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即便如此我亦前行

宣布紧急事态。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大约10分钟前。

礼拜堂里的其他学生和老师们做完早课,在悠闲的回到校园的路上,第一个发现挂在西边空中的奇怪黑云的人,是走在一旁的米雷修女。

「啊啦~?学院长,那是什么呢~?」

她那微微引人入睡,慢得异常的口气,非常缺乏紧迫感。所以被叫到的时候,特蕾莎修道院长起初想到「大概,又看到什么珍禽了吧」,然而随便注视了一会儿,却连脚步也停下了。

「好恶心……什么啊那是?就像在动一样……」

「啊,请看!朝伊斯的方向去了!」

可是,学生们在背后接连驻足的,众口仰对天空,已经开始漏出不安的声音,此时,特蕾莎终于也注意到了行云的异样抬起脸。

「什……?」

回想起来——对,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米雷和学生们无法当即察觉到事态的紧迫,表现得无忧无虑,或许无可厚非。

毕竟她们都很年轻。学生们全都出生显贵,几乎没有见过,更遑论大群的了。

但是,特蕾莎知道。这一刻,身在此处的所有人中,唯独特蕾莎经亲身经历过一七八七年发生的,史无前例的大蝗灾——亚巴顿的玩笑。

自己没有失声尖叫,只能算作奇迹。

那次事件夺走了自己的父亲。历经岁月蹉跎所累积的冷静,在铭刻心胆的恐惧面前毫无解数。事实上,当时差点就跪倒下去。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尖叫也没有跪倒,而是迅速进行下一步行动。到头来,在这关键时刻支撑自己的,恐怕就是身为教育者的坚持,以及最后的自尊心了吧。

「——各位!仔细听好我现在说的话!」

于是现在,圣凯萨琳学园乱作一团。年轻的少女们东跑西窜冲进能够找到的一切建筑物中,达到院地内的老师们撕扯着喉咙不断叫喊。

对每年进行三次的避难训练不屑一顾,疏泄怠慢,在真正的危机降临之际,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在这种事情得到证明的瞬间。

「喂、那边的!在做什么啊!?各班的负责人已经清点完毕了吗!?」

特蕾莎简单迅速的施压之后,现在正在中庭指挥头阵。老师行动迟缓,学生磨磨蹭蹭,学园建校以来头一次的集体避难进展缓慢。抬头一看,黑压压的一片云盘踞在近在咫尺——没错,近在咫尺——的伊斯上空。虽然不明白群为什么没有立刻开始进食,恐怕此刻的伊斯也已经从上到下乱成一锅粥了吧。已经确认有好几台汽车和马车驶过街道。

「学、学园长~!还是哪里都找不到法布尔同学和秋津同学~!」

米雷一边发出丢人的声音一边跑来。特蕾莎深深叹了口气。

「是这样啊,无妨。现在别管那两个人」

「可、可是~!那两个人是我的学生啊~!?」

这一点当然知道。但是,找不到也没有办到。刚才接到横竖都找不到那两人的报告之后,自己预期的结果意外言中了。

「有的地方,必有法布尔——话虽如此,可这风会不会太猛烈了呢?」

两人现在应该在伊斯的某处共同行动。

面对如此绝望的状况,对前途无量的学生寄于一丝期待,会不会有些太残忍了呢?交杂着苦笑如此想到之后,忽然看到蹲在中庭一角的学生。

「那边的,快点动起来!现在是祈祷的时候么!?」

「……哇~。学院长太露骨了吧~」

宣布紧急事态。修女也无暇祈求上帝。

走投无路的人在危机状况下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陷入混乱当中的集群心理究竟会以何种形式显现出来呢?明了的答案,如今正在伊斯的街道展开。

「……好惨啊」

从谢尔瓦的座位上确认眼下的情景,慧太郎不由自主的发出呻吟。

街道上人潮相互推挤,道路上的汽车严重滞流。呶呶不休地刺激着耳朵怒号。钟楼上哐啷哐啷发出避难通知的大钟。一些居民逼近警官们发起暴动,又一些居民们对恐慌的流浪者宣泄暴力。满街炸响的枪声,四处窜起的火舌。然后是不断来往火场的小偷。络绎不绝地涌现出来的,脑袋里螺丝松脱的煽动者。最可怕的是,本质上的威胁还未开始,城市机能却蘧然麻痹这一点。

面对不容片刻迟疑的事态,两人没做任何准备便冲出了亨利的工房来到这里,然而伊斯当前的状况比想象中的更加惨不忍睹。慧太郎咬牙切齿,接着抬起头来,盯着不知为何盘踞在街道中央的上空后便一动不动的饕餮飞蝗群。

「蝗虫群为什么不动?真的是被约瑟夫那行人操纵了么?」

「错不了!不用魔法的话,是没办法让『他们』如此密集的集中在一个地方的!」

亨利手握谢尔瓦的操纵杆,不掩焦急地大叫起来,将前所未有的重武器固定在身上。长短两柄火枪,腰后还挂上了一个大筒状的东西。似乎亨利昨晚从学校出发寻找慧太郎的那一刻就已经带上了如此之多的装备。

慧太郎继续发问,艰难的忍住内心的急切,让自己不要催促。

「那他们的目标呢?约瑟夫一行人用魔法使役,到底有何目的?」

「不知道!但我觉得不是进行无差别恐怖活动!」

约瑟夫展露侠义之心,不愿造成无谓的牺牲——尽管一瞬间冒出这样的想法,但连忙摇摇头。因为这种事情太过一厢情愿了。

只要回想起雷克勒号上的始末,便知道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约瑟夫的能力不至于低到地痞无赖的程度,如今只是拼图尚不完整,一旦有必要,即便流血也在所不惜。事实上他就是这样的男人。为了熏出身为目标的枢机卿等人,就算在街上播撒杂食性的蝗虫,大概他也无动于衷吧。然而没有付诸实行的话,那就表示——

「……难不成,可是」

之前因为风声而扯开嗓子的亨利,喃喃私语般吐露一语。

「或许不是『不做』,而是『做不到』」

「?这也就是说……魔法上的极限么?」

「对,毕竟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了。只是集成密集状态或许还可以,但解放『他们』的话,最后或许会变得无法控制而对自身造成威胁」

「那么,将蝗虫群停在那里的目的终究只是示威吗?」

「这个……不好说,有点微妙。如果无法短时间内锁定目标的位置,不用刻意大费周章的利用『他们』,一般的暗杀也足够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想些多余的事情也无济于事。问题在于怎样才能抢在约瑟夫等人前面掌握枢机卿等人的位置。现在,亨利将谢尔瓦的高度下降到紧贴在街道建筑物屋顶的位置。除了像这样保持着低空飞行,依次确认眼下的情景进行搜索之外别无他法。实在不得要领。

可就在此时。慧太郎注意到了朝向自己的叫喊声,视线俄然落向街道。没过多久,发现了那位认识的大汉。

「亨利,那里!维多克在那里!红屋顶的旅馆四楼——哇!?」

讲到一半的时候,亨利应该是也注意到了。她突然调转谢尔瓦,差点让慧太郎咬到舌头。亨利就这样朝着全世界唯一的侦探,弗朗索瓦·维多克正在招手的旅馆四楼,将机速降到极限接近阳台。

「慧太郎,跳上去!」

「什…………什么!?你认真的么!?」

「当然啦!街上这种状况根本没办法降落,就算降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升空啊!叫你去你就去呀!」

虽然道理说得通,但实在强人所难。真受不了。慧太郎虽然嘴上抱怨,但即刻下定决心,看准时机勇猛地跳了出去。幸好亨利顺利的将机体贴了上去,不是很艰难便在跳台上成功着陆。与从20m的上空跳到飞艇的气囊上相比,如同儿戏。接着,慧太郎重新转向眼前维多克。

「Bonjour(早上好)Monsieur(先生)!我替亨利前来问候」

「你、你这动作也太夸张了吧,不要若无其事的寒暄了」

维多克不知怎的有些发僵。不过他立刻调整好状态。

「事情严重了啊。本想会有所动作于是来到这里,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庞大的行动……我彻底失算了。现在想从街上逃难都很困难」

「……是。外面很危险,请尽量不要外出」

维多克有些缺乏认真的感觉,晃了晃身体表示「那我就不出去了」。

「然后,你们来这条街干什么?我觉得约会用不着赶在现在呢」

「不、不是的!那个,我们准备想办法阻止……」

「哼,果然如此。年轻气盛虽好,但过犹不及。会谈的情报是我告诉你们的,但不要抱着奇怪的正义感就一头扎到里面。这可是性命攸关的问题」

「恕我拒绝」

慧太郎立刻回答。维多克苦笑,但表情似乎有些开心。

「真固执啊。为什么?枢机卿那混蛋前天在飞艇上已经吃过苦头了。可即便如此依旧准备让会谈继续下去,想必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我认为像你这样的小毛孩就算静观

其变,他们也能自行杀出重围哦?」

「或许如此。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坐视不理」

「……想也是。你果然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么。毕竟这也很正常」

不对。不,虽然没错,但现在的出发点不止是这些。只是,现在不需要让他理解自己的心情。慧太郎想到这些之时,维多克不久也开口了

「好吧,我知道了。事先得到了会谈的传言却什么也没能做到,我也对此负有责任。我就把最新的情报卖给你吧。不付钱也没关系。——进行会谈的时间是今天。虽然枢机卿和首相的行踪不得而知,但会谈的场所已经确切掌握了哦」

慧太郎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吃惊,二话不说开始刨根问底。

「真、真的么!?好厉害……可是,是怎样弄到的?」

「我从名叫莫里斯·博伊文的一位脸色很惨的外务省官员那里打听到的。他是当时乘坐那艘飞艇上的文官,似乎因为那次袭击的时候败了枢机卿的兴致,现在丢了饭碗呢。于是,枢机卿来到这条街后,他从早到晚都赖在酒馆里喝闷酒,所以我就请了他几杯把他灌醉后,他无意的就说出来了。真是不当心呢」

名侦探。这个人绝对是名侦探。挂上『名』这个字毫无异样感。

得到慧太郎尊敬的目光,维多克的心情十分畅快,没有再继续炫耀下去。

「——圣柯仁丹教堂。地点亨雷特应该知道」

「感、感激不尽!现在情况十万火急,日后若有机会定行土下座之礼!」

「不需要不需要」维多克马上挥挥手。驾驶谢尔瓦再次靠近旅馆的亨利,突然「慧太郎,那群蝗虫!」急切的叫到。

慧太郎凝聚视线看向饕餮飞蝗密集的空域之时,附近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爆炸。再将目光凝聚过去,确认到数架谢尔瓦在空中迅猛交错。

「?难道是军属魔法师?」

「似乎是的。要是这样就好了。注意到街上异变的军队——」

话没说话晚便停了下来,维多克毫无条理的放声大叫。

「可恶,是这么回事吗!?这下可不妙了啊!」

「不、不妙?但是,他们不是来自某处的军用设施,过前来救援的么……?」

「不对!要说从布雷斯特赶来的话,不管怎么说也快了。而且这个数量,只能认为从最开始就在这条街上。他们大概是枢机卿和首相的护卫!」

因为吃过苦头,所以做了相应的准备。维多克刚才这样讲过。在飞艇那件事上汲取了教训,为了应对的袭击,所以准备了相当数量的魔法师在身边护卫。但是,这样究竟哪里不妙?

「你看不出来么?这是佯攻!一直都固定在显眼的地方啊!」

佯攻。吸引注意。调虎离山。——啊,对呀。换句话说,重要的城池会变薄弱。

「赶快,年轻人!已经掌握枢机卿他们的位置了!」

不用多说,慧太郎当即旋踝,攀上阳台的扶手高声大喊。

「亨利、出发!是圣柯仁丹教堂!」

圣柯仁丹教堂——正式名称为伊斯大圣堂,纵然在宗教建筑颇多的伊斯街道上同样抢眼,是一幢庄严的哥特式建筑。

曾经圣戈诺尔在恶行蔓延的伊斯不断的热心布教,这所冠以与他颇有渊源的圣柯仁丹名字的寺院,虽然规模不及那个有名的巴黎圣母院,但以超过200块的,复杂而精致的有色玻璃而得名,它的美丽让它得到了『降临大地的虹之城』的美名。位置坐落于伊斯的西区,距离城镇的中央广场也只有数公里之遥,斜阳染红大尤河的样子美不胜收。

现在在这所圣柯仁丹教堂的礼拜堂内,爱德华·瓦尔提斯·科尔亚诺枢机卿正与阿道夫·蒂耶尔首相在讲坛前摆设的桌上对坐着。

外面悲痛欲绝的骚动,自当传到礼拜堂内。之前向守在门口的护卫控诉,想要藏进礼拜堂里的民众络绎不绝,吵得不可开交。

「……哎呀哎呀。会谈的地点竟然如此吵闹」

「不必介意,骚动马上就能平息。敬请观赏我军的精锐之力的表现吧」

蒂耶尔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以及游刃有余的态度毫无崩解。微笑从未消失的圆脸上,是酷似猛禽的目光,科尔亚诺差点咂舌。

我军的精锐之力。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番话亏他一点也不害臊。

科尔亚诺若无其事的侧眼确认周围之后,发现为了不妨碍到自己的对话,保持适当距离的几名护卫正毫不松懈地警戒着门口。他们虽然身穿便服,但其中两人必定是军属魔法师。包括方才扑向出现在城镇上空的七名在内,蒂耶尔总共带了九名异端之徒。

鉴于前天在飞艇中遭遇袭击,必须准备万全,科尔亚诺也当然想到了护卫中会有军属魔术师的可能性。然而,没想到居然配备了如此庞大的数量,而且事情一出便简单的暴露了他们的真身。这个男人当真明白我科尔亚诺是什么人么?

「请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眼神,猊下。当今社会,没有魔法师便寸步难行,这一点想必梵蒂冈的各位也十分清楚。猊下莫非如今是为了纠缠这公开的秘密,才屈尊访问我国的么?」

「……不错。可是首相,凡事都有『不能乱的章法』哦?」

即便瞪着大模大样的蒂耶尔,他的脸上依旧有如清风拂过,没有表现出变化。看到对方远比想象中更加老奸巨猾,科尔亚诺犹如咬破苦胆。

不过,他说的没错,事实上说的尽是些台面话,正式内容仍未开始。难得的秘密会谈,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科尔亚诺正襟危坐,露出沉痛的表情继续讲道

「——话虽如此,但贵国的的确确正遭受着下贱蛆虫的侵蚀。各方叛乱的火种仍未扑灭,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想必首相心中一定有所察觉」

「哈哈。真是的。我最近对那帮叫的家伙们,的确有些看不下去了。越来越让人心烦了啊」

这样就对了——科尔亚诺心中暗笑。之前的诸国访问终归不过是前哨战,真正的意图在于法国。如果对付憎恨组织的国家,定能用教会的威光得到令自己满意的局面。

「那就言归正传了。请务必听我一言」

「嚯?莫非是能够一举消除我烦恼的好点子?」

是的,当然——在显而易见的交际之后,科尔亚诺点点头。

而就在这时,头上突然发出响声。科尔亚诺大吃一惊,循着声音看去。高度令人目眩的礼拜堂的天顶附近,一块彩色玻璃被冲破,某种黑色的块状物掉了下来。

在错愕之余忘却呼吸的科尔亚诺等人中间,以不自然的下落速度轻轻着地的那个东西,沐浴在五彩冰粉的玻璃之雨中,霍地站起身来。

是名黑衣男子。就好像从影子里钻出来一般的打扮。他的第一句话是确认身份,声音格外平静。

「——爱德华·瓦尔提斯·科尔亚诺。还有阿道夫·蒂耶尔对吧?」

然而此时,众护卫也已开始行动。由于袭击者降落在正好将科尔亚诺等人与自己分隔开的位置,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拔枪或使用魔法,而是准备用白刃战使敌人无力化,飞速杀至黑衣人身边。

一闪。

不,正确的说应该是六闪、

这一瞬间,六道银光在眼前狂舞。至少此景在科尔亚诺眼中如此。然而单从结果上来看,果然只能用一闪来表现。

回过神来,礼拜堂中能动的人只剩下三个。其余的悉数被一击挖掉要害,血与内脏洒落一地,倒在地上。尸骸的脸上残留着惊讶的神情,仿佛无法理解自己是怎样死掉的。从事情发生后,不足十秒便演变成为此等惨剧。

「愚昧的家伙。占着数量优势就舍弃自我么」

男人阴沉地对敌方的行为扔下恶评,淡然地挥去武器上的血。男人已经脱掉了黑衣。

那是一幅蜘蛛与人融合的奇貌。除了四肢以外,还有四根算不得节足的节臂。胸前不知为何别着一枚镶满七色的宝石的瓢虫型别针。科尔亚诺好不容易理解情况并站起身来的时候,是在飘在空中的男人的外套落在地上之后了。

「七、七星……!?」

「——是。亦或者说么」

与吓得吐词不清的科尔亚诺比起来,蒂耶尔在此等状况下依旧不惧不燥,靠在椅子上细细低喃。科尔亚诺被看扁一事,已经不言自明。

「你、你这家伙!干出这种勾当,以为能轻易了事么!?」

被科尔亚诺挤出仅存的威严弹指怒喝,男人不紧不慢的转过身来,阴沉的说道

「能不能轻易了事,我根本不在乎。我想要的是你的命,枢机卿」

「……!」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上有这么多不明事理的家伙。

自己是枢机卿。梵蒂冈的,世界最大的宗教派阀,十字教的枢机卿。竟然向神的代辩者说出「纳命来」这种傲岸不逊的话,就不觉得羞耻么。异端的蟑螂既然站在自己面前,就应该将污秽的身体投入火中净化方才符合礼仪。

与怒不可遏的科尔亚诺形成鲜明的对照,蒂耶尔尤为镇定的说道

「真亏你们

能闯到这里呢。真是一帮棘手的害虫」

「承蒙夸奖不胜惶恐,首相。但你还是该稍微改改你那副做派吧。大张旗鼓的带着护卫,穿着华贵脑满肠肥,从上面看的话,等同一座会走路的广告塔哦?」

「谁……!谁来护驾!诶!外面的守卫究竟在干什么!?」

「死心吧。当然从一开始就已经收拾掉了。门前洒满碎肉的教会,一时间不会有人想进来吧」

仿佛印证男人的话,之前民众在门口吵闹的声音,如今夏然而止。即便如此,科尔亚诺依旧用他那张染上愤怒的脸,贪生怕死的向周围张望求救。

可是,正当男人举起武器逼近科尔亚诺之时,突然转过身去,瞪向从讲坛笔直延伸的褪色的地毯另一头,礼拜堂的大门。

「——果然来了啊」

科尔亚诺听到不合逻辑的一句话,然而不等他惊讶,大门被轰然掀飞。

放纵力量冲破大门后,流线型的红影从中出现。

科尔亚诺大吃一惊。这是前天对自己所乘的飞艇进行过无聊恶作剧,却不知怎的,在之后遭遇袭击之际前来援护的那架谢尔瓦。

冲入礼拜堂的谢尔瓦在此刻已经没有翱翔在空中。似乎是保持着机体着陆的姿势,依从惯性破门而入。具有历史的地板被毫不顾虑地碾得一团乱,猛然冲进礼拜堂的红色机体那几近横倒的机头和喷射器中途扫飞整齐排列在两侧的长椅,却依旧没有停下。

并非跨在座位上的驾驶员,而是坐在后面的黑发少年登上了在地面上滑行的谢尔瓦的一片机翼,在上面成半单膝跪地,就像拉满弦的箭矢采取前倾的姿势。他的双手没有用来支撑身体,而是伸向挂在腰间的剑型物体的柄与鞘口。

随后,少年迸入虚无的半空,利用谢尔瓦猛烈的惯性,宛如炮弹一般飞向科尔亚诺——不,是瞄准站在科尔亚诺数米之前的,一线飞驰。

「噢噢噢噢噢噢!」

震撼厅堂的咆哮。出鞘的银线。交错的光影。高鸣的剑戟之声。

铿锵锵,飞来的少年挥出一刀,顺势钻过的身边,在科尔亚诺的眼前突然停住。异国的风貌,异国的剑。宛如奔马的站姿。他为了遮住脸的下半部分,脖子上绑着某种布料。

红色的谢尔瓦也终于在礼拜堂的中央附近停了下来。仅仅起手第一回合的交锋过后便纹丝不动的两人,现在同时转过身去。少年昂扬的叫到,男人以揶揄应之。

「决一胜负吧,约瑟夫!」

「捡回的一条小命,又急着上门来送么?」

在上帝的面前爆发杀气的双雄眼中,科尔亚诺无非是夹在中间的杂物。

礼拜堂中的情况惨不忍睹。枢机卿和首相的几名护卫,如今以凄惨的姿势撒手人寰。慧太郎摆起蜻蜓的架势,死死瞪向眼前的对手。

「……是你杀的么?」

「啊,是我杀的。真是一帮没用的家伙」

约瑟夫伫立在一足一刀的距离外,已经露出了的本性,化身异形的阿波罗。六只三对的长短不一的利爪,好像引诱自己一般晃动着。

慧太郎用眼角捕捉到了从谢尔瓦上下来的亨利。她兜了个大圈子迂回到讲坛前的枢机卿和首相身边。约瑟夫想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然而眼睛不敢从极近距离的自己身上挪开。

慧太郎缓缓重复吸气呼气,让肌肤习惯剑拔弩张的空气。在萦绕不散的压力下,下意识地感觉到膝头在颤抖。飞艇、昨天,对峙不过两次。这份恐惧的由来,当然十分清楚。

「别再做傻事了,约瑟夫」

慧太郎开口。在这一发千钧的情况下,或许一切的言语都已如同尘芥,即便如此,慧太郎还是不得不说。约瑟夫嗤之以鼻,眯起眼睛。

「跑到这里来跟我旧话重提么?你也是个喜欢纠缠不清的男人啊。昨天我不就说过了么」

「不要擅自放弃希望。只要没能传达到你的心里,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同样大喊」

「直到『有朝一日』传达到的那一刻,是么?」

约瑟夫冷笑。话虽然短,但却是沉痛无比的反击。

「年纪轻性子都很慢。觉得雷克勒号那件事根本就无所谓」

「…………」

亨利不久到达了枢机卿的身边。慧太郎向手腕注入力量。如果约瑟夫有所想法,就一定会在所有人排成一条直线的瞬间开始行动。

「但是,只有愚直可取的男人不管做什么——也永远无法触及我的心!」

「我说过我会让它传达到!」

叫喊是约瑟夫在前。然而蹴地而起的,是慧太郎稍稍快点。

对准展现爆发性加速的约瑟夫的刃圈,慧太郎踏出飘荡如云的步法,举起无垢娘矩安,朴实无华地一刀斩下。相对,迎击的是六道闪光。多角度的乱刺,向着不懂虚实结合试图肉搏的猎物如暴风雨般袭去。

简直就是昨夜对决的重演。由于数量和范围的差距,在缩短距离之前,对方便向自己发出接连不断的穿刺。结果,又将陷入被动的境地,只能翻身后退。

可是,此时的慧太郎所瞄准的,原本就并非约瑟夫本人。

自己看准的是径直迫向自己的长枪。慧太郎使尽全力挥下袈裟斩,将突刺向左斜下方弹回。这是被称为『打落』的初级技巧。

对方的武器有六柄。身为的约瑟夫臂力非比寻常,因此并未纠结于枪尖,而是旨在以棍操枪,所以分别以单手操纵竿状武器称得上天衣无缝。既然如此,那么打掉其中一根的话是否能得到显著的效果呢?

有。答案是有。这是六位一体的兵器,所以也是无法回避的陷阱。

「!?」

这一刹那,约瑟夫的双眸猛睁,夸张到几乎撕裂眼角。发出清澈金属声,被打落的长枪与后面左下方飞来的另一柄中枪枪柄发生激烈的碰撞。

接着偏离轨道的中枪极大的横弹,这次又与本应穿过前两击空隙放出左侧最后一击的,意图决定一切的短枪相互碰撞,阻止了威胁。

仅仅一刀。约瑟夫对慧太郎轻而易举将来自左侧的三枪悉数防御住的神技露出惧色。同时,从口中也漏出微微的感慨。

然而,慧太郎不加理会。他已举刀,没有分毫停滞地向必然产生空挡的左边一举拉近。侧身躲过与之前的三刺几乎同时飞来的来自右侧的三刺并不困难,用肩部冲撞来接触敌人。

「——唔!」

全身受到冲撞,从开始到现在,又一次为了稳住重心和重重踩在地上,就好像汽车发动一样,约瑟夫的瘦体被轰向后方。

在地面上摩擦滑动的对手直接飞出了接近五米的距离,然后用手中几把枪刺进的地面方才停下。随后猛然弹起的脸投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他本不该有的沸腾。

「……库库,原来是耍的这一出」

约瑟夫露齿而笑。与先前的讽刺不一样,这次是发自肺腑的,如野兽般狂喜的笑声。慧太郎全身毛孔一并打开,冷汗如注。

「令人生畏。刚才稍稍令我感动呢。就好好让我看看吧」

「——是传递」

没错,慧太郎并非面对一度击败过自己的对方,会毫无对策就直接再战的傻瓜。今天早晨,从小屋里醒来到身临此地为止,慧太郎一直都在思考打倒约瑟夫的战略。

「你的六枪的确很厉害。但正因如此,存在致命的罩门」

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多重攻击自然不成问题。但是,一对一时的轨道最终会指向对手所在的一个点上。换而言之,六柄枪的自由度在这个阶段中受到了某种程度的限制。于此,慧太郎所想到的方法就是刚才那般,以打落为核心的攻防。因为自身的武器『各自削减武器的攻击空间』便是约瑟夫的破绽。

「亨利!快带两人逃离这里!这家伙我来牵制!」

视线片刻不离约瑟夫,紧接着对守候在背后的亨利叫到。感觉到她有些逡巡,慧太郎重新将紧迫的状况压缩成一句话大叫出来

「相信我!」

「、」

极为有力的呐喊道。相信你的助手,相信亨利·法布尔的剑。

「……知道了!有言在先,绝对要把那家伙打得落花流水哦,慧太郎!」

心意准确的传递了过去。她已经没有迷茫。接着催促那个大吵大嚷的枢机卿和那个余裕来得莫名其妙的首相,急忙从祭坛侧面的小门走去。

约瑟夫虽然瞬间做出反应,但似乎觉得会像刚才一样重蹈覆辙,并没有贸然上前,仅用愤怒的视线追击逃跑的目标,留在了这里。

没过多久传来开门的声音。亨利准备离开礼拜堂。可在这个时候,慧太郎想起了此前一直挂念的事。

「——亨利,告诉我一件事」

「?」

「替我治好昨天的伤的,是你么?」

亨利大吃一惊。她的回答也和反应相同。她似乎意外的不擅长撒谎。

「慧、慧太郎……我、我!」

「没关系。我知道了。你不说的话,肯定有苦衷。是吧?」

短暂的沉默后,传来细细的声音「……嗯」。既然如此就

没问题了。反正慧太郎也微微的有所察觉。短短这几天忙的不可开交,再提出多余的问题一定会寸步难行吧。

「抱歉把你叫住!快走!」

慧太郎最后还是头也不回,送走亨利。亨利有一瞬间似乎有话想说,但最后还是如同快刀斩乱麻,离开了礼拜堂。

礼拜堂只留下两人,顿时为周围增添死寂之气。虽然街上的喧嚣不绝于耳,但眼前的男人所散发出来的猛烈杀气,将战斗所不需要的外界一切全都冲到远方。慧太郎努力注意保持动不动就变得狭窄的视野。

「——你姑且还有一些自觉啊」

约瑟夫说道,一边缓缓侧移,一边寻找空隙准备追上枢机卿。

「事情也遇到了,而且你的发言那么引人思考,就算不愿意,任谁也都会察觉吧」

「是么。我确有那个意思,没有白费倒挺走运」

慧太郎一边保持面对约瑟夫,切断他的路线,一边继续说道

「你们的目的,最初应该是托付给我的宝石。然而现在,却莫名其妙的锁定了我的眼睛。我的左眼,的确在船上就被破坏掉了」

「……」

「在雷克勒号好上死掉的是什么人?那个宝石是什么?我的身体,如今发生了什么变化?」

「多说无益——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我们是被不解的因缘拴在一起的人,我只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把后事交给你的那个男人,原本是我们的同胞」

听到始料未及的答案,慧太郎的眉毛竖了起来。在船上逝世的那名男子,在黑暗中连面容都无法看清的他,和约瑟夫一样,是的一员?

「也就是说,分裂……?」

「没错。那家伙背叛了我们。叛徒带走了我们历经漫长岁月终于挖掘出来的贵重物品,逃跑了。这是在中国发生的事情。从他之后冒险乘船回到组织势力范围的法国来看,或许他是政府的走狗」

也就是说,他是间谍的意思么。慧太郎开动思维,约瑟夫继续面露苦涩地说道。

「……但变成如今的情况让我感觉到,他的行动也是『预言』的一部分」

「???预言?」

「『女王』说过,『第四人远道而来,将会在吾等面前现身』。没我万万想到,指的竟然是东洋人,而且还是并非的小毛孩」

女王?第四人?不明所以。约瑟夫究竟在说什么,完全搞不懂。

难道又有什么不轨企图,打算给自己暗示么。不,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慧太郎听到他的语气,总感觉他被什么附了身一样。

「我并不是怀疑她。让我想要确认此前接连不断的漏算,是我的性格使然」

「……!」

慧太郎于此抛下了一切疑问。约瑟夫身上撒发出来的斗气,膨胀到令人发抖的地步。经过千锤百炼的感觉,直接地预知到他就要来了。

「——来吧,让我见识下你的力量吧!你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就让我来验证吧!从极东岛国前来引导我们的『不可思议的达达尼昂』啊!」

得到了谜样的称呼,然而现在当然无暇判断其中意义,两位修罗再次带着各自的意志,驰骋在上帝的居所。慧太郎摆出得意的蜻蜓,毫不保留地迸发的裂帛气势。

如果这里还有第三者,一定会为两人战栗不已、

已经无法用技巧之流加以说明,两个身影以脱离常轨的动作展开角逐——六臂男子自不待言,黑发少年亦与『怪物』相差无几。

从侧门离开圣柯仁丹教堂的亨利,因为东摇西晃跟在后面两个人气势缺缺的样子,愤怒飙升到了沸点。虽然知道无济于事,还是忍不住责备的叫喊起来。

「啊、受不了啦!就不能再跑快点么!?这就是全力了!?」

「你、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口气就那么嚣张,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吵死了!有空做这种一文不值得高谈阔论,至少把脚力提到高一般人的水平吧!不擅长运动的后果,就会变成这样啊!」

情况如此危急,科尔亚诺还是那么高傲。亨利将他的话一脚踹飞,对这样的展开毫无兴趣。虽说决定置身于这次的事件中,但要帮助梵蒂冈的枢机卿,心中果然难免不涌现负面的感情。

「呼……这位小姐,这究竟是去哪儿?」

问出这个问题的,是跟在科尔亚诺身后的蒂耶尔。虽然这家伙也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但有种说不出的飘飘然的感觉,却也不可能是单纯的悠哉。倘若街头巷尾流传的传言确有其事,那么这位首相应该是个相当果决的人物。

「决定吧,首相!现在赶紧去飞艇的起飞场——」

「不行。对方还有同伙。怎么能采取如此显眼的逃跑方式?」

对思虑极浅的科尔亚诺提前打好预防针,亨利环视周围。现在,自己一行正在距离圣柯仁丹教堂不足500m的西区的深巷中。大马路上鱼龙混杂,无法带着身着纯红法衣以及镶金长袍的两人组在上面走。抬头望去,果然可以确认蝗虫群依然盘踞于此。

「不过,数量减少大半了呢……」

想必军属魔法师们正在英雄奋战吧。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同时也是亨利痛苦的源头。如果没有将『他们』利用在自己的诡计之上,也不会造成这样的骚乱,『他们』也不会被一并驱除。

「可恶、可恶!为什么只有我受这种没天理的罪啊!我是枢机卿啊!明明为了歼灭人民的敌人,一直在不辞辛劳的工作啊!」

科尔亚诺不知惩前毖后的叫唤起来。然而,他的台词却让亨利实在按捺不住。用飞行帽隐藏容姿实在幸运,她抓起科尔亚诺的衣领奋力拍在墙上。

「开什么玩笑!独断专行也要适可而止啊!这样的组织之所以会成立,原本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家伙对进行不正当欺压的缘故啊!都发展成这种事态你还不思反省!?」

「反、反省……?你说反省!?别说蠢话,你这魔女!你果然也是异端分子!所以才会包庇同为异端的!」

被按在巷道的墙壁上,科尔亚诺依旧唾沫横飞。在愤怒之前,亨利首先体会到的是疲劳感。在他眼中,对自己的正当性不曾有过丝毫的怀疑。

但是,这种现象不仅仅体现在科尔亚诺身上,许许多多的人类都会说出同样的话。

魔女倒还好。不仅拥有不可思议的技术,还有与人无异的相貌,不会令人感到不快,还为社会做出了卓著的贡献。充其量只是被当成军队。

可和又如何呢?名为安费宁的液体燃料,目前虽然只能由的尸骸精炼而成,可将作为益虫来重视的人究竟存在么?无法为社会作出杰出的贡献,外表脱离常人的又如何呢?记得他们原本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这一事实的人,如今又有几个?

这是独断。不管哪个人都独断到令人厌恶。毫无自觉比什么都叫人火大。

尽管凭着理性承认了慧太郎的主张是正确的,而且见死不救的确太过分了。但是,亨利在感情上,果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喜欢上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类。若没有慧太郎的拜托,自己终归不会想来救助枢机卿吧。

「……这下你可欠大了啊,慧太郎。我做的这一切可全是为了你呢」

亨利放开科尔亚诺,撅起嘴念叨着。感觉仅仅『因为是朋友』这样的理由,一点也不合算。这样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喂、快看。的样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蒂耶尔突然指向天空说道。亨利皱起柳眉凝视上空。

正如他所指的一样。蝗虫群的举动的确很奇怪。不久之前还保持着集中,任由骑乘谢尔瓦的魔法师们宰割,如今却稍稍散开,呈现出反击的征兆。不,还是有一部分正在下降高度,直接朝街道的方向扑来。「不会吧」看到这个现象,亨利脸色铁青。

「不好了!那些家伙打算改变策略!」

「?什么意思?」

「是『虫报』!拥有某种念话能力!一定是约瑟夫发布指令,通知使役蝗虫群的术者我们逃走了!」

亨利推断的魔法师无法操控一定群个体密度的。这绝不应该是误判。可拜军属魔法师所赐,蝗虫数量锐减的现在,以为无法行动而无法构成威胁的这一认识已不通用。恐怕是准备把『他们』放到街上,将自己逼出来。

「你们赶紧脱掉上衣!这么显眼的打扮,马上就会被发现的!」

快。在亨利的怒吼声中,两人或许终于感受到了性命之危,以一反常态的机敏脱起衣服。这时,亨利脑中强烈的冒出一个设想。

「普通人之中可能出现受害者,一定要设法阻止!可是……该怎么做!?」

无法判明术者的位置。如果判明的话,就可以用魔法来进行妨碍。

「会不会在高处呢」

突然说出这句话的,依旧是蒂耶尔。虽然亨利被看穿心思稍稍有些发寒,可还是「咦?」的反问了一下。而后蒂耶尔摇了摇他突出的肚子继续说道

「那个人曾经说过。从上面看,我就是座移动的广告塔」

「上面?……这样啊,飞艇的着陆场也在西区

。既然知道目标从空路进入伊斯,只要以那里为中心严加看守的话……」

亨利一边断断续续的独白,一边思考。不仅是飞艇的着陆场,还有枢机卿以及首相可能留宿的高级宾馆也是,还有会谈可能会用到的设施也是,然后需要能够利用魔法提高视力进行监视的地方。说道满足这些条件,位于西区的高耸建筑,应该只有一处了。

亨利朝那个方向望去。而后,看到清晰的耸立在不远距离,虽然老旧不堪但却充满古韵的尖塔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喊出了它的名字。

「伊斯复兴纪念钟塔!」

克洛伊担心得不得了。她甚至忘记去安慰魂不守舍的同学们,对着东倒西歪却依然坚持站着的米雷修女,忘我而激烈的诘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去找那两个人!?慧和亨雷特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啊!我身为班长,有义务确认两人平安!」

地点在街道上。时间是全校师生离开圣凯萨琳学园后不久。排成长蛇走在路上的学生们,正为了搭乘列车暂时离开非尼斯泰尔省,向附近的车站前进。由于平时远行偶尔用到的伊斯站已经无法使用,现在只好舍近求远。

「他们明明不在,却只有我们避难……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唔~,我也这么说过哦~?可是~,学院长说不用担心他们两个~」

这件事已经知道了。而且已经和那个特蕾莎修道院长直接谈过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得到寻找两人的许可,所以才打算悄悄返回,可就路上却被米雷发现了。不过,克洛伊依旧很真挚,越说越激动。

「您就当积德行善,让我去吧,米雷老师!现在还来得及——」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说不行就是不行~。如果罗修加克兰同学也不在了~,一定会让大家担心~,让大家坐立难安吧~?」

「……」

她说的很对。自己身为班长,正是在这非常时期,才需要支撑整个班级。可是,正确的事情也有无法接受的时候。相见恨晚的秋津慧自不待言,就算对那个一见面就吵架的亨利·法布尔也不是认真生气。抛下两人自己逃跑这种事,断然无法容许。

「总而言之~,罗修加克兰同学也赶快去避难吧~。就算你还想悄悄脱队,我也能一眼看出来哦~」

米雷心神荡漾的笑道,但丝毫不让。克洛伊头一次感觉她有个教师的样子,露出苦涩的表情,只好决定再次回到学生们的队列中去。

就在此时,克洛伊突然发现有一位女生和自己一样,脱离了队伍,孤零零地伫立在原地。

是玛尔缇娜·罗塞里尼。她在隔壁班上,是一名来自撒丁的留学生。在学园里,恐怕也是一名非常出名的学生。虽然她的想法叫人捉摸不透,但加入圣歌队的她拥有压倒性的嗓音,已经在校内外成为话题。

同样所属圣歌队的克洛伊,曾好几次目睹配合着亨利的簧风琴伴奏高歌的玛尔缇娜。而每一次,她都强烈的感受到『天才』真的存在。也难怪来自专业乐团与剧团的星会探蜂拥而至。

尽管没有跟她说过什么话,但还是好奇她的举动,尝试让视线跟上她。玛尔缇娜在稍远的地方面对学校的方向,凝视着伊斯的街道。

在空中汇集一团的群不久前开始迅速活动起来,无论克洛伊还是其他人应该都愈发鲜明的感受到事态的糟糕。玛尔缇娜果然也很在意曾经照顾过自己的街道的情况吧。

克洛伊决定向她搭话。虽然自己不便对别人的事情评头论足,但从情况上说,停滞不前果然是不好的,应该推她一把,让她尽快去避难。

想到这里,克洛伊打算很平常的去喊玛尔缇娜——

「……」

玛尔缇娜在笑。嘴角夸张的扬起来,眼睛绽放出天真无邪的光芒。

那个几乎没有变化,好似人偶的少女竟然……就像是将特大号的糖果塞进嘴里的迷路孩子一样,脸上的欢喜之色光艳欲滴。

如同终于苦守到伊斯的街道惨遭蹂躏的那一瞬间一般。

「——?有何贵干?」

她大概是有所察觉,转过身来面对自己,露出与平时一样的惺忪表情。

于是,愣住的克洛伊也回过神来,怀疑刚才所目睹的是错觉,摇摇头。

「啊、没什么……只是看你呆呆的站着很危险,所以就想提醒一下……」

「是么。我知道了」

她不紧不慢的说完后,看也不看自己便走向了队伍中。不管怎么看,她还是平时那个我行我素的玛尔缇娜·罗塞里尼。

刚才,果然应该是错觉。理解之后,克洛伊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克洛伊也迅速回到队伍中去。内心紧紧牵挂着不知去向两位同窗之友,如今自己却无能为力,唯有叹息。

从向街道下降开始,伊斯的骚乱愈发沸腾。然而,居民们并不知道。两只拥有爪牙的飞燕在自己头上飞过,缠斗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

重合的雄吼。不绝的剑戟。凌厉的单刀。乱舞的六枪。一边凭借着高超的武艺在建筑物的屋顶上跳跃移动,一边唤出生平最强大的刚猛与极速激烈交锋。

疾驰,瞬转,跳跃,后退,最后在空中翻滚,两人做出杂技般的动作,却未丝毫停歇。一心奋勇对拆的样子,恍若战斗的化身。无论技艺如何登峰造极,真正的武者都与华丽无缘。全神贯注于令对方殒命的战斗异常激烈,是如假包换的死斗。

「破!破!就是这个气势,小子!动作简直跟昨天判若两人呐!」

约瑟夫用难掩热量的声音叫喊。不知他的心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完全不再压抑情感的枪使,如今犹如出笼的猛兽。

「精力集中了么!?眼睛里的颜色很深!出手的决断没有迟疑!最重要的是,只凭剑就能将我压制的可怕!看来你这遭过来,做出了某种觉悟啊!」

「啧……!」

以一寸之差躲过化作愤怒的奔流逼近的六闪后,失去目标的枪贯穿作为立足点的屋顶,被粉碎的屋顶瞬间化作碎末。慧太郎对这份破坏力不禁咋舌。

约瑟夫已经彻底抛弃了眼花缭乱的虚招。慧太郎在圣柯仁丹教堂的战斗中掌握到,若是半调子的攻击就能用『打落』将其破坏。从教堂到这里的一路上,约瑟夫的攻击转变成了单单追求威力与速度的连刺。

「……事到如今,还用得着确认是否做好觉悟吗!」

但是,这样的发展也正中慧太郎下怀。无论多么沉重尖锐的连击,无非是单调的攻击,招式间的切换很容易成为下手的目标。

慧太郎毫不在意脚下的恶劣情况,如滑行般疾驰,一边采取圆周运动,一边向对手右侧抄去,保持蜻蜓的架势闪过反击的三刺,间不容发的以一刀入魂的气魄斩下。

面对无法回避的时机直击头部的一击,约瑟夫小心不让武器断掉卸下斩击的冲击力勉强接住,但在猛烈的推压下没能站稳,向后退去。

「小子,你要斩杀我么!斩杀非人的我么!」

「啊,我要将你斩杀——!」

慧太郎兀自振奋,立刻回答之后,朝着约瑟夫沸腾的双眼笔直瞪了回去。

「但是,并不因为你是!我要斩杀的,是你犯下的过错!」

「过错!?哈,事已至此,还装作一副天真的伪善样子!但是,如今犯下大错的世界又当如何!?那个枢机卿和首相呢!?你打算认可他们的做法么!」

「……这种事,用不着你提醒!」

慧太郎进行追击。约瑟夫做着复杂的动作,将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打乱。

「但是,将错误正当化才是绝对应该避免的,最恶劣的过错!若不斩断仇恨的锁链,便会变成永远望不到终结的怪圈!你应该明白才对!」

所以收手吧,约瑟夫。求你收手吧。若是你这般杰出的男人,一定能成为的典范。成为昭示希望的旗帜。求你的,别再一意孤行了。

心头的无数哭喊卷起漩涡,随之消散。于是这一次,慧太郎带着几分挖苦,攻击愈发凌厉。面对讲不通道理的家伙,就只能让唯一的心声凭御太刀之上,传递过去。

慧太郎又犯了个错。存在于内心的正确无法用言语传递给对方。结果,只能依赖名为剑的暴力。这与约瑟夫等人所属的的做法如出一辙。但慧太郎别无他法,只好诉诸恐怖行为。

无法维持。无法割舍。只能一味咒骂自己的不成熟。

「所以说……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这种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

打到街上之后,饕餮飞蝗的身影随处可见。慧太郎和约瑟夫在战斗之中,已不知斩落多少只袭来的蝗虫。警察及部分居民正拼死顽抗。只为区区一个目标就将整条街做靶子,这种事决不允许。

「停手,约瑟夫!不要再加深鸿沟了!会变得无法挽回的!」

「愚蠢!我是,它们是人!我们之间的鸿沟是无法填补的!能够挽回的机会,早已不复存在!」

约瑟夫可怜的看着完全凭着义愤而举剑的自己,迸发

出破戒的哄笑。

「你现在还在相信那个『有朝一日』!?对怪物寄予同情,沉浸在自我满足之中,一定感觉很棒吧!但这种东西不过是假慈悲!」

「不对!也是人,约瑟夫!无论样子变得如何,你们都是——」

「闭嘴,这就是假慈悲!」

发出壮烈恫吓的同时,某种东西从约瑟夫嘴里吐了出来。这是昨晚一战中吃过的突然袭击,用丝进行的束缚攻击。对于事先做好戒备的慧太郎来说,想要躲过并不困难。然而,朝自己飞来的白色物块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射穿了空气。

「……什!」

能够来得及反应,纯属侥幸。霎时间,白色物块与抽刀回守的无垢娘矩安的刀腹部分激烈擦过,消失在未知的方向。一眨眼后,犹如大炮炮弹命中的激荡声音贯穿鼓膜,身后建筑物的屋顶如同被掀起来一般被轰飞了。

没能完全化解的冲击令双手麻木,即便如此,慧太郎还是握住刀柄进行思考。

这恐怕是将丝捆在一起弄成箭头一般尖锐,然后用某种方法射出所带来的效果。约瑟夫昨天说过,他的丝一遇空气便会硬化,但在某种程度上,似乎也可以令其自由在口内硬化。那种不留残影的迅猛速度,简直不切实际。

「怎么样!人类做得到么!?此等妖魔,还能叫人么!?」

可是,慧太郎没有迷茫。唯独这一点,连苦恼都的必要都没有。

「是人」

「……」

「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寂静持续着。疲劳感令呼吸混乱,鞭笞着临近极限的肉体。

「怪物不会愤怒。怪物不会悲伤。怪物不会在意与人类间的差异」

「…………」

「这一切都是你身为人的证据。你和我一样,是拥有平凡感情的人。只是,你无法不将自己认定成为怪物。没错吧?」

约瑟夫的双眸燃起浑浊的怒火。这个眼神,他在昨晚也曾瞬间展现过,这是他激动的前兆。当他受到难以接受的屈辱时,就连他额头上发出暗光的单眼也会撒出激愤的火花。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啊」

仅此而已。这些就是所有的话。慧太郎的理论终究到达了这里。

过了片刻,约瑟夫泄出磨损殆尽的声音。

「我的妻子和儿子」

「?」

「在我的回忆中,总有二人的身影」

慧太郎吞了口唾沫。语言的内容本身并不令人吃惊,却引得胸口一阵痛楚。因为本人昨天曾说过,他失去了曾经等待的『有朝一日』。令慧太郎战栗的,是约瑟夫那空洞的声音。比起压抑感情更为可怕的这个声音,究竟是——?

「我变成的经过,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原本是个军人,在20年前为了镇压小规模的革命运动而去了农村,当时被暴徒钻了空子给打晕了,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不,我甚至怀疑自己在那时已经死过一次」

「………………」

「你知道么?所有人在成为之后都无法马上拟态成人。虽然变成了异形,但我当时完全没有隐匿手段,只好避开他人的视线四处逃窜。那时我唯恐连累家人,于是从这个世上销声匿迹」

约瑟的语调如滔滔流水,没有停滞。然而,却欠缺某种重要的东西。

「不过,到头来全都是白费力气。我变成的事情不知在哪个环节暴露了。千辛万苦获得了拟态能力的我,准备去见久违的家人,于是,我与已然面目全非的两人再会了。一切的事情,我都是从事后的人们嘴里逼问出来的」

慧太郎重新握紧无垢娘矩安。慧太郎深知自己触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逆鳞。他那双眼睛犹如通向奈落深渊的空洞,仿佛会用黑暗的火焰将人吞噬进去。

「妻子被杀死了。是村民们干的。她在适合进行魔女狩猎的村子中央,被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了。听说她临死的叫唤似乎不堪入耳。儿子的下场更为凄惨。似乎被村中的神父执行了异端审判。仅仅是身为父亲的我化作,似乎就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了极大的恐惧。儿子在令人茶饭不思的痛苦中饱受煎熬,最后意志用尽,亲口招供自己是。可想而知,儿子被私下处决了。儿子的脖子被砍下来,脖子下面的部分被曝尸荒野,脑袋遭受村名全体扔石头」

「……、……」

「回到故乡的村子后,我找过了不见踪影的两个人。我没有道理能注意到吧?地面上残留的微微炭迹是妻子的下场,被乌鸦啄食的肉块就是儿子的一部分。这种事我究竟是怎样察觉到的?」

约瑟夫逼近过来。慧太郎隐藏起吓得快要牙齿打颤的样子。

慧太郎感受到了约瑟夫的疯狂。约瑟夫此前尽可能扼杀自己的感情,兴许只是为了单纯保持冷静。但慧太郎深知,过去的情景在脑海中回放,控制器一旦崩开,寄宿在身体内的疯狂将会无法驾驭。

「我杀了村名。还杀了神父。杀他之前我问过了原因,问过他们两人到底有什么错。神父说,因为病菌会感染,很危险,所以没有办法。他当时的表情是认真的」

约瑟夫突然动起来。屋瓦被蹬地的脚炸飞,自身已经化作一枚钢枪,以神速逼近。

慧太郎千钧一发,勉强躲开。然而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是预判。与此同时,六柄枪集中于一点飞刺而来,慧太郎不惜用刀去偏移这份冲击,被狠狠轰飞到屋顶的边缘。慧太郎险些跌落,虽然拼命恢复了体势,但约瑟夫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

「啊,没错!正如你所说,小子!我自己将自己定义成了怪物!如果不这样,教我怎么能够接受!?如果同样是人,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要品尝那些心酸!?为什么我的家人非得得到那般悲惨的结局!?」

约瑟夫发出莫大的怨嗟。挥舞六枪的样子,毫无疑问已是超越人类的战神。就算勉为其难避开了要害,身上还是留下大大小小的伤,没过一会儿便被弄得浑身是血,令慧太郎对一味的防守恨得牙根发痒。

情况显而易见,无需钜细靡遗的解释也能知道,约瑟夫之前在手下留情。

毕竟他需要『生擒』自己,应该不会太动真格。然而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想必早已将身上的任务抛到九霄云外,终于拿出了真本领。

「我已经不相信什么『有朝一日』!倘若真的已经穷尽一切也拯救不了的话,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对一切死心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拿起手中的枪加入了。这都是为了心中依旧怀有决意的年青一代的同胞们!」

「库……约瑟夫……!」

「但是啊,库哈哈!到头来这也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啊!我这头已经忘却信念的怪物,只要让更多的人体会到我妻子和儿子所品尝过的痛与苦就会心满意足啊!没错,是复仇!如今复仇就是我的一切!」

只为复仇而举剑便好——约瑟夫的台词在复苏。雷克勒号上的屠杀在复苏。

此时,一个鲜活的声音在脑中俄然响起。这是接受约瑟夫的话后怀起的反驳之意,丑陋而自私,但却是慧太郎毫不掺假的真心。

我想回归故土。只要你消失掉就好了。竟然杀死了那么多乘客。我明明是无罪的。只会自己充被害者。那我就拿出恶意杀了你。的事情我才不管了。

被问及人性的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恶意在心中蔓延。可是慧太郎一边接下约瑟夫如暴风雨般的猛攻同时,咬紧牙关坚持忍耐。

「来啊,怎么了!?你不是说,对背负不起残酷结局的我,还有话要传达吗!?回答啊,没有一点出息,只会满口嚷着正义的小子啊!」

约瑟夫冷语。约瑟夫猛冲。如同完全坏掉一般。

慧太郎仅以一纸之隔避开远远超越动态视力的枪雨,但他即便如此依旧毅然不屈到底。没出息也好,丑态百出也好,唯独不想忘记那份理所应当的诚实。

「……我拒绝!无论斩除任何东西,我都绝不会只为私怨而举剑!」

约瑟夫绝喊着,准备一气呵成向自己攻来,就在此时。

突然,从竖立在两公里左右的前方的钟塔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法国革命时期,以旺代地区为中心发生过一场大规模内乱。

俗称『旺代叛乱』的这场战争是部分民众与贵族向国家发起的,呼吁宗教自由以及反对募兵不平等的革命运动。但由于产生了大量无视叛军的主义,乘势杀人劫掠的不法者,结果,甚至将无关的城镇及居民卷入战火,招致越来越广大的地区受害。

与旺代相隔甚远的伊斯曾经也漂亮地遭受了波及。伊斯虽然不是战场,但当时出现的,自称旺代军的掠夺者们途经了这座镇,令伊斯惨遭涂炭。战祸的爪痕痊愈之时,居民们想到建造一座纪念碑性质的建造物,警醒众人伊斯在那时所受的伤。

耗时漫长的岁月,终于完成的这个建造物,如今悠然矗立于西区的慰灵园咫尺相望的地方。警示着时间无法倒流与激励着人们要向前进的这幢建造物,便是伊斯复兴纪念钟塔。

在这幢钟塔的最高部分——有着复杂的

齿轮结构及巨大的钟摆在头上摇晃的昏暗房间的中央,现在正有两个身穿黑衣的人影蹲在地板上进行着什么。深深遮住眼睛的头巾下可窥憔悴之色愈见浓重,他们的脚下画着发出淡淡光辉的几何学图案。

这是魔法阵,而且是用作仪式的魔法阵。想必认识的人一眼便能分晓。

拥有专业知识的人,或许还能同时注意到魔法阵里蕴含着东洋式的匠心。上面使用的文字是古希腊语,认真推敲圆阵整体的话,可以发现一些原创的特色。就好像某种错觉画一般。

「「……」」

两个人影默默地继续着作业。一面通过勾勒出的魔法阵将『意』传送给如今在街道中交错乱飞的蝗虫群,一边细心控制它们不至失控,继续寻找目标。

但是,或许两人专注于操纵消磨精神的大魔法而适得其反,终于看到有一人集中力断掉,突然打破沉默。

「……约瑟夫大人的心思无法揣度啊」

另一个人影在头巾下面挑起单眉,可马上做出冷淡的回应。

「闭嘴。集中精力。术的控制会乱掉的」

「啊,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出声喝止的男人虽然对对方摆出那样的态度,心中却同意他的看法。只不过,这终究不是下面的人该考虑的事情。

「将大量的用作佯攻,将护卫的军属魔法师从目标身边引开。到此为止我能明白。但是击杀失败,已经跟丢目标的现在,为什么要下『瞄准目标身形相近的人』的命令?控制做这种细致活可是非常辛苦的啊」

「都叫你闭嘴了……!约瑟夫大人一定有他的想法,不要把这么棘手的术推给我一个人来做!负担太大了……欸,见鬼!」

另一个人对怨声连连的对方不予理睬,犹如冥想般阖上眼后,再次将精力集中到术的控制上。可是,或许是方才的对话成为了契机,某种不满在胸口沸腾起来,不住的向上喷涌。

他认同对方的想法。让蝗虫进行袭击指定对象,的确是费力的工作。的使役本身就是很不细致的东西。干脆增加它们的肉食欲,将街上的全体居民当做靶子要简单得多吧。现在的蝗虫数量虽然锐减,但还是能够做到最低限度的自我保护。

然而,身为指挥官的约瑟夫对于进入组织只有短短几年的两人来说,地位等同于天上之人。为什么这样的男人准备用这种兜圈子的方法来完成任务呢。

袭击雷克勒号的时候也是,约瑟夫似乎对本部最后下达的『将大部分乘客封口』命令面露难色。他的形象与听到的风评有所龃龉。就任之前,还以为他是个更加过激的男人。

「……啧,顾虑人类怎么能行」

最后甚至焦躁的骂了出来。而这不是在说对方。

然而就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声响。连忙转过头去的男人们,看到了奇特的东西。就在自己正后方不远的石制地板上,掉落了某种桶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两人同时露出疑惑,下一瞬间——

「!?」「什、什么!?」

从筒状物体里突然猛烈地喷出白烟。

从自制烟幕弹里放出的烟雾将两名吃惊男人的身影完全藏住的时候,亨利从螺旋阶梯近旁的柱子后面一跃而出,一口气踏入宽敞的房间内。

房间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霭。但是,潜藏在房间外的时间点上,已经在自己身上施加了热量感知的魔法。右手握着完成发射准备的短枪,首先向有反应的一方放出魔法弹,魔法弹消失在烟雾中。随后,屋内响彻凄绝的哀鸣。

接着那份热量以迅猛的速度与自己拉开距离,应着沉重的声响同时停了下来。看来是被刚才的攻击轰飞之后,狠狠撞到了墙壁上。确认热量一动不动的后,并没有再确认他是死是晕的余力。

「还有一个……!」

然而事已至此,另一个男人不可能没有反应。附近的烟幕被霍地拉开一个口子,出现在那边的身影已经放弃了人类的形态。

恐怕是多足纲的某种。虽然躯干和腿部与拟态时几乎相同,然而双臂变异成为拥有无数足的触手一般的东西,如同好几只多足虫绑在一块的粗鲁舌头从嘴里垂下。虽然亨利对他很感兴趣,但这幅模样无疑会让同级生们发出惨叫的大合唱。可是更加严重问题在于,从他手臂和舌头滴落的粘液在碰到地板后,石板瞬间便嘶啦一声溶解了。

毒液。这是多足纲的虫类具备的特征,似乎这只的毒液具备强力的酸性。对方瞬间便缩短了距离,这令亨利也大为惊讶。

「哇、哇哇!别过来!」

亨利扔下变成累赘的短枪,间不容发架起用握在另一只手中的步兵枪型的火枪。然而开枪的同时,对方以难以置信的动作向上跃起。

他的回避动作如此夸张,想必清楚挨了魔法一定吃不消。这是非常明智的判断。虽然明智,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是致命性的错误。

「普通子弹!?」

从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领悟朝向自己的攻击正源后,男人在空出惊愕毕露,

另一边,光从枪弹的使用来看,虽然事先放入了重视弹速的单纯铅弹,但由于率先射出的是魔法弹,所以发挥了高超的混淆效果。亨利扬起嘴角,将第二把扔下后,这次终于将至今为了不让敌人察觉而隐藏在背后的致胜武器——慧太郎误会成大炮的燧发式榴弹发射机拔了出来。

「拿下了!」

朝着万万没有想到跳到空中后无法移动的第二人,亨利毫不留情地瞄准之后扣下扳机。撞锤落下,瞬间爆出火舌。从枪筒发射的榴弹笔直飞向男人,发出了与之前命中的魔法弹相匹敌的轰鸣。

男人连悲鸣都没有喊出便被热浪灼烧掉,描绘出一条抛物线飞了出去,就这么掉在了白烟里。

短暂的寂静中,亨利连忙捡起火器,全部都做好发射准备。不久,烟雾开始散去,亨利垂下僵硬的肩膀,松了口气。

黑衣男子们——无疑隶属的两名成员,一个瘫软在墙壁上,另一个无力的仰卧在地板上,完全陷入了沉默。尽管之前心中微微忐忑,但从并没有迅速开始石化看来,他们应该只是失去了意识。

「……啊~,太好了。平安解决了」

尽管打了对方出其不意,但两人并非约瑟夫那般荒唐的对手,只能算万幸。亨利只见过寥寥数次,昨晚去营救慧太郎时所遇到的六臂男人,动作非同寻常。实际上,自己能从那个地方带走慧太郎脱离,几乎算得上等同奇迹的伟业。

「再怎么说也没法和两个那么厉害的人做对手呢。——你们已经没事了」

亨利转向后方喊道,从方才自己隐藏的那根柱子后面,科尔亚诺和蒂耶尔立刻现身。前者威风凛凛却缩手缩脚,后者普通而敏捷。

「你、你这家伙!这次绝饶不了你!竟然将我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到底有何企图!?你说的带我们逃离小镇是在骗我们么!?」

「已经逃掉了啦。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啦」

对着为求自保而没头没脑的科尔亚诺,亨利不耐烦的顶撞回去。真受不了这个男人,他明白如今伊斯的糟糕状况,全是他害的么?

亨利接着走向房间中央,仔细观察直接描绘在地面上的魔法阵。虽然现在术者离开,光芒消失了,但由于是仪式魔法阵,只要配置好咒物和画好的魔法阵没有被破坏,术就还『活着』。虽然不知道使役如此庞大的蝗虫群是靠的什么,但认定是某种大规模仪式魔法,果然没错。

「?你想做什么?」

「解析这个魔法阵,让蝗虫群从镇上散去」

这种事情能办到么?蒂耶尔露出疑惑的神情。亨利耸耸肩。

「只能试试看了。蝗虫群一旦被聚集起来,就不可能自行散去。术者昏迷的当下,已经成了放归状态」

当然,『办得到』的把握不算很低。否则也不会率先排除掉术者。

迅速调整完魔法阵的亨利,没过一会儿便得意的点点头。里面大量加入了东洋的咒术。恐怕根源性的术式是中国的『巫蛊』。用自国易于操作的西洋流派将它置换掉。原来是通过部分增强蝗虫群的本能,将术者的思想混入其中的操纵方法啊。看里面用到的古希腊语便无从争辩。虽然是相当高端的术,但似乎只要稍稍加工便不成问题。

亨利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各式各样的魔法道具,用粉笔对魔法阵做了少量的篡改后,改换了房间各处的咒物配置。甚至没用一分钟便完成准备。

「你们碍事了!快到魔法阵外面去!」

将面露疑虑的科尔亚诺与蒂耶尔赶出去后,亨利蹲了下来,将手置于魔法阵的中心,强烈唤醒流淌在自己体内的魔女之血。

术式即是算式。为了导出正确的解答,需按照正确的步骤进行计算。想要正确掌握术的意义和意图,首先必须知道使用的语言和道具的历史,理解之后欲将其组合并达到预期的结果,必须继续将个中细节尽数掌握。然后发动术必须有『将术者的意志传递给对象』这个另外的作业,作为基础,本来需要多人进行。

关于起源

的魔法性因素推测——终归是推测——总的来说被寄生的在性质上有与魔法的相性强的倾向。而这个术需要两名才能控制,对于亨利来说,将会是极其困难的课题。

瞑目,深呼吸。保持这样子的数十秒间,自己缓缓调整至最合适行使术的假寐状态。不知是否对成果感到惊讶,站在外面的两人发出声音。

这一刻,亨利双眸霍然睁开,开始朗朗诵读用古希腊语编织的唱词。

「『吾号令!伟大的奈落之王亚巴顿啊!汝啊,聆听吾之声音吧!』」

陈腐的字句。由于只是读出魔法阵上添加的文字,并非亨利本人的兴趣。可同时在身体内部膨胀起来的,果然是非比寻常的气息。

「咕……『虫啊、虫啊、众虫啊!将万物啃食殆尽的饕餮之徒啊!』」

亨利发出撕裂般的叫喊。全身的魔女之血一齐躁动,世界与自己的界定渐渐变得暧昧。一旦被吞进去,一切都结束了。任何人都无法避免自我磨灭。

师傅说过。魔法本来是为了让自身与世界合为一体的手段。是为了在自己内心呼唤世界,将自己向外面的世界解放所创造的技术。

但是,能够正确使用的人,目前还没有一个。

人就是人。世界就是世界。二者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生物的里世界于外世界融合,是魔法师的悲愿,也是禁忌。

一旦触犯能够变得全知全能,但其代价将会失去施展力量的权利。所以绝对不能败给诱惑。总的来说,施展魔法就是为了自己而战斗。

「……噶、慨嚯!」

钟塔俄然摇晃。不,摇晃的是自己的身体也说不定。短暂的猛咳之后,不知是否受了一些内伤,咳血的飞沫撒了一地。

即便如此,亨利依旧没有擦拭嘴角,毅然向前,专心行使术式。

此时此刻,慧太郎一定也在战斗。

他迷茫、痛苦、怀揣数不尽的矛盾。断然并非强人的他,却贯彻自我,做出决死的觉悟,为了自己之外的旁人而挥剑。

为什么他要让自己迈上如此残酷的道路,亨利并不知晓。

许多人伴随成长而明白道理。有分别自然就有割舍。这是世界的残酷。

为什么他能直面这种无药可救的『无法始终如一』,如此奋勇的向前呢?亨利终究无法触及答案。

但是,他是那么的可爱。

对于只会自顾自的缩小自己的视野,身为魔女、爱虫、讨厌鬼的亨利·法布尔而言,他纯洁的心灵是那么可爱,可爱到不自觉的令不服输的感情变成了憎恨。

建筑再次摇晃。发生的原因依然不明。但是,能够感觉到慧太郎正从附近赶过来。

所以,在这里就更不能不装出淑女的样子了不是么。

「『——故,吾向成为奈落之王之代辩者之眷属们通告!满足汝等饥饿之所不在此处!速速归还汝等自己的天空吧!』」

犹如哀鸣一般,亨利唱出了最后的词句。站在盘踞在体内的两个世界的尽头,传来确实抓到某种东西的手感。

饕餮飞蝗群发出激烈的振翅声在街道中飞来飞去。起初注意到这个变化的,是指挥一部分警队同蝗群应战的维多克。

「怎、怎么了……?」

街道的混乱到达顶峰,就算维多克也焦躁起来。当自己也力有不及,快要用尽力量的时候,说服了以前的旧识伊斯国家警察署署长,于是带着被借与当做部下的警官们为救人而奔走。与圣蜣等甲壳虫型的不同,饕餮飞蝗数量虽巨,但火器依然奏效,而且它们的样子并非毫无秩序,似乎在袭击特定的人物,所以勉勉强强能够挺得住。

但是,飞过来的这群蝗虫开始展现奇怪的举动。

最初无法明白,但渐渐地看清楚之后,发现它们的动作开始迟缓。某个体停止了翅膀的震动,又有个体慢吞吞的在石砖地上爬行,没过多久,头上和巷道里蠕动的所有蝗虫都像装饰一样不动了。

险些被吃掉的壮年警官看着咫尺之外的蝗虫的大颚,瘫软在地。困惑逃跑的人们注意到了事态,不知何时静静地转了回来。

在所有人屏气慑息的守望下,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啊!」

以某人的叫声为开端,蝗虫群不慌不忙地开始一并向空中腾飞。

接二连三,接二连三。本应顺从本能将人与物啃食殆尽的饕餮飞蝗群,恍若黑色的龙卷风一般升向高空。不只是维多克,街上所有人都忘却了呼吸,入神的看着这幅情景。不久,蝗虫群便直接向着街外的航线启程了。

之后又隔了一会。降临伊斯的前所未有的危机,马上便从视野中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乱七八糟的街道,以及仰望天空的居民们。

「得救、了么……?」

抱着酒瓶呆呆呻吟的这一位不是别人,正是莫里斯·博伊文。不知怎样的前因后果令他烂醉在胡同里逃避现实,而在那个时候,他被维多克无奈的带到了这里。

博伊文的一句话仿佛成为开端,街头巷尾的人们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有人吹起口哨,有人互相哭泣拥抱,有人感慨叹息跌坐在地。尽管反应不一,但所有人都为这九死中的一生而欢喜,全力表现出崇尚生命的行为。

在媲美新年祭典的欢喜漩涡中,维多克从怀中取出一只烟斗,向着未知的地方,伴着知晓一切的笑声自言自语。

「——真能干啊,小姐。你是这条街的英雄」

虽然险象环生,术还是成功了。

将蝗虫群集中在一处引导出街外后慢慢让它们散开的话,蝗虫们就会自然而然的向着原来的森林中寻找新的住处,然后飞走。

由于亚巴顿的玩笑造成的冲击过大而被世人误解,但饕餮飞蝗绝非攻击性的。除非是群个体密度增大而产生的相变异,只要不受到魔法的干涉,他们是不会在城里的人群中降落的,也很少会袭击人。

「哈……哈……结束了……」

确认最后的蝗虫群飞向远方,亨利总算将控制术的手拿开。在极度的精力集中与血液激发的状态下,短时间便变得疲劳困惫,瘫软在地上无法起身。用朦胧的视野一角,可以看到科尔亚诺他们靠近过来。

「漂亮,真是出色的本领。哎呀,你如此年轻便成为了了不起的魔女啊」

应该从窗口确认过了街道的情况,蒂耶尔不知带着几分真心,露出满脸笑容夸奖亨利。科尔亚诺虽然沉默不语,但的的确确用不满的眼神看着自己。

「如果可以,还想务必让我们拜见一下救命恩人的尊容……不过这个帽子还有护目镜,果然是不能取下来的吧」

「是的,不好意思。我以后也没有从军的打算」

话虽如此,大概的年龄与红色谢尔瓦等等,已经给了他相当多的情报,如果将来不找自己麻烦就万事大吉了。亨利拭去额上的汗水如此想到。

「……我接下来还要去接我的搭档。他应该还在战斗」

「你说什么!?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已经没有蝗虫了,走在街上也没事啊。何况护卫的魔法师们如今也在找你们,得到他们的保护之后随便你怎么逃啊」

「你、你这家伙有没有责任感!?拿出必须保护枢机卿的自觉啊!」

真是烦死了。虽然并不觉得梵蒂冈的人各个都这么白痴,但光论这个枢机卿的话,真是无能到了令人不悦的地步。眼前的危机已经消除,真希望他能自己去向护卫求救。

只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将目前依然昏迷的两个就这么放下离开。应该拿出宝贵的魔法药让他们深睡,然后五花大绑引渡给警察。

想到这里,亨利走近两位黑衣人,可却马上停下了脚步。不知科尔亚诺和蒂耶尔是否也注意到了异样,纷纷转向背后观望。

是声音。

从房间外,螺旋阶梯的方向传来铿、铿,钢与钢猛烈互击的声音。

声源以可怕的速度向地上70m的位置的钟塔最上部接近。亨利架起随时可以发射的火枪,将枪口对准房间入口。科尔亚诺和蒂耶尔没有接到任何指示,自行后退。

没过多久,声音的正源便得到判明。从螺旋阶梯的一端,有什么东西被轰飞。

由于事态太过紧急,即便知道了飞在空中的是什么东西,却无法做出反应。飞来的某种东西——不,飞来的人影与房间墙壁的外部发生激烈的撞击,垒得十分厚实的石砖墙被轻而易举的冲破,瓦砾与粉尘随之倒向房间内。

是慧太郎。

他浑身破破烂烂,就连满身疮痍一词来形容他的的样子都会觉得可笑。

少年在地上拖出发粘的血迹之后一动不动,这幅样子,没死才奇怪。看到他的样子后,亨利一时失语。

「慧……慧太郎!」

隔了一会儿,亨利回过神来跑到他身边。全身负伤的慧太郎所幸还有呼吸,但瞳孔完全放大,叫他他也不应。不知是否在战斗中避开了要害,胸部和脑袋没有很深的外伤,但出血量太多了。看一眼便知道状态有多么危急。

「噫、噫噫!不、不干了,不干了!我要回梵蒂冈!」

突然,科尔亚诺发疯似的叫唤起来。一旦得救而放松下来,面对再次降临的危机便会不知所措。他朝着房间剩下的唯一的出口,也就是朝着刚才慧太郎冲破的洞口方向,一边尖叫一边冲去。

「笨蛋!快停下!」

已经来不及制止了。科尔亚诺刚刚准备逃跑,马上便被来自室外如箭矢般飞来的一闪射穿肩膀,鲜血洒落一地,栽倒下去。或许是受不了冲击而晕厥,他就这样安静了。反射着钝光的尖锐飞行道具札在墙壁上。

「……啧,控制了威力,结果精度也跟着下降了啊。竟然偏离了要害」

紧接着,将慧太郎刺到濒死状态,令科尔亚诺身负重伤的袭击者缓缓踏入房间内。自不待言,他就是完全解除拟态的约瑟夫。

他的身上也有浓重的疲劳之色。人与蜘蛛融合的面庞,布满豆大的汗珠。他看了眼沉默在血海中的慧太郎,仿佛确认自己清醒一般摇摇头。

「见鬼,那可是捕获对象啊……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约瑟夫胡乱的抓着头发表现出焦躁之后,这次只是简单的督了一下房间内便了解了大致的情况。约瑟夫的视线恰好锁定在自己身上。

「打倒我的部下们,赶走蝗虫的就是你么?小丫头」

「!」

亨利一瞬间身体发颤,但马上采取了行动。将榴弹发射机对准约瑟夫之后,不由分说的扣下扳机。发射出来的榴弹未经瞄准便在约瑟夫脚下炸开,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力。然而,看向蒙蒙腾起的黑烟,不知为何,那里已经没有了约瑟夫的身影——

「若是如此,小小年纪便已成大器了呢。和小子一样前途无量啊」

声音似乎来自右手边。亨利大吃一惊转过头去,约瑟夫已从最初的位置移动了10m的距离,依旧从容不迫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伫立在那里。

刚才是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时候到那里的?亨利的脚哆嗦起来。

「别那么害怕。我无意取你性命。你似乎没有对我的部下们下杀手,更重要的是,是你将目标带到这里来的吧?我得郑重的向你表示感谢」

约瑟夫用下巴指了指倒在血泊中的科尔亚诺,嘴角凄厉地上扬。

诚如他之所说。由于不能将两人扔在满是蝗虫的街上,所以只好一边保护两人一边来到钟塔,然而完全适得其反。这样已成瓮中之鳖。

亨利扔掉榴弹发射器,接着将火枪拿在手中。里面已经上好了普通的子弹。若是单纯追求弹速的火枪又当如何呢?亨利思考之后开火,只见约瑟夫挥起一柄枪,立刻响起锵的尖锐响声。他理所当然一般,毫发无损的向这边走来。

明白子弹被弹开后,亨利的脑袋已经乱作一团。即便如此,亨利还是将火枪扔在地上,盲目的将最后所剩的武器——短枪指向约瑟夫。

「住手!这个里面装了特殊子弹!吃了魔法的话你也不可能——」

没能允许把话说完。刚刚发现紧贴在身体一侧伴随着风压,某种东西穿了过去,背后立刻发出轰鸣。这个冲击切开了护目镜的皮带,和松脱的飞行帽一起飘在空中。

亨利战战兢兢转过头去,只见房间的墙壁被开了个不得了的大洞。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昏暗的房间内被射入的阳光照亮。

约瑟夫从嘴里吐出了某种东西。亨利隔了片刻才理解过来。这正是贯穿科尔亚诺肩膀的东西,刚才便是将威力发挥到极限的相同攻击吧

「刚才是故意打偏的,但没有下次了。不想变成碎末的话就给我闪开」

约瑟夫缓缓逼近。亨利依旧举着枪,几乎当场跌坐下去。

亨利沉痛的感受到,自己对根本一无所知。以瞬间移动的速度运动,具备捕捉子弹的反射神经,甚至可以从口中喷出的大炮——这些东西都完全不知道,连想都不曾想过。志愿成为的研究者大为震惊。慧太郎究竟如何仅凭一把刀和这个家伙对战过来的呢。

即便如此,亨利也没有放下枪。她的颤抖已经传到了枪口无法瞄准。

「住手、住手!别再靠近了!」

「——我不明白。你都害怕成这个样子,为何还要对我犬齿相向?枢机卿无论遭受怎样的下场,都与你这位魔女无关才对吧。亦或者说,你担心这小子?」

亨利立刻注意到两人就倒在身后这件事。当然,亨利更关心的是慧太郎的安危。虽不知道约瑟夫究竟想把他怎样,但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发展而选择沉默。但事到如今,亨利也不能允许枢机卿遭到杀害。

「枢机卿那人渣,我也不会让你杀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比他更差劲的人渣」

约瑟夫肩头一震。真勇敢啊。他嘴角歪了起来,无视亨利继续前进。

「……你和慧太郎战斗之后,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么?」

「什么想法?这家伙只是单纯的敌人」

「不对!他不是的敌人!你知道的吧!?无辜被卷入雷克勒号事件,还被扣上的冤罪……但是,慧太郎他说过,讨厌因私怨而战斗吧!?」

「…………」

「因为你们也是被害者!他不想逃避这个事实!他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你们而挥剑的啊!这么温柔的人,还能上哪儿去找啊!」

亨利感觉到,泪腺不知不觉的松懈下来。为毫无关系的异国问题痛心,不惜将自己逼入绝境依旧为了阻止对方而战斗,甚至受到了彷徨于生死边缘的重伤。

「真是太————难伺候了啊!烂好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可正因如此,亨利才不可能就此退缩。

交到的第一个人类朋友,唯一的朋友,之前为了挺身而出。不管科尔亚诺再怎么泯灭人性,不管约瑟夫是再强大的对手,爱虫女孩也绝不可能退让,绝不可能屈服。

「——我不能饶恕。不能饶恕为了自己方便而将当做兵器的你们。不能饶恕因为恐怖主义而让的立场更加岌岌可危的你们」

「…………」

「绝饶不了你们!所以,从这里闪开!」

亨利能够感觉到脸颊扑簌滑过的热物,即便如此,还是几乎撕破喉咙大叫起来。

并非虚张声势或是故弄玄虚,而是一文不值的真意。不知何时,手上的颤抖也停了下来。

「……你也是么」

隔了一会儿,约瑟夫泄出空洞的声音。他已经不再向前,站在约合5m的前方,身体小幅的颤抖起来。他的双眼还是凝聚危险的颜色。

「你也要迷惑我么!那边的小子也好……不管哪一个都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想向我展现希望!?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你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在我们面前——」

但是,约瑟夫马上为激昂的自己感到羞愧一般垂下脸。

「——闪开,小丫头!趁我还控制得住自己快点闪开!……不,已经够了!」

紧接着取回了仅存的理性,仿佛无尽的恼怒发泄在地上,蹴地而起。或许他想硬压过来,刺杀科尔亚诺吧。亦或者说,他已经决心杀掉自己。

亨利没有逃,正如宣言的一样。至少作为抵抗,扣下短枪的扳机。

不,扣下不过是设想。然而约瑟夫在此之前便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似乎遭到了拳头的猛烈殴打向后跳开。他的眼睛撑开到极限,凝视着自己的背后。

背后,莫非!亨利缓缓转过头去——

「、慧太郎!」

于是,她已无力控制自己流下的眼泪。

似乎有一小段时间失去了意识。是五分钟?还是三分钟?抑或是更短的时间。

记忆停留在从身后追逐冲向钟塔的约瑟夫,一边与他刀枪相咬,一边冲上螺旋阶梯,在最后露出令人痛恨的破绽,挨了他一踢为止。

但是,弥留的意识不可思议的听到了亨利的声音。所以,对事情大概有所了解。慧太郎立起如同遭受虐杀的尸体般的身体,立刻对亨利首先说道

「对不起」

「……咦?」

「又让你哭了呢」

但是,这句话似乎适得其反。亨利的眼角中开始流下更大的泪珠。不能为自己献上剑的女孩斩除悲伤,反倒只会令她哭泣。

接着,慧太郎挡在她的面前保护着她,与愕然注视着自己的约瑟夫进行对峙。

「不可能……那么重的伤已经愈合了么……?」

他觉得事情荒谬绝伦,几乎呻吟起来,可马上又好似理解了一般,点点头。

「原来如此啊。只要你的左眼还在,就能得到超越的再生能力。可是,不可能连同丧失血液也恢复过来。硬撑的话,真的会死哦?」

感觉不到回答的意义。慧太郎紧紧握住因凝固的血和手掌牢牢黏在一起的无垢娘矩安的柄,缓缓展开蜻蜓的架势。后面讲出的话,依旧是对着背后的亨利。

「亨利。还有一件事要向你道歉。虽然你说了我很多很多,但我并不是那么善良的人。我也有复仇心,也有想发泄憎恨的冲

动」

沿着建筑物的屋顶一边移动一边与约瑟夫对战的时候,慧太郎有了清楚的感受。自己应该明白,这份感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的。虽然很难承认,但自己是个卑劣的人。残暴、怯懦、只会找借口,就像是另一个自己。

亨利发出吸鼻涕的声音,用有些假正经的语气开口问道

「——那么,你想怎么办?」

慧太郎微笑起来。感觉依旧离散的意识,总算确定下来。她的提问,正是完美看透自己的意图,而有意为之的设问。

「我,即便如此也想正确的活着」

说着,眼睛悄悄合上。眼皮之下所描绘出的,是今天早晨在森林的小屋里,亨利向自己展现的,那个乐园(荒石园)。苍凉荒芜,犹如世界的缩影,但却平和的庭院。

这个世界里,一定没有生来正确的人。

不过,却有着为了正确所在而挣扎的人。

慧太郎辨别了自己的丑陋之后,仍想笔直的追求正确。像将理想的世界,期盼的社会,清晰地在脑中描绘出来。正是这些让更加坚定相信,能将『有朝一日』拉到身边。

自己的乐园(荒石园)。秋津慧太郎既夺目又憧憬的情景。应当迈向的未来。

无论是人还是亦或是,一切的生物都不会遭受无谓的杀身之祸的,任何人都心怀对生命的慈爱的,幸福之园。就算不用践踏也没关系,就是这种『没出息』的世界。

自己还远远不够成熟,因此依旧只是个无法舍弃凶器的男人。

但即便如此……

慧太郎睁开眼睛,约瑟夫近在眼前。慧太郎气出丹田,纵声大喝。

「————一决胜负吧,约瑟夫!让我传达给你!」

将周围的杂音瞬间打消一般,无法联想到是区区一个人所发出的狮子吼。如同将蚕食自己内心的邪念,将任由私怨诱惑的懦弱,悉数斩除一般。

不久,约瑟夫开口。不知是何原因,他的声音因愤怒以外的其他感情而颤抖着。

就好像与长久未能见到,格外怀念的什么相见了一般。

「……你要斩杀我么,斩杀非人的我么,秋津慧太郎」

这是明知故问。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喊出自己的名字。

自己得到了承认,在他心中成为了真正意义的『敌人』,站在对等位置的人。

「啊,斩——!斩杀身为人类的你!」

良风吹拂胸口。斩除一切迷茫。超群的充足感充满全身,如同炸药般的热意与力量传递到指尖。此时,慧太郎确实的感受。

咚地,来自左眼那股,迫不及待的强烈脉动。

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看到慧太郎的身体突然表现出变化,亨利如此想到。

左眼。从那里开始焕发出明亮的黄褐色——不,是琥珀色的光芒。

那一天,在那片葡萄种植园中阻止圣蜣的进击时也是,他的左眼果然发生过相同的现象。光立刻消失之后,由于怀疑那或许是自己的错觉,而臆测宣告的事情太具冲击性,结果便将秘密深藏到现在。

「果然,没有错……」

那是梦幻之石。与传说中的『贤者之石』和『秘银』一类的东西。是殊属可疑、不可置信的奇迹。可是,恐怕那就是雷克勒号上死去的男人交给慧太郎之后,为了弥补慧太郎失去的眼睛而与眼球同化,收纳在他左眼窝里的东西。

「……」

慧太郎的左眼的光芒徐徐增强。虹膜也不再是平时的黑色。通透的琥珀色眼球中,映出某个微小生物的影子。

是蜻蜓。

体长不到两毫米,是只非常非常小的蜻蜓。

它蜷缩成一团,收于慧太郎的左眼之中。

是与侏红小蜻(注10)类似的物种,详细情况不明。具有特征的,就是蜻蜓本该拥有的四片翅膀,而在慧太郎左眼的那个只有一侧的两片。

※注10:侏红小蜻是迄今发现世界上最小的蜻蜓。翅展约2cm。

封入昆虫琥珀的俗称『虫珀』。

但是,单纯的『虫珀』并没有与人类毁掉的眼睛同化并弥补视觉,以及短时间内令枪伤和刺伤再生的能力。亨利怀疑过慧太郎的左眼会不会是,也是因为亲眼看到在他身上发生的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

直截了当的说,是『封入的起源虫的琥珀』。

的诞生至今仍是个谜,但的所有个体都酷似昆虫,而且魔法对其有着特别的效果,所以「会不会由于魔法性的要因使本来的虫发生变化所诞生的生物」的假说是当今的主流。可若是这样,又产生了『会成为的昆虫』和『不能成为的昆虫』的不同之处究竟在哪儿的疑问。

生物学者们提出了一个假说,然后提出了某一假想性的存在。

那便是起源虫。在很久很久以前被用作魔法性触媒,成为与昆虫两股分流的出发点的虫。即决定是否能化的遗传信息。

一切都不过是推论。目前净是些当今技术无法解明的问题。

可是,被作为魔法触媒使用的那些起源虫若是被封入琥珀之中,咒性浓度高并历经漫长岁月变成琥珀的话——

「……」

不明白。无论说几次都是梦幻之石。如果实际存在,毫无疑问会是不可估量的强力咒物。可是,根本上不知道它能引发什么。如果是和人眼合为一体的,其能力程度谁也无法正确计算。

就在此时,可怕的电流突然扫遍房间的每个角落。

理解如蛇一般青白的电流以慧太郎手中的刀为中心产生后,亨利怀着一种难分恐惧还是兴奋的感情瞪圆双眼。

「这是、什么……?」

慧太郎的背后出现了某种巨大的东西。

它并非实像,而是与慧太郎重叠一半的二重影像一般,在虚无的空间里勾勒出半透明的巨大生物的身影。幻影的正体马上便见分晓。

果然是蜻蜓。

拥有美丽的深红体色,与侏红小蜻十分相近,却少了一侧的两片翅膀。

亨利一瞬间怀疑这是幻术。但作为单纯的虚像,眼前的蜻蜓所给人的压力又太过不同。体内流淌的魔女之血表现出岩浆一般的反应。

「……」

漏出谜之词语的是约瑟夫。他注视着慧太郎背后出现的蜻蜓的幻影,如同正好目睹神主降临的瞬间,全身因欢喜激烈的颤抖起来。

「女王的预言成真了……!你是货真价实的,『不可思议的达达尼昂』!」

慧太郎没有回答。他的心只追寻着尘埃落定的一刹那。这一点非常明显。

放电现象仍在持续。在房间角角落落爆裂的电击破坏了不停回转的齿轮,一直在头上发出富有规律的声音的钟摆,忽然间也激烈的撞在一侧再也不动。

钟摆停止了,发出嘎啦嘎啦的不详卡壳声。

没过多久,也许是结合部位碎掉了,钟摆开始落下。

就连武术外行的亨利也能明白,这将成为开始的信号。

「给我赢下来,慧太郎!」

亨利难耐紧张发出叫喊。她心中但求他平安无事,却还是像加了炸药一般……

「赢!让我见识一下你帅气的一面——!」

钟摆发出轰鸣,同时打在地上。见证时间无法倒流的钟塔,只将时间定格在此刻。

在这冻结的实践中,慧太郎与约瑟夫如旋风般动起来。

无需二刀。这句话一点也不错,胜败由一击主宰。彼此对此理解相同。

在极限的集中力作用下体感时间被延长的状态中,慧太郎从一开始就只能使出一击必杀的招式,因为约瑟夫也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施展连击的余力。

「……噢噢……」

慧太郎拖着虫之幻影,以蜻蜓的架势高举爱刀笔直飞驰。

朝着逼近的此生最强敌人,一味愚直,一味向前。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什么事都做不好,气量不足以胜任下一代族长。但是,现在的自己对这样的恶评已不屑一顾。这种事情令慧太郎感到惊讶,却又莫名的能够接受。

行万事而善得要领,即便受到不合理的伤也不会迷惘,以男子汉的气概果决的悉数斩除,这样的生活方式——就像父亲和师傅,兄长,以及眼前的约瑟夫一样。

慧太郎不会说对他们没有憧憬。然而,自己大概不是那块料。

「……噢噢噢噢噢噢噢……」

世上有着唯有处事精明才能目睹的景色。有着不畏伤痛与迷茫方能找到的答案。有着不能割舍便无法传达的思想。

慧太郎想要传达。哪怕是体无完肤地匍匐在地,遭受他人耻笑。

不过,慧太郎还是想要传达。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无需二刀。这句话一点也不错,胜败由一击主宰。彼此对此理解相同。

宛如感受到无限的这一瞬间,慧太郎将约瑟夫看作了『未来』。约瑟夫将慧太郎与『过去』重叠在一起。双雄完美的分居两个极点,却相当扭曲的相似。

莫大的紫电之花狂乱的绽放。红色

的蜻蜓闪耀着化作光芒。附着雷电,全心全力的一刀挥下,凝缩的力量将阻挡的六枪粉碎的无影无踪。

白刃尚且无法阻挡,相异的眼睛好似阴阳双色,没有一丝阴云。

憎恶怨恨全在九霄云外,凡俗已经一把也无法扯住,正是等待刹那过去的心境。

云耀。

于是,与暴风一同到来,犹如一道雷光!

「「————」」

只闻一声清澈的金属余音,响彻屋内。

超越这个世上最纯粹的刀法,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慢慢分离。

时间的流动恢复正常,世界被恍如涅盘的静寂所笼罩。蜻蜓的虚像摇曳消散,琥珀色的光辉急速流失。

传达出去了——一方随着确信,膝盖无力地贴到地上,

传达到了——一方喷出血沫,随后倒下。

于是,枯叶色秀发的魔女哭着喊出了胜者的名字。

「慧太郎!」

为了将激斗终焉,确确实实的在此宣告。

亨利喊出名字,立刻跑了过去。慧太郎用膝盖撑在地上,收刀入鞘,转过身去。自己方才斩落的男人,如今正倒在那里。

约瑟夫已命不久矣。不用确认刀伤也能知道,放在谁的眼中都非常明显。

因为,他已从末梢开始化石化。被西梅拉寄生的化的人类将迎来与相同的终结。他将连骨头和血迹都不剩下。

秋津慧太郎亲手制裁的男人。初犯的杀人。不斩杀便无法阻止对方的,技艺的不成熟。

其意义铭刻在他的心中。将他的存在,尽可能的烙印在记忆中。

「……慧太郎,要不要紧?」

对着担心的亨利点点头,借着她的肩膀走到约瑟夫的身边。虽然他投来无色的视线,意识依旧残留着。薄唇微微打开

「你该不会想对我说『抱歉斩了你』吧?」

「不。坚定不移乃是胜者的礼节」

感觉到慧太郎自然而然的对自己用起了敬语。约瑟夫满意的笑起来。

「我有两个问题希望确认」

「是什么。我没时间,快点说完吧」

「我的名字并未成为雷克勒号事件的追加情报刊登在报纸上,是因为您没有将我的详细身份传达给组织么?」

沉默便是肯定。基本上能够预想得到。在飞艇上战斗的时候,虽然约瑟夫耻笑了自报姓名的慧太郎,但他还是亮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真意无法理解,他是个夹在理性与感情之间摇摆的男人。认为他仅依靠合理来诉诸言行,或许站不住脚。但是,他没有向组织报告自己的姓名,唯独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想弄清楚。

「第二个呢?」

「有什么话想要留下的话,请告诉我」

「……有」

听到这样的回答,反倒令慧太郎吃惊起来。他讲过,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本相信他一定不需要什么遗言,孑然而去。也看不出他对辞世有何感慨。

但是,约瑟夫最后还是用平静的眼神看着自己。

「干的漂亮」

「、」

这是震撼内心的一句话。远比胜利——没错,远比胜利更具价值的话语。

得到回报了。这样的想法麻痹了脑袋。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来回应他,但舌头缠在了一起,怎样也不得要领。因此,慧太郎让最后的机会溜走了。

约瑟夫的化石化已,结束了。

他如同雪雕一般变得纯白,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也不会说法。他那尤为平静的遗容,看上去不像遗骸,更接近艺术品。

忍住猛烈向上喷涌的感情,已是竭尽全力。

不知为何,萌生某种犹如弃自己而去的感受,慧太郎也任凭冲动,紧紧抱住飞扑进自己怀中的亨利。若不这样,仿佛就再也站不起来。

「……对不起。我真的,只会让你哭泣」

「……没关系。因为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

还活着。诞生了许许多多的牺牲者,而自己和亨利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人应当坚定不移。慧太郎明白,但就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也无法填补他的心,无法拂去犹如约瑟夫苦笑时的那种感受。

但是——随后。

「嘎啊啊啊啊!」

仿佛打破感伤的空气,突然从背后扬起怒吼。听到从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出的绝喊,慧太郎迅速抱起亨利向后跳开。

向自己扑来的竟然是科尔亚诺。他似乎在蒂耶尔的呼唤下,如今醒了过来。他按着肩头的伤,神态可怖的冲了过来。

疯了么!?一瞬间如此想到。但是不对。科尔亚诺并非冲向自己和亨利,而是已然逝去的约瑟夫。

受了伤的科尔亚诺,也还是个侍奉上帝的人,如今却向死者狠狠踢去。

恶行并未终止。

在科尔亚诺鞋底的践踏下,约瑟夫的遗体轻轻松松的被粉碎。

脸、身躯、手、脚,连同他生前所怀的尊严一并化作白色碎片,凄惨的撒落一地。

面对惨无人道的恶行,亨利双手捂住嘴巴。蒂耶尔茫然的望向天空。即便如此,科尔亚诺仍毫无收手的意思,继续践踏着已经一团糟的身体。他口中喷出污言秽语,已经丝毫传不到慧太郎的耳朵里。

慧太郎放开亨利,走近科尔亚诺。真心想要杀了他的念头一瞬间闪过。

慧太郎沉默不语,朝着因激怒看不到周围的科尔亚诺的侧脸,毫不留情的一拳揍上去。科尔亚诺被打的鼻血四溅,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倒在地上,慧太郎依然强行抓住他的衣领拽了起来,放纵力量将他提在半空中。

「你、你干什么!?你以为你——」

「闭嘴!」

令人反胃。科尔亚诺的行为也是,如今自己对伤者施暴的行为也是。本质上将约瑟夫置于死地的人做出这种事情,无非是伪善的行为。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讲清楚。

「……听好了,给我记住」

「好、好痛苦……呼、呼吸……」

「我和亨利舍命战斗,绝不是为了你这家伙!而是为了给你们这样家伙过去所犯下的罪行聊以赎罪!这一点……这一点别忘了!」

科尔亚诺口吐白沫,几乎再次失去意识。慧太郎虽然继续勒住他的脖子,但一会之后轻轻将手绕过他的背后放在肩上。所以,慧太郎一边让他感到无法忍受的窒息之苦,一边缓缓将他的激情卸掉,不久将指头从科尔亚诺的领口放开。

转过身去,只见亨利那双榛色的眼睛流露出沉痛的光,注视着自己。

「——回家吧,慧太郎」

被亨利如此催促,慧太郎不明白自己究竟换回了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与她无言进行的交流中,只有这次事件白白流下的那么多血,最后却得到想让人放声大哭的结论。

慧太郎情不自禁的想到。

乐园(荒石园),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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