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序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

图源:skyscanner

扫图:江火如画

总务:笔

协力:葱娘君(MiKU-ミク)

——不论如何也喜欢不上自动装置的交通工具。

特别是对大型的这类交通工具完全无法适应。长时间乘坐这类交通工具,内心讲无法平静下来。

若是蒸汽汽车或谢尔瓦,由于身体可以直接感受到变动,而且能够目视到驾驶者,所以不成问题。可是像乘汽轮那样『将自己的前途完全交给完全素不相识的外人的状态』长时间持续的话,就会渐渐犯恶心。

三个月前远航法国之际正是如此。

漫长的旅途往往会伴着对前途的不安,加上那时自己孤身背井离乡踏上异国土地,形单影只,在对过度的操劳面前败下阵来。

所幸的是,现在几乎不用忍受孤独之苦,然而还是无法因此完全放心。从学园出发才短短两天,秋津慧太郎便迅速地感到疲劳。

「…………哎」

「啊、怎么又是这张令人烦心的表情!你这都第几次了啊」

可能是对连绵不绝的唉声叹气听不下去了,坐在对面的人影茫然地讲道。她是一名拥有一头枯叶色头发的少女,在双层床的下铺铺开行李,从刚才起就一直专注于作业。

珍妮·亨雷特·卡西米尔·法布尔。爱称亨利。她是慧太郎的挚友,也是他的恩人。她现在似乎正在制作某种魔女道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头工作,心无旁骛。尽管慧太郎觉得没必要连这种时候都惜时如金,但还是表达歉意。

「……抱歉,莫非打扰你了?」

「倒不至于,但也没法不去理会呢。怎么了,果然身体不舒服么?」

「并没有。只是有些不太能够应付这种状况」

在这个总是摇摇晃晃,重物相撞之声不绝于耳的房间内,相对摆着两张双层床。躺在另一边下铺的慧太郎一边回答亨利,一边缓缓起身。房间唯一的窗户微微敞开着,灌进来的凉风中混着浓烈的绿色气息。这是初夏的芬芳。只见外面连绵不绝的草原,正飞速向后方流去。

「不适应这种状况?不喜欢和别人同住一个屋么?」

亨利又问了过来,那双榛色的眼睛移向慧太郎,作了片刻的停留。

「……你竟然还对这方面抱怨,是不是太犯规了?」

听亨利的口气仿佛在说「我才要想感叹苍天不公呢」。这也难怪,毕竟彼此虽然同穿圣凯萨琳学园的制服,慧太郎却是扮成女性的男儿身。慧太郎在这两天里,给被迫与异性共处一室的亨利添了许多麻烦。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呃~……」

「那你什么意思?给姐姐我说来听听。你要是回答得不好,姐姐我可得给你灌输英国礼仪的精髓『女尊男卑』呢」

「男卑是多余的!女士优先才不是这种极端的理念吧!」

闲聊险些发展成说教,慧太郎想转变话题,仓皇地左顾右盼。

此刻他突然想到,这里还有两名同居者,她们这段时间暂时一语未发。慧太郎抱着求救的心情,首先朝自己头上——也就是慧太郎这一侧的上铺喊去。

「克洛伊,你醒着么?身体怎样?有没有好些?」

「……河的那头,亡故的祖父正向我招手……呵呵,那边看起来真美好啊……」

「别去!绝对不能去!」

克洛伊·埃马纽埃尔·德·拉·罗什雅克兰回答的声音,虚弱得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她由于晕交通工具,一直卧榻不起,然而感觉完全没有起色。参加马术社的人竟然会有这种情况,实在难以想象。

接着,慧太郎目光转向亨利那侧上铺默默沉浸在书本中的黑发少女。

「玛尔缇娜呢?感觉你看得好认真啊,书很有意思么?」

「对男性局部的描写模糊不清。五分」

「你在读什么鬼东西啊!?」

玛尔缇娜反倒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令人伤脑筋。虽说在『慧太郎的性别已经暴露』『玛尔缇娜其实是魔女』这两件事上,如今玛尔缇娜·罗塞里尼是『另一个秘密共有者』,但慧太郎对她的为人了解越深就越是深陷迷雾。慧太郎又叹了口气。

「真是的,你究竟怎么搞的啊。一直唉声叹气的。火车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么?」

可能是实在放心不下,亨利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脸。她脱口而出的台词,让慧太郎此刻重新认识到自己现在正搭乘的东西。

工业革命的产物,蒸汽机车。

在近年来铁道铺设狂潮的推动下,轨道交通四通八达,遍及欧洲。在一八四〇年的当今,蒸汽机车是最常用的远距离交通方式。慧太郎等人现在身处的,正是其二等客厢中的一所房间。

「……倒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可是脚下二十四小时都在不停地摇,让人很累」

「毕竟是夜行列车呢。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基本不作停靠。话说,要论摇晃的话,在雷克勒号上的时候不是更难受么?」

「那毕竟是一艘相当出色的船,只要不遇上大的风浪都出乎意料的平稳哦」

但即便如此,不安也总是萦绕不散。所以这个在脚下弥漫蠢动的微弱震动,一定没那么要紧。何况虽说身躯之不稳乃武术之大敌,但慧太郎对减少影响的方法也颇有建树。

问题在于更加根本性的部分,恐怕就在于自己的性格以及当前的境遇吧。

搭乘雷克勒号的时候,原因主要是对未知的恐惧。想要辨明自己所行之路的思维乃是慧太郎天性使然,而这种天性漫无止境地折磨着慧太郎。可是,现在……

「…………」

上了某人的当了。

最近突然间会思考这种事情的机会变多了。

在两个月前,围绕着一本书同『死神』相争的那次事件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慧太郎不由发出第三次叹息——这次姑且注意不要吵到别人——接着起身下床,装作尽可能自然的动作走向房门。当然,他也带上了收纳于刀袋之中立在墙边的爱刀·无垢娘矩安。

「?慧太郎,你上哪儿去?」

「我找个地方随便逛逛,透透气」

「哦」

亨利应该也察觉到了慧太郎在对身体不适的原因遮遮掩掩,但她硬是没去过问,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然后嘱咐道

「不过别逛太晚了哦?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就该到了」

「我知道了。那么克洛伊就劳烦你照看了」

留下简单的话之后,慧太郎离开了房间。隔了片刻,「一路走好,慧……呜呕」「我肚子有些饿了,慧太郎。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从门的那头传来克洛伊和玛尔缇娜的嘟哝声。前者就不提了,后者的意思应该是「买点吃的过来」。

慧太郎苦笑,不一会儿走了起来。他听着从狭窄的过道上并立着的其他客房中传来的嬉闹声,朝车尾走去。

终点是法兰西王国首都巴黎,那个世界闻名的『花之都』。

据说,这次这样的圣歌队巴黎之行似乎并不少见。

位于布列塔尼地区非尼斯泰尔省最尽头的圣凯萨琳学园,主要为贵族千金就读,是法国屈指可数的名校。所以学园的圣歌队在社会上也有着相当高的评价和知名度,在校外展露歌声的机会也很多。这是慧太郎偶然听说的事情。

距离实在是个不容忽视问题,说以圣歌队无法频繁地前往巴黎,但学园会调整时间表,将公演的委托积压起来一并结算,每年势必会长途跋涉来到巴黎。克洛伊说,虽然这种计划并没有确定的日期,但总之就是某种类似惯例的活动。

大致的日程为火车往返需要四天,在巴黎各处巡回需要五天,将会是一趟合计为期九天的长途旅行。

可要说道为什么同学园的学生中唯独慧太郎混进了如此光荣的圣歌队的异地公演——其实慧太郎自己也完全一头雾水。

慧太郎也算事先拒绝过,并非擅自跟来的,也正式的得到了学园方的批准。

直言不讳的说,慧太郎的职责就是『劳动力』。亨利与特蕾莎学园长进行交涉,以这样的名目半强迫的拉上了慧太郎。当然,实际上这么做另有目的。

「……亨利说的『想见的人』究竟是谁呢?」

慧太郎朝着三等客厢而去,走过车厢的连接部位,边走边嘀咕。

根据亨利的解释,那个『想见的人』现在人在巴黎,似乎已经约好会面事宜了。她说,见那个人的目的是为了就与,以及慧太郎的左眼进行咨询,但将要提及对方身份这个重要的环节时却闪烁其词。

——说实在的,对方不太好见到哦。

——哎呀,平时我们基本都是用书信交流的。前不久,那个人在信上炫耀了他自豪的新学说,,还说毛病人我随便挑呢。

——不过,直接交谈的机会非常少,所以不能做指望呢……哎,真郁闷。

说出这番话的亨利实在提不起劲,就算省去信上的事不提,也能完全明白她不擅长应付对方

,所以慧太郎也无法过于深入地去问。

能推测出,那个人恐怕是学者一类的人物,而且非常优秀。

「唔,只要不是一见面就要解剖我就好了……」

但这也说不准。由于身为当事人,慧太郎当然要亲自前往,如果能弄清一些关于这只左眼——的事情,就该高呼万万岁了。而且这是亨利为慧太郎作出的决断,慧太郎只是一如既往的去相信她。

想着这些的时候,慧太郎已经在列车中走了许久,然而

「……咦?奇怪啊。那个移动商店上哪儿去了?」

本来单纯只是打算转换转换心情,不过现在为了满足玛尔缇娜的要求而在寻找商店,找着找着已经来到了四等客厢。昨天发现的时候,当时一位体态丰满的大婶正推着一辆将过道几乎塞满的大推车,应该不会看漏才对。

「还在前面么?还是在一等客厢?」

不走下去,掉头回去——但还是无法释怀,毕竟都专程走到这里了。

既然如此,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费些功夫把所有车厢全部找一遍了吧。——想到这里,慧太郎朝着被座位与乘客塞得满满的四等客厢看了两眼,伸手准备去拉连接部位的门。

可还不等他这么做——

「「!?」」

门突然向侧旁滑开了。

随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到了胸口。不对,是从门那头出来的『某人』。

似乎刚才不巧正与走进车厢的乘客撞了个正着。慧太郎刚刚察觉到这一点,立刻慌了神。对方体型乍看之下很娇小,而且撞得很厉害,所以慧太郎自己倒还没事,但是感觉对方可能会摔倒下去。然后,对方的背后就是对外敞开的连接部位,搞不好会发生直接翻过护栏掉下车的危险。

「库……!」

慧太郎瞬间松解膝盖,将全部重心弹向后方,同时抓住了眼前人影的手腕。

不出所料,对方差点向后倒去。与此同时,慧太郎奋力地将手拉了回来。对方身体很轻,也算万幸吧?显然不足一个人的重量,再次扑入了慧太郎的胸口。慧太郎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终于还是稳稳地接住了对方。

隔了片刻,门自动关上。面包和点心从人影手中的纸袋撒落出来。随之一段短暂的寂静过后,慧太郎松了口气,卸去了肩头的力量。

「吓、吓死我了……」

怀中的人嘟哝起来。由于对方的脸仍旧压在慧太郎的胸口,声音有些不清不楚。慧太郎二话不说话,先松开了那双纤细的肩膀。对方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开之后,慧太郎这才头一次清楚的看到对方的容貌。

直白的说,慧太郎非常吃惊。他凝视着对方,可谓到了无礼的地步。

因为,对方是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美少女——并非如此。

因为,她那身在法国堪称离奇的装束,在慧太郎眼中却万分熟悉。

「和、和服?」

是和服。只不过,质地和图案均属上等,但并非女性日常穿着的类型。

这或许是硬将高级的绸缎仿照这个样子制作而成的,是洒着点点樱花的优美的浅蓝色窄袖和服与女袴搭配的组合。脚上看上去十分坚韧的皮靴,从少女的袴裾之下微微露出。

在身为日本人的慧太郎眼中看来,这身打扮有些古怪,但白人少女在异国这个布景之下,却显得十分得体,这让慧太郎倍加吃惊。而且这身打扮与拥有一头丰盈的亚麻色头发的她显得不可思议地合身,这更是让慧太郎再吃一惊。

「……你知道和服?说起来,这张东洋人的脸……难道说,你是日本女性!?」

可能是从刚才的台词猜到了慧太郎的人种,少女张大双眼,小题大做地叫喊起来。

接着,她一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徐徐端正姿态,深深地弯下腰。这个动作所表达的意义,慧太郎自当了然于胸。

「……鞠躬?」

「、果然!」

话音刚落,少女就像发条人偶一样抬起脸。

慧太郎被她十足的劲头吓到。她在慧太郎跟前,那双糖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在胸前握紧的双拳上下挥动,俨然一副欣喜若狂的状态。

「果然!果然果然果然!既然连和服都认识,你肯定是日本人吧!?」

「诶?啊、啊啊,是的。不过……」

「啊,何等的幸运,何等的奇缘。『柜上掉食盒(注2)』正是说的这个!」

柜上掉食盒砸到头应该会很痛的。她想说的该不会是『柜上掉牡丹饼(注1)』吧?——就在慧太郎诧异地想着这些问题时,少女又突然原地趴了下去。

※注1:柜上掉牡丹饼原句为「棚から牡丹饼」,天上掉馅饼之意。由于有替换的部分并涉及到原句,所以此处直译处理。

注2:少女的话为「棚からオカモチ」,与原句「棚からぼたもち」一音之差。本卷后面还有许多类似情况,不再累述。

她五指并拢贴地,脑袋垂下几乎要贴到地上。这个动作对于慧太郎来说同样万分熟习。倒不如说,就算说慧太郎对这个动作拥有独树一帜的见解也毫不夸张,乃是日本最高级的礼数。

「土、土下座!?」

是土下座。用亨利的命名,又名『变西瓜虫』。

接着,突然缩成一团的雌西瓜虫——更正,少女维持着俯下脸的姿势,说道

「承蒙危急时刻出手相救,在此表示诚挚感谢!感激不尽,社长先生」

这段日语讹音很重,而且古古怪怪的。

「……………………………………………………」

慧太郎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对方在拐弯抹角地嘲弄自己。

但是,他丝毫感觉不到变西瓜虫的少女是在开玩笑。她的背脊寄宿着坚定的意志。尽管她的土下座在至关重要的完成度上也实在不敢恭维,但她一个外国人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钦佩。既然如此,作为武士门第出身,此刻唯能采取一种方式回应。

「不敢当!请不必挂怀!」

既然对方投以真心,自己也当回以实意。慧太郎也用土下座回应了她。

慧太郎一跃而起,回旋着达到天花板的高度,趁空翻之机端正姿势,朝着地面急速坠下。这是在着地同时完成土下座的独门绝技。少女感觉到了气息,抬起脸,面对正宗的日本传统技艺,感动得不由屏气慑息。

「这是多么,多么漂亮的西瓜虫啊……!」

「呵呵,彼此彼此。你也是非常出色的西瓜虫」

慧太郎对于西瓜虫=土下座的共通认识感到吃惊,但不管怎样,慧太郎此刻明确地感觉到,自己与这位尚不知名字的少女之间,十分意气相投。

强烈的共鸣,甚至一时间盖过了周围其他乘客「妈妈,那两个人好可怕啊!」「别看,不能看!」「喂、谁快来叫人啊!」的声音。

之后,慧太郎突然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正招人白眼后,在少女的引导下,逃也似的转移到了其他车厢。少女说,她刚才看到了商店。

「我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就想去买吃的东西」

少女如此说道,举起了相遇当初就一直拿在手中的纸袋。这的确与慧太郎刚从小贩那里购来的袋子是一样的。在四等客厢大概第两三节的位置,慧太郎终于完成了玛尔缇娜的要求,与少女结伴返回。

「移动商店在这种时候不太方便呢。找不到的话就只能选择去食堂车厢了」

「言之有理。你没想过去食堂用餐?」

「很不巧,因为还有个赖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懒虫拜托人家呢」

「房间?那么,你是一等或者二等——」

「是的,在一等车厢。人家是举家到巴黎旅行哦」

原来是这样——慧太郎想明白了。她在一等客厢里住,那么基本肯定是贵族或者富裕阶层,既然如此,她那奇装异服也姑且能够说得通了。

毕竟现在欧洲正掀起着日本热。各式各样的日本物品以令人怀疑自己眼睛的金额进行交易。在上流阶级中,拥有这类东西甚至被视作某种附加价值。尽管很少会有人实际穿在身上外出,不过可想而知,她很可能是一位富家千金。

慧太郎再次侧眼看了看走在身旁的少女。她的年纪应该比自己还要小一些。至于个子,算是与她年纪相当吧。且不提服装奇特,她的举止和言辞都是十分文雅稳重。只不过,与她的言谈举止相反,眼睛里总是充满着强烈的稚气,身上散发着某种略显奇特的氛围。

「虽然卖东西的很难找,但这真是『受伤的黄门大人(注4)』。因为,我遇到了真正的武士啦!」

少女继续喊起来。她的手贴在脸上,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顺带一提,正确的是『投错反立功(注3)』。受伤的光圀还请尽早进行治疗。

※注3:原句为「怪我の功名」,歪打正着之意。

注4:原句为「怪我のコーモンサマ」,黄门大人指日本江户时代的大名,水户藩第二代藩主德川光圀,由于曾任黄门官,人称水户黄门。

「……你对日本文化似乎

相当了解啊,很喜欢么?」

「是的,我学了很多哦?用俗话说就是『冷岩三年也能焐暖(注5)』!」

「是、是么。不过,这谚语真是大胆的误用啊……哎,还是算了」

毕竟她在石头上刻苦学了三年,也应该认可她的努力吧。

※注5:原句为「岩の上にも三年」,原型应该是「石の上にも三年」,说的是在冷石头坐上三年也会变暖,意为功到自然成,不是她想表达的水滴石穿。

「我听说过很多轶事,从很早开始就很憧憬武士。我都不知道竟然还有女性武士,这可真是『开水灌睡耳(注6)』……果然你也会斩杀恶霸乡绅,会割自己的肚子么?特别是割自己的肚子,人家总觉得这肯定会死的呢!」

「当然会死啊!切腹一般当然会死啊!所以请不要用那种好像问我『为什么还活着?』的期待眼神看我!另外,往耳朵里灌开水是拷问!」

「啊,这是日式的谦逊对吧?我知道的哦。『有才的老鹰指甲剪得深』」

「才不会啊!」

※注6:原句为「寝耳にお汤」,原型应为「寝耳に水」,表示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非常吃惊,晴天霹雳。

※注7:原句为「能ある鹰は深爪する」,原型应为「能ある鹰は爪を隠す」,比喻真人不露相。

再说一次。努力应该给与认可,可是这谚语错得实在不敢恭维。

之后,少女傻乎乎的问题还没有结束。「你背在背上的利剑,一定喝了不少人的血吧?」「发髻收在哪里?」「听说在日本允许男士之间相恋,是真的么?」诸如此类的问题源源不绝,根本答也答不完。她看上去对日本刀格外感兴趣,说她的家人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将一件收藏品送给了她,诚然讲述了一段千金小姐式的插曲。

「此刀名为『刚刀狸猫』!是我死缠烂打要到手的绝品哦?」

「………………狸猫…………」

你的父母似乎花了很大的价钱,不过这大概,是一文不值的劣等品哦——在她万里无云的笑容面前,谁还能点破这残酷的事实呢?

慧太郎和她进行着稀奇古怪的对话,走了一会儿,不久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慧太郎向门指去,对槽点满载的女孩说道

「我的房间到了。我和朋友们住在一起。就是刚才说过的一个学园的同级生」

「啊,来法国留学之后的『吃了很多荞麦面的同伴』……」

「『同甘共苦的同伴』对吧。话说,已经连原型都看不出来啊」

「……唔唔,好奇怪。人家明明有好好按教的那么说的啊」

虽然不知是谁教的,不过那个人一定对日本怀恨在心。

慧太郎刚刚想到这种事,少女接着又战战兢兢地说起来

「请问,如果方便的话,能再跟我聊聊么?」

「?什么?」

「我想请教日本的事情,还想请教许多其他的事情。我们才刚刚萍水相逢,实在不敢提出过分的请求,不过……你、你瞧,有句话不是说『擦了袖子就要干掉(注8)』么!」

「才没有。杀气太重了」

※注8:原句为「袖振り合ったらヤッチマイナー」,原型为「袖振り合うも多生の縁」,相逢便是缘。

慧太郎转念一想,亨利说就快到巴黎了,不过自己也要回报这位少女的热情。只是一会儿的话,玛尔缇娜应该还饿不坏的吧。

可就在这个时候。少女突然被弹开似的,朝一旁仰望过去。

感觉就像是被人突然从背后拍了下肩膀一样。

「…………真是的!明明废人一个,使唤人倒是挺拿手!」

接着,她表现出愤慨的样子,说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虽然她可能害怕被慧太郎听到,声音压得很低,但她的独白还是之子不漏地被慧太郎收入耳中。

废人?谁?——就在慧太郎傻眼的时候,少女不久心灰意冷一般叹了口气,肩膀失落地垂了下来。然后,她依依不舍地再次转向慧太郎。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虽然很想请教日本文化,但还请允许我取消这冒昧的请求」

「咦?啊,这当然没事。嗯,这也没办法了」

「是。真的非常抱歉」

少女急急忙忙地行了个礼,慢吞吞的转过身去。或许因为难得遇到了日本人却没能聊得尽兴,显得十分遗憾,她之前活泼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消沉起来。

慧太郎不忍心看到她这个样子,这草草的分别也令他不由心生寂寥之情,虽然觉得有些多余,但还是不经意地朝她离去的背影喊了过去

「——我是慧。秋津慧。你的名字呢?」

少女一下子停了下来。她张大眼睛,微微转了过去。

「诺……诺娅」

「这样啊。诺娅,你坐的也是这辆列车,去的应该是巴黎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我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这是没有保证的言语。要是让亨利听到,一定又要接受严厉的训斥,一定会被她说「怎么能给对方无法回应的期待!」。

可是,少女——诺娅最终还是像绽放的花蕾一样,笑逐颜开。

「是!到那时还请务必与诺娅好好相处,慧大人!」

她最后再次深深的鞠了一躬,之后再也没有回头,一路小跑离开了车厢。被留下的慧太郎仿佛感觉到了一阵微微的旋风,视线在她背影消失的那扇门后,一时间呆呆地彷徨起来。

不知从何说起,总之是个奇怪的女孩。

装扮也好,言行也好,登场的方式的也好,给人的感觉也好,不管什么方面,全都很奇怪。

「诺娅、么」

慧太郎几次念着她的名字,感觉自己的嘴角自然而然的放松下来。

在离开房间时,堆在胸口的沉闷感觉,如今也不可思议的消逝无踪。似乎这多亏了诺娅,自己的心头愁苦才会消解。慧太郎对她萌生一股感激之情。

「一言为定。要是能在巴黎再会就好了呢」

慧太郎苦笑着打开门,回到房间。虽然得到了出乎意料的旅行见闻,但慧太郎不知该对「欢迎回来」出声相迎的三名室友如何启齿。慧太郎想到,那位少女是那么的不可思议,要让她们相信这番话,必定将是一项艰苦的工作。

「人家回来了」

「……你也太慢了吧。究竟跑哪里去了?」

回到一等客厢的房间,废人立刻训斥起来。

虽说坐在床上的这个男人总是蛮不讲理,已经多见不怪,但还是有些无法释怀。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更是如此。诺娅鼓起脸,将手中的纸袋放在了桌上。

「说得就像诺娅不对似的。诺娅为了找小贩跑遍了整辆车,这得怪谁?至少犒劳一下诺娅啊,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换而言之,废人正是诺娅的父亲。他不辱废人的身份,以一副懒散的姿势摆着臭架子,一边诠释着废人这个词,一边将女儿正当的论点一脚踢飞。

「傻瓜。天下间女儿为老爹效劳乃是天经地义的。凭什么要慰劳你」

「太、太不讲理了!刚才在诺娅脑中,突然浮现出『往马耳朵塞大佛(注9)』这句话哦!?」

「噢噢,或者是『给释迦摩尼讲忍法』呢。行了,快把早饭给我」

※注9:原句为「马の耳に念仏」,原型为「马の耳に念仏」,对牛弹琴之意。

面对傲岸不逊地提出要求的父亲,诺娅勉为其难地从纸袋中拿出刚买到的面包,递了过去。

「诺娅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想了……爸爸经常教给诺娅的那些日本知识,真的是对的么?在出门之后的这几十分钟里,诺娅超~怀疑啊」

「昂?你丫竟然怀疑你爸这个唯一绝对的神……先不提这个,『出门之后的这几十分钟里』是什么意思?出什么怪事了么?」

「是的,诺娅得到了一次非常棒的邂逅。不过才聊到一半,某人就像催命一样,气死人了」

即便知道诺娅的话中充满了责难,父亲还是只顾把面包满满地往嘴里塞,无言地催促她继续说下去。诺娅无奈,只好将与那位大和抚子的——与秋津慧的相遇,以及好几次被她教训的日语用法适当扼要地进行了说明。

「什么?来到法国的日本女人?」

刚一说完,父亲便有些傻眼,顷刻之间又变成一幅不开心的表情。

「……嘁,净会多管闲事。把正确的日本知识教给诺娅有什么意思,灌输错误的知识才好玩啊」

「?您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话说,你把这个给忘了吧?」

父亲叹着气摇了摇头,接着将放在自己身旁的两件东西随手扔给了诺娅。诺娅娴熟地接住了两件东西后,父亲首先指向了其中的棒状物,接着说道

「这些就是你的手脚,所以要寸步不离的带在身上——我不是这么交代过么?」

「……诺娅觉得在狭窄的地方会碍事啦。而且诺娅也有其他的护身方法」

「说蠢话。竟然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碍事,这就是你

还不成熟的证明。配合状况改变做法,这不可取,以后不要去沾染这种小聪明。这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父亲冷冰冰地撂下话,接着食指又滑向其中另一件,装饰品。

「然后这东西我没说让你一直戴在外面,毕竟有些招摇。不过好歹也应该当做心理准备,至少也该带上。我说,你对自己的身份真的有自知之明么」

「父、父亲大人跟人家讲『自知之明』!?竟然偏偏是父亲大人跟人家谈这个!?」

「那当然。你可别枉费爸爸我一直充当反面教材的辛苦啊」

说得就好像「我废人的习性全都是为了你好」一样,诺娅的叛逆心冲破极限满溢而出。可是还不等诺娅抱怨,装配在房间中的传声管便响起了迟缓声音。传达的意思是,接下来要通过隧道,要关闭窗户。而事实上果然与传达的一样,黑暗立刻降充满整个房间。

「——哦,真少见啊」

在黑暗的另一头,父亲忽然出声。这时进入隧道已经过去了几分钟。

「喂、诺娅。稍微看看窗外」

「?怎么突然让人家……哇、哇哇!」

诺娅在黑暗中视线一转,不禁欢呼起来。在外面,是星罗棋布的天空。

不,若称之为天空,可能距离太近了些。而且不但光量有些淡,而且这些星星本身也非常大。长度可能超过一米的一团青色光辉,不知为何密密麻麻地将隧道内壁完全覆盖。诺娅对这幻想般的情景,一时呆呆地看入了神。

「这是『幽玄萤』。话说,已经到这个季节了么」

「是么?」

「是啊。看来是在这个隧道里筑巢了。附近也有条大河呢。在我的故乡,那个被称做『人死之后会变成的样子』,是不吉利的呢」

那到底是生物发出的青光,确实正蠢蠢欲动着,就像漂浮在半空的鬼火一般。不过诺娅并不觉得这幅光景有多阴森。

「真漂亮啊……」

「哼,不过总觉得暗示的味道很浓呢」

不久,蒸汽机车穿出了隧道。接着,传声管中再次发出了迟缓的声音,告知终点就快到了。诺娅一边注意着向后流逝的黑暗,一边打开窗户稍稍探出身去,看到了远处的街景。

是巴黎。

法兰西王国的首都,欧洲的潮流发祥地。

就算距离上不足以仔细地判别出来,但兴许也能透过车窗瞻仰到著名的建筑物。雄师凯旋门、卢浮宫美术馆、另外还有巴黎圣母院。

「呵呵,好激动啊」

「你喜欢就好,既然如此,就要好好地将眼前的风景铭记在心哦」

即便目的地近在眼前,父亲仍旧一副懒洋洋的态度,然而,父亲的眼角微微施力。看到父亲嘴角露出肉食野兽一般地笑容,诺娅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开始躁动起来。

父亲郑重地讲到。

不管怎么说——他稍作停顿,接着说道

「——花之都这最迷人的姿态,这大概是你能看到的最后一眼了」

听到平静的语言,理解其中蕴含的真意。

诺娅忍不住笑出声来。她高雅地将手放在嘴边,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可是,她仍放纵那股好似发作一般涌上的冲动,任尤其摆布。

「是啊。真令人心潮澎湃啊♪」

发自肺腑,心醉神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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