只有上半身湿掉,男人则是全身无一处不湿。他刚才跳进背后的人工池了?他脱下帽子摇头,边擦着脸朝这里走过来。我跟那家伙的视线相对了。

或许想掩饰不好意思,男人走向我,沾满水珠的脸露出微笑。又不是啥出水芙蓉,浑身湿过头了,就算是型男看起来也只像在流鼻涕。

「要不要来一曲呢?可以点歌喔。」

男人举起乐器。他是有选择性地弄湿吗?乐器还是干的。

「不用了,谢谢。为什么你全身都湿了?」

虽然不关我事,姑且还是问看看。男人困扰地移开视线。

「呃,很遗憾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咦?喔喔,是这样啊……」

不妙,这家伙「也是」怪人吧。我碰见的家伙毫无例外都是怪人。

「说不定……」

这么说完,男人瞥了一眼火堆,旁边有个招手喊着「废渣男,快点过来。」坐姿像个小太妹的神明。我不知道男人的视线有何意义。总不可能衣服沾到火星烧起来了吧?但仔细看,衣角竟然真的有焦痕……怪了,真是超可疑啊。

令人费解的男人对我点点头,没多做说明便离开了。为了弄干身体,他没有回到树荫底下,而是坐在板凳上弹奏乐器。干脆来火堆旁烤火还比较容易干。白鹭也会说「烧死算了」来欢迎他吧。

「番薯用不着分给孩子们了,不感谢那个老太婆不行。」

接过水桶,白鹭表情欣喜地嘻嘻笑了。比起番薯,能对那名母亲泼水的事似乎更令她觉得痛快。至少从旁看来,她的表情给我这种印象。

两人一时望着旺盛燃烧的火焰。等到火被浇熄,变成灰烬时,白鹭从包包里取出用铝箔包好的番薯。共有五、六个,她真的这么能吃吗?

「现在问这个虽然太晚了,但为什么要烤番薯?」

「秋天到了,总想烤一次嘛。」

「喔,是吗。」

将番薯埋在灰烬里。包包里似乎只有准备烤番薯用的工具。但仔细找说不定能翻出一把手枪,站在这家伙的立场看来,说不定那也是点火用的必要工具吧。我默默地瞪着白鹭。

仇敌。让五十川家崩坏的原因之一。虽然不算元凶,但背地里也犯下许多罪恶。原本说来,想到她对我们家所做的事,就算我当场揍她几拳也不过分。但是我无法出手,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她是女的。我承认没被逼到绝境的话,我本来就没有揍人的勇气,但性别的差异性更重大。很卑鄙。

另外说来惭愧,我和白鹭在体格上也没有明显差异。真要打的话,以这家伙的性格看来,就算把我刚才炫耀似的露出的食指直接折断也不奇怪,而且直接对打也恐怕赢不了她。不,应该说确实会输。不愧是最终头目,超难缠。

「烤到好要花三十分钟,好久喔。」

「……妳不是很闲吗?」

如果那个母亲回来了该怎么办?

虽然这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但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只好再问一次。

「妳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要烤番薯我一个人就能做了,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你。」

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的白鹭抬头看我。

「我听翠鸟说了,你要另外搞个宗教来对抗我?」

「所以妳来祝贺我吗?」

无视于我的玩笑,白鹭站起。

「我的信条是,不管多么细小的危险都要将之破坏才行,所以……」

手拿着还没埋进灰里的番薯,瞪着我。

白鹭站在我正面与我对峙,从充满嘲讽与自信的嘴角中露出利牙。

「我会让你的复仇在此结束。」

「……该不会!」

我环顾周围。有埋伏吗?翠鸟果然也在吧?看准了我的胆怯心态,白鹭趁机抓住我的手拉到她身边,接着按到自己的胸部上……「嗄啊?」

手指陷没。我的手指陷没在白鹭丰满的胸部之中。用力地、让人担心恐怕会留下掌印似地、强行按在胸部上。喔…喔喔~?喔~~?脑子一口气被火热的洪水冲刷,陷入混乱。怎么是摸人的我觉得异常害羞啊?

被摸的白鹭边一脸贼笑边引导我的手,咦?这…这家伙。重点是很柔软。好厉害。而且……这是怎样,心中有种火热的情绪不断升起。

引导我在Q弹软嫩的胸部上乱摸一通,最后用力把我的手按下去后,白鹭总算把手放开。我逃也似地跳后一步,抽回手跟身体。一瞬间却想着:「咦,已经结束了?」感到遗憾。真想杀死自己。白鹭似乎从表情看穿想法,坏心眼地笑了。

「很好,这么一来你的恨意就会消失了。」

「这…这是怎样?」

「如此一来,你便无法真心讨厌我。即使想憎恨我,只要刚刚的记忆浮现脑海,就无法变得完全。今后在你心中,我永远是个被你摸过胸部的女人。」

她指着我刚乱摸一阵酥胸的左手。我很想反驳她,但手指自然弯曲蠢动的模样为我带来一抹不安。抬头想瞪白鹭,脸颊仍在发热。我的心情大概是全写在脸上,白鹭从容不迫地笑了,

「这就是洗脑喔。能摸到美女的胸部算你好运。对国中生而言,这么有意义的体验想必能用在种种用途上吧?噗——哈哈哈」

「你这混蛋!」

我吼叫反驳,接下来却说不出话来。该说什么吗,这种时候。

「你生什么气啊,我是在对你亲切耶。基本上我的个性很烂,顶多三天才会对人亲切一次。更何况这对处男国中生来说,应该是最棒的杀必死吧?」

「……臭婊子」

「人家还是处女呢。至少信徒们都这么相信,肯定没错。」

白鹭「唔嘿嘿嘿」恶心地颤着肩膀笑。唔哇……跟她超配。

「抱歉打断一下。」

突然有人拍我肩膀,我吓了一跳,退缩地回望,是刚才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帽檐还在滴水,在地面留下水渍。他捏着衣角,温和微笑望着我。

「能让我烤烤火吗?在这边似乎干得比较快。」

「……嗯,好啊。」

白鹭干脆地答应了。总觉得很意外。只因不必分人吃番薯就很高兴的家伙竟然会同意让陌生人接近。这个实在称不上好人的家伙为什么同意?是因为她喜欢男人的外形吗?不,应该不是吧。

「……嗯?」

公园外传来吵闹声。从这里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好像听到了尖叫声。白鹭与男人似乎也听见了,眼睛朝向入口。本以为又是白鹭干的好事,但从她表情看来似乎不太可能。

「对了,可以请你帮我们顾一下吗?他一直吵着要跟我去街上逛逛。」

白鹭突然搂着我的手,紧贴着她的身体,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本想出声抗议,但白鹭装成在跟我打情骂俏,巧妙地抓着我的头跟她的头发磨蹭,使得我无法开口。也

许觉得这副情景很温馨,男人看着我与白鹭笑了。

「我们很快就回来,火堆里的番薯就麻烦你咯。」

「嗯,好啊。你们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

本想要他睁大眼睛再看清楚点,但被白鹭强行拖着离开现场。在我想抱怨突然离开是要干什么之前,感觉到白鹭正加快脚步离开。她直线朝着公园入口前进。由她赶着离去的态度看来,我立刻理解了她是在逃跑。透过她抓着的手,我感觉到她没有打算再回这里。

「刚才那男人有问题?」

我小声确认,白鹭点点头。

「他是超能力者啊……没记错的话。」

「没记错的话?」

「我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我或注意到是我,先逃才是明智选择。你就算死了我也不在乎,但你可能会招出我的事情。所以我是在救你啊,废渣男。」

「喔,谢啦……」

很含糊的说法。不知道他跟白鹭是以什么形式相遇,肯定不怎么友好吧。虽说我也挺怀疑是否有人跟这家伙友好。

除了她自己以外,她恐怕所有人都瞧不起吧。

或者,她连只能生出光之翼的自己也瞧不起吧。

平安走出公园,我回头一看,那男人仍蹲在火堆旁,似乎没打算追过来。但白鹭依然没减缓脚步,相信她比我更深知超能力者的恐怖。只不过要论尝到的苦头,无疑是我比较多。光看外表就知道。

「喂,接送的车子在哪儿?」

「车子……?哪来的车子啊,你在说什么傻话?」

由于公园外没见到任何车子停驻,我试着问问看,却得到超乎预期的回答。我们明明是搭车过来的,那辆车也不见了。白鹭神色自若地说:

「我本来就是打算代替室内跑步,用慢跑的回去啊。」

「那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回去那么偏僻的深山里啊。」

「你是我的仇敌耶,我为何要替你设想那么多?」

「……喂喂,立场什么时候颠倒了?」

心里想着一到大街上,立刻要挣脱她的手,来到由公园内部看不见的地方,立刻发现现场气氛有问题。十字路口周边围起了大量人墙,很像看热闹的人潮,但女性多半捂着嘴巴发出「哇~」、「呀~」的惨叫。男性则是跟朋友闹在一起,惊讶地连喊:「超不妙的啦,超不妙的啦。」当中也有人在大笑。照这情况看来,应该是发生不幸事件了吧,我想。

或许是发生什么意外事故了。我跟白鹭想去看看现场发生了什么事,沿着人墙走上车道,绕了一大圈,来到能够看清大道的位置。我们见到的,是远比猜想更严重的交通事故现场。似乎刚发生不久,还有许多被害者被夹住,呼天抢地,血流不止,现场有许多人忙进忙出。再详细把握现场状况前,我又涌现了呕吐感,背部痛得快断了。

白鹭也显得很惊讶,自言自语的声调也显得静不下心来。

「似乎演变成很夸张的情况了。」

以冲撞上大楼的计程车为中心,发生了大规模的事故。

此时,我见到了一名熟悉的独臂女子从这惨状中爬着逃出。

「花迎瓜临!」

金发碧眼女孩海龟产太郎拍着手,以有如敲钹玩具猴的动作招揽客人。巢鸭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也跟着模仿。

两人面对面一起拍手,成实微妙地低着头,在旁望着这一幕。

跟着巢鸭一起离开宅邸,走向石龙子所在的公园途中,某家熟悉的章鱼烧点停在面对大街的补习班空地营业。章鱼烧女孩先发现了成实她们,向她们打招呼。车窗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另一个人露脸。不是蛞蝓,而是叫做海龟产太郎的碧眼少女。

海龟还只是个新人,除了招揽生意以外没其他事可做,不停用外国人腔调重复喊:「花迎瓜临!」巢鸭也模仿她的腔调,复诵「花迎瓜临」。

如果成实个性跟以前一样开朗,一定也会跟着模仿,但现在的她实在提不起劲。

担心自己能否回到从前。解决所有事情,并忘记这一切,回归原本的生活。

「哎呀,新来的打工仔很认真,开除上一个家伙果然是正确选择。」

「咦?Mai Mai姊被开除了?」

成实抬起脸表示讶异。「对啊。」章鱼烧女孩点点头。

「没办法,谁叫她没说一声就擅自回家了。就算我个人喜欢她,实在没办法雇用这种家伙。我也要做生意的嘛。」

「哇~」

在一旁听着的巢鸭笑了。成实想起蛞蝓说过要杀死巢鸭之类的事,或许两人认识吧。蛞蝓似乎很恨巢鸭,两人应该不是朋友吧。但是如果这个理论正确,成实的姊姊也不算「姊姊」了。想到这里,成实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章鱼烧女孩发现成实意志消沉,歪着头问:

「怎么了?没想到妳也会翘课,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嗯……没事啦。」

「妳穿这么厚,是感冒了吗?既然如此,就别在外头闲逛……呃,似乎也不是不行。」

女孩搔搔头,想起自己的行为,便不好意思板着脸忠告。

「总之节制一点就对了,别跟石龙子一样,会变成不良少女喔。」

「被不良少女大姊姊关心了耶……」

成实勉强自己「唔嘿嘿」地笑了。因为提到石龙子,巢鸭瞥了一眼少女。而成实也因为意识到石龙子的存在,特别是意识到他能自由自在地改变颜色的「眼睛」,内心开始骚动不安。仿佛捧在怀里的沉重土块在不知不觉间长出绿芽一般。

每当意识到「超能力者」这种存在,心中就有某种力量被逐渐唤醒。

「喔,对了。各赏妳们一个当杀必死吧。」

「咦?什么?章鱼烧吗?」

女孩努努下巴,对海龟作出指示。海龟此时总算停止招揽客人,把身边的箱子递给两人。里面装了不可思议地被拉长的章鱼切片。

「这是新商品,章鱼口香糖。一个三十元。」

「这是什么?伸得好长喔。」

巢鸭好奇地拿起,甩动看看。长约二十公分的章鱼摇晃。不是整只章鱼脚,感觉像是被拉长的小块切片。

「啊,这个要快点吃喔。总之快点放进嘴里嚼就对了。」

女孩叮咛。巢鸭说:「Narupi先吃。」把东西塞到她嘴边。边想着「分明在叫我试毒嘛……」成实还是把章鱼口香糖含进嘴里。由于长度太长,只好卷成一团塞进去。

巢鸭的指头拔出后,咬咬,成实描述感想:

「素(是)章鱼耶」

「还用说吗,就只是普通的章鱼啊。」

女孩大笑。巢鸭也将章鱼口香糖塞进嘴里,用力乱咬一通。「好不口酥议(不可思议)喔。」表情认真地说完,盯着海龟瞧。她头上绑着完全没缠住头发、一点意义也没有的缠头巾。活像是个对日本文化有所误解的外国人。脸不止瘦,还很憔悴,注意到巢鸭视线而露出的谄媚笑容有着独特美感。

「花瓜来临!」

「错了错了,你搞混了啦。」

女孩敲了海龟头一记。看来员工教育还没成功。

边嚼着章鱼口香糖,成实成实不经意看了旁边。一名黑发少年坐在多半是章鱼烧店准备的简易红色板凳上,正在吃章鱼烧。

少年长了一头滋润有光泽的黑发。深色瞳孔愈看愈觉得会被吸入其中。个子娇小,穿着也很平凡,但戴在手脚上的白色饰环特别醒目。

嘴巴上沾着海苔的少年抬起头,看见巢鸭。

「啊,呀呵~」

少年轻松地打招呼。妙的是,他的语气跟巢鸭也很相像。但是别呼叫的巢鸭本人却歪着头,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谁。但视线歪到一边时,似乎又发现了。「喔~」以拳击掌。成实也觉得少年似曾相识,但还是想不起来。

「你今天衣服太普通,所以才没认出来。」

嘴里嚼着章鱼口香糖,脸颊胀得鼓鼓的,但还是确保了嘴巴的自由空间的巢鸭说。

「因为他没还我衣服啊。那家伙一定是借了漫画就不还的那种人。」

「啊。」

成实从说话声总算得知他是谁。是暑假碰过的白袍少年。

衣服也很似曾相识,仔细一看,原来是石龙子的衣服。与之前印象大不相同的少年——

翠鸟把最后的章鱼烧送给两人。但成实更在乎他与石龙子的关系,觉得很困惑。巢鸭张开嘴巴「啊~」像只雏鸟把脸凑上去。

原本就有章鱼口香糖,现在又多塞了颗章鱼烧的巢鸭嘴巴胀得圆滚滚地,显出独特可爱的圆脸忙着让下巴上下活动。

「我认识的女人都是不开口比较可爱。」

抬头看着巢鸭的翠鸟直率地说出意见。巢鸭似乎想说什么,但忙于咀嚼发不出声音。「这不就跟塞了食物便安静下来的幼儿一样吗?」翠鸟笑着说。接着翠鸟眼睛望向成实。成实忘记咀嚼章鱼,眼神飘移。

「接下来……」翠鸟嘴里喃喃,起身走到成实前面:

「妳就是成实?喔,比想象的可爱啊。」

翠鸟

亲密地拍拍成实肩膀。成实仍搞不清楚状况,也讨厌被人随便接触身体,但被当面说可爱,不由得害羞起来。连忙把嘴里的章鱼吞进去。成实的五官略嫌平坦,脸色也有点苍白,向来不太受男同学们的欢迎。所以从来没被人夸过长相。

在一起的时候向来都是姊姊被夸奖,成实对姊姊抱着抗拒感也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其实我刚好有事要找妳,本想主动去找的,这么一来倒省下麻烦了。」

「咦……」

迄今从未有过关联的少年竟说要来见自己,成实不由得感到混乱。

把章鱼烧吞进肚的巢鸭凑过来插嘴:

「你找Narupi有什么事?为什么?」

「啊,这件事跟你无关啦。」

翠鸟冷淡地推开巢鸭。「呿~」巢鸭后退,保持距离。

而且是过于夸张的大跨步两步。仿佛不想遭连累似地。

翠鸟一瞥退后的巢鸭,转头朝成实微笑。

「有个人说务必想见妳一面,我代理那个人来找妳。」

听到有人很想见自己,成实首先想到的是姊姊,一脸受不了地想:姊姊怎么都结识这些奇奇怪怪的家伙啊。但她随即又想起了翠鸟这名少年的另一面。

刚才白羊提过的——白色少年。

该不会就是……成实睁大了眼。

「呃,你是……」

「嗯?我吗?我叫翠鸟,是个怪名吧?」

「他是Esper喔。」

巢鸭补充说明。「呃,用不着说这个吧?」翠鸟感到困惑。他担心真实身份曝光的话,很可能造成成实的不信任感。

「Es……per……?」

「啊哈哈,她是在说我是Esper型的人啦,我连汤匙也弄不弯哩。」

Esper就是超能力者。成实想:「为什么这种人会一个接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

接着又想:「该不会……但是……」此时,鼻血好像快喷出来似地鼻孔觉得痒痒的。

「咦,你不会相信了吧?我只是个『冒牌货』啦,大家都这么说。」

「啊,呃,那个……」

「总之妳愿意跟我去一趟吗?就在这附近而已。」

说完,翠鸟靠了过去。被人接近,成实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嘴角抽搐。翠鸟与巢鸭都笑眯眯的。难以相信那是真心的笑容,但也无法得知他们的内心想法。什么也不懂的成实不知道是否该信任他们。

就连认为是朋友的石龙子,现在也觉得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若是能看穿的话……

若是能看穿不透明的心思,就能轻松决定了。

心跳速度加快,身体也自然发烫起来。就像有内燃机驱动一样,成实内心的某种事物开始作动。累积的力量爆发,仿佛有条大蛇在心灵的水面游泳。被急剧浮上的感觉吞没。

眼尖的翠鸟看出成实嘴唇在颤抖,正打算说点什么时候突然僵住。他的视线固定在成实背后的道路上。受到影响,成实也回过头去,见到原本直行的计程车突然转弯,仿佛轮胎打滑般回转了一圈,冲上人行道。毫无预警地,好像是无声世界中进行的实验,车子流畅地偏离车道。人行道上的上班族来不及躲避失控的车子被撞飞。更惨的是还有个女性被在车子前面被拖着跑,最后直接在大楼与车子之间被夹扁了。车子右侧的驾驶座与大楼侧面冲撞,变得与有如豆腐边缘崩落般扭曲破碎。被夹在中间的女性更不用说,就像被虎钳夹扁的铝罐一样。露出的头部与右手、右脚伸得直挺挺的,剩下的部分恐怕无需多做说明。

等红绿灯的人、骑脚踏车的学生全都停下脚步,倒抽一口气。

停顿一拍后,混乱的涟漪迅速扩展。哀鸿遍野,闻声而来的围观者形成人潮,一波波由远处靠近。后续的车子也慌了,跟刚由横向道路进入,尚未能掌握事态的车子激烈冲突。状况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成实第一次亲眼见到交通事故,对受害程度的加速扩展无所适从。如果她刚才走在对面的人行道的话,现在就被波及了。但即使隔着一条道路,她也没办法完全当做事不关己。加上这几天的复杂心情,被扩展的感受性受到更进一步的刺激,强制促进了成实的「开花」。

另一方面,面对惨状不为所动的巢鸭盯着翠鸟。翠鸟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怀疑,「呣。」摆出臭脸。

「不,我不知道。跟我无关啊。」

翠鸟连忙摇手辩解。不要什么事都赖到我身上。实际上翠鸟对这场事故也感到相当意外,只会妨碍他执行「工作」罢了。当他担心事态会变得麻烦起来时,现场有了新的动静。两人集中在从内侧现身的人物上。

「「啊。」」

两人的声音重叠。语气虽不同,一样出乎意料之外。

与两人有过关联的女人——蛞蝓从事故车里爬出,逃进巷子里了。

接着,一名身穿作务衣的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人群,跟在蛞蝓背后离去。

但是在这当中,另一个人视线却集中在完全不同的场所上。

巢鸭的目光捕捉到了位于人墙背后,不起眼的褐色头发。

「啊,是石龙子同学。」

宛如要被扯断的痛楚笼罩在右手上,那轻易地跨越意志的防波堤,刺激着蛞蝓的中枢。蛞蝓还记得在急转弯的车中侧头部车窗的事。接下来的记忆很混乱,隐隐发作的痛觉腐蚀了神经,令她动弹不得。

像是在河里溺水,失去上下的感觉,在黑暗里徘徊。

但蛞蝓很快就想起自己早已失去了右手。

瞬间,视野被憎恶填满。交错的情感撕裂心灵,由裂痕溢出的红色苦液让蛞蝓奋起。鼻子过敏地对各种味道有所反应,蛞蝓张开眯着的眼睛。想撑起陷入座位的身体,但被卡住了。右手的袖子被夹在被压扁的车内,怎么扯也扯不动。但若是舍弃外套,右手的断面将会暴露在世人的眼里,不由得犹豫了一会儿。但生命无可取代,蛞蝓脱下外套,摆脱其束缚。脱身之后,整个人歪向重心所在的左侧。

计程车的右侧撞得稀巴烂,但蛞蝓搭乘的那侧尚且完整。不过头部受的重伤与流血不能小看。血流进眼睛里,使朦胧扩散的意识重新成形。

擦擦血,确认司机被压烂的车体夹住后,蛞蝓试着打开车门。完全没考虑过要救助司机,只想着尽早离开车内。蚯蚓就在附近监视。怎么想着都是冲着自己而来。

「接二连三地……」

昨天才刚打倒另一位杀手蜻蜓,还没经过一天又有新敌人出现。而且来袭的杀手还一个比一个强大。蛞蝓想:「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了不起的杀手了?」愤怒地踢车门。她用力踢着因车体扭曲而无法轻易打开的车门,强行将卡住的部分踢坏。

拖着身体离开车外,面对外头的惨状,不由得咂咂嘴。

在蛞蝓失去意识的这段期间,演变成重大事故了。就像是有四个人从四个方向走鬼脚图一般,由四面八方来的路径彼此相交错,车道上正在上演连环追撞车祸。有的车子被从侧面冲撞,也有车子侧翻过去,只剩轮胎在空转。然而人行道也无法幸免,有人被失控车辆撞伤流血,也有人被撞倒直接被碾,瘫痪在地上。

蛞蝓仔细观察,确认是否有其他计程车被卷入事故。不过先走的猪狩友梨乃所搭乘的车子似乎早已弯进另一条路上,没受到这场事故影响。松了一口气的蛞蝓学也没擦地决定先逃进大楼间的小巷再说。

蛞蝓不知道蚯蚓长什么样子。所以没办法在人墙中穿梭,主动出击。反正她也本来就没考虑过要跟超能力者正面对峙。

虽然不知道蚯蚓的外貌,但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是操纵食指的能力。不能像司机一样被折断手指。折断的话就连握小刀也办不到了。

害怕这件事的蛞蝓拼命逃亡。

但是……

巷子跑到一半,突然有种极不协调的感觉。一开始只觉得像是有道风吹过手指表面罢了。如果不去看、不去在意的话,或许还能继续跑个几秒。但是蛞蝓不自觉地低头一瞧。

食指自己大幅度往右弯折。由与掌心连接的关节,整根手指弯曲了。

仿佛将翻掘的土重新堆起,从底下累积的剧痛猛烈涌上。强制使蛞蝓停下脚步,像在流血一般狂冒汗水,眼睛睁得老大。没有右手的蛞蝓连按住患部镇痛也办不到。肩膀撞倒大楼墙壁,忍耐不发出哀号。咬紧牙关忍住的蛞蝓脸胀得通红,手指关节却一口气化为青黑色。自然而然地流下眼泪,掺入血中。

血泪汗水的混合物黏糊糊地滴落地面的同时,一道脚步声由巷口传来。蛞蝓没回头,而是往前奔跑。手臂甩动,食指也跟着摇晃,电流似的痛觉穿过背脊,使得她跑步姿势也变得有点怪异,但她还是想保持距离躲藏起来。

啪叽啪叽啪叽。

食指变形得更严重了。很像某种黏土雕塑,自由自在地塑造出形状,无视于身为主人的蛞蝓的感受,违反人体结构,大胆地舞动起来,再次使蛞蝓停下脚步。

剧痛与惨叫的种子蹿升到头皮内侧,但蛞蝓还是将之强行吞

回去。

再次向前迈出步伐。

作务衣老人细细望着她的背影,无情地拉近距离。

中途,吐露出无声的赞扬。

——耐力可真强呐。

「接下来该逃往哪边?」

仿佛在烦恼接下来要去哪里买东西般的轻松口吻,白鹭左右张望。我的手仍被她抱在怀里,但我也没有余裕抗拒。这次总跟我没关系了吧?

「啊,总之先这么做好了。」

白鹭手伸进包包里,我猜她是想打电话联络。护卫跟迎接的车子应该很快就能准备好。有车子的话就能引起脱离险境了,我抱着淡淡的期待。看样子接下来应该换位死缠烂打跟着她才对吧。

「可以请你先别急着打电话吗?」

背后突然有声音发出。跟刚才一样。我回头一看,乐器背在背上的男人站在白鹭正后方。白鹭没有回头,手从包包里抽出,像是在投降般的举起。我觉得不可思议,低头看男人的手,他正以刀尖抵住白鹭背后。

在碰见重大事故,心慌意乱的时刻,此举更加深了战栗。

接踵而来的事态超过头脑的处理能力极限,差点就拒绝思考。

这家伙何时来到我们背后?自从刚才起,他一直在跟踪我们么?不,不可能,我刚刚回过头好几次。公园到大街之间并没有死角。除非他能在人行道下挖洞,多再地底偷偷跟踪。但男人身上也没泥巴,衣服仍是湿的。更奇妙的是,他手上又多了刺伤。像是刚刚才形成伤口,血流不停。

抵在白鹭背后的小刀,原本好像就是插在伤口上的。他小心藏住刀子,不让其他人发现,但我勉强能看到刀尖。怎么回事,这男人不止本人,就连他发生在身上的事情也难以理解。

「真过分啊。这是妳毫不犹豫刺下的吧?」

男人又说出莫名其妙的事。白鹭不动声色,坦然回答。

不愧是很有胆识。

「不是我。我又没带小刀。而且我才不想亲手刺杀别人呢,血溅到翅膀会弄脏的。」

后面那句很有白鹭风格。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是回答:「我何时做了这种事?」她的回答显示出她比我更能掌握情况。白鹭若不是对这名男子的异能有某种程度的知识,就是内心有个底。

「唔唔,那么,大概就是这附近有杀人魔吧。」

男人也微妙得缺乏自信。似乎不认为白鹭在说谎。

「你……好像叫做一号嘛?」

那算名字嘛?我感到疑问,但被叫做「一号」的男人立刻有了明显反应。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害怕着什么,用受伤的手把帽子压得更低了。

「算了。总之请不要动。可以的话我并不想杀人。」

一号无视于白鹭的说词,限制我们的行动。从他的说话方式听来,他应该不是杀手。真正的杀手会先把白鹭刺伤,让她无法行动后再来谈判。大概只是个单纯的超能力者,立场跟海龟相近吧,

「抱歉打断两位热烈的讨论,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这是我总算试着发言看看,男人很绅士的回应我:

「什么事?」

「我可以先回去吗?」

老实说跟我又没关系,真的。

「好过分,你要舍弃我吗?」

白鹭把我的手缠得更紧了。感觉就像「不放你走。」凝视的眼睛噙满泪水,但内心肯定想着「你去死吧。」

「刚才她不是让你摸过胸部吗?」

「那…那是这个欲女强迫我摸的。」

「不管如何还是很让人羡慕。所以你也一起来吧。」

一号并不打算放过我。这也难怪,再怎么宣称我与她无关也不会被信任吧。交通事故依然乱成一团,忙死了。

「请依照我的指示移动,如果试图想逃我就动刀子了。」

「会说出这种话,过去一定没杀过人。」

「当然我本性善良啊。」

男人若无其事地自夸了一番。由于太老王卖瓜了。差点害我爆笑出来。但我不想被捅刀子便忍住了。

「是喔……真了不起。」

说着违心之论,白鹭露出微笑,并乖乖接受指示,背部被一号推着,往远离事故现场的方向移动。这女人不可能没有策谋,我深深希望如此。我自己则是没有任何计画,顶多只能趁白鹭被刺杀的机会逃跑。只不过到时候见到别人在眼前被刺杀,很难相信我能冷静行动啊。

我跟白鹭一离开人行道,立刻被迫朝向某栋大楼走去。大楼之中有一家墙上贴满了许多衣不蔽体的成熟女性照片的可疑店家在营业。我们绕到大楼背后,来到人烟稀少处,男人要求我们面向墙壁。从背后监视我们的一号对白鹭说:

「我有问题想问妳。」

「请说吧。」

「妳跟辰野浅香还有关系么?」

辰野浅香?我在心中跟着重复一遍,没听过这名字。

「嗯,有啊……呃……啊……」

话说到这里突然中断。

缠住我的那双手软落无力地放开,白鹭往前扑倒。毫无防范地,脸部直接撞上。连同太阳镜。仿佛直接用脸撞墙一般趴倒,就这样瘫倒在地上。

「……咦?」

骗人的吧?

等等,慢着。

怎么会这么轻易被刺杀了?因为男人说没刺过人,所以松懈了吗?还是说,她只是强装从容而已?白鹭连呻吟也没有,一动也不动。

喂喂喂,喂喂喂!

我的最终头目,竟然被刺杀了啊。

——啊~啊~好惨啊。是追杀蛞蝓的蚯蚓老爷子干的好事吗?

「碰到这种场面真是让人痛心」

——多半是折断了司机的手指吧,或许他没想到会演变成这么严重,这实在有点过火了。看样子在记者来采访前,先离开这附近比较明智。就算要上电视,也要打扮得更称头一点才行啊。

能听到声音。同一个人物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说出口的。与没有说出口的。翠鸟嘴里说出的场面话跟潜藏在心里的真心话,两者同时被成实的「脑」所接收。声音在脑中一次次响起,成实担心自己疯了地睁大眼睛。

「啊,跑掉了。」

巢鸭手遮子额头上,打直腰杆,视线在与交通事故无关的地方追寻。成实转头看巢鸭。但又惊惧地抖了一下,努力不去看她,她怕一看见她就会读到她的心思。

「哎呀——好凄惨的事故啊——」

——或许去帮忙比较好,但随便跑去也只会碍事。

——比起这个,看来今天继续在这里营业也没生意了。人潮虽多,也不会有人买了。

连章鱼烧女孩的内在声音也听见了。担心事故的声音较小,盘算的声音较大,成实不知该怎么反应是好。她获得了能听见他人心声的超能力?抑或这一切只是成实的幻想?但她还没有空间思考这个问题‘周围已经开始动了起来,「算了,先不管这件事了。」翠鸟用笑脸撇开事故。

「我们留在这里也只能看热闹,在妨碍到别人之前先移动吧。」

——要带走也很麻烦。

——干脆直接在这里杀死算了。

「噫……咦?」

「嗯?怎么了?」

——怎么会吓成这样?这样很难说服啊,干脆直接把喉咙挖走……

读取到这里的瞬间,成实转身逃跑了。虽然踉跄好几步。差点跌倒,成实抛下书包全力逃跑。由于太突然了,翠鸟跟巢鸭都来不及反应。

「成实?喂——成实,妳怎么了——!」

章鱼烧女孩从车窗外探出头呼叫。听到叫声回过神来的翠鸟用异能攻击脚,但成实穿着黑色裤袜,仅能剥下脚跟部分的裤袜,成实钻入人群之中,无法追击了。

仅仅一层裤袜就放心的异能吗?——翠鸟打从心底愉快地自嘲。

「那家伙怎么了……青春期都那样子吗?喂,妳为什么躲起来了?」

章鱼烧女孩拎起躲进车内的海龟脖子。「因为见到某个讨厌的人。」海龟说,像是在模仿乌龟缩进壳里似地抱膝坐下,缩着身子。

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巢鸭悠哉地对翠鸟说:

「被Narupi逃掉了呢。」

「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害怕起来。简直像看穿我的想法一样嘛。」

「大概是你中的邪念暴露在表情上了吧~」

心想:「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妳这家伙来说我吧。」翠鸟半眯着眼瞪着巢鸭。巢鸭眼看事故现场,无视来自身边视线攻击。

「呐呐,为什么她想带走Narupi啊?」

巢鸭也不看对方地发问。翠鸟也不看巢鸭,耸耸肩。

「谁知道呢?我也没被通知。」

当然,完全是谎言。白鹭盯上普通高中生的理由,就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简单地」拷问了一下雉间光这位知道白鹭过去的人物,他立刻招出这个情报。不断求饶的雉间光拼命主张自己真的只说了真话,所以应该没有骗人吧。还有其他人知道了白鹭的本名与过去。

雉间光提出的名单分别是把他带到白鹭身边的

白羊、自称蜻蜓的杀手、自称隼的女人、成实,还有一位不知名的独臂女杀手。就这五人知道了本名,白鹭的本名是宇白要。

对白羊离开前,跟她约好不得公开这件事。她的异能很有用也很难缠,便打算放她不管。叫做隼的女人已经被杀了,蜻蜓的去向不明。那名没有右手的女杀手也一样不知去向。那个杀手太没名气,就算调查恐怕也没那么快就得到消息。在蛞蝓失去右手后,连一个工作也没完成,所以业界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独臂杀手存在吧。

当然,翠鸟知道那名杀手是谁,白羊也一样。但是两人都不想主动告诉白鹭。白羊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要向白鹭报告这件事。翠鸟则是基于个人兴趣以及跟蛞蝓之间因缘非浅的关系,所以不想说。

翠鸟很想看看那个杀手最后能否杀死巢鸭。

扣除了这些后,还知道白鹭名字的人只剩下鹿川成实。

她只是个普通高中生,能简单处理掉,当然没有道理放着不管。

附带一提,雉间光当然在这之后也一样被处理掉了。据说被送去需要尸体的人那里。

「那女人简直像某个帮派老大一样嘛。」

白鹭想彻底封印自己的过去。无法容许任何想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人。知道名字就能调查。凡人时代的过去会被挖起,会使现在的地位崩坏。

白鹭拼命想断绝这种连锁的根源。

顶点的景色想必美不胜收,但高度也让人害怕堕落。

「我得去追她了。妳接下来要怎么办?」

「嗯~」

巢鸭咕噜咕噜转头,像是在转动决定去向的箭头。

「首先去追Narupi好了。好像还满有趣的,」

察觉到成实的变化,巢鸭露出愉快的笑容。她表露出毫不隐瞒的愉悦。丝毫没有帮助同学的心情。侧眼看着巢鸭,翠鸟顶多只能忠告成实一声:「交朋友一定要慎选对象。」

只能砍断手指了。

对抗蚯蚓的方法只有这个。逼近而来的超能力者,从根本上否定了蛞蝓的战斗技巧与杀人方式。他用来伤害对手的方式在性质上差异太大了

虽然泪水爬满脸颊,她还是当机立断做出抉择,问题是她却没有能立刻实行的方法。当然,蛞蝓不免对于又要失去身体的一部分的事有所抗拒,但更重要的是,砍断食指这个行为对没有右手的蛞蝓而言意外地困难。

只要能砍下,蚯蚓所拥有的重大优势就会消失。只要封住超能力,对手就只是个普通的老人,但在这之后又是该怎么办?失去食指的话,左手还能运用自如吗?就算只是失去一根手指,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地挥动小刀。

她想,只好用投掷的方式了。突然回头掷出小刀或许能贯穿蚯蚓的要害。蛞蝓怀抱一丝希望地思考,但立刻判断这只是在自我欺骗。她没空确认对手的位置与时间,也没有时间测量距离。

就算逃走,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她也无计可施。问题是……问题是手指。砍下也没办法立刻接回去。就算有医生能办到,蛞蝓也不认识半个。要是有觉悟恐怕得永远放弃食指了。但觉悟不像勇气或愤怒一样能立刻涌现,被折断、不听使唤的食指正孤独地发抖,像在怕死一样。

无视于蛞蝓的内心纠葛,蚯蚓保持一定距离,再度操纵手指。像个虚弱的孩子,食指再度被人蹂躏。带着几乎要引起呕吐的剧痛,食指在空中画出不合常理的轨迹,皮肉迸开。就算不会立刻死亡,痛苦也仍然持续。

就算能撑过这次,蛞蝓害怕失去手指的自己将永远无法对巢鸭复仇而终老。

但又抗拒手指被持续折磨后,自己终将死在这里的命运。

两者像是蛞蝓身上的血与汗水交融在一起,粘滞稠密地在脑中流动。但不管怎么思考也没有其他解决方法,蛞蝓选择跟「恐怖」搏斗。

——啊啊,算了,真碍事!

刀柄朝下抛落地面,接着蛞蝓张开左手,朝刀尖挥出。身体一边倒下一边让掉落的小刀割断了食指,不同与被折断的感觉,锐利,与浮游感令蛞蝓背脊发颤,溢出丧失的泪水。原本还连在手上的食指在弹出,撞上墙壁,掉落地面以前,仍跟蛞蝓共有着感觉,蛞蝓从手指的断面感受到那种痛苦与滚动的触感。

被人连根折断而变得松脱的指骨也一起砍断,蛞蝓不禁涌起呕吐感。跟右手被剥夺时的记忆混合在一起,她拼命克制翻腾的胃液,拾起地上的小刀。

用四根左手手指丑陋地握着刀柄。维持急促呼吸,将小刀指向蚯蚓。这时总算与蚯蚓正面相对。蛞蝓立刻想起这位老人在文化祭时来买过章鱼烧。没在那时杀死是因为自信满满吗?蛞蝓咬牙切齿地想。

像被人泼了一桶水,血跟汗展示了皮肤与衣服。但干燥的眼睛因失去手指的愤怒变得更敏锐,为了达成她的人格——「复仇」而闪露凶光。

确定其他手指没被操纵后,蛞蝓笔直冲出。

为了让让老人尝尝一根手指头份的杀意,蛞蝓朝着老人的脖子,拖着满身创伤的身体。

面对她,蚯蚓依然微笑。从容不迫地,也像是在嘲笑一般。

蛞蝓没发现他的眼神一瞬间朝向巷子深处具有什么意义。

「现在蚯蚓老爷爷跟小蛞蝓正在厮杀缠斗吗?」

两个人走在闹区,巢鸭对翠鸟闲话家常地提起话题。

「不,并非如此啊。」

一边说着,翠鸟的眼睛也不停为了搜索成实而动作。翠鸟假设成实是因为「读了翠鸟的想法」而逃跑,以此来推测她可能的行动。对翠鸟而言,读心术并非天方夜谭。他过去也曾经碰过使用类似异能的对手,算是仍在想象范围内。

只不过现在的他看起来,只像是跟巢鸭两个人在人行道上闲逛罢了。

「『厮杀』不起来的。只会被蚯蚓老爷子单方面残杀罢了」

巢鸭边走边翻找成实抛下的书包。里面只装了教科书与文具,是很普通的书包。「好重。」巢鸭将书包抛在路上。

翠鸟不由得同情起书包了。

此外,现在说这个似乎太晚了,见到巢鸭裸露过多的装扮,翠鸟苦笑地想:「她这样不冷吗?」

「是吗?可是只要把手指砍下,那个老爷爷不就无能为力了?」

「对付那个老爷子,这是最不能做的行为啊。」

翠鸟一笑置之。但巢鸭其实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喔?」兴趣缺缺地回应。

「很多家伙都这么做了。想说就算两败俱伤也好,豁了出去。但下场都是被杀。可见这一定是下下策。或许以为他只能折弯手指吧。」

就是想法被局限了才糟糕。同样道理也可以运用在成实身上,翠鸟如此推理。如果她能读心的话,应该躲在异能的有效范围内行动吧。虽然不知道有效距离是多少,看她怕成那样,不可能不依赖异能。问题是,太过依赖这个只会画地自限,反而会被追到。

再者,还只是个国中生的成实,能逃跑的距离也有其极限。

翠鸟望着马路对面的人行道,想象着在对面的某条巷子里对持的蛞蝓与蚯蚓,并对着恐怕也无可幸免的蛞蝓开口:

「那些错误判断蚯蚓『底牌』的家伙都死了。其实,只要有心的话……」

参杂在切下手指的绝望当中,也有一种成就感。

有种跨越了的感觉,跨越了被赋予的考验,并误以为那背后有着未来。

蛞蝓之所以会欠缺判断力,正面冲向蚯蚓,也是因为她心中充满了这种欺瞒,错觉自己已经获胜。深信蚯蚓已经失去战斗力。

如果是平时的蛞蝓,一定会对蚯蚓为何不逃感到疑问,因此而保持距离。

蛞蝓用四根手指握着小刀,整个人逼近到蚯蚓身旁的瞬间。

噗吱,脖子被某到冲击贯穿,蛞蝓顺势摔倒,用肩膀着地保护身体。虽然没有被自己的刀子伤到身体,但被某物刺伤的剧痛迫使她呼出大量气体。呛到,血从伤口汨汨流出。

想以空虚的眼神确认自己被什么东西刺中。蛞蝓拼命将视线移到角落,焦点模糊地低头看脖子。映在视野一角的是,手指。

熟悉的形状,是蛞蝓切下的食指。

它正不停地在扭动,试图钻入内部。

被疼痛侵蚀,使她瞪大眼睛。此时蛞蝓才总算理解。

理解了蚯蚓的异能的本质。

带着绝对的确信,蚯蚓一无所惧地说:

「为什么你会以为我只能操纵连接在人身上的手指呢?」

我期望着。

期望这名很可能是我生涯仇敌的女性之中藏着极机密的真正力量,当陷入危机时能够驱使出来。这种可能性同时也是测量我的力量深渊的行为。我望着这名仿佛镜中的我的女性,并诚心的祈祷。

但是现实却无情地让我们趴倒在地。我以为绝不会被打倒的白鹭竟然轻易地被小刀刺杀,倒在小巷子里。

「喂喂喂!」我表现出担心白鹭安危的样子,蹲下搀扶她的肩膀。接着让一号注意我的激烈动摇,左手趁机搜找白鹭的皮包。这些行动并非全部出自于意识,而是

为了存活,身体自然而然采取的行动。

「让开。」

拿着小刀的一号命令我退开,我抱着白鹭抬头看,跟一号视线相交,立刻听他的指示退后,一号似乎也受到动摇,眼皮抖个不停。看来他没有刺杀人的经验。必须在他恢复冷静前、在他习惯前先找到机会。

「我还以为你是护卫,看来并不是嘛。」

就是说啊,这家伙的护卫到底在干什么?她真的没带护卫吗?不,不可能。是派去办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了?还是被人妨害了?我想起闹区的重大事故,就在此时,一号在白鹭身边蹲下,反手持握小刀,准备再补一刀。

他似乎打算再刺白鹭,彻底了解她的性命。

我连忙出声阻止他的行动。

「住手。」

听到我的呼喊,他看了我一眼,但是看到我手上的东西,他的手也停了下来。

「如果你不住手,我就要联络了。」

手机是我趁假装关心白鹭时,从包包里取出的。这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个威胁方式真的丢脸到家。简直跟到处吹嘘「我的学长真的跟黑道大哥交情很好哦。」的不良少年一样嘛。但是情非得已,照这样下去就换我被刺了。更何况有人在眼前要被乱刺一通,不管那个人是谁,想要拯救是人之常情啊。

「你的目的不是杀死她吧?」

「如果让她继续活下去,终有一天会给我带来危险。」

「但至少比我联络本部,派出大批杀手追杀你更安全。」

对一号而言,我的说法似乎也值得考虑,并没有立刻答复。为了继续胁迫,我动用了最后王牌。我手上唯一的一张牌。发生于我左眼的小小奇迹。

「况且,我跟这家伙不同。」

用这个作为开场白,让左眼变化。变成比红色更重的深红色。在太阳光照耀不到的巷子灰暗中,毛骨悚然地,无视于世界的法则,我的左眼璀璨地闪耀着深红光芒。

一号对我的变化吓了一跳,以半弯腰的姿势退后。

手里拿着小刀,压倒性有利的男人警戒着我。

害怕着我敢断言绝对是世界最弱的超能力「Repaint」。

「发动这能力得花点时间……很遗憾,你搞错刺杀顺序了。」

我自己也想在眼睛变成深红色时发挥真正能力啊。例如灵光的量增加之类。

至于灵光又是啥鬼之类的疑问就暂且不管,我装出自信的笑容。

「我跟你没什么过节。如果你愿意就此离开,我就放你一马,不告诉任何人。不管白鹭说什么,我都会说服她。」

虽然白鹭也不见得能活下来,还是把她当附属品交涉吧。

一号又在白鹭身边蹲下,但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我不能让她逃了。如果你肯让我带走她,我就接受你的条件。」

带走白鹭?要自己处理掉吗?

这样一来,我也算是完成目标,可喜可贺?……总觉得有点不太能接受啊。

「……好吧,这似乎是最恰当的条件,我接受了。」

Repaint仍处于发动中。

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

拿着手机的手流汗,心脏跳得太快,令我觉得很不舒服,但我仍鼓舞自己。

我停止发动能力,一号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看了一眼白鹭。

趁他不注意,我将手机用力抛出。

幸亏手机没有因为手汗滑掉。

一号反射性抬头看我瞬间,被手机直接命中脸部,全力打中右眼附近的手机以脸为缓冲,朝巷子的方向滚跳。一号捣着脸后仰,帽子从头上掉落。我刻不容缓地踢了他没有防备的下巴,因为太急。身体平衡没有拿捏好,我也摔了一屁股。

没时间摸摸剧烈疼痛的屁股,反而是更过度利用屁股地由地弹起,我扑向一号,咬住他的右手。以一副硬生生要咬下来的气势收缩下巴,牙齿咬住他的指关节,咀嚼他的自由,夺走了小刀。拿到小刀的我,鼓起勇气朝一号的手刺下。

但挥空的手臂划过空气,我往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扑倒。

一号与小刀,一瞬间从我眼前消失了。

「消失了……?」

没有小刀刺中的感觉,好像在抓着空气,手掌什么感触也不剩。一方面虽松了一口气,但不安的感觉更强烈。我确认了前后甚至上方,就是不见那吟游诗人的身影。他忽地无声无息凭空消失了。

本来猜想他拥有能化成烟雾或者空气的能力,但如果能办到这种事,应该早就绕到我背后刺杀我了吧……真是搞不懂。似乎也不是变成透明人的能力啊。

总之没有继续袭击我们,应该就是逃到远方了。

白鹭仍倒在地上,放着不管的话,恐怕会死。

对人使用暴力,好不容易保住一命的我,现在心脏剧烈地跳个不停。头昏眼花,现在才开始胆怯起来,巴不得立刻逃跑。但是两脚发软,瘫坐在地上。

不仅如此,被人折断的食指现在才猛烈地发疼。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甚至撼动了头脑。不知是怎么办到的,刚才一直对疼痛视而不见的代价就是现在一口气爆发,我疼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得什么都不想管了。

也因此——虽然这么说莫名其妙——我走向白鹭身边。

「……该死,不应该如此的……不应该如此的啊……」

我在搞什么。边在意着食指,我背着白鹭,将之扛起。感觉到心脏跳动。她还活着。我为何要帮她?为何想拯救她?理由很简单。令人怀疑她是否有预言能力般精准地,被她说中了。

是的,胸部。一定是胸部害的,肯定没错。

我踏出一步,首先捡起刚才抛出的手机,液晶上虽有裂痕,但似乎没坏。跟平常使用的机种不同,花了点时间才弄懂操作方法,总算打开通讯录,「啊,不对,我该叫救护车来吗?但是……」想到大街上的事故,现在就算找救护车,恐怕也无法及时赶到吧。与其寄望着这个,还不如跟这家伙的亲信联络更有效果。本想直接关掉的,我又继续往下卷动通讯录寻找。

但是该跟哪里联络完全看不出来。登录名称只有「A」、「B」、「C」。这家伙是笨蛋吗?全部的名称都只用一个英文字母来表示,就没有其他可供判断的资料。尤其是我正在穿过大楼的缝隙,往人少的地方、没有受到塞车影响的地方移动,所以头脑更是不灵光。走上另一条街道,绕进路旁的大型立体停车场背后。这条夹在大型建筑物只见的小巷子昏暗、脏污又不受人注意,完全合乎需求,我躲进这里盯着手机瞧。

资料太少了。我期望「K」所代表的是翠鸟(Kawasemi),姑且联络看看。先让白鹭靠在墙壁上,我在她坐下。明明没搀扶多少距离,我的膝盖已经在发抖,呼吸急促。就算我们两个的体格没多大差异,白鹭也还是重得太异常了。

电话接通了。为了不被察觉有异,我尽力抑制呼吸,等待对方出声。

『喂喂,真难得,妳会主动打电话来。』

电话另一头是个声音沉稳的女性,有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名中年妇女。

「呃,嗯……其实是……」

『哎呀?不是阿要吗?』

阿要?白鹭的本名吗?女性的讲话与应对方式使我联想到「母亲」。难道「K」代表妈妈,也就是「Kasan」吗?好歹拼成「Mother」吧!

「啊~呃~是这样的,阿要小姐她正在睡觉,我……我是她的代理……」

侧眼看白鹭,虽是一个闪失就会永眠的睡觉方式,总之先省略说明了。

「其实没什么事啦……应该说,是我打错了。抱歉。」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阿要的男友呢?』

「哈哈哈——」

不赶紧打给其他人不行,我想马上挂掉电话,却被叫住。

『啊,对了对了。』

「什么事?」

『请转告她,橘子我指定星期二中午送达哦。』

「知…知道了。」

真的是平凡到不行的转达内容。我从没想过白鹭也有这一面,只觉得怪异无比。

结束通话后,我继续寻找着下个对象,照这样看来,「T」应该是爸爸(Tousan),最好选择其他英文字母吧。「A」是哥哥(Ani),「I」是妹妹(Imoto),「O」是弟弟(Otouto)……一一去掉选项时,我忍不住嘟囔:「太意外了。」我以为这家伙早就把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杀光了。

「……原来她的母亲还活着。」

至少这点值得赞扬。

身为废渣同伴,我自以为是地称赞对方。

——来去吃点东西吧。我好想每天都在烦恼要吃什么中餐喔?

——咦?好像发生事故了?唔哇,有人死了?好残酷喔~好恶心喔~

——如果电视台来报道的话该怎么办?如果我谎称去跟人讨论,结果是去看电影的事情曝光了……

在街上走的期间,声音依然不停地传进成实脑里。丑陋的、欲望横流的、莫名其妙的……人们的真

心话不经分毫加工,直接传送入成实心里。当中也有成实这种有洁癖的人听来会恶心作呕的下流想法。

像是相背离这些下流欲望般,成实捣着嘴,低头奔跑。结果因此没注意前方,从正面撞上一样没看路的女性。

「喔唷唷。」

被撞到的女性睁大眼睛,吓了一跳。成实反射性地低头说:「对不起」。对方的五官轮廓深邃,金发似乎是天生的。明明是在大街上,却穿着一件大大的白袍,手插进口袋里。

——跟那个大小姐一样的制服。所以说,她也是国中生吗?为什么这个时间在这里?

女性思考着这些事情。接着停顿了一拍,似乎想到了什么,快速动起嘴唇完全无意义地鬼叫一通。

「啦呜啊啾西菲歇威优亚——!」

仿佛被人用外国话语怒吼,成实吓了一跳。但是听见的心声却是「只要说快一点就像英语了吧?」完全是日语,而且很流畅。成实不由得愣住,停下脚步。心想:「这个人是怎么了?」

「……你怎么都没反应啊?」

女性却显得有点气馁,半眯着眼瞪成实。如果是平时的成实,早就跟着瞎起开地莫名其妙的假英语回答吧,但是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情。白袍女性搔搔头。

——只不过蚯蚓那家伙自己上哪儿去了?联络也联络不到。

「啊,电话。」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真的是蚯蚓老头子。

「嗯嗯……停车场附近?好好,我知道了。还有……咦~?跟那家伙碰面了。骗人~真的吗?原来那家伙住这么近啊……没想到他还活着,那也好。」

「呃……我先走了。」对于电话的女性点点头,成实又开始奔跑。刚才似乎也听过这个词,觉得当中潜藏着危险。而且更重要的是,成实害怕着那名白色少年。他一定会追上来。回头望了一眼,没看到人影,但反而更令人不安。

成实走到红绿灯附近,停下脚步。开始后悔起不应该没计画地远离。她想,保持一定距离躲起来,能读取心声的话,应该比较安全吧。

现在连成实也等于掌握不到白色少年的行踪了。察觉这点,极速地不安起来。就算不往回走,至少应该躲起来等候能听见心声才对。

成实手拄着膝盖,思考这些事情。这时,发现裤袜脚跟部分划破掉了。本以为是拼命逃跑时刮到破裂,但是形状似乎佑太规则了点,很奇怪,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种设计。

「这位同学。」

但她低着头时,正面有人出声,拍拍她的肩膀。原本以为是翠鸟,忍住惨叫,抬头一看。是个身穿蓝色制服与背心的警察。但他也一样是带给成实绝望。

「妳还是个国中生吧?现在不是应该去上课吗?」

现在成实激烈后悔了,不该穿制服来的。警察手搭在她肩膀上不肯放开。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对成实的容貌与体态做观察。

——真是个平坦没姿色的女孩子。

成实的脸颊顿时羞红。知道原来大家都在嘲笑着她的自卑处,感到羞耻难耐,感觉以后再也不想外出了。

但是现在比起这件事,必须先摆脱警察才行。成实自己很清楚,就算说出真正理由也没用的。就算说:「有人在脑中想着要杀死我」,又有谁会相信她呢?

能读心的人只有成实,一点也不构成证据。

「因为……呃,今天是……文化祭补假……」

「那妳为什么要穿制服呢?」

「啊……外面……出去时要穿制服,那个……学生手册有写……」

成实找了个很勉强的理由。由她吞吞吐吐的态度来看,用不着会读心术,警察也一眼就看出她有问题。「可以请你跟我来一下吗?」想把她带走。

「啊,她在那里。喂~Naru……Naru啥?」「Narupi。」「对对,Narupi~」

此时噩梦般的少年边开朗地挥手,朝她走近。成实差点昏倒。

翠鸟跟巢鸭跑得鼻头红通通,仿佛跟朋友约好,赶着汇合一般。

「你果然在这附近。真没想到你居然差点被带去辅导啊。」

警察膛目结舌地望着翠鸟,似乎认识他。「你是白鹭大人……啊不,白鹭小姐的……」微妙的改口。「是的,我算是她的亲信吧。」翠鸟对自己的头衔感到可笑。警察似乎是教团的信徒。理所当然对总是在白鹭身旁待命的翠鸟表示尊敬。

巢鸭则是喘不过气来,满脸通红地伸出舌头说:「累死了……」警察看了巢鸭一眼,色迷迷地凝望着她的打扮与良好的发育。

发现警察的注意力转移到巢鸭身上,翠鸟趁机抓住成实不放。对警察说声:「接下来交给我们吧。」要他先离开这里。

——那家伙真受欢迎,除了性格以外无话可说。

翠鸟称赞不在场的某人。暂且停了一下,「接下来。」对成实微笑。笑容虽亲切,眼神之中却潜藏着昏暗。

「对了,刚才我有看到小浅香耶。」

「啊,我也有看到,那个女人在外头也穿白袍吗?」

翠鸟回应巢鸭的提起话题。此时成实退后了一步。

白羊所说的白色少年,毫无疑问地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忘了白羊的忠告,成实转过身,再次拔腿就跑。

蚯蚓悠悠地拆开收在怀里的包裹,像卷轴一样捆起的包裹被打开,里面的东西纷纷落到地面。里面装的全是食指。

抓着插进脖子的自己的食指,蛞蝓脸色大变,站了起来,因为她已经料想到接下来蚯蚓会做什么。但是比起受了重伤的蛞蝓,蚯蚓速度压倒性快多了。他的异能没有必要发动用身体。

掉在地上的手指一一浮起。很像被吊在绳子上,但却是货真价实地在浮游。手指被固定在蚯蚓腰部高度,配合半弯腰的蛞蝓的视线位置,所有手指均都朝着正面。逐渐发黑的手指群指着蛞蝓。

在蚯蚓轻轻指示下,食指一起突击。没有时间对着超现实情景感到惊讶,蛞蝓迅速趴倒在地上,躲避攻击。用力过猛的肩膀与地面撞上,躲过了一起穿越的食指群。但是,脖子被刺过一次,变得冷静的蛞蝓并不轻易展开反击。她带着不妙的预感,回头一看。

如同猜想,食指群高速折返。这次高低均匀分布,重新袭击蛞蝓。狭窄的巷子里,已经靠在墙壁上的蛞蝓没有躲避的地方,只能胡乱挥舞小刀迎击。只靠四根手指丑陋地挥动的小刀虽然软弱无力,但还是打碎了瞄准眼睛的手指。只不过无法将之砍断,也没办法防范所有手指,剩余的六根手指刺进蛞蝓身上。贯穿衣服,深深地插进手、腰部、锁骨等处。插进她身上的手指在蚯蚓的指示下,边扭动边往内部钻入。

被打掉的手指也在空中紧急回转,再度朝蛞蝓一直线前进。痛苦挣扎呻吟的蛞蝓两眼见到这个景象,不由得感到绝望。蛞蝓恶狠狠地瞪着与刚才相同,瞄准了左眼的那只手指指尖,接着蓄力转头,让手指命中脸颊,手指剧烈地划破了脸颊,但至少成功保住眼睛。

但是状况并没有好转。没刺中的手指多次拉远距离,重新加速攻击而来。即使想挥舞小刀抵御,扎进手臂的手指为了妨碍,努力扭曲关节让手臂放下,犹如被寄生虫从体内操作的感觉令蛞蝓汗毛耸立。打不赢。什么策略都没效。

过去的经验与人生一切都瓦解了,她想不到任何方法对抗这名对手。

被称为业界罪顶级的蚯蚓的能力,令蛞蝓战栗不已。

蚯蚓又从包裹中取出新的食指,使之浮起,要给予蛞蝓最后一击。为了使手指加速,先让手指拉开距离,虽然能控制的手指数量没有限制,但是毕竟只是普通的手指,不特别强力也不特别坚硬,若不与对象保持距离加速,无法发挥有效威力。

蛞蝓抓住一根袭击而来的手指,将之压制住。在她拼命与一根手指搏斗,顺便抬起头一看,发现蚯蚓背后又布满了新的绝望。蚯蚓自己也低头看着蛞蝓。

——真遗憾,到此为止了。

见到他的眼睛与嘴巴似乎在这么诉说的瞬间,蛞蝓原本失血而苍白的脸色变得更是惨白、扭曲。客观地接受了自己将在这里结束人生。思考生锈、停滞。不再眨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理性与本能都找不到答案。

就这样,蚯蚓正准备让大群手指发射的瞬间。

有人倒下的声音,从蚯蚓背后传来。

接着痛苦的呻吟,血腥味飘溢。

「痛死了……那个……少年……太大意了……伤脑筋,少脑筋啊……」

右手被小刀刺中的男人夸张地摔倒在巷子里。被突然出现与背后的男人「一号」撞到,手指纷纷落下。蚯蚓也不禁回头,感到惊讶。

被长发隐藏的侧脸露出来后,「啊。」蚯蚓露出怀念的眼神。

「你是……」

「咦!……啊,呃,好久不见。」

一号明显露出厌恶表情,但还是对蚯蚓打招呼。他与蚯蚓似乎彼此认识。但蚯蚓立刻想到现在不是在意这件事的时候,转头回正面。没注意一号的身影也消失的事,「唉,果然……」蚯蚓搔搔头。

蛞蝓逃走了,跟蚯蚓已经拉开相当距离。既然食指已经不在蛞蝓的「手上」,一时间也没有阻止她的行动的方法。就算想操作刺进蛞蝓身上的手指,在拼命奔跑的速度下,也早就逃出能力的效果范围。看来砍下手指并非全然无意义。

蛞蝓头也不回地奔跑,逃出简直像是无穷远的巷口。每碰到人就引来一阵惨叫。虽然她外表看起来很凄惨,毫不顾忌地穿过大街。不多做思考,直觉选择人少的地方拐弯。

此时身上的手指已经不再扭动。除了脖子上自己的手指以外,边走边将身上的手指全部拔掉,经过超商,将之丢进可燃垃圾桶里。店员与正要进入店里的客人看见蛞蝓吃了一惊,但也没有余力塞住他们的眼睛与嘴巴。

经过一家小钟表行,穿过巨大立体停车场转角。本来想躲进车场里,刚好碰上一辆要出来的蓝色车子,驾驶的年轻男性见到蛞蝓,像是看见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讨厌他的视线,蛞蝓又继续奔跑,拐进了背后的巷子里。

一进到里面,发现已有两名客人先到。

瞪着其中一名面熟的少年,蛞蝓力气用尽似地倒下了。

搞不清楚到底是叫蛞蝓还是MaiMai的杀手突然冲了进来,我正好在打电话,吓得连忙抬起屁股要跑。「唔欸噫!」我的惨叫声大概连电话另一头都听见了吧。

她向前翻滚一圈,趴倒在地。立刻爬起来要瞪我,但支撑地面身体的手臂不停发抖,无法爬起,以跟白鹭类似的姿势倒在墙壁上,急促地喘着气。似乎没有力气危害我了。

蛞蝓满身是伤,头部的出血将发梢染成红色,凝固住了。连发夹也变成红黑色,跟昨天见到的印象大不相同。脸颊上还浅浅地留下泪痕。汗也流个不停。上半身的外套或许脱下来了,暴露出右手。

更异常的是她失去了食指,而且那根手指正插在锁骨附近。如果是以前的我,只消看一眼就会呕吐出来,但现在顶多感觉有酸臭的液体涌上来而已。她也很在意地不想让人看见手指断面。幸亏如此。若是看到了,呕吐的洪水就会来临。

此外她的衣服与身上也有好几处像是被跟手指差不多大小的物体捅过的伤口。

与食指有关的伤害令我感同深受。是那个老爷子的好事吧。

『喂喂,听见了吗?』

打电话的「R」发出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催促。「啊,有有。」边侧眼警戒着蛞蝓边回答。在「T」之后我拨了这通电话,由于一通话对方就直接称呼我我为「白鹭小姐」,便对他说明了状况,请他前来救援。电话还没说完,蛞蝓就出现了。

『我会立刻派人过去,在这之前麻烦请你照顾白鹭小姐。』

「……知道了。」

『唔欸噫!』

最后还是模仿我的怪声挂掉电话。这家伙肯定很讨人厌。

「是谁……会来?」

蛞蝓以空虚朦胧的眼睛望着天空,问我。「敌人吗……?敌人……」她的嘴唇像是在说梦话般蠕动。这家伙逃来这里,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也很危险吧。

「是这家伙的部下。她刚才被人刺杀,不赶紧治疗的话……」

「没有……必要吧。」

讲话虚弱无力,而且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就像被鱼骨头卡在喉咙,插进在脖子的指头妨碍了说话。但随便拔掉的话可能会大出血,所以她才放着不管吧。

「她只是在装死罢了……所以……」

「……咦?」

蛞蝓冷笑。我窥探趴着的白鹭的脸,听见咂嘴。

「真讨厌的家伙,别擅自泄我的底啊。」

自觉张开眼睛与嘴巴。抬起头,一脸厌烦地脱下假发。

拨弄底下的丰厚长发,瞪着我说。

「背我的时候难道就不能更细心一点吗?你以为你背的是谁啊?」

撞到墙壁上的额头红肿。抚摸这个地方,看起来平安无事。

白鹭见到我一脸惊奇的模样,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故意穿宽松的长袍是为了什么?里面塞了铁板啊。」

「铁板……啊!」

很多事都能理解了。

「连没出血都没有发现,你真是彻底的废渣男耶。」

白鹭背对着我。的确,刚刚因为太动摇没有看仔细,她真的一点出血也没有。还以为血污被袍子遮住了哩。话说回来,全身穿铁板还能活动自如吗!这家伙的体力究竟有多强啊?

难怪比外表看起来重得多了,还以为是内脏脂肪很多的关系。

「他说他没刺过人,不知道手感如何。所以我判断他不会立刻发现,原本打算等他要多刺二、三次前趁其不备夺走小刀,摔倒他猛踢一顿呢。」

原来被刺早就在白鹭的计画之中。呃,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刺。

「还是戴上好了。」重新披上假发,顺便把品味极遭的太阳镜也戴上。接着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蛞蝓。

「这不是前阵子去会场胡闹的女人吗?这身打扮真有个性。」

「我要休息一下,别跟我说话。」

蛞蝓眯上眼。真的好吗?甚至还睡着了,总觉得很有就此永眠的气氛啊。就像是忘了呼吸,身体动也不动……这么说来,之前也被这个人威胁过哩。

「喂,你的包包里还有放什么?」

我把手机还给她,顺便问白鹭。白鹭抓起自己的包包,扬起嘴角。

「怎么了?你想要什么?」

简直像是什么东西都能拿出来的说词。

「给我绷带与消毒药就好。」

「你不说巨额财富吗?真可笑。」

这女人的兴趣是不管怎么情况下都损我吗?而且她翻找了一阵,还真的拿出来了。妳不会是哆〇〇〇的祖先吧?把那两个东西捧在手心,白鹭问:

「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总之送给我吧,我讨厌跟妳借东西,给我。」

我伸手。「去死吧,废渣男。」将两个东西用丢的抛出去。就落在附近,但她也没打算捡回去。那我就不客气了。将之拾起,来到蛞蝓身边蹲下,拿走左手虚弱握着的小刀,用刀子将绷带截成适当长度。没有纱布,直接在绷带上喷上消毒水,涂在伤口上,因为刺激,蛞蝓醒了。

半睁开眼,抱怨了声:「好痛……」看来她还不会那么早死。

「你……干什么?」

「有事情想问妳,在那之前得先让妳活着。」

记得我也曾像这样帮快死的家伙包扎。在大楼,某个细廋的男人,因为碰见那个男人,对他表示关心的结果害我被刮出一张大花脸。跟那时相比,我真的一点成长也没有啊。

把血擦干后,将那条绷带丢掉。正当打算再切下一条绷带时,蛞蝓发现自己的小刀没在手上,她边说「还我」便对我伸出手,但迟钝得连我也闪得掉,而且中途还缩了回去,沉重地垂到地上。

「呀——废渣男好帅喔——」

白鹭用带有恶意的平板语调赞赏我。当然,彻底没有被称赞的感觉。

「你自以为这是在行善吗?」

「我跟你不同,是个大好人。」

但我的回答也一样口是心非。白鹭带着嘲笑自言自语。

「可惜,并不是做好事就能得到幸福啊。」

因为她说的确实没错,所以我也不再反驳。反而是蛞蝓有所反应。或许是心有戚戚焉吧,她凝望着白鹭。喂喂,治疗中头别乱动啊。我将松掉的绷带重新卷好,将边缘绑好固定。绷带看起来也像是白色发带。

也许因为自己经常缠绷带,帮人包扎的技术高明许多。但要因此感到夸耀也很悲哀。

其他伤口最好也应该包扎一下比较好。我又替其他伤口消毒,蛞蝓皱着脸。以为她是个冷血的女人,表情意外地丰富。

但考虑她先前的行为,头脑多半有点问题。最好还是别太信任她为上。

头脑有问题的蛞蝓对我说话,用爱理不睬的语气。

「你说有事要问我,什么事?」

「我想问你恨巢鸭的理由。」

常有机会待在巢鸭身边的话,必然会在意这点。

而且我也对他人的「复仇」有兴趣。

这个世上存在这许多恶意与敌意。这种扭曲的心灵形式,我的眼前就有一个。

蛞蝓似乎恢复了点精神,大大地转动眼珠子瞪我。

「那女人夺走了我的右手。」

蛞蝓将有上臂平举给我看。眼睛逐渐变得湿濡闪亮。

「不能原谅。等着瞧吧,我绝对要杀死她。」

虽然是很消极的想法,但心意坚定,充满了精气。仿佛取回了活力似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透过与她手臂接触,感觉到血流加速。现实中虽然没看过少年漫画常见的音愤怒而强化力量的事,但或许与这种想活下去的力量鞭策肉体的感觉很相近吧。脸颊因愤怒而红润,气色也变好了。

「右手吗……这难怪会生气。」

由于我的情况也凄惨,似乎没什么资格同情她,只好含糊地点点头。不过我不相信是巢鸭亲手干的好事。砍下右手的重劳动很

累人,她不会想做的。

「巢鸭啊……」

白鹭对名字有所反应,这也难怪,巢鸭老爸是教团高层,两人认识并不奇怪。用绷带包扎好手跟身体的伤口,望向脖子。

应该连脖子上的手指也拔掉,包上绷带比较好吧。但我实在不太想碰。光看到手指断面就很受不了了。正当我犹豫的期间,救赎?的声音传来。

「我帮你吧。」

原本静静旁观的白鹭喜孜孜地主动要求帮忙。别只在这种时候抢着要做啊。

不等我的意见,白鹭已经伸手到蛞蝓脖子上。连蛞蝓也耸着肩准备,但白鹭马上粗鲁地「一二三」抓住手指拔掉了。

「呜呃!」蛞蝓从嘴角吐血。似乎对于手指被拔掉的感觉起鸡皮疙瘩,手指与脖子的缝隙露出血泡与噗噜噗噜空气泄漏的声音。连只是一旁观看的我也感到恶心。等白鹭把手指整个拔起来后,我立刻开始治疗伤口。

蛞蝓因为消毒药的刺激变得一脸哭相,但还是伸长只有四根的手指,对着白鹭。

「还我,那是我的手指。」

「用不着妳说,我也不想留这种东西。」

白鹭把手指抛出,蛞蝓灵巧地用中指与无名指接下。震动使得手指断面又渗血。好恶心。我之前也曾手指断光光过,但那时太投入了,没有机会仔细看。这么看起来,人体真是一点也不美嘛。

用绷带把脖子缠绕之后,将绷带在这里全部用光。蛞蝓身上到处都是绷带,仿佛木乃伊的失败作。我也脸部有一半绷带缠住,这么一来又多了个木乃伊同伴了。怎么黑社会里全都是这种人啊。

「只不过这里可真安静呢。跟外头大街的惨况全然不同。」

白鹭手叉腰,伸长脖子观察街上。诚如她所言,这里听不见事故现场哀鸿遍野。或许跟站前的百货公司顶楼意外地安静一样道理。

只有意识不去在意,就感受不到人群纷扰与惊声尖叫。

「结果只要远离一步,惨剧现场也不过只是死角的风景吗?」

「………………………………………」

在白鹭阐述高见时,蛞蝓握着手指,默默地看着白鹭的包包。我也注意她的视线,边看了一眼包包,并帮她完成包扎。这么看来,绷带简直是种时尚嘛。印象中好像每半年会在车站见到这种打扮风格自我主张过强的女生一两次。虽说她们并没有断手断脚。

「……我不感谢你。但我会记得欠你一份情。」

蛞蝓从我手中抢回用毕的小刀,摸摸脖子的绷带道谢。应该算是道谢吧。的确是很适合这名冷漠女人的说词。完全在料想中。如果我用手指戳她的脸颊,取笑她:「你这个傲娇」的话,她肯定毫不犹豫地用小刀柄敲我头,所以我也「喔」简短回应。

「如果想杀巢鸭的话,随时联络我,我会帮忙。」

「不必了。」

大概。

我不想跟拿小刀的大姊太靠近,便保持距离坐下。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但气氛也不适合道声:「那就拜啦」就跑掉。重要的是,目前还算是安全。

「有件事想顺便拜托妳。」

蛞蝓对白鹭说。背对我们的白鹭回头,歪着头。装出小女孩般的天真,我立刻猜:「啊啊,她又想挖苦人了。」

「咦?我吗?对了,不知道帮妳治疗的绷带跟消毒药水是谁带来的喔?你知道吗?如果不知道,可以去问问那个废渣男喔。」

「……有件事想请求您。」

「喔,是什么~?」

「那个包包给我。」

蛞蝓模仿我的请求方式。谦虚的态度只出现了一瞬又缩回去。

「里面的东西我不要,我只要包包。」

白鹭扬眉,「喔?」这次她不在乎态度,回到墙边拎起包包。「就是那个。」那是白鹭用来装烤番薯工具的包包,有什么特别价值吗?看起来只是个旅行用大型开口包。装东西是很方便,但一点也不特别吧?

「这个嘛……再给你之前我有个问题」

白鹭走到蛞蝓身边。坐在她隔壁,对她耳语。

蛞蝓右眼朝着白鹭方向,默默地听。「嗯。」眼神左右飘移。

「好像说过这种事。我没放在心上。」

「对我来说很重要。」

「没关系,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反正也没有对象可说。」

「看起来的确像是如此。」白鹭点点头。对白鹭而言的重要事项吗?

我猜大半是关于她过去的事吧。她会担心的只有这个。白鹭接受蛞蝓的保证,「嗯,好吧。」将包包交给蛞蝓。

以这家伙说来很亲切,总令人觉得很可疑。或许有什么打算吧。

「里面的东西不拿回去吗?」

「里面已经空了。」

「喔,是吗。」

收下包包的蛞蝓,朝向街道的方向,盯着一滴滴留在地面的血迹。

「好,我去战斗了。」

振奋地鼓励自己,如此宣言后,蛞蝓站起。我以为她是逃出来的,实际上应该也是如此。现在却又想回去战斗,真令人惊奇啊。

换做是无力的我如此宣言的话,一定会被当成傻子嘲笑吧。

「没必要勉强自己战斗吧?赶紧逃走不是很好吗?」

「你不知道大半的头目战是没办法逃避的吗?」

白鹭插嘴。这个比喻不算错,但以扮演神明的家伙而言不免也太俗气了点。蛞蝓肯定她的说法「就是这种感觉」,把头发往上拨起。

「就算现在逃走,也还是会被追杀。度不了这关,永远也靠近不了巢鸭。」

把小刀跟手指放进白鹭的包包,沿着墙壁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也许想在这个立体停车场决一胜负吧。既然如此,我也得准备远离这里了。

白鹭目送蛞蝓离去后,说出莫名其妙的事来:

「我们三个凑齐来差不多跟尚波、多多利、裘伊的感觉一样吧(注:漫画《七龙珠》中反派角色弗力札的部下)。」

「什么意思嘛。」

「当然你是裘伊。」

「当然」啥鬼,麻烦详细说明一下。意思是我最弱吗?

「是是,那妳就是最俊美的尚波是吧。」

「我?你说什么傻话,当然是多多利啊,那女人比我强多了。」

白鹭否定我的说法。肯定自己明确比喻为多多利的女人真少见。

仔细想想,多多利的性格其实最像女生。

「只不过这样好吗?亏我还替她包扎,真希望不会白费了。」

「谁知道呢……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应该会被杀吧,但是如果是两个一对一,或许……」

白鹭故作神秘地说。从她口吻听来像是知道什么秘密。但考虑这家伙平时的行径,或许就真的只是在装神秘,没什么根据与意义。她的人生本来就像纸糊的。

「更重要的是,只要运气好就会活下来……那女人看起来也的确有点运气。」

「是吗?」

在我眼里,又是被夺走手臂,又是被切掉手指,完全没碰上好事啊。

「如果她能自己被杀的话,对我是比较理想,接下来……先不管这些了。」

白鹭取回手机,「被你摔裂了啦。」看着液晶画面皱眉头。反正她那么有钱,顺便去换新机吧。

……仔细想想,长时间跟这家伙独处,还真是不得了的状况啊,被信徒得知一定会被赏不少白眼吧。

「电话说马上来迎接?」

「嗯。还有,橘子明天会送达。」

「喔,是吗?」

表情没变。还以为被人得知这件事她会有一丝动摇。

「原来令堂还活着。」

「前提是,她真的是我妈吧。」

又来了,故作神秘。或许只是想混淆视听吧。

无止尽地将牛皮吹大,玩空教团根基的这女人,就像同时飘荡着正义与邪恶的空气般透明,不断地将真心隐藏起来。对我而言就是邪恶本身,是万恶根源。

就算她也有正义,有善良,已经进不了我的眼里。

「呐,你想当神明的契机是什么?」

觉得好像是适合问这个问题的气氛,便试着问看看。

白鹭的回答也很简单。

「因为无聊。」

「好…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理由啊。」

她跟说这句话的家伙的傲慢程度也有得拼啊。

「没有力量没有志向,什么也没有,不知不觉就成了神明。人生真的好轻松喔~」

虽然很像在开玩笑,但我想,应该也包含了真心话吧。说不定这家伙该恪遵的正义是透明的,连她本人也无法把握全貌。

我也是一样,就像今天我也帮助了白鹭,助人太多出自于善意行动,但却不见得是正确选择。以我的目的来看,一点称不上是正义吧。

若非被饲养在明确定义出开始与结束的筒子里,正义与目的将会消散不见。

「………………………………………」

我的战斗有开始,但尚未看见终点。

只不过虽然把自己说得很浅薄,白鹭应该

也不是空无一物。谎言的累积,与掌握人心的努力。虽然不值得赞扬,但她又是跨越多少苦难呢?相信也有过令人心碎的抉择与结束吧。

我认为能满不在乎地傻笑着,将这一切踩扁的白鹭「很强」。

「你果然是废渣一个。」

托着腮帮子,白鹭看着我的眼说。

「看妳说得那么认真,又怎么了?」

「就是傻傻地帮助我的事啊。如果我换成你的立场,早就扛着我昭告世人:『被刺了啊——这个家伙自称全知全能,却被刺了啊——她是白鹭,这家伙就是自以为神明的白鹭——』了吧。」

「……呃,别再提这件事了。我已经在后悔了。对了,今天妳真的没带护卫吗?」

「当然没有,我只带了一只废渣男来。」

「以妳而言未免太不小心了吧。」

听到我这么说,白鹭「你真的是废渣一个耶」用鼻子冷笑。

「正好相反。带着无法信任的杀手或超能力者才危险。他们只为了钱而杀人。何时背叛都不奇怪。」

「……原来如此。」

的确有道理。我会当作要带护卫时的参考。

「我所能信任,能置于身边的人,都是为了其他理由而行动。虽然没几个。」

翠鸟不是为了钱而行动的吗?……啊,那家伙,上电视是最大目的吧。

就在我们闲淡之中,白鹭的手机响起,与液晶相同,来电铃声也变得有点破音。

「嗯,外面吗?我知道了。」

短短几句就结束通话的白鹭站起身,有人来迎接他了。早知道我就打电话给秘书,但相反地,我又不想对大人颐指气使。

「废渣男……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被这家伙直呼名字的话,还不如叫废渣男就好,但我还是报上名字。

算是表示「我跟用『白鹭』这个假名的她不同」的一种小小反抗。

「我叫五十川石龙子。」

「我知道了,废渣男。」

接着炫耀似的大大张开翅膀,白鹭朝着光亮处走去。

「……结果还不是叫我废渣男。」

原本以为跟周遭景色完全不搭调的长袍打扮,在翅膀的衬托下反而很相配,我差点看呆了,赶紧随着眨眼切换眼睛颜色,统一动摇的意识。

为了不被蛞蝓的战斗卷入,我也不走大街,悄悄地离开现场。那个叫一号的伪吟诗人似乎没打算追过来。不知他是逃跑了,还是碰到其他状况,正展开行动。站在停车场一楼的我,无法看清二楼、三楼的状况。

我也没有资格窥探楼上。

我恨自己的脆弱,令人焦急。没办法亲赴战斗,只能静静躲在阴影底下屏息以待的我想抓住事物中心极为困难。

我的力量连当个配角也轮不到,看看世界,看看虚构的作品,看看那些诞生于绝佳想象力的魔法与奇迹吧。相较之下,我的力量与现实几乎没什么抵触。

什么也引起不不了。无法给周围任何变化。连成为想对人智所不能企及的天地洪流报以一箭之仇的一滴小水珠也办不到。我只能屈从命运,依赖命运。

白鹭展开翅膀,迎风而飞,搭上命运的潮流。

没有翅膀的我所搭乘的竹叶舟需要一扇帆。一扇能让我乘风破浪的稳固风帆。

而我们世界的开创者的末裔应该是最适合的人选吧。

秘书,拜托你了。而我则要做现在该做的事。

「讨厌,讨厌,最讨厌了……」

拼命解开白鹭对我下的诅咒,一股劲地对手叨念。

坐视不管的话,恐怕对她的恨意与痛苦都会侵蚀消逝吧。

逃进立体停车场后,蛞蝓茫然反刍过去的事。

想着没杀死老婆婆那天的事。那时为了老婆婆的苦恼,这次被老人威胁生命,蛞蝓自言自语:「姜还是老的辣吗……」恶心地笑了。

「以这些爷爷婆婆为对手可真是麻烦,真是的……」

蚯蚓肯定会追过来,没有余力清理那些右手的伤口、手指,以及头部滴答的血迹。沿着血迹寻找,必然能找到蛞蝓所在位置。所以蛞蝓才会登上停车场等候。这里是附近的小钢珠店与回转寿司的公用停车场,从平日早上就停了大量车子,有许多可躲之处。

有四根大型柱子耸立,形成一道方形。中间是以白线划分的停车场,右手边有防止掉落的栅栏,外面则是卷积云与蓝天。

「………………………………………」

一边看着各式各样的车子,蛞蝓来到停车场二楼的深处。辛苦了一番,拆下一片用来遮蔽地板底下电线的铁板放在包包底部。结束这些准备后,蛞蝓靠在墙壁上,大大呼了一口气。

「只要能杀死巢鸭,什么都不重要。」

达成目标后,连自己的生命也将失去价值,蛞蝓的人生将会到此结束。

一辆车子登上二楼,在左顾右盼地寻找空位时,驾驶的男性与蛞蝓的视线相交,留着左右边剃掉,中间隆起的庞克头发型的男人看到像条破布的蛞蝓,「呜哇啊啊啊呜呜啊啊喔喔喔!」地从打开窗户中发出哀嚎。蛞蝓躲在停车场的昏暗角落,或许以为她是鬼吧。

蛞蝓自暴自弃地对他挥手。男人下得差点撞上其他车子。他似乎没好心到跑来救助伤患,下了车子,边警戒着蛞蝓,拔腿快跑。就算如此,他也顶多玩小钢珠吧。想到这个,蛞蝓忍不住笑了。

接着又回到掺杂少许汽车废气的凉风吹拂的寂静空间。风声像浪潮一样一波波来去,洗刷了蛞蝓身上的血腥味。安稳的午间到来,天空也湛满沉静蓝色。蛞蝓实在无法想象在这种天空下自己被凄惨杀死的模样。

「那时……」

她想到了阻止老婆婆脚步的方法,只要利用自己就好。看是要假扮业务员或卡拉OK的揽客人员都行,只要能缠住老婆婆就能让她停下脚步。问题是这种情况不接近她不行,也没人在这处投掷小刀,一个人是极限。

突然间,位在一楼与二楼中间的坡道直角转弯附近传来男人的声音。原以为是蚯蚓,但声音又太年轻了,重点是蚯蚓也不可能大声喊叫吧。蛞蝓解除警戒。说不定是刚才那名男子又想起蛞蝓仿佛幽灵般的模样又哀嚎起来。

「………………………………………」

此时她又想起另一件事:为什么蚯蚓会在那里?

就算是偶然,他等待的地点也太刚好了。也不可能是在散步中偶遇。既然如此,一定有「什么」因素才对。那么,是什么让他如此确信?例如:内奸。

例如:有人事先告诉他蛞蝓的去向。

那个人先前与蚯蚓接触过,并做了某种约定。

那个人知道后续的车子会发生车祸,所以要搭上前一辆计程车。

有太多要素值得怀疑。即使叫两辆计程车的人是蛞蝓,但如果能读心,这点小事轻易就能得知。而且那个人也事先提起过「蚯蚓能操纵食指」这件事,却没有具体说明他连人体分家的食指也能操纵,也能当成这是在期待这样会给蛞蝓带来先入为主的观念,诱使蛞蝓砍下食指。一旦怀疑起来就没有止境了。

手机跟其他行李在事故时一起遗失了,现在也没有机会问清楚。

但是,就算一切都是正确的,她也无法涌起对猪狩友梨乃的敌意。一点也不重要。不想将杀意指向巢鸭以外的人,平白浪费热血,待会要杀死蚯蚓只是为了防御,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行为。吝惜纯粹的杀意,使蛞蝓的头脑冷静下来。

视野的角落好像有东西在动,引起变化,蛞蝓产生这种错觉,摇摇头,但是什么也没看到,也许太紧张。用小刀柄敲肚子。老实说几乎没有对抗方法。也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脚底发抖。

「……如果能用超能力就好了。」

想起某个杀手说过这句话,。现在想来,那个杀手也没多厉害,但被那个人教导了一件事。那个教导强烈地烙印在蛞蝓脑中,不可动摇。

不管看起来多么绝对,也可能失去性命。

不管拥有多强大的力量,不管被多大的权利保护,不管能使用什么超能力。

只要是人,没有理由杀不死。

「啊,又逃了。Narupi真努力。

「当然,但我这次不会放她走了。」

回答的翠鸟眼睛变红,凝视正要躲进人群中的成实脚跟,将暴露在外的一部分挖掉,鲜血慢了一拍喷出。

噗嘶,仿佛装水的袋子破了,有液体泄漏出来的声音。以连滚带爬姿势奔跑的成实发出哀号,翻滚一圈跌倒在地。一名国中女生突然脚跟喷血摔倒,立刻引来周围人们的关注。翠鸟咂咂嘴。

「太引人注意了,如果就这样去把她带走会被当成绑架。本来想弄得更温和的。」

出面行动的只有翠鸟,事实上还有其他人配置在附近,成实不管逃到哪儿,被抓到都只是时间问题。

……不对——翠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这名少女,我没来的话恐怕早就逃掉了。

「该怎么办……这样看来只能在这里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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