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来得猝不及防。
「……!」
平时起床后难受的习惯不知上哪儿去了,秋津慧太郎刚一恢复意识,便从之前躺着的床上跳了起来。然后,他感受到了周围尖锐的气氛。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无垢娘矩安——太好了,好好地就在身边。
好歹自己的爱刀姑且算是回收了,正竖在床边。慧太郎刚一伸手,剧痛从左肩到右侧腹放射开,但他对此并不太过介意。他知道是谁伤到的自己,因为上半身没穿衣服,一眼便知伤口进行了紧急处置。现在已经基本痊愈了。
时间是夜晚。从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来看,已经快转钟了。
可是今晚,恐怕已不是在里格瓦尔宅邸进行战斗的『那一晚』。
就算从身体各个部位的状况来看也能知道,不可能只过去短短几个钟头。换而言之,自己至少已经悠闲地睡过了一整天。
现在身处的房间超乎常理得豪华。房间宽敞得匪夷所思,床上还配着华盖。房间内匠心独运的设计和装饰品,全都真金白银,镶满宝石。岂止令人眼花缭乱,简直是令人审美观发生错乱的巴洛克风格。直达天花板的大窗外面有阳台,在那边更有一座会让人错认成湖的巨大依水公园。这派头仿佛是王族的住所,但自己究竟是被谁送到这种地方来的呢?
「……啊」
慧太郎在惊讶之余继续打量房间,途中发现了一个样式熟悉的旅行包。
放在沙发上的那个包毫无疑问应该是留在『格瓦尔宾馆』的自己的包。慧太郎冲过去试着在里面检查了一番,带来的东西全都在里面。
慧太郎疑虑加深,可他还是先把男式服装取了出来。他不容许一直放着自己半裸,便迅速地换上衣服。换好衣服之后,心情也稍稍地沉静下来。
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与克里扎里德的对阵中,自己败在他一刀之下。
昏厥之前所受到的伤害太过剧烈,战斗的昂扬感即便在醒来之后,一时间依旧意犹未尽,可纵然将神经磨砺至极致,敌人如今也不在此处。应该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恶」
慧太郎阖上眼睛,粗声怒骂。这是第二次尝到明确的败北。
而且这次和约瑟夫那次不同,是在万全的状态下被同样使用云耀的人,面对相同的云耀正面败下阵来。虽然都是以『无需二刀』著称的奥义,可是自己的剑却没能够抗衡药丸的剑。
不甘心。
这种纯粹因为『输掉』而感到的不甘心,兴许睽违已久。
没能帮到别人,没能将思念传达给对战之人,这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已经尝到过不少次。可是,只因剑的造诣不及而令自己咬牙切齿的情况,感觉至少在来到法国之后尚属首次。
药丸长左卫门兼武。如果克里扎里德真的是『那样』的话,毋宁说自己一介晚辈败下阵来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本来应该对对方的技艺五体投地就好,然而燃烧的愤怒没出息地喷涌而上,甚至无法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进行掩饰。
心中也同等地熊熊燃烧着,对胜利的强烈欲求。
「——想赢,只要求胜之心犹存,就不成问题」
慧太郎用师傅的话讲给自己听。那时的自己比起现在还远远不够成熟,每当被打得落花流水之时,师傅就会如此教导自己。与此同时,还会告诉自己「想赢,首先就要站起来」。
慧太郎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深呼吸。他许久之后睁开眼睛,虽然仍未恢复平常心,但已经让自己取回了能够行动的冷静。
「好」
记挂的事情太多太多。为了了解里格瓦尔宅邸那起事件的始末,为了确认亨利以及大家的安危,自己也必须及早离开这里。
慧太郎想到自己如今可能正深陷敌阵,于是慎之又慎地向房门走去。
然而就在此刻。
『喂,你想跟到哪里来!?』
忽然传来了声音。是从屋外传来的。
『当然,小姐纵然要到天涯海角,吾辈也自当遵循首相阁下之命,侍奉左右』
『谎话连篇!这只是单纯的监视吧!喂,你也说两句啊!』
『……不、我倒没什么要说的……』
『亨雷特,你稍微冷静一下。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兴奋过头了哦』
声音的主人们似乎是朝着这间房来的,当然也没有规定必须等到他们到达不可。慧太郎坐立难安,夺门而出。
对方立刻看到了他。他们四个在长长走廊的另一头,如今朝着刚从房间出来的自己,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望过来。他们都是自己所熟悉的面孔,而其中最先回过神来的
「慧、慧太郎!太好了,你醒过来了——这、啊啊!?」
是亨利,可是率先扑入怀中的,是克洛伊。
「慧!你太让我担心了!」
「啊、啊啊,嗯……我刚醒……啊、啊哈哈」
在怀中涕泗流涟的克洛伊让慧太郎很是欣慰,然而该说是理所当然,亨利在那头爆发出可怕的不悦气场,被两人夹在中间的慧太郎不由举足无措,也无法率直地为再会而欢喜。
「……给我立刻闪开,你这胸部。这可是我的职责」
「你还是彻底死了这条心吧,亨雷特。这算先到先得哦」
如此向亨利谏诤的,是特蕾莎修道院长。在她背后,体型犹如不倒翁一般的宪兵一脸严肃,作仁王立。虽然未曾与之交谈过,但他就是在巴黎大学同雪兰与米歇尔对阵过的那个男人。记得名字叫做,恩奈斯特·欧杰·德·拉·博美斯尼尔。
「? ???」
这样的状况让慧太郎一头雾水。这是什么阵容?为什么亨利她们会和宪兵在一起?
「……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整天哦。与交手是昨天晚上」
原来如此,基本与预想一致。只不过,在亨利说出组织名称之后,所有人的脸上立刻笼罩上了一层阴云。特别是亨利,还有如今总算从慧太郎怀中离开的克洛伊,非同一般的复杂之色从她们脸上飘过。悔恨、困惑、不安、愤怒——这些汇集在一起,交混成某种卑屈之色。感觉这样的表情并不适合她们。
没多久,亨利叹了声气。接着,她又转向博美斯尼尔,说道
「少校。他醒了,接下来怎么办?」
「全员到齐就好办了。接下来请随吾辈到首相阁下身边」
「……是么。果然是这样」
「?等、等一下。你说首相,难道是……」
慧太郎听到不对刚刚出声诘问,特蕾莎便简洁地作出回答
「是蒂耶尔首相」
「什……!?」
阿道夫·蒂耶尔!?到那个男人身边,这也就表示,他在这所建筑物中!?
越来越搞不明白了。亨利一边转过身去,一边对目瞪口呆慧太郎说道
「时间宝贵,边走边说吧。反正要到那家伙的房间路还远着呢。在路上应该能够简单地说明情况吧」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此处乃是凡尔赛宫。慧,你知道么?」
慧太郎带着吃惊的感情先且只询问了地点,而克洛伊的回答又让他大吃一惊。
「凡、凡尔赛宫!?那么,已经离开巴黎了!?」
「我们没有否决权,是被宪兵队强行带过来的。……但不管怎么说,巴黎现在硝烟四起,眼下已经形同鬼城,实在不是能坐地商量的地方呢」
听到亨利若无其事讲出的话,慧太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当场驻足不前。
看来自己睡着的短短一天里,事态似乎已经正式推向无路可退的状态了。
据说曾经在波旁王朝的最鼎盛时期,太阳王路易十四如此说道。
——建造一所有史以来最大最辉煌的宫殿吧!
接受他的这个要求建造而成的凡尔赛宫,正是奢华绚烂的代名词,正是黄金时代象征性的建造物。
它坐落于巴黎近郊的一个与它同名的小镇。即便在路易十四死后,首都也好几次迁至此处,在那时,凡尔赛宫似乎被视作正式的王宫。实际上,它在知名度和壮丽程度上,都远胜巴黎的卢浮宫吧。
昨天造访里格瓦尔宅邸之时,慧太郎便焕发出一种换成语言即为『仿佛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的珠宝匣』的感受,殊不知竟真正踏入了那位王妃集奢华于一身的地方。在这角角落落都极尽奢华宫殿中,对于注重侘寂(注1)的日本人来说,在感性上实在难以跟上。
※注1:侘寂是一种以接受短暂和不完美为核心的日式美学。侘寂的美有时被描述为“不完美的,无常的,不完整的”。它是从佛教三法印派生的概念,特别是无常。
不管怎么说——有得走。
亨利说的没错。
这里很大。特别的大。而且费尽周折总算到达的客厅,蒂耶尔不在里面,又从正在值守的宪兵处得知蒂耶尔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接着又走了一段漫长到令人厌倦的路。
殊不知对现状的解说有充分的时间。
「……是么。巴黎现在,成这样了啊……」
讲完一切之后,慧太郎对事态的规模以及进展的速度,皱紧眉头。
大量的入侵巴黎。紧急避难警报发布。现在居民避难率不足六成。虽然军队警察全体动员进行处理,但城里的枪声仍未有停止的迹象——
令人吃惊。短短一天,事态竟然恶化到如此地步。
自己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却只能呼呼大睡,慧太郎对此倍感惭愧,如今立刻膨胀起了救济之心,恨不得立刻奔赴巴黎救助他人。
「不行。我不觉得你现在单枪匹马冲进城里会起到什么显著的效果。相比之下,我们还有事情必须先在这里进行确认」
慧太郎被走在右边的亨利先行拦住。
慧太郎明白,自己不能贸然行事,必须思考自己这一行人身处这凡尔赛宫的意义。接着,慧太郎向亨利询问。走在过道上的人数依旧是五个。
「亨利,的入侵果然还是……?」
「那还用说,当然是的手笔」
爱虫女孩气愤地说道。昨晚在里格瓦尔宅邸的那起事件中,她忍痛消灭了不少用于袭击的果蝇型的,现在语气有些粗暴。
「在城里肆虐的在种类上似乎并不一致。只要不像亚巴顿的玩笑那样引发特殊的集群行动,『他们』应该不会集结庞大的数量,步调一致地出现在人口密集的地方,这种情况很不自然。而且那帮家伙,这次似乎并没有要使役『他们』的意思。姑且不提数量,种类不同的话魔法术式也要相应增加,实在无法完全操控」
「换而言之,将放到街上之后就放任自己乱来了……?」
「对,就是这样。是用来对付军队和警察的佯攻呢」
「那么,他们不惜做到这个地步的目的是什么?」
巴黎将会消失——昨天克里扎里德临走时似乎留下了这样的话。
一般来想,从市区被破坏的现状感觉已经猜到了,可是对方说的是『将会消失』,这个说法有些引人深思。
「……关于这件事,他们还什么都没说。当前似乎没有发出任何犯罪声明,对克里扎里德话中的真意,仍旧一头雾水」
此时,亨利向走在最前头的博美斯尼尔投去别有深意的视线。
「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大概只要问一问蒂耶尔首相就全清楚了吧——你说对么,少校?」
博美斯尼尔被亨利试探却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转过头来。取而代之,慧太郎用视线问亨利「此话怎讲?」。
「很简单哦。我的意思是,那只老狐狸对现在城里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支撑亨利这种说法的道理听起来实在太过荒谬,慧太郎不由张大双眼。
「不会这样的。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国首相哦?威胁本国首都的行为,怎么可能……」
「……你说得对,一般来想确实很奇怪。可是那家伙实在太可疑了哦」
亨利讲到,虽然是从市区外入侵的,但由于为数庞大而且当中多含飞行种,毋宁说『从一开始就在巴黎市内』才比较自然。然后她还说,如果这个假说成立,要运入大量的并隐藏到现在这个阶段,必须动用大规模的设施和手段。
「总而言之,疑点根本不胜枚举哦。既然蒂耶尔也在昨天的派对上露过脸,那么最先怀疑到他头上,也算是天经地义」
亨利几乎一口咬定地如此说道,再次将话锋指向博美斯尼尔。
「博美斯尼尔少校,实话实说怎么样。你好像不是那种擅长表现的人,即便如此,你不过一介宪兵队的少校,却能够这样随同蒂耶尔共同行动,想必以某种形式与那只老狐狸串通了吧?那家伙究竟目的何在?」
「……吾辈无可奉告」
他依旧背对着亨利,只是这样说道。感觉到,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些微的苦涩。
据说昨晚从里格瓦尔宅邸撤退之后,以保护的名义将自己和亨利等送到这里来的人,正是他。他看上去为人诚实,可竟然却是蒂耶尔的心腹,实在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慧太郎感到纳闷。
关于袭击昨天派对的意图,慧太郎已经从走在左边的克洛伊口中听了七七八八。
骤耳听来实在教人难以置信,阿尔蒂尔·里格瓦尔其实是一个叫马克西姆的人乔装而成的。据马克西姆所说,出席派对的人中包括了许多拥有反政府思想的人,组织的第一目的便是根据某人的指示,将他们连同被引出的波拿巴派先锋一网打尽。
那个『某人』指的是谁,当然不言自明。蒂耶尔与存在暗中勾结的情况,已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可是,即便因为这样而说蒂耶尔支持恐怖组织蹂躏,还是说不过去。感觉法国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利益。
「——Mlle.秋津,你在这种地方苦恼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看到慧太郎正嗯嗯地沉吟,稍微走在后面的特蕾莎如此说道
「马上就能谒见首相了。还是向本人询问吧」
或许该说这也难怪,虽然她脸上挂着平时那张柔和的笑容,但还是难掩憔悴之色。慧太郎有些担心,转向背后。
「请问,修道院长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回学园去呢……?听说宪兵队要扣留的只有我们三个吧」
「无须担心,我已经把大伙交给米雷修女她们了。国家宪兵队的诸位也会用飞艇确实地将大伙送到,我能保证大伙一定会安然无恙」
「哼,这是在不能相信的大前提上才说得这么坦然自若的呢……」
宪兵队的约定没有任何保证——亨利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不过,我也赞成慧太郎的意见。修道院长既然能逃还是尽早回学园吧。接下来的发展谁也说不清楚」
「别说傻话了,亨雷特。我校还有四名学生留在这里,我身为学园长岂能只顾自己逃跑?」
「「「、」」」
特蕾莎的无心之言,让气氛凝结。
亨利倏地柳眉倒竖。克洛伊深深地垂下头,慧太郎也双眼微阖。
唯独说出这番话的特蕾莎依旧不改那天性使然的亲切笑容,静静地守望着在纠葛中动摇的学生们。所以特蕾莎察觉到了,察觉到了刚才自己的『失言』。
「……修道院长,你老糊涂了么?学生人数是三个哦」
「不,一共四个人」
亨利的眼中充满了烦躁。她之所以从刚才开始一直恶声恶气,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这个,而这也是克洛伊一蹶不振的原因之一。问题正是出在那『第四个学生』,不作他想。慧太郎听过了亨利事务性的解说之后,也理解了情况。
「呐、亨利,玛尔缇娜她——」
「别说了,慧太郎」
就算硬是去涉及这个话题,得到的回答也是明确的拒绝。
「现在我不想听敌人的事」
敌人。
你是这么一口咬定的么,对玛尔缇娜·罗塞里尼。
对那个充满谜团难以相处,却又不可思议地让人无法憎恨的少女。
在这吵吵闹闹的两个月间,四个人总是在一起,可其他三个人中与她相处最久的,偏偏就是亨雷特·法布尔。
「…………」
亨利此后不再说话,面朝前方陷入沉默。慧太郎对她这种顽固的态度,莫名地气愤不已,准备继续说下去。可不凑巧,博美斯尼尔早他一刻开口说道
「就要到『镜廊』了,还请小心不要别被吓到」
他的话非常正确。因为就在短短数米之外的走廊尽头,公认为凡尔赛宫中最美的光辉璀璨的空间,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这里是凡尔赛宫的精华,其震撼力甚至让人无力叹息。没有人为之驻足,想必是多亏了博美斯尼尔的忠告,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吧。
这是水晶与镜子交织而成的,难以言喻的梦幻般的情景。
光线被关在这个玻璃笼中,就像笼中之鸟无所遁形。
现在不巧正值深夜,倘若不是重复漫反射的灯光,而是阳光照射的话,这里一定将会成为不辱路易十四称号的太阳御座吧。天顶是藉勒勃兰之手创作的,歌颂太阳王诸多光辉伟业的巨幅画卷。
然后在这个名为『镜廊』的巨大长廊的正中心
「——嗨、诸位。欢迎来到特等席」
以悠然的风貌伫立着一位瓜子脸的壮汉。
阿道夫·蒂耶尔。法兰西王国现任首相,私通恐怖组织,诡计多端,或许正是让巴黎市区陷入危机的罪魁祸首。
「接下来将展开世纪最大的活动。大家正好赶上,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郑重其事地如此说道,不知为何,他现在身穿礼服。他手中端着满满的一杯葡萄酒,视线投向窗外辽阔的夜空。从方位而论,那边应该是巴黎,然而不可能从此处用肉眼辨认市区情况。
「「「「………………」」」」
慧太郎等人一脸严肃地面对蒂耶尔。他仿佛放弃主导权一般,微微歪着脑袋,无言地等待慧太郎等人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日期已然交替。圣凯萨琳学园圣歌队公演之旅第七天。这本应该完成了所有的公演邀
请,兴高采烈的离开巴黎打道回府的最后一天。
「——告诉我们」
首先,亨利用坚定的口吻打开话题。
「你的目的是什么?想把巴黎怎么样?」
〇
枪炮声不绝于耳,响彻街道。
与之重合震撼黑暗的,是无数的所发出的悲壮的尖锐声音。
或许是专挑肉食性·铁食性的凶猛物种放到街上,效果立竿见影,一无所知的警察和军队最下层的人为了迎战忙得不可开交,战场之中终归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人的阴谋。自动甲胄、蒸汽战车,包括最先进的气囊内藏型飞艇都拿了出来,正在奋战,但演变成市区战之后,事态似乎无法轻易平息。
「……花之都也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玛尔缇娜在高处一览巴黎情况。她一边用手按着头上的迷你礼帽,防止它被风吹走,一边呢喃起来。
她现在正站在雄师凯旋门的顶上。
这是皇帝拿破仑一世为纪念一八〇五年打响的『奥斯特利茨战役』建造的巨大拱门。玛尔缇娜在拱门的顶上,现在正专注等待着完成自己使命的那一瞬间。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时许。马上就要破晓了。
由于城中居民的避难在超过五成之后进展开始变得非常迟缓,于是硬是让作战实行时间大幅推迟,但拖延终归还是存在界限。
只要稍微想想就会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王公贵族和资本家们会出动私人的飞艇,通过事先做好的准备优先保障其他的逃脱方式,很快便能离开市区。但是既没有钱又没运气的人就不尽然了。大多数人难以逃脱的情况,可谓是已经注定的。但愿避难率达到八成的这个希望,果然是任性又分不清现实的天真戏言。
姑且跟预定的一样,凯旋门周围已经看不到任何孩子了。
由于作战的要点是让这一带分离出来而放出,在各处布下了驱人结界,战斗主要发生在城市的南侧区域。从这里能够确认到的,充其量只有夸张的声音与熊熊燃烧的火焰而已。
但即便如此,战斗的残酷,渐渐破坏的街道的凄惨也还是传了过来,而且一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脚便不自主地颤抖起来。玛尔缇娜想看看其他人都怀着怎样的心境,视线移向眼下,只见聚集在戴高乐广场的成员们,没有一个人表现得心浮气躁,全都神情坚毅。
唯有一点,就是不见指挥官的身影,不过——
「唷,这里可真冷啊」
「、」
从背后被人搭腔,玛尔缇娜险些失去平衡。
脚只要稍微向外踏出,等待自己的将是头朝下直坠地面。玛尔缇娜吃惊过后恢复姿势,向对方瞪了回去。在那里,是一位将雅致的和服披在肩上,有着一头在夜色中依旧分外夺目的全白头发的男人。
『右之剑』,克里扎里德。
据说本名是药丸兼武。他肤色略黑,面容充满野性。身体久经锻炼却并不彪悍,在东洋人中个子还算一般,所以会让人联想到豹子。
虽然外表看上去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事实上他在看上去很年轻的高级干部中也不例外,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了六十岁。他加入组织虽然时日尚浅,但或许是由于他展现出了将上一代『右之剑』拉下马来的无人能敌的强大,所以与周围的人相处还算不错。玛尔缇娜虽然知道这个男人是日本人,但从未听说了他就连出生地也与那个秋津慧太郎一样,所以昨天诺娅透露此事的时候,玛尔缇娜非常吃惊。
这时,玛尔缇娜一边思考他是什么时候爬到上面来的,一边说道
「不要消除气息再接近我」
「我没有消除气息啊,是你心不在焉吧」
他说的或许没错,但是,玛尔缇娜不会坦率承认。玛尔缇娜简短地催促他说下去
「于是,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啦,只是感觉我们之前都没有好好说过话。我觉得在干大事之前应该先敞开心扉。可以坐你旁边么?」
玛尔缇娜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他立刻「不客气了」用年迈之人特有的陈腐腔调说道,盘腿坐下。
「我们没有接触点纯属理所当然。我在组织中基本是个另类」
「我知道。不过你跟上代的『右』交情很深吧?」
交情很深,虽然不知道这种描述是否合适,但事实如此。他是致使玛尔缇娜加入组织的一个人,所以了解情况的他,比其他人与玛尔缇娜说话的机会更多。要说其他有言语往来的人,顶多就是女王和『左』,然后就是马克西姆了。
「哎~……难道因为我把上一代从『右』的位置上踢了下去,让你记恨了?」
「不是。那是堂堂正正战斗之后的结果,对吧?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将由合适之人接手,这是规矩」
而且,虽然上一代『右』确实是将自己从设施中解救出来的恩人,但他在某种意义上是与『左』不同的人格有缺陷的人。两人虽有交集,但并没有亲密到以父女相称的地步。
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之中本来就没有玛尔缇娜的容身之处。正因如此,玛尔缇娜虽凭着特殊的身份无需要加通常的任务,但专程毛遂自荐潜入了学园。而她正是为了能够离开组织的大本营才这么做的。
「……我从你女儿口中听说了」
「嗯?」
「你杀了斯金纳呢。据说是因为他态度一直暧昧不清」
克里扎里德嘴角微微上扬。玛尔缇娜不加理会,接着说道
「你也不相信我么?」
「老实说就是这样」
我猜也是——玛尔缇娜心想。这应该是组织中大多数成员共同的意见吧。毕竟自己被认作是个喜欢公然翻脸的人,招人反感也在所难免。就算自己有女王的金牌令箭,在感情上还是不受众人待见。
从刚才斯金纳的话题能够察觉到,这个男人是拘泥于那一道线的类型。自己若非『咏唱者』,或许早就成了他的刀下鬼吧。
「我会完成使命的。因为我已经决定了」
「我倒是但愿如此,可你表情怎么也不像做出决定的样子呢。我怕的是你在关键时刻让计划前功尽弃。明白么?」
嗯——玛尔缇娜轻轻点头,然后稍稍思考过后试着问了出来
「你由衷的赞同的理念么?」
「那当然。不管怎么说,我就是因为变成才从故乡遭到流放的,那些家伙就喜欢用居高临下的——喂、怎么了?既然问我这个,你果真看法不同么?」
「我赞同。只是怀有疑问」
这才不叫赞同啊——克里扎里德愣愣地咒骂道。
玛尔缇娜忽然察觉到,再次向广场俯览。聚集起来的同胞们的对话御风而来,传进了自己耳中。特别是那圈子中心的四个人所说的话。
『雪兰大人也精通舞蹈么?难道会跳足蹈手舞?』
『才不是!我才不知道什么那什么足蹈手舞!感觉你的词完全用错了,也有这种意见哦!我的舞是更加优美的——』
『哥萨克舞、的话……我也、很……拿手哦』
『哇,米歇尔的哥萨克舞似乎很有魄力呢』
望着进行着这样的对话,在重大任务前夕却未尝自命不凡的精锐们,不久,玛尔缇娜将自己心中的疑问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他们果真也是这样么?对组织的目标所在没有任何怀疑?」
「至少他们已经下定决心了。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着复杂辛酸的过去。在这方面是动摇不了的啊。……不过,诺娅那家伙属于例外就是了」
没错。不论多少次都会说,这是既已决定好的。只要它的可能性更高,哪怕是不顺应本意的轨道,也要选择。自己并没有坚强到能够选择在自己想要的轨道上前进。不,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所以已经铺好的轨道是不可违逆的。所以只能抛开无用之物,选择高效。
这很正常,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人的选择,并没有女王所说的那么多,即使有,也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无法选择的选项』。玛尔缇娜认为,放弃也是一种出色的决断。
「那么,你打算把你朋友怎样?就是那个在里格瓦尔的大屋里,最后跟你说话的,那个叫法布尔的丫头。你那样可以么?」
突然,被意想不到的人问出了意想不到的问题,玛尔缇娜睁大了双眼。
「……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呢。口口声声的担心我会破坏计划,怎么又来煽动我的友情?」
「白痴,我说的是『理』。虽然我完全不信任你,可是对你来说能信任的人又如何呢?信义是如此轻易就能背叛的么?」
克里扎里德不知不觉间躺了下来。他用双手充当枕头,放在了脑袋下面,一边随意地摆动翘起的腿,一边看着云峰中露出的星星。
「如果你真的要背叛我们,到那时我会干净利落地取你性命。然后,将这次的计划暂且推迟,寻找其他的咏唱者。不过这样的话,不知道又要花去多少时间,而且此前同伴们牺牲的生命以及耗费的金钱和功夫,都将付诸东流呢。坦白的说,那可真是糟透了。虽
然糟透了,但强行拽住心猿意马的家伙,于『理』不合啊」
「………………」
原来如此,是这么想的么。在玛尔缇娜看来,克里扎里德这个男人是个尤为不合常理的人,可他的思维说不定毋宁是一般的武士思维。根据以前『左』讲过的日本的轶事来看,感觉慧太郎才是异端。
「于是,你要怎么样?你的心在哪里?」
「……我……」
玛尔缇娜有些支支吾吾。她不知不觉间指头摸了摸头上的迷你礼帽。
为什么自己会戴着这种东西呢?迟来的强烈后悔在胸口飞驰开来。在离开废弃工厂的时候,本打算把它还给亨雷特,可如今感觉它单纯地成为了自己留恋的象征。
「我的、心之所在……已经没有了。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丧失了」
漫长的迷茫之后,最后只是如此回答。最后,不知克里扎里德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注视着玛尔缇娜,但没多久又不耐烦地哼了起来。
「哎呀哎呀,怎么都谈不到一块去啊……」
他轻轻地嘟嚷之后又缓缓起身。
「算了,不管怎样都没时间了。刚才虫报来了」
玛尔缇娜倒抽一口凉气。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然而克里扎里德完全不顾玛尔缇娜已经领会,仍旧煞有介事地接着说下去——换而言之,他的意思就是这么回事吧。
「准备好了吧。该你出场了,咏唱者」
要是动摇,就斩了你。
被他如此暗示,玛尔缇娜表情绷紧。她咬住嘴唇,按捺住胸口的痛。
玛尔缇娜·罗塞里尼,已经不喜欢唱歌了。
理由有两个。一是由于自己曾经在梵蒂冈的设施中所进行过的残忍之事在脑中挥之不去。
然后另一个是——
「……我知道了」
这一次,玛尔缇娜确认了自己内心的最初动机。她心中默念「无需迷茫」,将纷乱的线强行拉成一根。
玛尔缇娜将这根线视为轨道,不久踏出了最初的一步。
〇
「我的目的?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我国繁荣」
蒂耶尔以稳重的答复,回应了亨利抛出的问题。
在凡尔赛宫的『镜廊』中对峙的王国现任首相之一,在相见之时便仍是以往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伫立于此。慧太郎不由颦蹙。
慢说半分愧疚,他甚至以笑容欢迎前来弹劾的人。慧太郎心想,若是这样,倒宁可他对自己不屑一顾。
「……为了法国?」
亨利皱紧眉心,舌锋尖锐粗声说道
「别说笑了!你知道现在巴黎变成什么样了么!?入侵市区了,在你和的联手之下——」
「啊,嗯。你说的没错。因为没错,所以别再继续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了,小姐。我没空浪费时间」
亨利气得肩膀直哆嗦。慧太郎也好,克洛伊与特蕾莎也好,全都目瞪口呆。
出乎意料的是博美斯尼尔的反应。他将慧太郎一行带来之后便一直静悄悄地守候在蒂耶尔背后,然而他现在也犹如雕塑般僵住了。
既然博美斯尼尔和蒂耶尔有所勾结,想必一定对背后的事情了若指掌,然而看这个样子,他对事情的脉络几乎一无所知。
「……你承认了呢。承认了自己让巴黎市区暴露在危险之下了呢」
亨利的声音在怒火中颤抖起来。可是,蒂耶尔不为所动。
「所以我不都说了么」
「、为什么!?你疯了么!」
「不,我非常正常。只不过,为了法兰西王国的繁荣昌盛,我必须这么做。而且,这正是我与联手的最根本原因」
「将巴黎弄得乱七八糟,与恐怖组织勾结的原因……?」
如此呢喃的,是克洛伊。蒂耶尔欣然颔首,说道
「没错,是由他们主动接触我的,而我接受了他们的要求。他们说『我们想将巴黎毁灭,请助我们一臂之力』。我听了他们的理由之后,便答应了他们」
接着,骇人的战栗在全场放射开来。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可是,蒂耶尔没有等下去,接着说道
「就结论来说,因为对于而言,『巴黎的毁灭』是势在必行的计划之一,无法退让。他们答应过我,目的一旦达成,他们将会『退出欧洲』。不知是何原因,巴黎似乎成了『第五』」
「什……!?」
与他极具冲击力的内容想法形成对比,他的口气一派轻松。
巴黎的毁灭对于组织来说是势在必行的计划?达成之后将会退出欧洲!?
虽然最后的『第五』云云听得人一头雾水,可是慧太郎几乎无意识地代替了众人的心声,向蒂耶尔进行确认
「……所以,你提供了协助?」
「嗯。越听他们说,就越能知道唯独巴黎他们似乎是不会放弃的。我也想过去阻止他们阴谋,但一次两次的阻止也就算,可是事情一旦形成胶着状态持续下去,今后的诸多损失将难以估量。既然如此,索性帮助他们完成条件并加以利用,待事情完结之后让他们干脆地一走了之才更具建设性。实际上,为我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要说你们参与过的那起事件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多亏他们的协助,我们也提前完成了好几个构想。真是感谢感谢啊」
「……那、那么!巴黎的损害——」
「不成问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已经预先进行了避难准备,人员损害最终将控制在三成以下,至于建筑物的破坏毋宁省了不少功夫。近年来因为蒸汽机的普及率增加,仅在规划上已经无法跟上脚步了,所以议会也正在推行巴黎的大改造计划。尽管反对意见颇多,但经过这次这件事之后,恐怕所有人都不得不顽石点头。论及文化上的损失,我实在有些心痛,但这勉强应该在能够容许的范畴之内吧?而且能够搬运的都已经运出城了。——啊,对了对了。博美斯尼尔少校,你前天去了趟卢浮宫美术馆对吧?看到蒙娜丽莎的画像了么?是啊,真抱歉。那是赝品」
「您说……什么……?」
「没错,正是如此。诸位除了『您说什么!』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么?所以我也稍微小题大做地告诉大家吧」
说罢,蒂耶尔张开双臂。
「——是『敌人』啊,诸位!」
蒂耶尔忽然纵声疾呼,回廊的玻璃为之震颤。他整个人摇身一变。
他的话渐渐地变得长篇大论,让人不容置喙,与此同时也开始展现了变化的征兆。可如今,他的脸上焕发的,毫无疑问是男儿点燃理想时的光彩。众人感受到,这股热量能将对立之人统统化为灰烬。
「……是敌人!本国最需要的首先就是敌人!为什么!?那还用说!因为我们脚下是『革命之地』法兰西!拿破仑皇帝所遗留的负债令政府分离成了好几个派阀,民众根本一窍不通却大肆宣扬着打倒政府,国境所及之处,一年之中没有哪一天不是枪声、枪声、枪声的链锁!理想也好,主张也罢,都给我省省吧,现在的法国在欧洲的立场十分微妙,没有任何人用长远的目光来审视这个这个国家未来将何去何从!为了打破这理不清脱不出的困境,我们需要敌人!需要不是分散在国外,而是只聚集在国内,用『被操纵的战争』将广大民众的憎恨集中起来指向一处的,天赐之敌!」
所以,正因如此——需要。
他们原本就是令人讨厌的,而这个秘密结社主动来找蒂耶尔,蒂耶尔想必满心欢喜吧。因为他们能够饰演反派。
是不惜诉诸武力的危险集团,这个概念恐怕仅停留在当初,可要说到『恐怖组织』这个名字近年来在法国广为流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蒂耶尔的指示。这个男人岂止单单是个协助者,在某种意义上,在许多与相关在国内引发的事件中,他就是幕后黑手。
「你……!」
亨利的脸难看到了极点。她身为爱虫女孩,将天经地义的昂扬情绪宣泄而出
「开什么玩笑!不管你仗着怎样的大义,打着怎样的旗号,这种事都是不可饶恕——」
「啊,当然不会被饶恕!但这些都是无谓的琐事!」
可是,蒂耶尔与原先判若两人,残酷而坚决。
「我和你不一样,没有给投入的感情!包括我自己在内,我对任何人都不会怀有特殊的感情!因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这和那种呓语般的和平主义没有一丝关系,而是我身为首相的职责所在!我必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当成道具来使用!」
亨利摇摇晃晃地朝后退去,她的双眸中显露出难掩的畏惧之色。
蒂耶尔犹如吐出若热的聚合物一般,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本来是打算万事都在暗中进行的,然而他们在得知花费漫长岁月所找到的『第五』位于首都巴黎的时候,似乎彻悟到实在无法在我等眼皮子底下暗中行事!因此我得到了强而有力的棋子。他们再过不久就会退出欧洲,但这不成问题!巴黎毁灭的事实将给全体国民,不,甚至将给国外诸国留下强烈的震撼!既然如此,之后便能顶着这个名目编制非正规部队,为了应
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小规模恐怖活动,用冷血无情的做法来实现严明的纲纪!怕受池鱼之殃的各国也将收敛不正行径!明白了么!?这样就能够长期性的专心致志巩固国内了!能给现在的法国喘息的机会!从结果上来说,这将拯救无数人!」
拯救——听到这个词的慧太郎,只觉一股寒气倏地从背上窜过。
亨利、克洛伊、特蕾莎,三人带着不同的愕然表情,哑口无言地呆呆杵在原地。蒂耶尔从全身散发出来的形似疯狂的压迫感,令所有人都咽了口唾液。
博美斯尼尔也是一样。可是,或许唯独他在某种程度上了解蒂耶尔的本性,他的双眼中透出明确的惊异。
「…………」
慧太郎对双肩之上承载的一国命运。对这位被称呼为首相的男人觉悟与度量。
曾经瞧不起。曾经轻视过。
阿道夫·蒂耶尔。『难以理解』不过是浅尝辄止的理解,对他根本不能适用。不,在某种意义上,这或许也是这个男人的谋略。他用那种可疑的笑容与谈吐将对方的认识导向错误的方向,而他暗藏着早已磨砺锋锐的牙齿,一直观察着周围——
他是伟人。
他是神机妙算的魔人。
这个男人的策略,究竟始于何时呢。包括自己这一行在内,究竟有多少人一无所知地成了他的木偶,同时又毫不自知地贪恋着和平呢。
「……把你们叫过来不为别的」
许久之后,蒂耶尔端端地嘟嚷起来。他的激情或许犹未冷却,他的呼吸依旧凌乱,口吻依旧顽固,但即便如此,他的声音还是带着几分压抑的味道,说道
「你们与这件事牵涉太深了。我感觉到有必要对你们进行说明,不过,我也想试问你们的意见以作参考。于是意下如何?」
「……如何?」
「我有做错么?」
此刻,蒂耶尔终于取回了那天性使然的笑容。慧太郎能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出来,不论自己给出怎样的回答,他都有岿然不动的自负。
慧太郎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然而他透彻地明白,在感情上不论怎样否定他,答案仍旧显而易见。
「……你是正确的。作为领袖,这兴许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决断」
「哎呀,承蒙夸奖了啊。真让人不好意思啊」
「可是,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
慧太郎坚定地告知道。蒂耶尔的眼中凝聚起了浓厚的兴趣。
「只为最后的核算成果而不惜不择手段的思维方式,与我的宗旨相左」
「哼哼?眼前的事物也很重要,有时候的确如此。能凭着理性如此断言并不赖呢。可是——嗯,是啊」
蒂耶尔的视线滑向一旁。在那里,是克洛伊。
「罗什雅克兰的后裔。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作何看法?」
「我……我么?」
克洛伊不懂为何话锋在此刻会转向自己,青玉之瞳眨了两下。
蒂耶尔仍以与他外表截然相悖的轻盈方式继续说道
「马克西姆应该全告诉你了吧?」
「、什……?」
「嗯,见你的反应我就能确信了。这也难怪呢」
认识到身旁的克洛伊哑口无言,慧太郎不得其解。在里格瓦尔宅邸,克洛伊似乎与马克西姆之间发生过什么,这一点从她的态度便能看出一二,然而蒂耶尔如今为何要讲出这件事来呢?
「不,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一些有关『旺代叛乱』的真相呢」
「请、请等一下,首相!这件事——」
但是,蒂耶尔没有听进克洛伊的控诉,不顾虑不通融,继续组织语言
「已故的亨利·德·拉·罗什雅克兰侯爵,其实并非为了民众挺身而出的英雄,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煽风点火的家伙罢了。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关于他的一段无可救药的往事」
〇
这是忏悔。——马克西姆这么说过。
前天晚上,在里格瓦尔宅邸的书斋中,他一边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一边说。
克洛伊无法让意识集中到他的声音上,只是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光景。用魔法生成的过去的情景,一切都那么朦胧而稀薄,宛如梦境一般。即便如此,它仍然让人无法觉得这是即兴杜撰出来的,充满着强烈的写实味道。与书斋重叠的房间里,伫立着两个人物,一边是马克西姆,另一边是与他对峙的祖父。祖父无力地垂着脑袋,率先开口。
——啊,是啊。马克西姆,一切都如你所说。
——教给旺代军操之术,结果导致失控的,是我。
要说他的告白内容充满了冲击性,而语气又显得敷衍。
至少克洛伊刚一听到祖父的这则发言便万分吃惊。感觉在过去之上构筑起来的东西,正在分崩离析。
『旺代叛乱』的一个转折点,『卢瓦尔河的噩梦』。
起义的民众结成反叛军,长久以来一直同共和国军奋勇战斗,然而在开始兵败如山退至卢瓦尔河后,不知从哪儿调来了大量的『战车芋虫』,战斗陷入了踩踏风波,结果戏剧性的收获了胜利。
但在那之后,旺代军大获全胜后恃胜而骄,沉醉于的力量,食髓知味,最终变成了一支不受任何管束的暴徒集团,附近的村落城镇惨遭蹂躏。
是故,那时已经就任叛军指挥官的祖父忍断肠之痛互通敌对的共和国军,将本是同伴的民众以及战车芋虫驱逐。
于是,这就是叛乱的终幕。然后,也是一切的开始。
这就是罗什雅克兰家得到『杀虫者』这一蔑称的经过。
为了应当保护之民挺身而出,为了应当保护之民斩杀知交的祖父,立于最为正确之所犯下罪过的,亨利·德·拉·罗什雅克兰的过错。
这是克洛伊绝不能拂拭的,此前一直凝视的目标。
然而——
「没错。然而实际并非如此」
「、」
蒂耶尔的话,让一切感官回到了克洛伊身上。克洛伊从瞬息间的回忆中恢复过来,自己依旧身在凡尔赛宫的『镜廊』之中,慧她们如今正张口结舌地凝视着自己。
首相的话是真的么——众人无言的询问集中在自己身上。
克洛伊没有回答。她无法回答。她知道沉默是多么的卑鄙可耻,可嘴不论如何也无法顺利地动起来。依旧是蒂耶尔取代不中用的克洛伊,作出回答
「这当然千真万确。毕竟从马尔西姆口中听说这件事之后,我也自行对旺代叛乱进行了诸多调查,也取得了能够完全支持这个事实的证据」
「怎、怎么会……」
亨雷特面色苍白,言辞不畅。她一次次担心地看向这边,然后开口
「可……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了,听你刚才那口气,就好像克洛伊的祖父和那个叫马克西姆的家伙认识一样!」
「如你所说。罗什雅克兰侯爵当时与组织存在联系哦」
换而言之,就是我的『前辈』呢——蒂耶尔说道。大家全都噤若寒蝉。
「我最初拒绝了,但那时的我并没有和相互来往。毕竟那是半世纪事以前的事情了。当时我也还是个意气风发心灵纯洁的美少年。记好了,我不曾半点染指旺代叛乱」
「…………」
「然后在那个时候还并没有那么专注于法国境内的活动。当时他们正在专注于『第三』的开封准备以及『第四』的搜索,对法国只是派出先遣队而已」
第三、第四,这些莫名其妙的单词接连不断地飞出来。只不过,亨雷特对此似乎想到了什么,刚才当蒂耶尔说出「第五」的时候,她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她没有立刻追问,是为了不让话题中断吧。
「组织的目标『地点』粗略限定起来是非常容易的。所以为了将来正式部队到达时能够立刻行动,先遣部队当时正致力于情报收集以及打乱局势的工作。——不过,不知这对法国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枭雄拿破仑的登场,导致了国内至今都无法平息的事态。我并不是在讽刺哦?」
「……你为拿破仑·波拿巴留下的动荡国家伤透脑筋,也因此耽误了确定巴黎为『第五』的搜索工作,就结果来说,你不得不与他们联手了,是这样么?」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一剂猛药……就是『以毒攻毒』么」
亨雷特和特蕾莎苦厄地呢喃道。蒂耶尔听到两人的话,耸耸肩。
「哎,有些跑题了。总而言之,让罗什雅克兰侯爵所怀的感情变成不安定的东西,这便是组织工作的一部分。侯爵以前参加过国王亲卫队,所以他亲身经历过巴士底狱的陷落,国王路易十六及其王妃的处刑这些在法国革命序幕中的重要事件」
没错。
他身为忠义的骑士,当然会为民不聊生的国家状况痛心疾首。既然如此,若是让他来解救旺代人民,在任何人眼中都会成为一段毋庸置疑的美谈吧。
所以也盯上了祖父。
「想要的是方便利用的英雄。后来让『某些人』涉入旺代叛乱,目的在于让他们聚集到象征化的侯爵身边」
「?某些人」
「是」
蒂耶尔简单回应,接着如此补充
「当时还只是活在传闻之中,其存在还无法明确地被认识呢——」
「什……?」
哑然再次在『镜廊』中弥漫开。所有人的表情全都冰洁了。
没错,如果完全相信马克西姆所言,那么似乎远在『热沃当怪兽』事件之前便凤毛菱角地现世了。
马克西姆当然说过,关键是『问题遭到了彻底替换』。
旺代叛乱是民众渴望宗教自由而发起的战争,所以在为世间所认知之前就已经被十字教视作了眼中钉。所以通过两者相互牵扯让事态从『单纯的人民起义』发展成『人种差别所导致的宗教问题』,就既可以牵制梵蒂冈,又可以诱导国内形势,一箭双雕。继而再以祖父为中心结成革命军,最终再以此集结兵力的同时,将革命军用作自己的伪装,以恐怖行为等夸张的手法来装造出『在表面舞台暴露也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环境』。
「——这就是当时的计划吧。虽然当中夹杂了一些我的个人推测,但主体应该不会有错」
对上了。何止是大致,他的说法与马克西姆的解说近乎完全一致。
「既然如此,可好端端的,侯爵为什么要做出背叛组织的行为?」
「……因为祖父是王妃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信徒」
所有人同时遽然转向克洛伊。可能因为提问的人是慧,克洛伊仿佛想寻找托辞一般,回答反射性的脱口而出。
克洛伊露出又笑又哭的表情,尽情品味着造化弄人。
毕竟,这里是凡尔赛宫。祖父肯定无法想象吧。自己深藏于心的感情竟然会在这王妃沉迷骄奢淫逸的地方,在死后藉由孙女之口公诸于世。
根本不值一提。那场旺代叛乱中,诸多组织与派阀的万千思绪纷乱交汇,然而让这些全都付诸东流的,不过是极端的个人感情。
——夺走王妃的革命政府,杀害她而结成的国民公会。我无法饶恕。
脑海中再次重现在里格瓦尔宅邸目睹的那一幕。那时祖父露出一张万念俱灰的脸,讷讷地讲述。
——我以前是国王亲卫队。经常担任王妃的警卫。
——王妃殿下曾对不过是一介亲卫队员的我露出过温柔的微笑,开心地对我说过话。她绝非民众们所评判的那般丑陋。
——她只是个孩子。
——她只是被当做政治婚姻的道具,从故乡奥地利一无所知地被嫁到了法国……她若不一直表现得活泼开朗,心血来潮,不安一定就会将她摧垮。她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确实存在问题。
——但是,至少她罪不至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祖父与王妃之间发生过什么,无从知晓。只不过,在祖父心目中,玛丽·安托瓦内特是『特别的人』,所以亲眼目睹她死状这件事,恐怕就是一切的根源吧。诚如蒂耶尔所说,祖父是在法国革命的序幕中活下来的人,然后据说,王妃在断头台上被处以斩首,下场相当凄惨。
——不可饶恕。一切都不可饶恕。
——饶不了这个只要借着『革命』这个词就能够无恶不作的世界。饶不了那些不懂王族也有凡俗感情,不懂王族也有凡俗举止的那些人。
——饶不了对无辜的王妃下毒手却没有一丝忏悔的家伙。
当时民不聊生,应该也有宣泄不平不满的正当理由和动机。但即便如此,祖父一定还是无法饶恕他们。他之所以会败给自己的感情,是因为当时的他还太年轻了。
祖父并非贵族,也不是骑士。
只是一个男人。
怀着对故去女性的余念,最终踏上复仇之路的,鲁莽至极的青年。
「……的提议,对侯爵来说就是雪中送炭吧」
蒂耶尔交杂着叹息讲道
「他们取得接触是在叛乱引发之后。侯爵装作接受的提议,将到手的使役的知识散布给了旺代全军,为了满足自己的复仇之心想要打倒共和国军。……叛军原本不过是一群农民,而这么做会招致怎样的结果,其实再明显不过了」
之后正如世间所流传的那样,在察觉到过失的时候,旺代军的失控已经无法阻止,明白这样下去会累及大批无辜群众的祖父强忍着屈辱,背叛起义军,私通了共和国军。虽说这件事被公认为『为防灾难扩大不得已而为之』,可实际上,从一开始这就出自祖父的手笔。他的罪想擦也擦不掉。
结果,祖父被杀害了。
复仇也没有达成,只是平添诸多亡魂,在对一切的绝望之中含恨而终。
——我累了。反正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就让它结束掉吧。
马克西姆代表背叛的制裁而现身,克洛伊目睹着祖父轻而易举地撒手人寰。当时还年幼的父亲走入起居室,就在此刻,过去的情景中断了。
这就是亨利·德·拉·罗什雅克兰侯爵遭到暗杀的全过程。
「Mlle.克洛伊。马克西姆让你做什么?」
「……他对我说,如果我对祖父犯下的罪孽还有半分责任感的话,就来助一臂之力。让我『拯救』大多数的人」
克洛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马克西姆的话至今仍不绝于耳。
——这是变得『勇敢』的机会,克洛伊。
不是像你祖父那样的冒牌货,而是成为真正的高洁的领袖。——他如此讲道,就和变成里格瓦尔时一样,留下了一句「不必立刻答复」,与正好在场的玛尔缇娜一起离开了书斋。当时的克洛伊茫然自失,连嚎啕大哭都做不到。
「原来如此。于是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
克洛伊心中已是一团乱麻。曾今相信的东西被彻底推翻,之后留下的只有不知该如何偿还的,罗什雅克兰家的滔天罪业。
祖父并非正义之人。虽说丧失了珍爱之人,但他为报私仇而牵连大批的人,多添无谓的亡魂。没有矫饰的余地,即使有,如果真有马克西姆所说的那种方法,自己身为罗什雅克兰的血脉而担负责任——
「不行,克洛伊」
「!?」
身旁传来声音。与此同时,一只手拍在肩上。克洛伊惊讶地看了过去。
慧的手中断然没有注入强大的力量,然而那只手充满着难以抗拒的温暖。
「那帮家伙的做法必定会制造牺牲。那是无法容忍的思维方式」
「可、可是……!」
「嗯,是这样啊。我是不是也要赞成Mlle.克洛伊呢?」
克洛伊刚想放纵感情发起抗辩,却被蒂耶尔抢在了前头。
「牺牲或多或少总会产生的。如果完全否决牺牲必将一事无成。你也一样,虽然你义正言辞地抨击别人『只要结果好做什么都无所谓』,但论及结果,你也正是增加牺牲的一方,不对么?」
「请不要误会」
「嗯?」
「我说的『不行』是指轻易地『逃』向义务和责任这种概念中」
蒂耶尔瞠目。这样的回答或许让他倍感意外,感觉他头一次摆出了吃惊的面孔。
「哎呀哎呀。你是说,放弃责任也没关系么?」
「我并没有说。我认为那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把那种『不得不做』酷似威胁的感情当成行动原理,恐怕是不对的」
「……听不懂啊。此话怎讲?」
「如果因为立场或者职务的责任而造成牺牲是无奈之举,那么任何人与生俱来都肩负的『作为人的责任』又当如何?只顾自己有利而对那些视而不见么」
克洛伊直直地凝视着以严厉的口吻如此相告的慧。亨雷特和特蕾莎也表现得很吃惊。但是,她所说的话,的确是至理名言。
「你应该也并非『因为身为首相』而为国家肝脑涂地的」
「……原来如此,被你拿下一城呢。嗯,诚如你所说,我是心系法兰西王国的未来而『成为首相』的」
以前均束之高阁,首先乃是意志所在——慧以弦外之音如此相告,接着再次转向克洛伊。
她的眼神十分真挚。自己不禁要被那黑色的双眸吸进去。从相见的第一眼,慧便一直如此。她一直都会笔直的凝视自己,扣动自己的心弦。
「克洛伊,我知道你在为祖父的事情苦恼,也理解你想强迫自己去偿还血的债务。不过,你不可以将这些当做行动的原动力。更何况交给别人借箸代筹,就更不对了」
「……慧」
「不要用『该怎么做』,而要用『想怎么做』来思考。如果不走自己所相信的正确之路,在发生什么的时候是会后悔的。我曾一度为此尝尽苦头」
「……约瑟夫」亨雷特呢喃起来。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但克洛伊强烈地感受到了这股在胸口下方浸染蔓延的感情。
然后,她忽然想到。
——说不定,祖父当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对方可是法国王妃。他心中的纠葛不断蔓延膨胀,果真用了『不知能不能称作爱』这种暧昧之言来逃避自己心也说不定。虽然不可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但克洛伊觉得,他一定是个专情的人。
克洛伊觉得许许多多的事情都霍然开朗。
这是确实的理解。是对诸多事物甚至莫辨是非的回答。
「~~~」
感觉血气突然窜到脸上。所以,在自己做出奇怪言行之前,蒂耶尔能够率先开口,感觉真是帮了大忙。
「哈哈,说得好。现在的你远比我对你的第一印象要更加能言善辩哦?」
蒂耶尔的话,与其说愉快,不如说有着某种心满意足的成分。
「哎呀,这也不对。三个月前在伊斯邂逅你的时候,你看上去是个更加武断的人。是你成长了吧?在这短短的时间里」
「……我怎么样根本无关紧要。相比之下,我有事想请教首相您——」
「嗯,我也知道。可是非常遗憾,似乎『快到时间』了」
快到时间?——殊不知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反问。
蒂耶尔露出悲怆的微笑。随后吐出的台词,实在太过不祥。
「——我是说,倒计时即将结束了」
就在此刻。门被轰然打开,某人冲进了回廊。
〇
玛尔缇娜·罗塞里尼唱响歌喉。
歌如今对自己没有意义,只对他人具备意义。正因如此,在雄师凯旋门耸立着的戴高乐广场前,自己能够专心完成自己的使命。
守候在背后的成员们,如今也难免稍稍露出紧张之色。虽说同样的作战以前在世界各地已经实行过了四次,但成员中直接参与过其中某一次的人仅在半数左右,最关键的是,需要咏唱者参与的作业在组织内尚属首次。好也罢不好也罢,都难以镇定自若。
玛尔缇娜所唱响,从她双唇间编织出来的,是『原始之诗』。
那是世界在落定为现在的形态以前,大地还没有四分五裂的时候,人类所使用的,被称作『统一语言』的不能算作语言的一叶所编织而成的古老诗篇。这在他人的耳中,只能算作押韵的惨叫(crier)。
尼曼女神(Banshee)的哭声——女王是这样描述的。
特别是由欧洲人起源的凯尔特名族传承下来的这首诗。凯尔特民族拥有极不重视文字的文化特性,留存后世的信息极端之少。
这极少的情报之所以会握于梵蒂冈手中,是因为凯尔特民族是随着时间流逝,同时被十字教吸收的文化,所以梵蒂冈即便知道圣经末尾的诗中含义,却无法确定实际功能,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隐匿它的存在。
玛尔缇娜的幼年时期,在梵蒂冈的设施中被迫从事解析工作,甚至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制造出了『魔书』这个拥有会实际带来危害的物品。所以她对这首诗已经熟悉到在闲来无事都会默念的程度。
「噢、噢噢……」
不知何时,大地开始剧烈摇晃,的众人发出感慨。原因在于以戴高乐广场中心,某种巨大的东西正欲在城市各处现身。
坚硬的石砖地面破碎了,从下面依次耸立起由形态不一的巨石垒起的极为原始的建筑群。
「……支石墓……」
有人茫然呢喃。在外观上,这些东西看上去确实与始于法国遍及西欧各地经常能够看到的支石墓相仿。用布列塔尼的方言来说就是『石桌』的意思,是远在凯尔特民族之前的人所留下的神秘遗迹。
但不是的。在巴黎市区出现的支石墓与以前的古人遗迹不同,有着明显的功用。这硬要说的话,就是『大地之楔』。
轰鸣贯穿夜晚的空气。戴高乐广场以迅猛之势开始龟裂。
就像叶脉一样放射状的龟裂到达凯旋门,拱门随着地基下沉,大幅倾斜,最终倒塌。
不用说也知道,下令建造凯旋门的是拿破仑皇帝,可是据说,他生前从这扇拱门之下穿过的机会,连一次也没有。
他的遗体如今仍在英国,最近预定要返还法国,不过——哎、可悲。到头来,他死后也无法从这扇门穿过。拿破仑真的知道这个建立起自己的胜利纪念碑的地方,拥有着那般重大的意义么?
大地的响动愈发强烈,石砖与建筑物开始倾轧,卷起狂风。
在高歌的玛尔缇娜的身体深处,魔女之血——凯尔特民族之血开始躁动。
「、要来了……!」
想必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感觉吧。他们彼此督促戒备,蹒跚地向后退开。玛尔缇娜将最后一个小节送向夜空,让它振翅高飞。使用无法称作语言的诗歌,一心诉诸欲求。由于精神极度恍惚,玛尔缇娜的理解慢了半拍,然而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已在克里扎里德的怀中,正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远离广场。
无碍。只要能把歌唱完。
「——————————————————」
绝唱。
大气被搅动,云朵被撕裂吹散。
短暂的寂静之后,未曾有过的异变开始了。广场中心的大地开始嘎吱作响起伏不定,这股势头将周围的建造物悉数掀飞,瓦砾与尘土化作海啸,扑向远方。组织的成员们各个脸色大变,从马路上退避。克里扎里德疾驰在最后面,玛尔缇娜一边喘息,一边从他的肩膀上看到了后方的『那个』。
因施展大魔法而变得朦胧的视野之中,从已然不留原形的广场废墟之下
「、那是……!?」
目睹到荒诞无稽的威容徐徐冲天的景象。
〇
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出现在了『镜廊』中。
他所发出的第一声,是仿佛要将脑内的弦全部震断一般,不着边际的大笑。
「唔哈哈哈哈哈哈!嗨,你们这帮家伙!心情如何!?没错,就是本人,真是遗憾啊!就是要论臀部无人能出其右的天才——噢!?」
于是,亨利不由分说地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让那家伙闭嘴了。
用的自然是拳头。
「…………给我看看气氛啊,气氛」
「怎、怎么突然动起手来了!?招呼也不打!话说,为什么要用这冷若冰霜的眼神看我!?心急可是要吃大亏的,给我先揉揉自己的臀部冷静下来!」
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被一拳打得翻了个跟头卧倒在地,然而却展现出了出呼意料的顽强特点,逆时针翻了个跟头又站了起来。
「闭嘴!我们现在正在讲很重要的事……话说,你这家伙怎么会来这里!?」
亨利头痛不已。不,自巴黎大学一别后,亨利一直牵挂着他的安危,见他平安无事确实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会搅局了。
「唔哈哈,你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回答你吧!天才总是在暗处盯着你哦♪」
「……是么,你是不想认真回答咯?活腻了么?」
「且、且慢且慢且慢!今晚我之所以有些冒失过头,是因为——」
话音未落,回廊中又出现了新的闯入者。
「先生,请不要擅自跑掉啊!」
「就是!事后被骂的可是我们——少、少校!?」
冲到因事出突然而目瞪口呆的众人面前的,是两名年轻的宪兵。而博美斯尼尔张大双眼看到了他们,大叫起来
「尔等为何出现在这里?……吾辈早就命尔等携先生撤退了啊!」
「这、这件事、其实……」「是、是M.达尔文他……」
「嗯,是我拜托他们带我来的。所以不要责怪他们,肌肉总领!」
达尔文为胆战心惊的两名宪兵开脱。博美斯尼尔气愤地从鼻子喷出一股气。
「不、可是……尔等不应该知道吾辈的所在之处才对吧?」
「多亏有一位亲切普通人路过,我们才能找到这里。就是那位在第一大学和你说过话的,那个鬓发很茂盛的大块头。是那个人告诉我的呢」
博美斯尼尔瞠目。亨利也非常吃惊。错不了,是维多克。
「等、等一等!为什么维多克会找到你?」
「嗯?这个嘛……不,这个先放一边,先放一边!现在没空说这个!」
达尔文似乎中途想起了什么,突然作恍然大悟状。接着,他当场蹲了下来,从一位宪兵怀中拿过一个筒状物,然后一口气将它在地上展开。
是地图。而且相当大,是巴黎市的全图。
「法布尔,你应该能看出来什么吧?」
「这、这是……!」
看到地图上所画的大规模图案之后,亨利的喉咙抽搐起来。想必慧太郎与克洛伊会看傻眼也是在所难免。上面草草完成的图案,构造相当复杂,若非专家恐怕难以看出所以然。可是,亨利的话一眼便能认出。
「我昨天不是说,从斯金纳那家伙的行李中发现了奇怪的文件么?我昨天告诉宪兵队的几个人,对几处问题地点进行了调查」
达尔文指向地图上画的点,接着从怀中取出装有土的试管。
「城里当下是那种状态,不可能全部进行调查,但是用这些地点采集的土进行药物检查,出现了奇妙的反应。这个在接触特定的药品之后,不知为何发生了伴有发热的发光现象」
「……这是魔法光」
「唔,果真如此么。既然如此,那么地
图上的这个也……」
达尔文非比寻常的认真,亨利也面容僵硬,对他点点头。
「是魔法阵。不过这可真是大得荒唐啊,将整个巴黎中心区都囊括进去了……」
慧太郎他们身体倏地一颤。博美斯尼尔应该也和亨利一样,即刻便察觉出这个图案中的含义,他本就超乎常人的可怕样子,如今变得更加恐怖。
「魔、魔法阵……那么,这就是的目的么!?」
「亨雷特,这要发动的是怎样的魔法!?」
「……不清楚。规模虽然过于粗枝大叶,但几乎完全无视了西洋魔法的基本原则。这是非常古老的术式。设下这个阵的,我觉得应该不是。可是,在这中心……雄师凯旋门周围盘踞着的是……」
「是封印吧?」
听到这个声音,不知何时聚集在地图周围的众人,齐刷刷地停止了动作。
发言者是蒂耶尔。唯独他一个人在稍远的地方,正望着窗外的景色。说起来,他在众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像这样伫立在窗边啊。
「……封印?」
作为代表的亨利刚问出来,蒂耶尔点点头,目光依旧留在窗外。
下一刻,地面忽然摇晃起来。最开始是微弱到让人怀疑是错觉的微震,之后强度越来越大。尽管最后并没有达到难以站立的程度,但法国出现这种规模的地震实属罕见,何况还是在这种时间点上,给人某种不祥的预感。「蒂耶尔!」亨利不由自主地大喊过去。
「你猜的没错,震源地是巴黎。看来是开始了呢」
蒂耶尔对放声大喊的亨利不屑一顾,态度依旧轻飘飘地宣言道。
「要开始了!?开始什么!?」
「所以说,那是封印。所以要『解开』」
「、解开封印……?那你说的第四和第五都是封印!?」
「嗯,这样就说对了。你不是已经从那个死神嘴里听到过了么?」
没错。贝诺瓦说过。和梵蒂冈的行动与圣经最后面记载的《启示录》密不可分。
「但那终归是一派胡言吧!」
「不不不,虽然多用暗喻而难以理解,但启示录的确记载了正确的内容。在其他国家和地域流传的传说,大致上都存在很大的歪曲,欠缺对『七门』与『终焉四骑士』的记述」
亨利在强烈的摇晃中,回忆起启示录的内容。虽然没有认认真真的去读过,但七门之中最初的四门应该与终焉四骑士有着某种联系。
想到这里,可谓是优等生的克洛伊率先吐露出疑问
「从第一门到第四门,四位骑士应该每打开一扇门就会按顺序现身与世才对!慧是『第四骑士』吧!?」
「对,从第一门到第四门——换而言之,封印是为施展的。收入他左眼的那个,曾经便在第四封印地封印着」
听到蒂耶尔的话,慧太郎做出了过敏的反应。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约瑟夫,他说这是在中国大陆发现的……」
「似乎是在清国的山野中呢。我那时已经理解了的重要性,本打算搞些小动作当做交涉的底牌夺过来的呢」
这次亨利也察觉到了。蒂耶尔刚才的发言中暗藏着重要含义。
「那么,就是在雷克勒号上将托付给慧太郎的那个男人么!?」
「嗯,我让他背叛了组织。他似乎对自己的行为存有迷茫呢,于是我就花言巧语来鼓吹他,指示他将带到我这里来」
不过失败了呢——蒂耶尔苦笑。慧太郎面泛苦涩,随即沉默。对他来说,这件事是一切的开端。他内心难以平静。
然后,就在摇晃越来越强的这个时候。
「、什么!?」
昼夜逆转。
强烈的闪光令人产生昼夜逆转的错觉,忽然从窗外冲上天空。
炫目仅仅停留了一瞬间。首先微微张开眼皮一看,只见凡尔赛镇更遥远的那头,浓郁的黑暗漠然铺开的地平线的彼方,有什么正带着酷似七彩光带的东西飘荡着。仿佛极光一样。周围的人完全陷入了混乱,亨利立刻察觉到那东西的真面目。慢了半拍,博美斯尼尔也注意到了。
「……怎么会,竟然是魔法光!?」「不可能!规模太大了!」
那是魔法上的现象必定会伴随存在的魔法光。简易魔法的魔法阵还有亨利的魔法弹,都带着这种光。根据魔法的特性与术者的不同,魔法光的色泽会有所改变,然而那个极光正不间断地在改变颜色。恐怕术式是在准备好之后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发动的。术者的意念与术式原本的性质贯通,变化成为几乎接近自然现象的东西。
但是,令人吃惊的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庞大的魔法光强度缓缓收束,相对的,在同一地点又冒出了某种类似巨大柱子的东西,开始伸向天空。
「这……!?」
亨利说不出话来,那不是具体的语言能够描述的东西。
毕竟那些柱子并非魔法现象,而是明确伴有物理性质量的东西。然后据蒂耶尔所说,恐怕那个所出现的,就是巴黎所在的方位。凡尔赛镇确实是『巴黎近郊城镇』,然而两座都市相隔超过了20km。然而全然无视这么长的距离,从这里都能明确的用肉眼辨认出来,换而言之,那个柱子——
「直至第四封印地封印的都是,那么从第五之后的三个封印地封印着什么呢?换而言之,这就是问题的答案」
地震已然平息。然而除了蒂耶尔之外,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动弹不得。高耸的巨柱直指不久便将升起旭日的黎明之空,让人为之着迷,甚至令人忘却呼吸。众人各自的面貌正更胜雄辩地诠释着各自的心境。
——那恐怕是人类历史上不能够出现的东西。
不久,在其顶端到达极限的时刻,柱子遽然倾斜。
但是,没有倒掉。柱子就这样成弓形静止了。
——镰首,扬了起来。
如此巨大的柱子,为何能完成这样的动作。
不,非常明显。因为那并不是柱子,更不是无机物,甚至让人怀疑物理法则能够对它适用。
「原来如此。的确很像西梅拉呢」
蒂耶尔讲道。西梅拉这个单词在亨利头脑的一隅产生反应。贝诺瓦果真说过。西梅拉是『眷属』,而那个就是如同『头目』的存在。
「…………黄泉之、虫…………」
是生物。
那是『活的』。
虽然它具有难以置信的巨大身躯,却在某时某处『降生』在了这渺小的世界。
不可能——亨利嘴上露出半笑。她身为一名默默无闻的生物学者,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常识、理性、现实,都正在发出悲鸣。森罗万象都正在咆哮。
「在十字教中主要使用『哈迪斯』这个隐语。不过,变成那样的话感觉用『龙』来称呼更加贴切。现在被画成『拥有一切生物特性』的龙的由来,似乎便是始于目睹那个东西的先人的画笔之下吧?所以唯独龙的姿态在普天之下基本是共通的。梵蒂冈的对机关之所以取名为『屠龙圣者(圣乔治)』,也是这个理由吧。啊,说起来,『虫(吉布尔)』,原本就是某地的——」
蒂耶尔的话没有停下。因为大家都知道。就算看上去心平气和,但实际上,他已经完全无法保持冷静了。不知是兴奋、动摇,还是恐惧,总之,他如今坐立不安。
「将那个……将那种东西解放出来,就是的目的……?」
蒂耶尔停下了独白,对空泛地呢喃起来的慧太郎回答道
「不,这只是一部分。他们的最终目标,是让全体获得安宁」
「………………」
「不过,那只的确是这场战争的序幕呢」
——冥府之王。黄泉之虫。奈落底层的居住者。
诚如其名,它是从大地之下出现的存在。亨利在拂晓的黑暗中,久久地观察着它。
亨利的第六感告诉她。
——众人与的决战。
——亨雷特·法布尔与玛尔缇娜·罗塞里尼的决战即将开始。
「好了诸位,开始工作吧」
所有人都尚未摆脱虚弱状态,依旧只有蒂耶尔率先开始行动。
「刚才我说过『居民的损害最终将控制在三成以下』,然而根据你们的表现或许还会有所改观。我不希望城市遭到不必要的破坏。最关键的是,于现在这一刻,我已经完全履行了与之间的契约。让我继续跟已经利用完的对手虚情假意的友好下去,实在太累人了」
恐怕一切都在蒂耶尔的算计之中吧。所以这样的一群人才会像这样聚集在凡尔赛宫。对于他个人来说——不,对于法兰西王国来说,聚集于此的众人正是在这最适合的阶段针对计划的强而有力的私兵。
更准确的说,他盯上了第四人的力量。
「你这个人……!」
慧太郎回过神来,放声大叫。蒂耶尔垂下眉梢,却又摆出一张令人不可思议的迫切表情,说道
「这就是我的行事方式,M.秋津。我在派对会场也说过吧——你就在我的掌心拯救人们就对了」
〇
惊天动地。
此词的写照正屹立于玛尔缇娜眼前。
在身旁陡然爆发哄笑的,是之前一直扛着自己,如今将自己放到地上的克里扎里德。其他众人还都未从茫然自失中走出来,只有他凭着压倒性的自我正与从地底出现的存在对峙着。
「哈哈、这家伙就是么!啊,正如女王所说的那样!真厉害啊!」
瘫坐在地上的玛尔缇娜,除了颤抖之外一无所能。
仪式成功了。藉由『原始之诗』将长久以来施与这片土地的第五封印解开,沉睡其下的『巨大之王』被完全唤醒。迄今为止,一切都在女王以前预先告知的内容中运转,所以克里扎里德犹如大声咆哮一般,不得不承认至少现阶段没有任何事情超乎预料。
然而、可是——
「…………、」
在无与伦比的存在面前,卑微的人类只能感到恐惧。
它实在太过巨大,在近距离无法推定它整体的样子,从地下延伸出来的高度,恐怕不下数千米。不,它的全长或许超过了10km。而且不论多少次都要说,耸立在眼前的蜗杆状巨型虫,如今身体仍有一半埋在土中。当它完全解除束缚之后,会达到何种程度呢?它在地上蠕动的话,会发生什么呢?想象一下都会觉得荒唐。
然而不知为何,却感觉不到『畏惧』。
它的体表被青苔、土与岩石完全覆盖,然而却微微地主张着生命之息。
不论是它那搞不好要花费好几个小时才能看遍一圈的腰身,还是高举之后落下巨大黑影完全遮蔽星光的脑袋,都奇妙地让人完全萌发不出厌恶感。
明明有的时候,仅仅是『大』这个概念就会让人产生生理上的恐惧。
这也难怪,玛尔缇娜明白。因为就连万事淡漠的自己在脑海中都有短短一瞬间闪过了这种荒唐的想法,看到它的人,恐怕无不最先产生同样的感想。
——它是神。
——倘若三千世界真的存在神佛,那么应该就是指了。
「——喂、站得起来么?」
笑过一阵子之后,克里扎里德向玛尔缇娜伸出手来。他的脸上仍残留着兴奋的残渣。玛尔缇娜执起他的手,勉强站了起来。
「干的太棒了,咏唱者。虽然你这个人不招人喜欢,但你已经确实地展现出了你的觉悟」
「……那还用说」
玛尔缇娜简短回应后,再次抬头仰望前方的。现在它基本没有展现出像样的动作,它现身地上之后就一直维持着垂头的姿势。这也正如女王所说。
「我的任务就到此为止了。之后的——」
「啊,我知道。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
然而在克里扎里德点头之后,守候在身后的成员中,某人发出了迫切的声音。「指挥官,军舰冲这边来了!」
视线转了过去,确实如此。看得出刚才在市区各处迎战地面的的飞艇,正陆陆续续地向这边调转船头。一艘疑似旗舰的宏伟程度高出几筹的双体舰,以随机应变与速度著称的气囊内藏型飞艇,最后还有军属魔法师所驾驶的谢尔瓦,大半的航空战力犹如被骚动吸引一般蜂拥而至。恐怕地面部队也是一样。
「哈、是直觉判断即便无法掌状况也不能放任不管么!也有这种意见呐!?」
「应该、没错……毕竟、如此威容……威胁度、一目了然……」
「哎呀哎呀,感觉在与不懂礼数的不速之客在舞台上混战呢」
雪兰、米歇尔、马克西姆分别说道。其他的成员们也在相顾之余鼓舞士气。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接下来将展开前所未有的激战。
不,恐怕『接下来』指的不仅仅是此刻此地。
由于以前的四个封印地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解封对周围造成的损害很小,而且引发的现象也并不夸张。然而解放这第五封印地,情况就截然不同了。不管怎么说,那种离奇的庞然大物已然昭示天下。今后将容不得片刻安宁。『恐怖组织』这个小小的头衔也不再受用。不论走到哪里,必定会为来自世界各地的追兵而头疼苦恼。
没错,雾火今时今日,于此刻,向世界明确宣布了。
用这个藏也藏不住的广告塔,告知我等乃之外所有人的大敌——
「父亲大人,请作指示!请快对诺娅下达指示!」
诺娅的热情溢于言表,催促父亲。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负面感情。近在咫尺的斗争气息,不曾丝毫扰乱她的呼吸。
「噢噢,一个个都干劲十足啊。这可真是让人底气十足啊,喂」
克里扎里德低声笑道。接着,他将手中的刀鞘流利地挥掉。
「——你们也知道,我接下来必须完成『骑士的任务』!下面我要暂时专注于一件事,不能从这里离开半步!而也是一样!伟大夙愿的实现已为期不远,然而关键之路若遭到阻断,我们将前功尽弃!知道了么!?」
他将白刃高举而起,剑尖直指空中船队。
就在此刻,天公作美。仿佛早已蓄势待发的朝阳投射而来,在横贯街道旭日中,克里扎里德身披的和服,犹如阳炎一般摇曳起来。
——诚如其名。
「在我任务完成之前,不许让那些家伙靠近这个区域半步!不管要同情要吐苦水还是要三途川的船票,统统想都别想!碍事的家伙给我斩、斩、斩!」
仅仅只有50人的精锐高声呐喊,然而大地确实地为之颤动。
与此同时,回应了指挥官严格号令的成员们,也纷纷披上了阳炎。他们身体表面蠕动起来,露出了的本性。
而此情此景之中,唯独玛尔缇娜面容僵硬地杵在原地。
她思考起自己拉开序幕后的情况与过程,率先品味今后会更加浓烈的血与泪的味道。最关键是的,那位再过不久便将对峙的麻烦少女的身影,在她心中无可奈何地唤醒出来。
「咏唱者,你怎么办?在这里等待事成么?」
克里扎里德对解除拟态一齐散开的同伴们一眼流眄,一边走向一边向玛尔缇娜问道。玛尔缇娜心想,所幸回答并没有踟蹰。
「不,我也要上前线。我也想和某人做个了断」
「……是么。不过,我不会阻止你的」
克里扎里德扭头向玛尔缇娜一瞥。
「不管怎么说,这不论对谁都是最关键的时刻。可你别死得太冤枉哦?」
说罢,克里扎里德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开口。所以,玛尔缇娜也背对着他,向街道迈步而去。朝着那已然不可回避的冲突,至少不是消极等待,而是主动参战。
「——来吧,一决胜负吧,亨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