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花工坊”是间有点特别的花店。
店面是位于靠近高级住宅区大马路上的时髦独栋房子,广大的庭院可以看见温室的屋顶。温室。园艺专家家里就算有温室也不稀奇吧!只是我还是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看沐浴在冬日阳光下的玻璃三角形屋顶看到入神了。
门口的柱子上挂着天使的浮雕和刻有店名的铜板。浮雕上是振翅飞翔,吹着喇叭的可爱天使。
我无法觉得这是偶然了。
这让我想起药锭上的翅膀图案,不正和这个看板相像吗?墓见坂史郎是因为看到这个浮雕,所以把毒品命名为天使吗?我不确定。也许这样的想法太欠思虑了。
从门口的铁栅栏缝隙向内窥视,可以看到庭院正面放置了阶梯式的花圃,上面摆满了圣诞红。阳台似乎开放为店铺,看得见几名女性顾客的背影。
有一位特别出众的女性面向我的方向,站在正中间与几名顾客谈笑风生。俐落的短发搭配大耳环,异国风情的脸庞让人联想到希腊或是土耳其。不用和资料比对,一眼就能看出她就是伊原木润子。
我想起昨天侦探团开会的时候,爱丽丝所说的话。
*
“要活用第四代从彩夏口中打听出来的情报,对你而言可能心情会很复杂。”爱丽丝瞄了我一下。“但这则情报很重要,我们要彻底追查。”
接下来爱丽丝就开始敲打键盘,围绕床边的荧幕上马上显示出一名女性的档案。
伊原木润子。三十八岁。离婚,育有一子。以园艺专家的身分上过好几回电视节目,也有诸多著作。她所经营的花店“天使之花工坊”距离M高中走路约十分钟的住宅区内。
园艺社还存在的时候,彩夏为了栽培罂粟花曾经来过这家店。
“彩夏从以前就知道这家店吗?还是墓见坂告诉她的?”
我夹杂在两种心情之间问道。一方面不想碰触,另一方面又想彻底地调查。
“她好像不记得的样子,毕竟她脑海中关于FIX的记忆几乎消失殆尽了。”
墓见坂史郎、阿俊,这两段赋予彩夏所种植的青色罂粟花罪恶意味的记忆。
可是我觉得也许彩夏可能想起来。
毕竟她每天过着和过去相同的生活,又继续在那间温室照顾植物,也许会在某时想起往日的回忆。
“不过墓见坂介绍给她的可能性很大,彩夏说过曾经在那里买过好几种昂贵稀奇的药剂。一般高中的园艺社是不会用到那么多药剂的,而且她现在也没使用那些药剂了。”
没有人说要再跟彩夏详细地确认。我们就是为了避免这件事才如此曲折迂回地推理。
“这个女人认识墓见坂吗?如果是的话,一年之前警察应该就调查过她了。”
阿哲学长双手抱胸问道。
“阿哲去跟警察探探口风,也要实际去问问伊原木润子,我们没有时间可以耗了。”
“寡妇就交给我吧!对方又是美女,我可以大展身手。”
宏哥露出灿烂的笑容,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
“不,让我去吧!”我一插嘴,宏哥就夸张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为什么?不,我知道你骗女人的技术早就赢过我,可是你还没满十八岁啊!”(吐槽:宏哥你一下子就真相了)
想吐槽的地方多到我已经懒得回话了,于是我简单地说明:
“我是M高中的学生又是园艺社的成员,所以轻轻松松就能掰出去那家店打听情报的藉口。宏哥从外围进攻要花很多时间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宏哥喃喃地说道。
“那我就传授你关于寡妇的床上心得。”
“宏仔你也差不多一点!” “我可是认真的!”
宏哥噘起嘴巴,耸耸肩。都被明老板揍过那么多次了,还没学到教训吗?
“那我去问问认识的贵妇里有没有人认识伊原木润子好了。”
“好,那我们走吧!”
阿哲学长带着宏哥往玄关走。
“少校呢?”我问道。
“我刚已经打电话给他,叫他去伊原木润子家里装监听器和针孔相机了。”
爱丽丝平静地回答道。我则是无奈地嘘了一”气。
“我总觉得……事到如今是太晚了……可是少校的行为已经算是犯罪吧!”
“真的是事到如今。”“宏仔本身就是性犯罪了。” “阿哲才是真的犯罪者啦!还有前科。” “我那才不是前科,只是接受过辅导而已。”
我坐在床边,目送他们俩一边斗嘴一边走出事务所。
的确是现在才来后悔真是太晚了,我们早就做过许多违法行为。但是这次我会如此介意是因为我们还不确定伊原木润子是否就是真的凶手。之前的对手都是黑道、流氓和粗暴的男子,麻痹了我犯罪的感觉。
“哼,愚蠢。不管对象是何许人也,犯罪就是犯罪。现在后悔真是太慢了。”
爱丽丝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以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啦。”
可是我的情感无法切割得如此干脆,因为对方怎么看都像是一般善良市民。
“不过伊原木润子有跟FIX制造集团收钱的理由。”
爱丽丝瞄了一眼荧幕如是说道。
“如果现在想栽培那种罂粟花的话,她也许跟之前的彩夏一样需要那些药剂。”
“那么……”我盯着荧幕上伊原木润子清纯的笑容,咽了一口口水。“也就是说她可能就是Syusyuly?”
“如果那是人的名字,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我双手抱胸,从鼻子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如果真是如此,就能说明为什么要在这里散播ANGEL·FIX了……”
因为天使就在这条街上。墓见坂等人聚集在Syusyuly的花店,建立毒品工厂,然后看上附近学校的温室,于是接近温室管理人的哥哥——阿俊。这么一来故事就连接上了。
“不要太急着下结论。”
爱丽丝瞟了我一眼,喝了一口Dr.Pepper。
“还有很多其他的疑点,不要随便下结论。仔细解开所有谜题才能知道真相。”
我的确很着急,因为脑子里总有一个角落闪过第四代凶恶的眼神和彩夏不安的双眸。我舔了舔嘴唇又问道:
“其他的疑点是指?”
“首先是已经事隔一年了,为什么现在又开始行动?”
“啊……”我之前也有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现在持有ANGEL·FIX的这伙人才突然一齐行动?而且都是为了快速获得金钱。
现在都已经过了一年,是有什么理由必须再度开始为了已经结束的事件行动呢?究竟是为什么?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爱丽丝的声音更加深沉了。
“我现在很在意为什么墓见坂史郎需要使用彩夏的温室。”
“……咦?”
我重新凝视侦探的脸庞。
“为什么?因为他要培育毒品的原料所以需要温室啊!”
“ANGEL·FIX在阿俊和彩夏加入之前就已经大量流入市面了,这表示墓见坂已经有其他可以大量栽培的场所了。警方也查出这件事。M高中的温室面积又不大,为什么他还要利用呢?”
“不就是原料不够吗?所以只要能增加总产量,场地小他也无所谓。”
“一年前我也觉得这个理由就很充分,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一方面是因为彩夏曾经去过天使之花工坊,最关键的理由则是阿俊的证言。”
阿俊的证言?
“他告诉过你会定期跟彩夏拿栽培报告和摘取青色的花朵,对吧!”
“对啊,所以墓见坂是为了原料啊!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吗?”
“不——”
爱丽丝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脸色也阴郁起来。
“算了,现在还不到说出口的时机。”
侦探冷酷的一句话丢开了我的疑问。
“总之,先调查伊原木润子。不先找出她和墓见坂史郎的关系,就不能解决疑问。”
“……我明白了。”
我从床上站了起来,扶着墙壁,低下头来。
“你怎么了吗?”
“……啊、嗯……我刚刚跟宏哥夸口说了一堆,其实根本没想到要怎么问出线索。”
爱丽丝刻意地嘘了一口气。
“你就直接问你跟制造毒品的主嫌犯墓见坂史郎究竟是什么关系就好啦!”
“咦————?”
爱丽丝听到我不经意发出的惊讶叫声而耸了耸肩膀。
“现在不是玩弄小聪明问话的时候。你就随便乱问吧!反正撒谎是你的专长,对吧?如果伊原木润子因为你的询问而跟谁联络或是处理了什么东西就会被少校发现。总之,这是现在看起来最有效的做法。”
“啊……”
原来如此。难怪会这么快就叫少校去准备监听器。我突然觉得很无力,结果我的工作只是负责让伊原木润子动摇。
而且就连爱丽丝都说我很会撒谎,这真是令人难过。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只会骗人。(吐槽:限定骗女人)
*
我站在天使之花工坊前,回忆完爱丽丝的每一句话后,再度从门柱后偷看店里的庭院。那些悠闲的贵妇手里捧着花盆,正在和伊原木润子请教些什么。除此之外,还可以看到后面站了两名年轻女性,身着天使花样的浅蓝色团裙。她们应该是这家店的店员吧!
怎么办?店里可不是能询问对方:“你认识毒品制造犯吗?”的气氛。那些贵妇看起来也不像会马上回家。
啊——不对,我不需要介意啊。
因为我是负责动摇对方的,直接突袭就好了。
就算我脑袋里能理解,下定决心还是需要时间的。深呼吸四次之后,因为流汗而脱下手套,打开牛角扣大衣前襟吹吹冷风。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打开店门进去。
“请问……”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两名年轻女性店员先发现了我,接下来才是伊原木润子,最后才是贵妇一个接一个看向我。
可以看出所有人的表情都暗了两个色阶,毕竟这里不是身着制服的高中男生会来的地方。
“请随意参观。”
伊原木润子又恢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对我招呼。我偷偷地环视其他女性之后,朝她走近一步说道:
“呃,我是M高中园艺社的学生。您还记得有个女生叫作篠崎彩夏吗?她去年曾经来过这里买过很多材料和接受您指导。”
对方脸上出现的不是恐惧的神色,而是思索的表情。
“……啊!篠崎小姐。我当然记得啊!不过她最近都没来,难道是放弃栽培需要悉心照顾的花朵了吗?”
我吃了一惊,对方这么干脆就承认认识彩夏了吗?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这么一问,我心中的问号也就减少了。她果然是普通的园艺专家吗?和墓见坂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从以前就认识彩夏的善良市民吗?是我们弄错调查对象吗?明明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就在这个当下,已经有人在栽培罂粟花,榨出汁来精炼并做成毒品。而平坂帮的人也已经查到这条线索了啊。
这份胡思乱想让我问道:
“……您认识墓见坂史郎吗?”
伊原木润子的笑容出现的裂痕,反而让我吃了一惊。
“你、你是……墓见坂的……墓见坂的……?”
她的问话几乎不成句子。
“老师,您怎么了吗?” “请问这位是?”
客人纷纷露出狐疑的表情询问道。伊原木润子又回过神来,朝客人鞠躬之后回头吩咐阳台旁的店员。
“麻烦你们看一下店,我有事情要跟这位客人谈一下。”
对方又转身面对我,走近一步后朝我比了比居家玄关的方向。
“……有话进去再说吧。”
玄关通往明亮的客厅。时髦的房间里可以看到墙壁四处装饰着插在竹笼里的干燥花,却也令人坐立不安,同时还散发类似草药的浓郁香气。
“请坐。”
伊原木润子把倒了红茶的杯子放在桌上。和她对坐之后,沉默混合了热红茶的蒸气,在房间中飘荡。
“……对不起,突然跑来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忍不住向对方道歉。
“不会……”
伊原木润子继续垂着眼睛,怎么看也不觉得她会跟制造毒品扯上关系。果然还是我们看错了吧?
“您认识墓见坂史郎吗?”
继续客气下去也不会有进展,所以我又直率地问了。募见圾这个名字让她肩膀颤抖了一下,并且抬起眼睛,以完全不像三十八岁的表情紧张地看着我。
“先请问你真的是M高中的学生吗……?”
“啊,对、对不起,我叫藤岛鸣海。”我点头致意。“我和篠崎是同班同学,以前也曾经是园艺社的一员。”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会来问我关于墓见坂的事呢?”
“因为我是侦探助手。”
伊原木润子歪着头,大概是因为无法马上理解侦探助手这种听不惯的单字吧。我又继续说下去。
“一年前曾经发生过毒品事件吧!我们正在调查那件事。”
“为……什么?你还是高中生吧!而且那件事警察已经调查完了。”
“我的好几个伙伴因为毒品的关系而离开人世。犯人当中也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对方因此差点死掉,目前仍然因为毒品事件而继续受苦。”
刚刚这番话里没有一句谎言。对方又垂下双眼,大概是因为感受到我的真心诚意吧。
“……原来如此。……墓见坂也因为那件事而过世了……那个人犯下了那种……”
还在装傻吗?
“您跟墓见扳是怎么认识的呢?”
毅力坚强的我继续重复问题,对方也终于抬起头来。
“他是我们花店的常客。为了购买许多他在伊朗时有用过,但是日本的研究所却不太买得到的药剂,经常来我们花店。”
“就只是这样吗……?”
“是的。”
伊原木润子又因为惊讶而偏着头。
“这部分我已经跟警方说明过,花店的温室也让警方调查过了。为什么你现在还来问呢……都已经过了一年了。”
我有些惊讶:警方也调查过她了吗?不过我还能隐藏惊讶的情绪。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使用那么特殊的药剂一定会留下什么记录,警方也不可能忽略那些情报。
尽管如此,伊原木润子也没有遭受逮捕,那就表示她果然不是Syusyuly吧?
我重新思考:不,警察还没调查过另一个人——彩夏。
“您知道墓见坂和彩夏的关系吗?”
我试着询问对方,她的表情也没什么改变
“篠崎小姐说是墓见坂告诉她我们花店的……他们使用的药剂也都差不多。”
不过伊原木润子说到一半又吸了一口气。
“……篠崎小姐,难道和那案件有什么关连吗?啊,可是,对了,他们是栽培同一种花吗?难不成……”
我也跟她一样惊讶。难道她现在才发现彩夏种的花是毒品的原料吗?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只是演技?我应该告诉她彩夏的事,继续逼问她吗?不,这样只是让对方找到藉口。不可以随便透露我方的内情。
“彩夏最近都没来这里,对吧?墓见坂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或是这阵子有其他伙伴来这里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质问对方,但是伊原木润子却垂着眼睛摇了好几次头。
“他们都没来过,一年前的事情都已经跟警察交代过了。”
当我正想多问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接下来是用力打开门的声音。
“妈妈!史郎的朋友又来了吗?”
伊原木润子瞪大眼睛站了起来,我也屏息拉开椅子转身向后看。
有个身着运动服的小男孩背著书包冲进客厅。他一看到我就站住向我鞠躬打招呼,然后向伊原木润子开口:
“他是阿史的朋友吗?”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
伊原本润子绕过桌子跑向男孩﹒抓住他的肩膀往门口推。
“赶快去洗手,然后就回到你房间去。”
“他是史郎的朋友吧。外面的阿姨刚刚都在说喔,说墓见坂史郎。”
“友树!”伊原木润子的声再已经近乎是尖叫了。“你、你在说什么!赶快进房间!”
我想靠近这名叫友树的男孩,但是伊原木润子挡在我俩中间。
“请你回去!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友树在母亲身后望着我,似乎有话想跟我说。
“友树,乖乖听妈妈的话!”
因为母亲的斥责,背著书包的背影再次消失在门扉的另一边。
当我走出花工坊时,按下了胸前口袋中录音机的停止键。我的疑问现在化为乌云,覆盖了思绪。
那个男孩——应该是伊原木润子的儿子吧——刚刚说过史郎的朋友“又”来了吗?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
那个女人果然是Syusyuly吗?就是在这条街上筑巢,将诱惑和死亡的话语凝成红色药剂,四处散播的天使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将连警察都无法追查的对象逼入绝境,不过我身边有不怕做出犯罪行为的侦探团。反正我们的目的不是把对方带上法庭。非得想个办法不可。
当我正要跨上停在十字路目的脚踏车时,发现有人从对面走来。人影吓得我几乎连人带车摔倒,连忙将手伸进矮树墙来撑住身体。
因为对方是第四代。
他放下总是竖起的头发,身着帅气的灰色西装,却还是隐藏不住锐利的视线。为什么第四代会出现在这里——啊,因为他也知道伊原木润子这条线索。他是来观察花店还是来打听情报的呢?因为第四代越来越靠近,所以我赶紧低头看脚下的
柏油路,重新立起脚踏车。
我无法抬起头来,只能数着对方的脚步声。因为我们分开时闹成那样,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对方。但是我又没有力气离开。
当第四代走过我身边时,我全身僵硬地屏住呼吸。像是要踢开远离的脚步声般,用力地踢蹬柏油路面,踩上踏板。寒冷的北风划过耳朵,刺穿围巾和脖子间的缝隙。
他什么也没对我说,也不愿意看我。尽管这是因为他说我们已经是敌人而理所当然,我的胸口还是绞痛不已。
我究竟打坏了多重要的事物呢?
“我们已经查出虎须党的三名成员了。现在阿哲他们正在确认。”
我一到侦探事务所,爱丽丝就这么说道。我惊讶到大衣跟围巾都不脱就冲上床,盯着三个荧幕所显示的照片和档案。这些年轻男子的确是我在麻将店觉得形迹可疑的家伙。
“亏你找得到。”
我以为尼特族侦探团因为爱丽丝的指示而放弃调查虎须党,只专心调查援交事件。这是怎么找到的呢?
“可惜这不是依靠我的力量找到的。”爱丽丝耸耸肩。“是第四代寄电子邮件通知我们的。”
我哑然无言。
“为……什么?”
他不是说我们是敌人吗?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雏村壮一郎这家伙连敌人都要利用。如果我们根据这则情报调查的话,平坂帮就能依据你跟阿哲和宏仔的行动更接近Syusyuly了。”
我朝天花板嘘了一口气。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大笨蛋,为了无聊的逞强而浑身是刺,弄得全身都是不必要的伤口呢?”
“……不要随便推论别人的想法。”不过爱丽丝的结论八九不离十。
爱丽丝噘起嘴来继续说道:
“不过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逞强,你的敌人就是你的雇主——也就是我的敌人。当然我不会告诉第四代任何情报,从此以后也不会麻烦他帮我修补布偶。”
“为什么——”
我问到一半又把话吞了下去。喉咙一阵刺痛。这是我们选择的结果。因为爱丽丝选择了我,而我选择与第四代敌对,所以等于我切断了爱丽丝与第四代的信赖与深交。
我告诉自己:停止,不要想了。越是察觉伤口的大小,越是觉得出血更多。我紧紧咬住嘴唇,咽下铁锈般的唾液。然后缓缓地张开嘴巴,开始进行侦探助手的任务——向爱丽丝报告。
“我去见过伊原木润子了,应该是条有希望的线索。”
爱丽丝落寞似的垂下长长的眼睫毛点头。
“辛苦你了,赶快报告吧。”
我把在天使之花工坊遇到的事仔细地向爱丽丝报告。伊原木润子认识墓见坂也认识彩夏,而且也没有隐瞒我这件事。她还告诉我已经向警方坦白说出一切,花店和温室也都受过调查。但是她儿子无意间透露了墓见坂的朋友之前也曾经来过。
“原来如此……如果她真的是Syusyuly,看来所有疑问都有解了。”
爱丽丝仔细盯着手上的Dr.Pepper的空罐说道.
“可是情报还是不够充分。首先是如果伊原木润子在网路上购买园艺用药剂,应该可以马上从网路浏览的记录中追查出来。要是知道墓见坂当初是用什么药剂就好了……”
然后爱丽丝就住嘴了。我也垂下眼睛盯着床单看。
彩夏应该知道。正确来说,是从学校屋顶跳楼之前的彩夏。
这段情报目前应该埋藏在彩夏记忆的某个地方,也许可以挖掘出来。但我们就是为了不让第四代这么做而战的。
此时电话响起,爱丽斯扭过身去按下通话钮,并且切换成扩音。
‘虎须党的三名大学生都行踪不明!’阿哲学长的声音响遍寝室。
“行踪不明?从什么时候?”
爱丽丝紧张地问道。行踪不明?怎么又来了?
‘不清楚,宏仔现在正在到处探听他们最后的行踪情报。这三个人都是一个人住,所以一开始都没人发现。’
结束和阿哲学长的对话之后,爱丽丝马上打电话给少校﹒
“虎须党的人有没有去天使之花工坊?”
‘目前是没有,不过我们是从昨天开始监视的,所以更早之前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嗯,你们那边现在是几个人轮流监听?我要计算人事费用。”
现在因为不能委托平坂帮,所以二十四小时监听系统是由少校的生存游戏同伴排班负责。当然费用也很高昂。
‘八个人。阿哲出的费用够吗?’
“这是我该担心的事,你们只要继续负责监视。”
爱丽丝嘘了一口气,又开了一罐Dr.Pepper。
继FIX制造集团的生存者千贺泽辉彦之后,在麻将店使用FIX骗钱的三人也失踪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还有他们赚到的大钱呢?
“查到他们跟墓见坂的关系了吗?”
爱丽丝摇摇头。
“还不清楚,大岛和墓见坂的关系也是。如果他们是在网路上买卖毒品的话,马上就能追查出来。可是他们是创造出只有吃了毒品的人才能明白的超现实网络……”
我也曾经一度接触过那种超越现实的感觉,所以很清楚爱丽丝话中的意味。红色的天使药锭在带给服用者兴奋和幸福的同时,也提升了五官的敏锐度。服药者能在这条街上的光线和喧闹的洪流中,靠着随身听流逝出的鲍伯狄伦的歌曲找到药头。所以他们不需要网路和电话。
那些家伙可能以前也遇过墓见坂,并且从他口中听过什么。譬如如何遇见Syusyuiy,并且在过了一年之后又受到召唤而募集大量资金,离开家门。
“为什么是现在?又是什么呼唤他们的呢?”
爱丽丝喃喃说道。看着爱丽丝双眸神色,我捡起空罐站了起来。毕竟当了这么久的助手,我很清楚她已经坠入思索的沼泽,一时之间是不会浮起来的。
当我在后门的垃圾场前压扁罐子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抬起头来,就看到彩夏大步走进小巷里。她制服上还套着大衣,所以应该是刚到吧!
“我刚去了第四代那里一趟!”彩夏扬起眉毛说道。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咦?为、为、为什么?”
“因为你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彩夏戴着手套的双手抵在胸前说道:
“虽然第四代不在,不过其他人告诉我很多事!”
我头开始痛起来了。为什么你要去做这种事呢?我把结拜的酒杯还给第四代就是要让你不用跟平坂帮和侦探扯上关系啊!
“虽然我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你跟第四代断绝关系了。对吧!这是真的吗?”
彩夏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想到后来,勉强地笑了。
“没有啦,所谓的兄弟结拜本来就是小孩子的办家家酒,跟不良少年争夺地盘是一样的。你不需要太在意。”
“我当然在意啊!你一撒谎马上就看出来了。第四代是你重要的结拜兄弟吧!你的表情一直很阴沉,怎么会没事!喂!这都是我的错吗?都是因为第四代问我而我回答了的关系吗?”
“才不是这样!”
我忍不住压住彩夏的双肩。脚下有几个空罐滚了起来,发出空荡的金属声。
“当然不是你的错!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已经懒得说明了,因为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让她想起才是我的愿望。
只能逃走了。于是我跨上脚踏车,骑出小巷。
“藤岛!”
彩夏深切的声音搔动了我的背部,我却更用力地踩下踏板。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究竟在干什么?只是不断地逞强和虚张声势而已吗?难道我从一开始就什么也不做才是最好的吗?我不懂,我的脑袋已经乱成一片了。
*
第二天我翘课了。明明是因为不想见到彩夏,我却一直找藉口骗自己是为了侦探助手的工作。可是却一路睡到下午,真是太差劲了。
‘你根本已经是尼特族了,干脆一点,赶快自己休学吧。我们会盛大地帮你庆祝的。’
我一打电话给爱丽丝,她就如此冷淡地说道。
“这已经严重到快开不成玩笑了,所以求你别说了……你知道地点在哪里了吗?”
‘嗯,近得吓人。我会传简讯给你的。’
我请爱丽丝调查伊原木润子的儿子就读于哪一所小学。她所送来的简讯也的确让我吃了一惊,真的就在侦探事务所的附近。
我走出家门,骑上自行车。现在已经太阳西下了,让我觉得满心愧疚。明明天气晴朗,吹来的风却比昨天更冷了。
我想把脚踏车停在铁路沿线的公园旁时,因为公园热闹的景象而讶异。这座公园是我们去年十二月事件的舞台,可是已经跟当初的流浪汉公园完全是两码子事了。
流浪汉已经消失无踪,也看不到工程车和栅栏。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情侣和带着小孩的父母。铺了草皮
的斜坡上传来欢乐的笑声、滑板在水泥地上滚动的声音和踢五人制足球的球队互相喊叫的声音。
我这才终于想起来:对了,今天是开幕日。
这座公园已经变成海力克司运动公园了。现在这里是付费使用的运动设施,没有血腥的气味也没有让人们敬而远之的阴暗树林。公园里挤满了人,热闹得像周末。
一切都变了,我没来由地沉浸在感伤中。没有事物会停留,但也没有事物会消失,世上的一切都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公园旁停了好几辆像是电视台转播车的车子,不是能让我把脚踏车停在路边的气氛。所以我转身穿越马路,把脚踏车停在公园对面低矮大楼的后面。
小学在下一条路上,可以从高大的铁丝网和树木之间看到操场和对面的校舍。校园和车站非常接近却如此广大,应该是私立大学的附属小学吧?
校门和玄关处看得到学生的身影,不过我本来就是挑放学时间来的,所以也是理所当然。一半以上的学生不是背着小学生的书包,而是提着国高中生的侧背学生包。(注:现在日本的国小学生渐渐不使用传统的后背书包,而是使用国高中生的侧背书包)这番景象让我感到时代的转变。不对,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友树,并且和他说上话呢?这里可是小学,一个不小心是会被当作可疑人物报警处理的。我又因为自己的有勇无谋而沮丧。刚好校门附近来了一辆巴士,出现了几名似乎是教师的人物,我赶紧逃到铁丝网附近。
当我走到学校栏杆的转角时,惊讶得停下脚步。
铁丝网的另一边是一整排花圃,长满了和人差不多高的向日葵之类的植物,形成一个菜园。菜园的角落有一个矮小身影正跪在地上,手里还拿着铲子。当我为了看清楚人影而靠近的时候,
对方似乎因为铁丝网的声响而抬起头来。
“啊。”
嘴巴和眼睛都瞪得老大的少年就是友树。
“……你是昨天那个人!”
友树指着我说道。我不禁用手指抵着嘴唇说:“嘘”。可是他一点也不在意,丢下铲子、水壶和工具箱,向我跑了过来。
“你是史郎哥哥的朋友吗?”
友树抓着铁丝网如是问道。我差点要说不,不过发现配合友树比较好,于是点了点头。
“那你也是天使花店的人啰!”
我搞不清楚状况却还是点点头。
“那请进!”
友树随即打开左手的小后门。我很想对他说等一下。虽然很高兴对方如此欢迎我,但是我一踏入校园就没有藉口可以欺瞒了。
可是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在校园里了。
现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时候,好不容易出现难得的机会。就算有风险也要把握。我赶快把话问完,赶快逃走就好了。
“友树啊。”
“嗯?”少年长得很像妈妈,非常可爱,欺骗他让我有些歉疚。
“等一下如果老师发现了,你帮我跟老师说我是帮妈妈拿东西来,然后稍微帮忙你整理花圃好吗?”
“你要帮我忙吗?”友树的眼睛闪闪发光。看来他有些误会我的意思。没办法,毕竟他才小二啊!
结果我真的帮他除草、浇水和修剪。毕竟我也有经验。这时候不能讲究手段了,要赶快跟他做好朋友,问出情报才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所以我老是在注意四周。结果好几次铲子都戳到自己的脚指,友树还是一直夸我很厉害。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在干什么了。
“友树也好厉害喔,工具也好帅喔!”
他切除营养剂安瓶开口的手法,简直就是大师级,让我想起彩夏的高超技巧。
“我想要跟妈妈和史郎哥哥一样当天使花店的人。”
友树拿着沾满泥土的铲子,微笑说道。
“喂!什么是天使花店?”
“就是妈妈和史郎哥哥。”
我把手放在胸前深呼吸。没办法,对方才小二。
“所以我有请妈妈教我,园艺老师跟老师都很夸奖我喔!”
原来如此。我重新环视菜园,看到泥土上覆盖了保温膜,还有好几个比友树高的花盆。铺了金属网的排水沟里为了排水而插了好几根水管,看起来很专业。就算是小二的学生,毕竟也是园艺专家的儿子。多亏如此,我才有了跟他说话的机会。
“史郎哥哥说他在学校和家里都有更大的花圃。他之前明明答应我要带我去看,可是最近都没来。”
“以前史郎哥哥常常来吗?”
“偶尔才会来,在我一年级的时候。”
也就是他还活着的时候。
我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近核心。
“……史郎哥哥的朋友呢?他们最近也有来玛?”
“嗯。”友树在花朵的根部铺上厚厚的腐叶土,点头回答。“他们好几个人来过我家喔。辉彦哥哥就陪我玩了好久。”
辉彦,是指千贺泽辉彦吧!
这——不会错了吧?
迥异感在我心中形成一点一点小小的火花。为什么呢?我老觉得事情进展得太顺利。是我想太多吗?
“你知道那些人来做什么吗?”
“嗯——”
友树一边转动手上的铲子一边瞪着前方思考。
“……你要答应我不告诉妈妈喔!”
“咦?”
“后来妈妈骂了我一顿。”
是指昨天的事吧!因为友树告诉我墓见坂的朋友以前曾经来过花店。那时候伊原木润子花容失色,想尽办法要让儿子闭嘴。
“没问题,大哥哥一定不会告诉妈妈的。”
我答应友树却也感到心中一阵凄凉,而且理由还不只一个。一方面是欺骗还不知何谓怀疑的小学生所产生的歉疚;另一方面是假设这孩子的母亲真的是罪犯的话,他本人也会有危险。
可是我压抑住这份情绪,等待友树开口。终于他抬起眼睛看我说道:
“大家拿了好多钱来。因为我们有花花的药喔!还很贵。妈妈说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我听了之后站了起来,友树也吓到抬头看我,闭上嘴巴。
没错,伊原木润子就是Syusyuly。
可是我还是觉得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在舌根附近打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谜题这么轻松就解开了吗?该不会哪里有陷阱吧?
此时校园对面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正指着我的方向。糟了,应该是教师或是职员。他们快速地朝这里前进。
“友树,谢谢你。大哥哥先走了。”我朝后门走去。
“你要回去了吗?”友树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摆。“其他人都会留下来陪我耶。”
“大哥哥有事急着要办,改天再来。”
我摸摸友树的头就冲出后门了。
我在拉面店的后门前和从逃生梯上冲下来的阿哲学长碰个正着。因为对方非常着急,差点就从正面撞了下去。
“怎么了吗——”
“大岛失踪了。”
我瞪大了眼睛。援交团体的主导人物大岛吗?
“失踪了?第四代不是把他捉了起来?”
“他转移到一般医院去了。”对了,第四代曾经说过。“对方一恢复意识就逃出医院了。我接下来会和宏仔一起去找人。没有平坂帮的协助,能找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确定……详情你再问爱丽丝。”
阿哲学长快速地交代之后就跑了。我冲上逃生梯,跑进事务所。爱丽丝正在讲电话。
“……对,大岛。所有人手上都有他的照片吧!”
‘二十四小时排两个人,所以人事费用也要加倍,没问题吧!’
透过扩音器可以听到少校的回应。我默默地坐在床前,竖起耳朵聆听两人的对话。爱丽丝应该是觉得大岛会前往天使之花工坊,因此要求少校加强监视。
“我不在乎,如果会出现应该就是这两天。”
‘大岛家里呢?’
“有平坂帮的人守着。我们没人手分去那里了。你们所有人都去伊原木家,平坂帮的人应该也会马上去伊原本家盯梢。如果大岛出现了,我们非得先出手不可。”
‘我知道了。然后伊原木润子有些奇怪的举动。’
我倒吸了一口气,爬上床铺靠近喇叭。
‘她从昨天开始就把店铺都交给店员看管,而且二楼的房间一直传来开关柜子和搬行李的声音。 ’
“哼。”爱丽丝摸摸下巴。
伊原木润子开始行动了。是因为昨天我去拜访她,结果友树泄漏了墓见坂朋友的事吗?她是想湮灭证据吗?
“我知道了。总之发生了什么事再跟我联络。”
爱丽丝挂上电话。我等不及她转身便开口:
“我跟伊原木润子的儿子说到话了。”
我把跟友树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爱丽丝之后,她紧皱眉头,直盯着我的胸口。爱丽丝很难得出现这种表情。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也是这么想吧?
”
“……咦?啊,嗯、嗯。”
“对于讲话要刀刀见骨的侦探而言,我不是很想说这句话,不过总觉得不清不楚的。”
“嗯……”
爱丽丝也觉得不对劲吗?我稍微安心了。
“可是现在得加快脚步,毕竟失踪者增加得太快了。人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消失的。他们究竟跑去哪里了呢?”
“阿哲学长和宏哥也说要去找人,要去哪里找呢?如果我也去帮忙——”
爱丽丝摇摇头。
“你没有必要去。伊原木润子在青山有办公室,枋木还有一间别墅。我已经派阿哲和宏仔分别去这两个地方了。如果她就是天使,假设信徒会聚集在她的麾下,他们就需要聚会的场所。总之,不限定于她的不动产的话,要有几个地方躲就有几个地方可以躲。不过也不知道其他有哪些地方值得找,所以四处乱跑也没有意义。”
“嗯……对喔。”
以前每逢这种时候,我们都是依赖平坂帮的人海战术。现在又重新感受到实际调查时,第四代的力量真是太重要了。
“也许本来就不需要藏匿的地方。”
荧幕微弱的光线照射在喃喃自语的爱丽丝脸上。
“……咦?”
“只是要藏匿尸体的话,要搜寻的地点就更多了。”
我用力倒吸了一口生硬的空气。
回想起一年前事件的结尾,ANGEL·FIX制造贩卖集团的所有成员都服用大量的毒品,导致七人当中有五人死亡。第六个人在今年冬季失踪,第七个人因为过度绝望而茧居家中。大家满脑子都是如何藉由天使的双手逃离这个世界。
所以我们正在寻找的失踪者也许身体已经冰冷了。这很有可能。
可是他们不应该只是自杀而已。大岛说过要给Syusyuly钱。只是想要死的话,在自家床上也办得到。大家失踪都是因为去找Syusyuly了吧?所以临终前也跑去找Syusyuly了吧?伊原木润子都不去店里,一直窝在家中二楼也是因为在处理尸体吧?
“鸣海,你现在的任务——”
“咦?啊。”爱丽丝突然叫我的名字,我吓得抬起头来。
“去照顾这两个笨蛋。”
爱丽丝露出无奈的表情,指向监视录影机的其中一个荧幕。画面上出现两个巨大的身影走进花丸拉面店,光是瞬间出现的背影我就知道是谁了。电线杆和石头男。我慌慌张张地跑向事务所的玄关。
我走下逃生梯,踏入拉面店时,彩夏正抱着急救箱帮坐在柜台的电线杆和石头男两人消毒脸部的伤口。他们俩的眼睛和脸颊红肿到几乎变了一张脸。
“顶着这张脸走在路上,大家都会怕吧!”彩夏一边叱责两人,一边在他们脸上贴满OK绷。
“对不起,彩夏姊。” “对不起。”
我站在门帘下,因为脑袋过于混乱而无法动弹。他们两个怎么会变成这样?彩夏又是什么时候变成大姊的了?而且我明明因为不想在学校见到彩夏才翘课的,现在居然又在这里遇到她。所有的思绪在脑中搅成漩涡,简直要晕眩昏倒了。
彩夏瞄了我一眼,又臭着一张脸继续帮他们俩擦药。
“鸣海,你在做什么?”
在柜台对面揽拌汤锅的明老板对我问道。
“不要站在人家店门口挡路,等一下我们就要开店了。你有空的话就带走那两个笨蛋,平常就很丑了,现在脸还变得跟马铃薯一样。客人看了都要吓跑了。”
“啊——……呃。”
我看了看电线杆和石头男,终于能开口讲话了。
“你们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是!壮老大教训了我们一顿!” “我们拜托壮老大跟大哥复合,结果他就暴跳如牵引车。” “是火冒三丈吧!” (注:日文俗谚“暴怒如烈火”的烈火发音与牵引车类似)彩夏早我一步吐槽,然后又转身面向我。“喂!你也坐下来。”
我吓了一跳,乱了阵脚。
“咦,呃,为、为什么?”
“因为我有很多事情要骂你!首先,你今天也翘课了吧!”
我因为彩夏的怒火而吓到跪坐在椅子上。
“你不想跟我一起毕业吗?你就那么想当尼特族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因为懒得跟我说明才翘课的吧!”
正是如此。明明就不是电线杆和石头男在挨骂,他们俩也学我跪坐在椅子上哀哀叫。现在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明老板了。她应该会对彩夏说不要在店里吵闹,赶快滚出去。
“喂!彩夏,再给你五分钟!”“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明老板。”
为什么对彩夏就这么好!
“藤岛。”
彩夏突然降低音量对我说:
“你是因为我所以跟第四代吵架吧?就算你否认,我也知道是谎言。因为你现在的表情跟要和阿哲学长比拳击时一样。”
我整张脸贴在柜台上,非常沮丧。
我最近发现自己虽然很会唬人,却不会说谎。换句话说,我可以扭曲事实让人信服,却没办法单纯地隐瞒事实。因为光是隐藏事实的谎言,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自己也相信并且期望和目前无关的未来。
这应该就是爱丽丝口中的“故事”。
无法形成故事的谎言,马上就会遭人看穿。
“……你不愿意告诉我理由吗?”
我只能对彩夏的疑问摇头。
因为我无法说明啊!我就是为了不用跟你说明也能解决事情才东奔西跑的啊!
“……是毒品的事吧!毒品又在街头出没了吧?”
低着头的我觉得全身都要融化了。毒品。我不想从彩夏口中听到这个字眼。为什么你会知道呢?是因为那时候瞄到墓见坂和千贺泽的照片所以想起来了吗?还是第四代告诉你这么多呢?或是平坂帮那些笨蛋告诉你的?当然不管揍了多少人或是挨了多少揍,也无法阻止彩夏去“知道”什么。想阻止她就得把她关在鸟笼里。
“藤岛,我不介意想起什么喔!你因此跟第四代吵架才更叫我难过。”
我几乎要呐喊出来了。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呢?明明光是看到ANGEL·FIX的名字就会呼吸困难,那样也要说你不记得吗?让你这么一说,那我之前的抉择算什么呢?我为了什么破坏跟第四代的关系呢?
“彩夏,时间到了。多说无益。”
明老板如同往常冷淡、优雅又残酷地说道。
“他们只是兄弟逞强在吵架,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我们会陪大哥一起去跟壮老大下跪!”
“大哥,求求你,再跟壮老大谈一遍吧!”
“你们两个笨蛋闭嘴。你们还搞不懂吗?不是道歉就好了。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啊!”
我因为待不下去而起身走出店门,而彩夏并没有喊住我。
*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爱丽丝打电话通知我:阿俊不见了。我为了躲避彩夏的视线而去走廊讲电话。
“……失踪了?”
‘阿俊的父亲打电话问阿哲学长知不知道阿俊去哪里了。好像是昨天中午跑出去就没回来的样子,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吗?你跟他聊过几次吧?’
我可以感觉到脚底渐渐失去知觉。连阿俊也失踪了吗?他不是说过Syusyuly没有呼唤他,不知道天使在哪里吗?为什么现在会失踪呢?
“……伊原木家呢?”
‘有人盯着,但是没动静。’
头盖骨的内侧开始骚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到底去哪里了?伊原木润子是Syusyuly吗?她就是引导墓见坂等人的天使吗?难道不是吗?我们还遗失了什么线索吗?
“总之我过去你那里一趟。”
我一边把手机塞进口袋,一边朝走廊底端的楼梯跑去。
我太大意了,完全忘记阿俊了。我怎么会没有顾虑到那样头陷入泥沼,无法动弹的人呢?我跳上脚踏车,踢开脚架。不,我能为他做什么呢?那个人根本不听我说的话。他空虚的躯壳里只残留一丝丝生命的余香,满脑子都是天使的事情啊!
因为正值午餐时分,花丸拉面店挤满了客人。就连店外都摆了桌子,可以看到身着大衣的年轻上班族驼着背在吃味噌拉面。明老板正好端着拉面走出来瞪了我一眼,而我则是耸耸肩,把脚踏车往小巷子里一丢就爬上逃生梯了。
爱丽丝一看到我就吃了一惊问道:“你不是在上课吗?”
“你下午又翘课了啦?”
“没有啦!我翘不翘课无所谓吧!阿俊人呢?”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对我投以冰冷的眼神。
“你明明还是个高中生,却比我认识的所有尼特族更具备尼特族的精神,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这也跟你的武器相辅相成。”
“这个时候你还在说——”
“只要目标明确,有时你想出手段的速度快速地令人惊讶。可是你却常常遗失目标。”
“你在……说
什么,我都听不懂。”
其实我心里是有点明白的,因为爱丽丝露出了悲哀的眼神。
“我也巴跟你一样就是了。”
爱丽丝的声音细若游丝。
“阿哲的资金其实只够用到昨天。本来没钱了就应该放弃这项委托,可是我的手指却还在黑暗中继续寻找。就像我的脑子里有无数的虫子在蠕动一般。我也跟你一样,明明找不到目标……还是继续思考手段。”
爱丽丝只能依靠委托的形式为人行动。如果委托人的资金没了,就失去继续调查的理由了。
可是爱丽丝终于冷静地摇头。
“现在先把尼特族的矜持塞到欺瞒之下,回到实际调查工作上吧!阿哲去青山的办公室,少校则继续盯着伊原本家。宏仔有一个情妇的朋友是天使之花工坊的客人,所以要利用对方直接杀进店里。现在已经不是选择方法的时候了。阿俊是昨天中午跑出家门的。因为是阿俊父亲亲眼看到的,应该没错。现在距离他失踪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了。”
病态的荧幕灯光照耀在爱丽丝脸上,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更铁青了。
阿俊也许又让天使带去哪里了。二十四小时。也许他已经死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你仔细回想跟阿俊的对话,他告诉你他不知道Syusyuly在哪里吧?”
我点点头。
“那天使是怎么呼唤他的呢?其他人也是。他们是受到呼唤吗?难道是伊原木润子对他们发送什么信号吗?”
我直觉地想:爱丽丝不停重复这些的疑问应该就是事件的核心。可是如果我们找不到关键,就会继续错下去。
“我去阿俊家看看,也许看了他房间能够发现什么线索。”
“为了什么?”
爱丽丝的双眸呈现坠入思考泥沼的模样,喃喃自语。
“什么为了什么?”
“没有,对不起。这句话有一半算是自问。我们现在究竟是为了谁在调查呢?连以前的伙伴都变成敌人。是为了付不出钱的阿哲?中止委托的第四代?还是为了根本没有要求我们救他的阿俊呢?”
我心想:别想了。你又要这样作茧自缚,伤害自己吗?不能更单纯,更快乐地思考吗?可是我不能把这份想法说出口。因为我那时候也是跟她一样,受到愚蠢的螺旋所束缚。
住手的想法渐渐地从伤口渗入。
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把事务所的招牌拆下来丢进垃圾桶,辞去侦探的职务,专心当一个茧居族。喂,爱丽丝,那样比较轻松吧。虽然我只是稍微想一下,那份虚脱感就在瞬间胀破我的身体。只要不再继续奔走调查就行了,没有必要持续调查根本无人期望的结果而遭受怨恨。所谓的真实在哪块墓碑下发霉腐朽就好。
可是,就在此时——
房门被打开了。冷气机吹出的空气倒吹回来,让我和爱丽丝困居的世界龟裂。我们俩同时在床上抬起头来,一齐望向事务所的入口。娇小的人影从冰箱旁穿过,进入寝室的青白色照明下。用发夹固定的栗子色短发在冷气机的冷风下摇曳。
是彩夏。她应该是直接从学校来的吧!身上还穿着大衣。
彩夏先看向沉默僵硬的我,然后是爱丽丝。她从口袋中掏出什么,丢向爱丽丝的膝盖。
一个咖啡色的信封。
“……这是什么?”
“这个月的薪水,明老板先借给我的。”
我盯着彩夏僵硬的指尖。薪水?为什么——彩夏要给我们钱呢?
爱丽丝用发抖的声音问道:
“你想委托我们什么事?”
“你明明就知道!就跟阿哲学长一样啊!他的钱已经用光了吧!所以接下来的钱由我来付。”
“为什么你要——”
彩夏打断了我终于说出口的话。
“还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懂呢?这是我的事件啊!”
彩夏的一言一语像钉子一样打进我心中的致命点。
“这不是学长的,不是第四代的,也不只是藤岛的事件而已!大家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是我的事件!”
对啊,这是彩夏的事件。是那件伤害彩夏,让她深受其苦的事件后续。所以我们才一直隐瞒啊!为什么你不懂呢?
彩夏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用快融化的冰块所做成的子弹。
“我——一个人带着所有苦恼,最后什么也没跟你说就跳楼了吧?”
我的耳鸣吞噬了彩夏的声音,几乎要把我拉回那个冰冷冬天的早晨,连带回想起渗入花圃的大片鲜血。
可是彩夏接下来所说的话将我拉回现实。
“我已经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因为我知道,有你在我身边。还有爱丽丝,还有大家。我知道大家会跟我一起分担痛苦。”
我抓紧床单,忍耐彩夏灼热的话语从我伤口滚滚流入。
“我不在乎会想起多么痛苦的回忆,我更难过的是你不愿意跟我分享。”
我感受到彩夏的痛苦了。那时的我们的确是一起分担痛苦过。
那么现在的我只是在做当初彩夏为我做的事情吧。明明难过就大哭,生气就大吼,高兴就大笑,有想要的东西就说出来就好了,结果却因为做不到而伤痕累累——
当我要下床的时候,膝盖却颤抖不已。好像全身的骨头都错位,不知道该怎么回到正确的位子,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大批吵闹的脚步声。爱丽丝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黑发也随之摇动。接下来就是有人打开门,力道之大让人担心房门会因此掉落。脚步声像雪崩一样冲进来。
“打扰了!” “大姊!打扰了!”
一群凶悍的男子在厨房前跌成一团,像倒下的垃圾山一般。原来是平坂帮的成员都来了。我光是撑住自己就已经耗费所有精力,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为什么你们会来?而且还这么多人跑来?该不会全帮都来了吧?房间又挤不下所有人。喂!不要把门框弄坏啊!
“你们这些家伙!就连野生大猩猩都比你们有礼貌!”
身着黑色T恤的帮众一听到爱丽丝破口大骂,从电线杆和石头男领头跪下。后面的人还挤到走廊上,叠成一团。就连彩夏都吓到爬上床来。
“你们跑来做什么?现在我们可是敌人!”
“我们怎么可能跟大姊为敌!” “喂!闭嘴!” “不准哭!”
石头男叫后面的人闭嘴之后,稍微前进几公分。
“这是壮老大的命令。”
“第四代的命令?”我不禁张口问道。
“是!听说阿俊失踪了!可是因为大姊不给我们情报,所以壮大哥叫我们来打听。”
“他叫我们就算要揍人也要问出怎么分头去找!”
爱丽丝露出受够了的表情,抬头看天花板。在这么寒冷的日子里,我却觉得有一股热流从我身体里满溢而出。坐在我身边的彩夏盯着我瞧。
“鸣海。”
爱丽丝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可不想跟这些退化的类人猿讲话。都到这个时候了,可别说没有雇主的指示你就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我不明白自己是否清楚地表示同意。我站得起来吗?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以及萎缩的身体中仅存的一丁点体力。
可是我发觉彩夏的手搭在我的手背上。
我不需要只凭藉自己的力量。
我把手放在彩夏的肩膀上,缓缓地起身走下床,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点了点黑T恤男子的人数后,开口说道:
“……请各位分成三组,五个人跟少校连络,负责监视轮班。”
“是!”“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八个人在事务所待命。”
“是!”“我们会认真待命!”
“其他四个人去开车,去调查阿俊家附近哪里有可以提钱的便利商店。我和——”
稍微看了一下身边的栗子色头发。
“彩夏也和我一起搭车。”
“是!” “是!”“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壮汉的粗野声音中混杂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对我说“是”,并且用小小的拳头敲了我的大腿一下。
*
看到我身后的彩夏,彩夏的父亲惊讶地张大嘴巴,动弹不得。
“打扰了。”
我鞠躬后脱下鞋子,走进房间。瞄了一眼背后,彩夏父女之间的气氛就像把铝箔纸揉成一团后又打开般僵硬。彩夏抬起眼睛向父亲鞠躬,但是她父亲却撇过头去,只用下巴比了一下走廊深处。所谓的“见外”一词惊人地符合现况。
侦探事务所距离世田谷公寓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彩夏应该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彩夏不记得生父。大概是因为这段记忆跟阿俊有关,还是因为这个父亲根本就让人不想想起呢?我不清楚他们父女之前发生过什么,更不清楚彩夏父母离婚的理由,和这个每次中午都在家的男人到底在干什么。现在也不是在意的时候,所以我催促彩夏:
“阿俊的房间在里面。”走没几步就打开了在走廊尽头的房门。
只看了房间一眼,就让我动弹不得。
正午时分的房间因为窗帘紧闭而略显黑暗,微弱的光线照射在没关的电视、脱下的衣服和塞进便利商店塑胶袋的垃圾上。桌子、木头地板、白色的壁纸等所有平坦的地方几乎都画满了黑色的图案。蹲下身子仔细看,才发现黑色的图案是一个一个用黑色麦克笔画出来的翅膀。我把彩夏推回走廊,关上房门。
“……怎么了吗?”彩夏小声地问道。
我咬住嘴唇摇摇头。
是彩夏已经忘了的,伤害她最深的记忆。不知不觉栽培了毒品原料的事。墓见坂逼她吞下毒品的事。最重要的是她也忘了因为ANGEL·FIX所引起的幻觉和幻觉消失后的空虚感。
画满了疯狂的天使翅膀图案的房间,可能会让彩夏想起一切。
不错,但是——
我们已经决定要分享一切。如果我把这扇房门关上了,又为什么要带彩夏来呢?
我打开房门,先让彩夏走进房间。她也是一走进房间就伫立不动。
“……你记得这个图案吗?”
我朝彩夏的背影轻声询问。彩夏的头轻轻地动了一下,分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我也许看过,可是……”
“不记得就算了,我们来搜寻房间里面吧!”
我推着彩夏的背进入房间。
“也许他有留下什么讯息。”
彩夏跪在地上翻找垃圾桶里的纸张,我则打开笔记型电脑。电脑似乎在待机状态,荧幕上马上就出现网页浏览器。我开始检视阿俊的浏览纪录,几乎都是匿名的BBS和新闻的部落格。他到底是在网路上看到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冲了出去呢?在广大的网路之海中,阿俊也能找到Syusyuly的指引吗?总之我先把阿俊的浏览纪录寄给爱丽丝,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机械搜寻比较快,现在的重点是靠人力能找到的东西。
环视房间后,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电视。整个房间地板并非都画满翅膀的图案,只有电视机前面有一块圆型的空地。从空地开始呈放射状出现众多的翅膀图案,也就是说阿俊是坐在电视机前开始画的。
至于电视,现在还在静静地播放NHK的新闻。
我确认了DVD录放影机的硬碟,发现大量的深夜动画之后是NHK的新闻。我一按下放映,突然播放起报到一半的新闻:‘……因为父母带着小孩前往而热闹滚滚……’难道是看到这则新闻之后突然开始录影的吗?可是为什么是这则新闻呢?
‘公园里设置了攀岩墙和溜滑板用的场地,皆为付费使用的设施——’
这则新闻我很清楚,就是海克力司公园的开幕报导。为什么阿俊要录这则新闻呢?主播左上角的画面终于放大成全荧幕,放映出公园的模样。画面里有对于访客的访问和直升机所拍摄的俯视影像。当画面回到摄影棚,主播又开始播报下一则新闻时,耳边传来彩夏的声音:“藤岛!”
“倒回刚刚那里!”
彩夏边说边贴近液晶荧幕,吃了一惊的我遵照彩夏的命令倒回刚刚那则新闻。
‘……因为父母带着小孩前往而热闹滚滚……’
又开始重复播放同一则新闻。就在画面切换到直升机拍摄的俯视影像时,彩夏用力地按下我手上遥控器的暂停键。
“怎么了吗——”
望着彩夏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的侧面,我紧张地询问。
“我知道。”
“……咦?”
“我知道这个。我看过,不,我不只是看过。”
彩夏指着画面右下角喃喃回应。一瞬间,所有线索在我脑海中连结起来。是电视。是电视播放了天使引导众人的声音,所以才能不留痕迹。所以才会是事件结束一年之后的现在。那个流浪汉公园去年十一月起因为重建工程、反对声浪与杀人事件而屡屡成为话题,上了好几次新闻。这就是这个冬天Syusyuly的信徒觉醒的理由。无论是千贺泽辉彦、虎须党、大岛还是阿俊都是看到新闻,听到天使的呼唤。
我在这里——
我站了起来,抓住彩夏的手腕。
“快点,我知道阿俊在哪里了。”
我从玄关冲了出去,打电话给爱丽丝。
“伊原木润子可能会做出傻事,赶快叫宏哥赶过去!我也会马上赶过去!”
‘你知道什么了吗?’
“我都知道了。”
我内心深处感到可能已经太迟,赶紧跳上平坂帮在公寓前待命的面包车的副驾座,关上车门。
“——伊原木润子不是Syusyuly。”
石头男在小学的铁丝网围墙边停车时,刚好下课钟响。
“先让我一个人过去。”
我讲出这句话阻止黑T恤帮众冲下车,一个人从副驾座走了出来,但是彩夏还是跟来了。没办法。我们靠近后门,看到在铁丝网的另一边,由巨大的花盆所围绕的花圃里有个婑小的身影。
阳光下还放了几个还没发芽的花盆。
“……友树。”
我把手靠在铁丝网上呼喊。彩夏也紧紧抓住铁丝网,一直盯着花盆后面的花圃。
友树马上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起身跑来。我心中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因为干燥而破碎。
这就是结果吗?这样恶梦就结束了吗?
“你来啦!”友树隔了铁丝网做出好像要拥抱我的姿势。
我对着这份天真的笑容说出残酷的话。
“你就是Syusyuly吧。”
友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回答:
“……史郎哥哥也曾经说过这个字,Syusyuly。”
我的心情仿佛呼气中混了好几万根看不见的钉子。想尽办法咽了好几口口水,还是冲不掉那份不舒服的感觉。
“……藤岛,我知道那种种法喔。”
紧抓着铁丝网的彩夏用发高烧般的口气轻声说道:
“我知道,他们教我要种成同心圆状,四周用高大的藤蔓植物围绕。”
我没问她是谁教的。我问不出口。就算彩夏已经想起来,就算她已经克服障碍,现在就在我身边。
我凝视着花圃中的一片绿意思索:就是这玩意儿让那些混帐齐聚一堂。每次新闻在播流浪汉公园的俯视照时,就会照到这所学校的操场。天使的呼喊便透过电视的电波向大家播放。
用其他植物围绕成圆形是隐藏提炼毒品用植物的特殊种法。
但是只要是俯视照,就算罂粟冬天不开花也能辨认。
“大姊姊也有在种罂粟花吗?你是史郎哥哥的朋友吗?”
彩夏蹲在友树面前,两人隔着铁丝网握着手。
“嗯,我种过,我种过跟那个一样的花喔。”
“真的吗!那大姊姊的花开了吗?”
彩夏茫然地摇摇头。
“我的花只开过一遍,可是史郎哥哥说他还想看,所以我们就一起做了好多好多研究喔!”
友树的声音很兴奋,透明到近乎残酷的声音。
“可是我的花之后就再也没开过了。然后辉彦哥哥教我怎么买肥料跟药,大家还拿了好多钱给我,所以我的花马上就要开啰!”
我一边凝视彩夏和友树,一边觉得这真是讽刺的一刻。彩夏和天使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化学纤维网子。
我将紧握的拳头在大腿上擦一擦,挥去感伤。
“友树,昨天史郎哥哥的朋友也有来吗?”
他点了点头。
“他们在哪里呢?”
“大家都在底下等喔!因为花马上就要开了。”
他指的是盖在排水沟上的大金属网。啊——原来如此,心中受到空虚感压迫地我如此想着,原来他们躲在下面,现在又是冬天。如果是夏天的话,应该马上就被发现了吧!我回头看平坂帮的休旅车,比了个手势,黑T恤帮众纷纷走下车来。他们毫不客气地打开后门,踏入菜园。
“彩夏,我想得叫警察来,你先回拉面店吧!”
我说完之后就准备走进校园,彩夏摇摇头也跟了过来。她想看到最后吗?太傻了。你连阿俊的事也不记得了啊。我心里想着这些事,却没有问出口的力气。
石头男把水沟上的金属网拔起来,发现底下不是浅U型的水沟,而是可以让一个大人站立的巨大排水沟。
一名帮派成员拿出手电筒照射水沟,可以看到水沟深处像是用水泥墙砌成的地下室,应该是好几条排雨沟渠会聚的地方。我从那名成员手中抢过手电筒,推开石头男巨大的身躯冲入排水沟,蹲下身躯想看清黑暗深处。
手电筒的灯光照射出地下室墙壁的某些东西,隐隐约约映射出影子。
是人,好几个人靠在墙边伸出脚,互相依靠倒地。一阵寒气和厌恶感爬上我的肌肤。这种时候我就想诅咒自己的好视力,几乎可以数出他们脚下的水泥地上散落了几颗红色的药锭。
尽管如此,我的脚还是踉踉跄跄地前进,被飘荡了
死亡气息的黑暗所吸引。
这时候有人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让开。”
“壮老大?’“壮、壮老大,为什么你在这里?”
回头一望,野狼的视线恶狠狠地盯着我的脸。第四代出现在我眼前,而我的喉头因为惊讶而痉挛。为什么第四代会出现在这里?我们明明没有泄漏情报啊!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退出去。”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伊原木润子在家里开瓦斯自杀,如果我晚到一小时她就死定了。你这家伙做事老是虎头蛇尾,让开。”
“我也——呜。”
第四代的拳头落在我肚子上,强烈的灼热感贯穿我的背部,使我倒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大哥!”石头男走下下水道。痛到呼吸困难的我在水泥地上滚动,第四代继续冷酷地对我说道:
“你跟我已经断绝关系了,我们是仇敌,不要靠近尸体。”
第四代命令石头男:“把他拉出去。”所以我又回到太阳底下。
因为无力感与恶心而痛苦的我在地上滚动,只能看着第四代和黑T恤帮众从排水沟深处搬出阿俊。
“其他人呢?” “都死了。” “开水,把水管塞进他嘴里让他全部吐出来!喂!阿俊,不准睡!”
第四代的声音听起来好远,然后传来警车的声音和聚集而来的脚步声。
我和嘴里塞着水管导致头发和衣服都湿透又沾满呕吐物的阿俊四目相对。
对方干裂的嘴唇微微地动了。动作如此轻微,我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我也无声地回答:“我们才没有救你。”然后我用膝盖爬行,接近他。
“大哥!警察来了,你赶快逃吧!彩夏姊也是!”
我用手打断石头男的话,贴近阿俊的脸庞。阿俊吐出水管,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不知道在说什么。混帐、开什么玩笑、搞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应该是这类谩骂的话。虽然他的谩骂不成声,还是搔动了我的肌肤。然后阿俊软弱的拳头落在我的胸前,一下、两下,然后又一下。
我也无声地重覆:“我才不是来救你的,只是来拿失物而已。”因为之前揍了你一拳,现在回来让你揍而已。阿俊脸上沾满了不知道是泪还是呕吐物的液体,打在我胸前的拳头也逐渐无力。他的手肘颤抖着。你很痛吧!揍人的时候,自己也会痛。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阿俊的拳头终于失去了力量,轻轻落在他自己瘦弱的胸前。我转过头去,听到他开始放声哽咽。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彩夏就蹲在我的身旁。
“……太好了。”
彩夏喃喃说道。
接下来她也无话可说了。我们只是沉默地肩靠肩,凝视我们遗忘在那个冬天的失物。而尖锐的警笛声缓缓地掩盖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