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机影飞翔于晨曦之中。势头就如同屁股着火一般,机翼不时发出激烈的倾轧之声,朝着巴黎市区一往无前。
谢尔瓦——亨利偷偷从学院带出来的那架机体也藉由宪兵队之手运到了凡尔赛宫。多亏如此,现在能较为迅速的进行移动,但即便如此,慧太郎还是无法隐藏内心的焦躁。他不由催促着手握操纵杆的少女。
「亨利,就不能继续提速么!?」
「不要强人所难,现在坐了三个人哦!?这已经是极限了!」
头戴飞行帽的亨利作出回答,她的语气也十分焦躁。耸立在前方的巨大蜗杆,随着距离的逼近,迫力显著增加,然而最关键的巴黎街区还是远远无法望见。究竟有多巨大?那只叫的破天荒的。
「……两位抱歉,硬是让你们把我带上」
道歉的是克洛伊,她现在正紧贴着慧太郎后面跨在机体上。
谢尔瓦的空间实在没办法供三人乘坐,慧太郎正以前所未有的紧密度贴着前方亨利柔软的身体,背后感受着克洛伊丰满的灵峰,或许该说现在幸好没有为这种事自乱阵脚的余力。只不过即便如此,慧太郎仍旧没有忘记去关怀满心歉意的克洛伊。
「克洛伊,你别在意。都怪我们之前对你隐瞒了许多事情,是我们不好」
「——对啊。而且你已经不是局外人了。不,你从一开始就不是。跟我们比起来,你跟的渊源更深。你说对吧?」
亨利率直相告。克洛伊的眼神中充满决意,深深颔首。她似乎还在为祖父的事情苦恼着,但她在离开凡尔赛宫的时候,明确地说过了「我也想战斗,我想作为骑士保护人民」。
不是『不得不去战斗』,而是彻底的『想要战斗』。
听她这么说,「不想让她遭到危险」这个理由已经无法让她留在后方了。因为同的了断,首先对克洛伊本人来说是最为必要的。
「但是拜托你,千万不要乱来哦?这一次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我明白。我还没打算去死」
克洛伊用凛冽的声音回应,接着,她的面色变得有些阴沉,说
「话说,慧。这么问你实在唐突……你在临走之际和修道院长说过话对吧?你们究竟说了什么?」
「……我也有些好奇。总感觉修道院长的样子和平常不一样」
「啊、啊啊……哎呀、那是……」
慧太郎支吾起来。他被亨利与克洛伊强烈的视线前后夹击。恐怕两人隐约察觉到了对话的内容。她们真是敏锐的朋友啊——慧太郎苦笑起来。
——你是我校的学生。M.秋津。
在即将离开凡尔赛宫的时候,要留在那边的特蕾莎修道院长叫住了慧太郎,这样讲道。她的脸上渗透出苦涩之色。
——然而今后……很遗憾,我无法继续认可你是我学生。
——我本打算藏你一时,还请你务必原谅我的自圆其说。不过我身为学园长,不能继续对学生们将会遭到的危险直视而不见。
她的话非常正确。让自己来说,自己就是个祸根,将这种人一直留在学舍之中实在说不过去。特蕾莎完全没有做错。
然而,她的双眸充满着罪恶感,却还是挂着平静的微笑,接着说道。
——所以,M.秋津。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
——然后,请你正式地与学园的大伙道别,然后挺起胸膛走出学府之门。我们会为你安排一个小小的派对的。
她的话深深地感染了慧太郎的心。虽说只经历了短短的三个月,但特蕾莎修道院长给自己提供了许许多多的帮助,直到最后还是犹如亲人般对待只会招引灾难的自己。本来应该由自己向她道谢才是,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才对。
「……慧太郎?」
亨利愀然呼喊慧太郎。克洛伊紧紧地环住慧太郎腰部的手中也开始用力。不过,慧太郎摇摇头头之后,避开了两人追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事情办完之后会告诉你们的,现在先把精力集中在眼下的问题上吧」
「「……………………」」
两人陷入沉默。接着,亨利闹别扭似的将脸转向前方,克洛伊的手更加用力。眼下状况如此,慧太郎心想,还是让他们姑且不要过问。
「话说亨利,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玛尔缇娜的事啊。她应该还在巴黎」
亨利仿佛疮疤被人揭开一般,耸耸肩,身体绷紧。
克洛伊也是一样。但是她立刻恢复了活动。
「——亨雷特。你不和玛尔缇娜再好好地谈一次么?」
「、你这个人真是的……!你都被那家伙用刀比过了,怎么想法还这么天真!?你要是那么在意的话,那你自己去劝她不就好了!」
「……因为我是不行的啊」
克洛伊的声音心急地颤抖起来。她在里格瓦尔宅邸的书斋中时,她们之间的友情被玛尔缇娜否定了,其实她很想亲自去说吧。
可是克洛伊说这不是她的职责,她毫不动摇的接着说道
「不只是我,就算慧或者其他人,恐怕都不行」
「…………为什么?」
「因为如果真的有人能够将感情传达给玛尔缇娜,那这个世上就只有一个——只有你,亨雷特·法布尔。我是这么认为的」
亨利回头看了看背后的克洛伊。她的眼角弯了起来。但是,慧太郎在这件事上也全面赞同克洛伊的看法。玛尔缇娜应该正『等待着』亨利。
「我也拜托你了,亨利。不要如此轻易的将她划分为『敌人』」
「~~」
「玛尔缇娜一定也有不少苦衷。她所做出的事情不论怎样也不可原谅……但是,如果连你这个最好的朋友也拒绝她的话,她就再也没有能够理解她的人了。请不要让你的心(荒石园)将她拒之门外」
亨利垂下头,最终燃起熊熊怒火,一拳砸在谢尔瓦的操纵盘上。
为什么,凭什么,我才不会原谅她——她依从心中的愤怒,拳头一次又一次地砸向操纵盘,甚至让人担心最后会不会把谢尔瓦打坏。
「……啊,受不了了!我知道啦!」
不久后,她大声吼叫。
接着,不知为何又长篇大论地找起借口
「我一点都不担心那个脑袋乱蓬蓬的家伙,而且我是个冷酷的女人,要走的人我是不会去追的,她大概出乎意料的喜欢我给她买的那顶帽子却那副德行,让我超不痛快,可你们既然这么诚心诚意的拜托我了……我就答应你们好了!」
亨利用锐利的眼神瞪向慧太郎和克洛伊。
「虽然我非~~~常的不情愿!但我会和那家伙再谈一次的!为了你们,我也豁出去了!好了,这样满意了么!?」
「「………………」」
慧太郎和克洛伊面面相觑。
接着,两人都不自觉地笑喷出来。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还是忍俊不禁。
「啊,这样就行了!」「嗯,没问题!」
「咕……让人超火大啊,你们两个……!」
亨利打算继续发牢骚,可就在此刻。
忽然爆发出轰鸣。有什么东西从机体不远的侧面擦了过去,过程中所产生的风压让谢尔瓦发生猛烈地摇晃。隔了片刻,轰鸣声再次响彻天外,在遥远的另一头腾起夸张的沙尘。克洛伊一边紧紧抓住慧太郎,一边大叫
「刚才那是……流弹!?」
「就要到市区了!差不多该开始了!」
亨利敛去表情,让谢尔瓦迎风直上,速度更上一层。
慧太郎眯起眼睛,等待着这一瞬间。然后没过多久,面目全非的巴黎街道映入视野。虽说是已经了解的情况,但冲击还是令内心动摇不已。
荒地。
这是一片如假包换的荒地。
枪声连绵赓续。炮击产生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像积木一般被扫倒的民宅,腾起蒙蒙烟尘。大量的正狂躁地在街道上肆虐,未能及时避难的人们发出惨叫,困惑逃走。空中大小各异的飞艇闪着泡祸炮火,从狂舞的谢尔瓦上点亮魔法的闪光。许多战舰已被击坠,如今正有一艘气囊内藏型飞艇栽入塞纳河中,光荣殉职。军队与警察似乎也没有余力去顾及市区是否受损,也有疑似灵子脑发狂了的,不顾一切暴露在枪弹之下的自动人偶。无数尸体在路面上堆成了山。一名不断呼唤家人的男子如今被卷入爆炸的气浪中告别人世。压在瓦砾之下的老人如今被囫囵吞下撒手人寰。一名一边哭一边彷徨的少女如今被蒸气战车轧死。一名女性死了。一名流浪者死了。一名军人也死了。小婴儿也没有受死神的特别眷顾。所有人都命如尘屑,吹之即散。
然后,在这用凄惨一词形容都教人迟疑的光景尽头,一只庞大到扰乱人距离感的庞然大物镇坐在原本乃是雄师凯旋门的区域。
——与的夙愿存在着密切关联,已然可以称作庄严的极大蜗杆状的。
尽管如今几乎没有动,但它毫无疑问正活着。他睥睨大地的头部之上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唯有一张空洞般
的大嘴正缓缓收缩。
蒂耶尔曾说它「像西梅拉」,但怎么看都更接近那个咬杀贝诺瓦之后变化而成的怪异『西梅拉疑似体』。不过看不到它长有翅膀一类的东西,所以不认为它能飞起来。
「……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慧太郎感到身上窜过一阵寒气。感情在胸口下面胡乱堆砌,臼齿咯吱作响无法合拢。感觉自己『尊重人命』的信念,仿佛被无止尽的污物所湮没。
「这是什么啊!这里是地狱么!?怎么会这样……」
地狱。没想到被自己的这句话压得喘不过气。
不论旁人如何评说,自己都相信这世界不是荒野,一路走在都是如此。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到达的乐园(荒石园),早已决定直面千难万险战斗到底。
然而,眼下的景色,这个仿佛正肆无忌惮地嗤笑着自己那愚拙之愿的惨绝人寰的情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恶!」
所以慧太郎会思考,会感受,明知不可为,黑暗的思绪还是从微微打开的心之缝隙中畅通无阻地灌入进去。
乐园(荒石园)并非『遥远』。
那种东西,其实永远,断然——
「不可以,慧太郎」
「!」
此刻,亨利的声音直贯脑髓。
慧太郎连忙把头转向了她,只见那双榛色的眼睛正真切地注视着自己。
「不可以自暴自弃。之所以每一次的懊悔都会让胸口作痛,是因为心将它视作了非常重要的东西,然而不可以桎梏于单方面的视角。……刚才的话原句奉还,你的心(荒石园)要将未来拒之门外还为时过早哦」
对于内心被完全看透,慧太郎十分惊讶。不,或许亨利自己也被相同的恶念所支配过。慧太郎一次次的在心中反刍她的话。
对。还为时过早。
放弃也好,抛弃也罢,一切都为时过早。
市区的各处还能看到许许多多的生还者。如今与其执着于已经无力回天的生命,更应该将目光转向能够拯救的生命。即便这是万分冷酷的判断,也总比原地发抖要强上百倍。不应该连该做的时候都不去做就对自己的信念产生怀疑。
慧太郎重重地点点头。于是,他将重新坚定的决意呐喊出来
「……亨利,上吧!到那只那里!军队和警察因为它的存在都失去了冷静!只要能想办法解决掉它的话,这场骚动应该就能渐渐平息下来!」
不管怎么说,那是会让人错当成灵峰的庞然大物。那种东西突然在城中现身,当然任谁都无法无视。是故,已经展开的大半战力也不得不转向那边,就结果而论,容忍了群的猖獗。不论将任何事搁置下来也要优先排除的,必然就是那只。
亨利也应该是相同的想法,虽然心生迷茫,却还是重重的点点头。
「可是去了之后能怎么样!?你要怎么阻止那种东西!?」
「是克里扎里德!其他的成员就不说了,身为指挥官的他应该就在的身旁!我要从那家伙口中问出阻止的方法!」
「等等!这未免也太……」
亨利的忧虑,慧太郎也能够理解。克里扎里德并不会轻易松口吧。慧太郎也是相同看法。可事已至此,『做不到』已经『不存在』了。
要做。只此一途。
要倾尽全力让那家伙吐出阻止的方法。
情况已经非常明显,这也就意味着,慧太郎必须再次向一度让自己一败涂地的对手发起挑战,并战胜对方。慧太郎能感觉到,手中的无垢娘矩安正在小幅地发出倾轧。
「……也对呢。没什么好啰嗦的呢……!」
亨利一定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将谢尔瓦的机首转向了。她不顾目前还留存一段距离,飞向一眼便知已然化作激战区的戴高乐广场周边。
然而就在随后。
「亨雷特,快避开」
亨利听到克洛伊突然发出的警告,之所以能够不抱怀疑立刻做出反应,应该是因为这几乎是出于条件反射。就结论而言,她的行动救了大伙的命。
「、怎么了!?」
亨利强行操纵让谢尔瓦平衡倾斜,随后某种东西以高速从机体侧面掠了过去。
不是子弹。过于快速。几乎没有完全看清。但也不是炮弹。不应该是伴有巨大质量的东西。硬要说的话是——光、么?
神秘攻击并没有停留在最初的一击,而是相继向这边逼近。亨利当即将操纵杆拉满,以复杂的轨迹在空中翱翔的谢尔瓦,暴露在了势如怒涛的光箭之中。这份连射能力非常了得。如果是机械式的兵器,当世应该不存在才对。
「这……这是什么东西!?不是魔法啊!克洛伊!」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明白!我只是立刻反应到地面上突然有光罢了」
所以就提醒亨利了么——慧太郎连忙向克洛伊问道
「光是从哪边来的!?」
「在那边!在那个小巷里的建筑物上!」
克洛伊指向问题地点后,慧太郎大吃一惊。常人要以肉眼目视敌人的身影终归是天方夜谭吧。然而慧太郎所具备的超强视力,捕捉到了射手的真面目。
对上了。与此同时,也明确了摆脱这个困境的简单方法。
「亨利,找一处建筑物将机体靠过去!我要下去!」
「你、你要下去!?你说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要阻止——」
「刚才发动攻击的家伙目标是我!三人同乘的状态速度提不起来,不久就会被击坠的!这样下去会很棘手的!」
亨利一瞬间无言以对。
「……、我明白了!」
但立刻听从了指示。
谢尔瓦急遽下降。光箭已经骤然停止。对方应该是理解到了慧太郎的『回应』之意吧。不出所料,对方的目标无疑就是自己。
待到亨利将机速下降到极致,慧太郎朝建筑物的屋顶跳了下去。接着,从头上直接飞过的谢尔瓦上传来了嘹亮的通告。
「抓紧时间!你们先去吧!我最后必定赶上!」
「那当然了!太慢的话有你好果子吃哦!」
亨利一脸担心的如此回应,不久克洛伊的激励又传进耳朵。
「慧、祝你旗开得胜!我相信你!」
在此之后,再无任何回应的余暇,谢尔瓦驶向远方。
慧太郎目送两人离开后,即刻开始行动。他一边在建造物的屋顶之间进行移动,一边朝着方才从上空确认到的人影全速前进。
所需的时间,应该不足一分钟。
她依旧与最初相见时一样,挂着明媚的笑容。
「——劳烦移步了,慧大人」
她身着浅蓝色女袴,脚上的皮靴踩在屋瓦上,犹如吊在胸前一般带在身上的是『同田贯正国』。以坚韧实用闻名的太刀收于样式靓丽的白木刀鞘之中,搭配花季少女显得相得益彰。亚麻色的头发缓缓地随风飞舞。
「……诺娅」
「是。就是诺娅哦?不烂may(小瘪三)!」
精锐,第六席『青』之诺娅。
她心醉神迷地笑开了花,砰地敲了下刀的柄头。这完全不是身在战场所该表现的举止,正因如此才能分辨她的笑容与行为并非一本正经。
里格瓦尔宅邸的那场惨剧,化成血海的玄关大厅,不容分说地在慧太郎脑海中闪过。
「来吧,慧大人。请履行与诺娅之间的『约定』吧♪」
约定。
对,回想之下,那是一场不幸的邂逅。
在驶向巴黎的列车上偶然结识的日本迷少女,竟然是的一员,而且还是为剑着魔的剑鬼,当初根本始料未及。
不,是不可能想象得出来。究竟有谁又能想到,会以那种愚蠢的形式完成与她立下的约定呢?谁又会料想到,『我想请教更多更多日本的事情』这种孩子气的要求,为什么会演变成厮杀呢?
啊,不言自明。对此抱有疑问乃是天经地义的。
因为她就是『这样』。
对于名叫诺娅的少女而言,日常和战场并无轩轾之分。
没有藩篱。没有阻隔。原本就感受不到区分的必要性。诺娅只是当斩之时不问身份斩杀敌人,对自身技艺之巧拙忽喜忽忧罢了。
所以,慧太郎心中汹涌翻卷的这份感情,也必定是与她完全无缘的东西。不,她甚至会感到开心吧。偶然遇见的日本人竟然是示现流的剑士,她一定会为能够充分尝试药丸流技法而喜不自胜吧。
「……、」
——少开玩笑了。
慧太郎发自肺腑地这么觉得。
与对此前对阵过的敌人所心怀的愤怒截然不同另一种激情犹如滚烫的蒸汽一般从浑身上下升腾而起。可能是对慧太郎的样子产生了某种误解,诺娅的肩头在武者震的作用下摇晃起来。
「呵呵,太棒了。与诺娅之间的对决,慧大人也期待已久了吧?慧大人非常受欢迎,诺娅非常担心慧大人会被雪兰大人抢先。能够这样第一个和慧大人遇上,真是太好了——」
「
……诺娅,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了」
慧太郎对她的话几乎没有理会,说道
「现在立刻脱离」
「什么?」
「还有剑也是。要改变你的本性,你就绝对不能拿刀」
诺娅露出万分震惊的表情。这是已经目睹过不少次,令人费解的反应。这是慧太郎与她感情上的龃龉程度的,确确实实的表现。
「真是的,吓到诺娅了啊。真的跟父亲大人说得一模一样啊」
「?克里扎里德、说过……?」
「是啊。父亲大人说,慧大人和诺娅不一样,是那种非常在乎『无所谓的事情』的类型」
慧太郎陷入沉默。克里扎里德的原话应该不是这么说的。他是诺娅的养父,性情残酷,但至少知道最底线的仁义。实在难以想象他会用「无所谓」来评判已逝之人,对亲手结束的生命漠不关心。
正常来说都是如此。即便残忍无道的人也不例外,至少也会有恶意或愉悦的感情波动。然而,诺娅连那些都没有。因为她根本不会好好去看待斩杀的对象。
「唔~,诺娅对慧大人是怎样的人完全不感兴趣……不过这个要求,诺娅碍难答应。诺娅非常喜欢剑,也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哦?」
「……因为不缺技艺的练习场,是么?」
「是的♪」
诺娅无忧无虑地回答。即便百般不愿,慧太郎还是不得不承认。
克里扎里德的指摘是正确的。名叫诺娅的少女,已经彻彻底底的排除在了自己『想要拯救的轮环』之外。如果只是单纯的恶人,还有希望能够让思念传达过去,然而原本就不可能相互理解的人,纵然费尽唇舌终归还是只能以徒劳收场。
能够诉诸的方法,恐怕只有一个。唯独这起誓过「有朝一日不得不舍弃」的手中的过错,才能超越一切道理明快地打醒对方。
「——看来要实现约定了,诺娅」
慧太郎取蜻蜓之架势,徐徐向前踏出一步。
瞬间,诺娅犹如全身毫毛倒竖一般做出反应,屈体扭身向后跃去,然后,让手指攀上了拉近胸前的同田贯正国的刀柄。
自不必说,这是药丸自显流居合之型『拔即斩』的架势。
「终于提起兴趣了么?慧大人真是的,太让人着急啦」
「啊」
慧太郎短促回应。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相当不自然。
这与明镜止水的境界,乃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这是单纯的心冷透了而已。明明即将面临着厮杀,自己却产生了这样的心情,或许这还是头一次。
「可是……慧大人?这是干什么?」
她指的是兵器。慧太郎竟然直接将无垢娘矩安连刀带鞘举了起来。他用绳子将护手与鞘紧紧绑住,防止刀出鞘。
「示现流的始祖——东乡重位平时为了不让刀拔出来,对刀做了一些细小的加工,诺娅听父亲大人这么说过……由这种状态也能放出什么奥义么?」
「这不是你能懂的。觉得奇怪的话,就直接问我的剑技吧」
短暂的静默。随后,诺娅舔舐嘴唇。这是非常粗野,却蕴含着某种娇媚的举止。恍惚而湿润的双眸也好,红彤彤的脸颊也好,全都营造出与她年龄所不相宜的淫靡。
最终开始发挥魔性的剑鬼,让战斗本能与性兴奋相融结合,发出富有弹性的妖媚哄笑
「啊哈哈!本来告诫过诺娅如果第四人来了尽量不要出手的,可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呢!这就是所谓的『没有现成的食物就吃盘子(注2)』吧!」
「抱歉」
※注2:原文为『据え膳食わねば皿まで』,原句应为『据え膳食わぬは男の耻』指拒绝女方的诱惑是男人的耻辱,淑女之诱君子不拒。
与她对话毫无意义,慧太郎不再与她多费唇舌。慧太郎踏出第二步,随即骤然提速。体感时间延长,世界收缩至极限。
「——我不打算在你一个人身上消耗太多时间!」
「不要那么薄情嘛♪」
不料同时从屋顶上飞奔而起的诺娅,满面挂着异常的喜悦,从紧贴的刀鞘拔刀一闪。在空间中勾勒出的白银斩线,然如白昼之中悬挂的新月。
慧太郎随裂帛之剑气,化作将这轮新月撕裂的雷火。
〇
解除拟态的雪兰在阳光明灭的天空之中。
她位于城市上空约两百米的位置。因为指挥飞翔型击退靠近的空中部队,便是赋予雪兰的主要任务。
「哈哈——!」
雪兰在呼啸的狂风中放声大笑。虽然身负的使命依旧是讨伐杂鱼,但感到的压力与在里格瓦尔宅邸时不同。遨游空中总是给她带来无比畅快的感觉。
雪兰在大约二十年前化,因此受到数之不尽的迫害,然而唯独获得飞行能力这一点,让她感谢自己这宛如怪物的肉体。
「这、这家伙……!这是何等可怕的机动力!」
「不行!谢尔瓦无法对抗——唔、呜哇!?」
在畅快的心情中,虚空中再次绽放出一朵爆炎。或许是明白飞艇因为体型差距过大而无法完全捕捉到自己,从刚才自己的对手就一直都是谢尔瓦,对方以为小型机就有办法对付自己,这种算盘打得还真是天真。化身苍穹公主的雪兰,一边以之字形飞行钻过弹幕的风暴,一边穿透空气奏响轰鸣,所向披靡。
「哈、迟钝!一个个都太迟钝了!这么迟钝也想捕捉到我,还早一百年呢,也有这种意见哦!」
尽管雪兰兴高采烈地如此叫喊,但她正确的理解,自己最大的武器严格来说并不是『速度』,而是在空中的『空间自由度』。
毕竟紧急上升紧急下降也好,直角运动也好,U字形调头也好,所有轨迹都能以最低限度的减速任意实现。依靠机械装置的常规飞行不可能追上雪兰。这无与伦比的机动力的奥秘,与雪兰作为的能力有关。
开门见山的说吧,雪兰是芥虫的。
她的品种在芥虫中连学术性的名字都尚未存在,能够将水蒸气与苯醌融合后产生高温气体爆发性地喷射而出,是特性极为荒唐的。
体色与其他芥虫相比要张扬,雪兰如今身上正披着黄黑色的甲壳。从头部伸出来的长长触须,是额头上的一对感受器官。不论怎么看,都是以人类为基调的。
在故乡也有许多看到芥虫的机会,那些芥虫虽然会使用令人吃惊的特殊能力作为攻击手段对付外敌,但雪兰截然不同——对,是用作了『移动手段』。
没错,芥虫本来不是能够飞向空中的昆虫。
遑论雪兰背上的甲壳,就连至关重要的翅膀也终归无法飞行。取而代之存在的,是应该称作『生体式排气管』的高等瓦斯喷射装置。
她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洞,身体各部位有六个小洞。
然后,芥虫的能力在的特性下得到了荒谬的强化的情况,究竟能否做到这样的事情呢——答案如今就在巴黎上空。
「哈哈,这就是第五席『黄』之雪兰的真本事!好好体会吧!」
雪兰大叫之后,让所有排气管一举释放出高温瓦斯。七条炎尾犹如翅膀一般展开,雪兰伴随着杀人层面的加速度从虚空中向虚空中如字面意思瞬发。
这一刹那,一定清晰地烙印在了谢尔瓦驾驶者们的眼中吧。
——那宛如在室内发射的弹弓弹一般,在空洞无物的空间中以超音速纵横无尽四处回弹,迅猛袭来划破咽喉的幼小战鬼的身影。
正好一秒。蹂躏所需要的时间仅此而已。
在周围来回飞行的数架谢尔瓦,突然机头倒栽一齐开始落向地面。在此刻,驾驶者们已然断气,他们的颈动脉喷出大量的血,与各自的机体一齐回归生养他们的大地。
「……哼,真没意思,就这点水平么」
瞬间将敌人一扫而光的雪兰,挥掉了粘在手中兵器上的血。接着,她一边转入滞空状态,一边从怀中取出药丸含在嘴里。这是能让体内在短时间内大量生成制造高温瓦斯所需的过氧化氢以及苯醌的,『左之盾』特制的魔法药。
「呜呜、好苦……」
雪兰不禁含着泪吐出舌头,视线倏地移向别的空域。
由于参加这次作战的全都是元老,部下们也非常骁勇善战,将战斗机和飞艇纷纷击落。气囊内藏型战舰多少有些棘手,耐久力与机动力都比以往的舰艇强上一个档次。最尖端战舰的配备数量虽少,但万万不可因此而掉以轻心。
「好了,接下来我也去找个大猎物吧——什么!?」
然而,就在雪兰准备再度加速的时候,忽然某个球形物体打上空中。
察觉到那是非杀伤性镇压兵器的同时,雪兰即刻调转方向高速脱离现场。就在随后,可怕的闪光与尖锐的声音在背后炸开。
「咕……!」
或许是不顾一切的瞬间反应起到了效果,视觉和听觉勉强没有丧失。然而,三规半管造成了几分损伤。雪兰不由颦蹙,放声怒吼
「混账,挺能干的嘛!是谁!?」
雪兰不掩愤怒,让视线飞向下方,发现一
群东西正向她喷出蒸汽。那是警方色调的几台自动甲胄,他们躲在小巷的死角正抱着形似榴弹炮的东西。
地面战力的排除主要由米歇尔组负责,可雪兰既然受了他们的气,也没管那么多了。
敌方部队发动出其不意攻击却以失手作结,雪兰准备趁对方手足无措之时展开肉搏战,当即朝着市区急遽下降。但是在高度下降到几乎贴到地面,在街道上高速飞向的途中——
「!?」
有什么东西忽然挡在了眼前。
那是一张巨大的网。使用钢丝编织的补用的网。
那东西似乎是在隘路中事先设置好的,在雪兰正要通过的那一瞬间,从地面上猛地举起来展开,完美地阻挡了路线。
这显然是个陷阱。周边的建筑物栉比鳞次,侧面没有可供逃跑的空间,而且现在这个速度也已无法停下。是故,雪兰一边强行翻仰身体,一边从各喷排气管紧急排除高温瓦斯。变动来得太过突然,就算能用坚韧的甲壳抵御排气管周围的热量,对肉体还是会造成损伤,但此举仍是迫不得已。如此一来,雪兰在冲入网中的前一刻,千钧一发地取得了高度。
雪兰以迅猛的速度从险些捉到自己的网子几公尺的上方穿过,全身喷出冷汗。刚才真是好险,如果是第一次遇到恐怕将会难逃一劫。
雪兰曾接受如今已亡故的约瑟夫——蜘蛛型的男人训练的时候,有过一段被同样的网弄得苦不堪言的经历,殊不知这段经历竟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喂、不会吧!?刚才那么好的时机,怎么让她躲过去的?』
只听到似乎是透过扩音器传来的充满杂音的声音。雪兰转过头去,立刻发现了对方。
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头,果真潜伏着几具自动甲胄,捕捉网端头的绳索是所有人一起拉紧的,不过里面混着独一的不同机体。那是一具通体纯黑的自动甲胄,装甲前面有力地写着『Les Misérable(啊啊、无情)』,是个不着边际的家伙。从声音来听不会有错,雪兰本来就对对方心中有数。
「这个声音!你是里格瓦尔宅邸里的那个鬓毛军师!?」
『咦?啊、啊~……不,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而且我不是军师,是侦探来的』
「现在改变声音已经太迟了!也有这种意见哦!」
雪兰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扬了起来。她出乎意料地撞见了一个有意思的对手。
「哈、我的眼光果然没错!你竟然亲自冲上前线,这不是很活跃么!这次我可不会放过你了哦,鬓毛大叔!」
『……哎呀哎呀。既然陷阱失败了,我还想着果断放弃开溜的呢』
「欸!别像只软脚虾一样!你之前设计的陷阱——」
『射击!』
趁雪兰说话的时候,鬓毛男子大声叫喊。与此同时,从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出现了一群自动甲胄,他们手中的枪齐刷刷地对准雪兰,一同开火。
伏兵!?——雪兰惊得张大双眼,随即开始回避。她以复杂的轨迹低空飞翔,嘴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凄绝。
「竟然耍小聪明……!但是我越来越兴奋了!我来当你对手,鬓毛大叔!」
『……我叫维多克。在巴黎不知我的名号可是井底之蛙哦?小姑娘』
鬓毛军师——维多克如此高吼,随后将架好的榴弹炮,毫不留情的轰向雪兰。
〇
雪兰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完成自己的职责呢?
米歇尔心怀这种监护人一般的感慨,刚刚辗转消灭了敌人自香榭丽舍大道突进的大约一个营的地面战力。
「雪兰……容易、动怒……要是、她脑袋、不过热的话,就好了……」
米歇尔一边独白,一边从铁面具的缝隙中环视自己的战果。
号称欧洲最美丽的巴黎主街道,如今已然被破坏得面目全非。路上是大量的瓦砾,以及蒸汽战车与自动甲胄的残骸,还有许多战斗用的自动人偶和士兵凄惨的遗骸倒在地上。周围卷起蒸汽、硝烟、土尘编织而成的厚实纱幕,视野有些难以保障。
现在米歇尔已命令部下们散开。原本便兵力相差悬殊,与对方拉开数量比拼的集团战斗可谓愚蠢透顶。是故,他采取了让大伙活用的身体能力在狭窄的路上将敌人各个击破,而自己拖住大路上前进的大部队的战术。
「……话虽如此,这可真惨啊……」
米歇尔事不关己地说道。虽然对此有些惭愧,但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评价。
米歇尔是的一员,而且还是精锐的。由于他生性讨厌无畏的杀戮,所以在克里扎里德处决斯金纳的时候十分冲动,然而当他屹立于战场之时,不会软弱到去同情相遇的对手。
他与组织高举的理想有着强烈的共鸣。耸立在后方的的复活,已经让他们向夙愿跃进了一大步,也为自己参与这历史性的大事感到自豪。
但是那许许多多的龃龉,还是让他胸口下面刺痛不已。
简直不可救药。米歇尔的犹豫不决从不是现在才开始的,然而事到如今却还在在乎那些小事,就只能笑出来了。
「虽然、雪兰夸奖过……这是我的、优点……可接下来、怎么办呢……」
此刻,路面忽然传来震动。接着周围响起机械的驱动声。
是蒸汽战车,而且数量庞大。有七八辆吧?
穿破浓密的烟幕出现的近代兵器果真不出所料,合计七辆。在遭遇到米歇尔的那一刻,仿佛被米歇尔的样子震慑住,所有车辆的履带都忽然停了下来。目睹那只后,头戴面具身高接近三米的巨汉似乎依旧是令人震惊的对象。
已经解除拟态的米歇尔,是典型的昆虫基调的。
由于戴着面具,无法确认颈部以上的变化,但他诚然是一副『双足行走的昆虫』的姿态,身体完全被坚硬的甲壳所覆盖。这是当今世界为数最多的,蚂蚁型的。
只不过,他并非单纯的蚂蚁。
雪兰那拥有瓦斯喷射能力的芥虫算得上十分罕见,而米歇尔藉由形态所获得力量则更为稀少。毕竟这种蚂蚁的存在本身便会被认作危险。
「那、那个巨大的家伙,是什么……?人类么?」
「无所谓!反正是!碾死他!」
或许是不想浪费弹药,七台蒸汽战车直接朝米歇尔冲了过去。然而,在这时间点上,米歇尔大致的布置便已经完成了。
他将事先在脚下铺开的阵——用于仪式魔法的魔法阵发动。下一瞬间,米歇尔在大路之上遍及每个角落所隐藏的使魔,一齐向愚蠢的猎物露出獠牙。
那些东西并非人工精灵,而是通过魔法使役的既存的生物。可能也仰仗了米歇尔自身的形态,与『他们』的相性非常之好。
他所操纵的是大群的蚂蚁。
在世间似乎也存在着被称作『军队蚁』的物种,但米歇尔所操纵的是截然不同的物种。那是由各种各样的蚂蚁编制而成的,所谓的『蚂蚁混成部队』。
「唔、唔哇哇!这、这些是什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可恶,从各个地方的缝隙跑进来了!喂、快把洞堵住!」
蚁群从四面八方向战车麇集,入侵内部。驾驶员们哭天喊地发出惨叫。但是,这并非仅仅是催生人生理上厌恶的行为。无法忍受这种情况的士兵要是从战车内逃出去倒还好,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真正的恐惧。
几名惊恐万状的士兵滚出车外,米歇尔觉得时机成熟,缓缓将手掌伸向前方。接着,他五指攥紧。
「那么……永别、了」
随后,只闻「砰!」地响起一声脱线的声音。
所有行驶中的蒸汽战车,一台不剩地『弹了起来』抛向空中。
这不是比喻,而是正如字面意思,数十吨的铁块受到内侧爆炸的压力,悉数飞上了天。
隔了一会儿,弹起数米高的车体发出嘈杂的声音,砸在了路面上。没有逃脱留在车内的士兵们,下场不言而喻。
这就是米歇尔的能力——不,是还原形态后的蚂蚁的能力。
世间有一则不明真伪的情报,据说蚂蚁中有种稀有的品种,那个品种中特定的蚂蚁会在体内积蓄挥发性的成分,在外敌来袭的时候就会爆炸,与对方同归于尽。确认到的情报本身便极其稀少,一部分生物学者主张这种蚂蚁实际存在,据说目前在专家学者间被随便地称为『自爆蚁』。
令人震惊,米歇尔正是这自爆蚁的。
至少除了『蚂蚁型能引发爆炸的昆虫』,无法诠释他的品种。
虽然使用体内积蓄的挥发性物质能够直接布置爆炸攻击,但这么做毕竟伴随有极大的危险。但是米歇尔通过事先将物质分与作为使魔的蚂蚁,作为自律式小型炸弹进行操纵,能够实现多种多样的爆破工作。
结果诚如所见。虽然形态为蚂蚁,但集结数百同胞,一齐让挥发性物质爆开,要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可谓轻而易举。前些天在第四大学时能打第四人——秋津慧太郎一个措手不及,也多亏了这极端特异的能力。
「……密闭性、只有半吊子的、近代兵器……对我来
说、反倒、手到擒来……」
米歇尔断断续续地说道,在原地寸步未移,继续等待下一批人。在关键的战车已被悉数击破的这个时间点上,逃过一劫的士兵们也仓皇逃窜。
可就在此刻,从上空掀起了莫大的欢笑声。
米歇尔蘧然抬头,只见如今几架谢尔瓦从上空飞过。虽然驾驶者各个身穿空军制服,但一个个都并非军人该有的面相,十分显眼。米歇尔当即察觉到了情况。
「、全员、军属魔法师!?」
虽然接到过雪兰指挥的部队发出的报告,称『敌魔法师数量不多』,没想到敌人如今竟然温存了大部分的战斗力?倘若如此,这无疑就是阿道夫·蒂耶尔的指示。他似乎完全利用完,并舍弃了。
「那只、该死的老狐狸……!」
虽说心里明白的复活之日便是协定撕毁之时,但不料他竟然能如此迅速地对这场几乎属于出其不意的战斗做出应对。由于军属魔法师的调动略显特殊,他们这群人本来就没有作为正规部队登记造册,自然也不可能总是集中在军用设施中。然而,他是怎样在这短时间之内调集到如此数量的呢?
不,情况不妨留到日后再分析。相比之下,米歇尔更担心雪兰的部队。
米歇尔准备用虫报对雪兰发出警告。
「找到了,那个旷世罕有的肌肉巨汉!米歇尔!」
但不等米歇尔这么做,头上突然传来指名的怒吼声。
与此同时,从一架正从米歇尔头上飞过的谢尔瓦——装备着跨斗式的摩托车一样的东西,大一圈的谢尔瓦——上,一个浑圆体型的人影朝米歇尔落了下来。
面临从天而降的奇袭,米歇尔放弃了脚下的魔法阵,优先进行回避。因为他明白,哪怕只是被对方的攻击轻轻蹭到,自己都将一败涂地。
敌人的豪腕以挥空作结,却直接穿透地面,发动了魔法。周围引发了小规模的液化现象,使役蚁群所必须的魔法上的准备全都付诸东流。米歇尔锐利地瞪向降落在眼前的敌影。
「……『钢铁男爵』」
「又见面了啊!看来你与吾辈因缘颇深啊!」
从着地的姿势起身的恩奈斯特·欧杰·德·拉·博美斯尼尔少校怒气冲冲,迅速摆出拳击的姿势。他已经准备万全,穿上了甲胄,从面罩中露出的双眼中,对市区的惨景燃起的愤怒正在沸腾。
「在里格瓦尔宅邸没能分出的胜负,就让吾辈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好吧……你做我的、对手、足够了……」
博美斯尼尔以与他体格截然相悖的敏捷动作,一边用魔法放出散弹,一边向米歇尔突进。米歇尔完全解放爆破能力,与之对抗。
〇
亨利最终采取了在市内大举纡回的线路。
她很清楚时间有限,然而巴黎上空有着大量的航空战力与胡乱飞舞的火线,正处于激战状态。亨利判断,冲进去无异于自杀为。由于在香榭丽舍大道与塞纳河方位,地面上同样正在展开炽烈的战斗,所以她选择从较为安全的市区北侧以低空飞行闯过街道接近。
「话虽如此,只有我们过去的话,具体又该怎么做呢……!」
「由我们来打败那个叫克里扎里德的对手么!?」
跨在后面的克洛伊如此问道。亨利即刻摇了摇头。
「绝对办不到!慧太郎都输过一次了,倒不如说要是遇见他,应该拔腿就跑才对!」
「那么,或许还有知道如何阻止那只巨大的的方法,我们去找那些人如何!?」
克洛伊似乎也知道,就算拼尽全力也不可能阻止得了。亨利也赞成她的意见。问题在于,那个『知道的人』究竟是谁。
「有可能的就是,再不然就是——」
「——玛尔缇娜」
克洛伊用僵硬的口吻回应。亨利微微点头。
亨利的直觉告诉她,玛尔缇娜并不是一般的成员。据克洛伊所说,在里格瓦尔宅邸的书斋中,她与之一马克西姆说话时,用的似乎是对等的口气,感觉她应该拥有着某种特殊的地位。至于那是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
「……果然还是把玛尔缇娜吊起来让她一五一十吐出来比较靠谱么。那家伙似乎最好对付了」
「吊起来——喂、亨雷特!首先要对话啊!」
「语言交流的话,不管怎样都是行不通的吧!因为她一样怀着相应的觉悟才离开我们的!」
亨利一边叫喊,一边急忙拉满操纵杆。由于选择了避人耳目的巷道飞行,所以搞不好操作失误的话就会撞到墙壁,机毁人亡。这是非常消耗集中力的作业。
「克洛伊,比起这个,你已经没关系了么!?」
「什么!?」
「你祖父的事!你还没有完全看开吧!」
亨利感觉身后的克洛伊屏气慑息。相当长的一段沉默之后,克洛伊重重地点点头。
「……是的。但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答案」
亨利没有听清她的声音。风在耳畔呼啸,不大声对喊根本无法成功对话。不过,亨利从克洛伊的语气中完全听出来了。
「什么?听不清啊!再说一次!」
「……不、什么也没有!我只是说,我果然不想输给你!」
「哈!?你啥意思啊!?」
「那还用说!指的是慧的事情啊!」
得到明快的回应,这次轮到亨利陷入沉默了。
亨利很吃惊,虽然淡淡地觉得克洛伊可能有那种想法,但没想到竟然会从这个话题开始谈起。然后,也实在觉得有些尴尬。
「哎~……呃、呃……克洛伊,我跟你说哦?」
「?是,要说什么?」
「那个,其实……你、你瞧!我和慧太郎不是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么?然后,方面的事情感觉已经基本跟你说过了,不过……其实,对你还隐瞒着一个秘密哦」
「什么?还有!?你们的保密主义究竟就多坚实啊!」
「不、不是的……因为这件事一般不会想到的吧!?谁知道你会觉醒百合之爱啊!」
克洛伊的脸变得通红,「什……!?」向后仰去。她的手顺势从亨利的腰上撒开,又连忙恢复姿势将差点掉下去的身体抢救回来。
「不、不是的!这是天大的误会!我说的不是这个层面上的『不想输』!我、我只是觉得与性别无关,想呆在你和慧的身边……」
「不,所以说哦?你根本不需要找那些歪理让自己接受啊。你的那个烦恼,其实是根本就是多余的哦」
「???什么?」
克洛伊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办呢——亨利一时间哭闹起来。
现在已经不抵触将秘密向她公开了。因为不能让克洛伊受到牵连的这个理由,已经不复存在了。虽然这会变成先斩后奏,不过慧太郎也应该二话不说就会答应吧。
可是,毕竟事关重大,说出来不知是否会对她造成不必要的动摇。
假设现在将慧太郎真正的性别说出来的话,克洛伊好不容易取回的霸气可能又会在转眼间荡然无存。接下来将是与交战的关键时刻,在这个时候泄气果然不太妙吧。亨利觉得,还是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告诉她为好。
「……抱歉!还是之后再说吧!」
「为、为什么这样!说到一半又不说了,这不是吊人——」
胃口么——克洛伊接下来的台词没有说出来。不,是不得不停下。因为此刻亨利突然降低谢尔瓦的机速,几乎强制性地在石板地上着陆。
由于没有余力通知克洛伊,克洛伊猛地向前摔出,与亨利贴在了一起。亨利调转谢尔瓦的后部,以侧滑的形式抵消惯性,勉强让机体停了下来。地点正好是巷道的尽头,是某处的一个小小广场。
有人正坐在设立在这个广场中央的喷水池的边缘上。
察觉到对方的克洛伊维持着下巴搭在亨利肩上的姿势,张大双眼,僵住了。亨利没有从谢尔瓦上下来,向仿佛正等待她们一般呆在那里的人影喊去
「……亏你知道我会走这条路呢」
「会用探测术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你已经从慧太郎那里听说过我是魔女的事情了吧?而且你的那点脑筋,我基本都明白」
对方毫不留情。亨利不由面色大作。
对方缓缓起身。身上丧服一般的黑衣下摆随之飘舞,身上佩戴的民族风格的饰品发出响声,没过多久走到了亨利跟前数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她偏偏将亨利买给她的那顶迷你礼帽戴在头上,这让亨利肝火大动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亨利开口了。
用充满冰冷的怒气,却硬是维持平时样子地。
「——让你久等了?」
「嗯,等了有一会儿」
果真,玛尔缇娜·罗塞里尼也如平时一般,淡然地做出回应。
寂静降临现场。或许由于附近没有发生一星半点的战斗,唯独熙熙攘攘的爆炸和哀鸣传至这边,显得奇妙的安静。克洛伊咽唾液的声音听起来都非常响亮。
但是,这样的寂静断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久,亨利率先开口
「首先先问你一件事——」
她在深呼吸之后,一边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说道
「你想不想坦率地说一句『对不起』?现在的话,我还能饶过你哦」
「对不起」
「啊,不行呢。完全没有感情啊。好,再来一次!」
「对不以下略」
「略你个头啊,小不点」
「吃屎去吧」
「……嗯。真是好胆量啊你」
事到如今也没想过能够理所当然和好如初就是了。亨利叹了口气,急着用视线向克洛伊问「你不是有事要和她讲么?」。
克洛伊表现得有些苦恼,但不久之后用尤为镇定的语气说道
「玛尔缇娜,事到如今我不会质问你的心声。这是亨雷特的任务。我有其他事情要问你」
「什么?」
「你可知马克西姆的所在之处?」
亨利吃惊地回头看向克洛伊。难道说——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开始膨胀。
「……嗯,应该就在不远。这一带之所没有发生什么战斗,是因为专攻骗术的他正在收拾部队的指挥官们」
「那么另一个问题。你可知他是否知道阻止那只巨大的的方法?」
「、等等克洛伊!难道你要——」
亨利正要开口,却被克洛伊用手制止,没有说下去。
「天知道。不过他就算知道也不足为奇。毕竟他在中资历相当老。顺带一提,我也知道——也说不定」
刚一听到玛尔缇娜充满挑衅的台词,克洛伊立刻从谢尔瓦的座位上跳了下来。面对着不出所料的发展,亨利也难掩忧郁之色。
确实,既然玛尔缇娜和马克西姆都有可能知道对付方法的可能性,兵分两路应该更有效率。但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
「不行!不要听信玛尔缇娜的话!对方远比你想像中的还要难缠!那帮家伙全都是能够压制慧太郎的高手!你这样一根筋地去找,是不可能轻易找到的吧!?」
「我还有你给我的『这个』吧?」
克洛伊指了指挂在腰上的小小皮袋。正确的说,是装在里面的,亨利昨天交给她手中的『某样东西』。
亨利大吃一惊。接着,她奋力的抱住脑袋。
不得不说这是令人痛恨的失策。那是为了以防万一而事先交给她的当做保险的东西,没想到这会让她下定决心。其实,如果马克西姆现在正在四处辗转排除对手部队的指挥官的话,克洛伊能按照预想用亨利交给她的道具成功捕捉马克西姆的概率将骤然提高。可是,不论多少次也都要说,这是鲁莽的挑战。
「……非常抱歉,亨雷特。请让我去」
克洛伊十分倔强,将自己的武器背在身后。这与单纯的顽固不同,她的背影中充满着强烈的决意。当然,亨利也充分理解她战斗的动机。
「我不能放着马克西姆不顾,我想与他做个了断。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己」
「~~、真不懂事!」
明白不论如何也无法阻止克洛伊,亨利怒吼过去,克洛伊则对亨利露出清爽的笑容。感觉她那爽朗的表情,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
「亨雷特、玛尔缇娜!我们一定要凑齐『四个人』回到学校!」
对这则发言最受冲击的是玛尔缇娜。她眼镜后面的双眸大大地张开,对着实在过于亲切的老同学。克洛伊正面接受了她的视线,没过多久转过身去,朝着巷道的里头飞奔而去。
之后剩下的亨利,感觉又和玛尔缇娜共度了一阵沉默。
感觉——之所以微妙地拥有记忆,是因为亨利的胸口很堵,无法顺利地整理状况所致。就连沉默了多久,她都不清楚。
但她唯独可以断言,当再度开口的时候,自己的言语中充满着愤怒。
「……我说你啊,真的一点都不心痛么?」
「?」
「完全没有?一点也没?一丁点都没?」
玛尔缇娜少有地稍许畏缩。这个反应,只是她单纯地被责问的气势震慑住,还是被一语中的而心虚,亨利现在无从判断,亨利继续说道
「既然你觉得我只是个『麻烦的女人』的话就算了。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相当淡泊呢。不过,你真的就完全不想对发自内心将你完全当成朋友……被你背叛之后仍把你当朋友的人,道一声歉么?」
「………………」
「你一声不吭我可怎么知道啊,玛尔缇娜。好好说出来」
亨利感觉唯独今天无法容忍她的寡默。
「……克洛伊的判断是正确的。与马克西姆对阵,还有赢的希望」
「啥?」
「马克西姆在武斗派集团中比较特殊。因为主要棘手的是魔法生成的幻觉,只要告诉她某种对抗策略,说不定就能分庭抗礼呢」
说的不是这个。不过,看来玛尔缇娜是想将真心话彻彻底底的埋在心里了。亨利的双目严厉地眯起来,重新握住了谢尔瓦的操纵杆。
「……我火了。看来有必要给你点颜色瞧瞧呢」
「你能么?就凭你那点本事?」
「昂?你竟然敢说我『那点本事』!你个运动白痴还敢这么嚣张!」
玛尔缇娜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接下来的回答中,寄宿着完全不像她的强大言灵。
「——看来你没搞懂呢」
语言放出的同时,某种类似黑布的东西在玛尔缇娜背后展开,一瞬间包住了她矮小的身体。亨利最初以为她要从什么地方取出战斗装之类的东西。但是不对。玛尔缇娜的那个更加纤细,释放出强烈的存在感。
是翅膀。
巨大的蝶翅。
那大概,是黑凤蝶——也可能是碧凤蝶的翅膀吧。虽然图案截然不同,犹如天鹅绒般细致,但具有尾状的突起的独特形状,与之非常相似。
然后,在翅膀再度张开的时刻,玛尔缇娜也完全改变了样子。
「——————什」
亨利此刻,发觉这几秒间对她看入了神。
之前见过好几名,将这些经历作为知识,能够进行某种程度的辨别,然而她从未听闻竟存在美如玛尔缇娜的。
这是人类的部分与昆虫蝴蝶的部分完美的协调最终呈现的艳丽姿态。面容几乎还是玛尔缇娜的脸,除了头部生出的触须和额头生出的复眼之外,找不到任何变化的地方。只不过,包括那最惹眼的前翅与后翅在内,身体的关键部位均被焕发青紫色光泽的碧凤蝶的部位所置换,整体仿佛就是童话中出现的妖精。
在张大嘴的亨利面前,玛尔缇娜心平气和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好歹也是的人。你总不可能以为我是常人吧?」
「不、不……你绝对不是一般的吧!?」
「对呢。把我和『后天的』混为一谈,实在有些遗憾呢」
这口气,就好像在说自己「生来就是」一样。若是换在不久前,亨利一定会笃定不存在这样的人吧。毕竟的特征不是亲子遗传。这是现在的通论。然而,此前接肘而至的例外,已经让亨利对自己的常识产生了怀疑。
亨利在下一刻,二话不说发动了谢尔瓦。她用圆形广场代替跑道画着圈,迅速扬起机首腾空而起,而玛尔缇娜如今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开始缓缓离地。亨利从腰间抽出短枪,枪头不偏不倚地朝她对准。
「……我首先要让你哭出来!然后再让你把事情全都吐出来!让你给克洛伊道歉,要让你在我和慧太郎面前变西瓜虫,让你好好的跟我们说『对不起』,玛尔缇娜!」
「办不到。因为你没有让我下跪的力量」
玛尔缇娜一边挥动背上的黑翅,一边摘下眼镜。或许是解除拟态之后能力增强,视力得到了恢复,或者眼镜从一开始那就是摆设。
「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差距吧,亨雷特。然后——」
玛尔缇娜冷笑起来,指着头上的迷你礼帽,说道
「将这顶帽子塞还给你。我对它不感兴趣,已经不需要了」
「……我才不要啊!黑色和我又不搭!既然那么适合你,你就好好珍惜它啊!」
强硬的主张之后,亨利放出了代替号炮的枪声。随后,红与黑的残影在空中开始跳起了笨拙的舞蹈。
〇
马克西姆捕捉到的敌部队数量,很快便超过了20支。
这也就是他亲手干掉的指挥官的人数。就在刚才他也伪装成了传令人员,收拾掉了一个。首先用假情报让敌方的部下们远离,待到指挥官孤身一人的时候,从背后捅上一刀。失去头领的集群失去了统帅,基本上对行军产生犹豫,而后撤退。
有时也有将指挥权交给副队长强行推进的部队,但都已经阵脚大乱,破绽百出,收拾起来不费多大功夫。之后将部下们全部投入,当前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
「——哎呀哎呀,真是帮乱来的家伙。用这样的装备想干什么」
马克西姆将已经吸过好几人鲜血的匕首收入鞘中,一边走在小巷中,一边确认脚下零零总总的尸骸。倒在这一片的,是『失去指挥官后仍旧继续强行行军的部
队』,已经被马克西姆的部下们斩尽杀绝。
准备从巴黎北侧绕后接近戴高乐广场的部队为了隐蔽行动而几乎全是步兵,但是用轻火器不可能奈何得了,然而一边搬运巨炮一边行军,也会损失机动力。他们所能担当的角色,充其量不过是斥候吧。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让马克西姆产生遐想。
人类能够使用的大型火器,对来说虽然形同豌豆枪,但对目前找到第五封印地进入欧洲计划总收尾阶段的克里扎里德那边,兴许会造成差池。而且马克西姆也想避免有关为达成最终目的所用的具体方法的情报哪怕些微地泄露给斥候部队并被他们带回去。
「嗯,果然不容轻松呢。只能脚踏实地的一个个碾碎了么」
现在马克西姆正在单独行动。他一身陆军装扮,容貌也绝非本人。
带着醒目的其他一同行动的话,变装便将丧失意义,而且保持半吊子的距离在陷入混战的时候,自己说不定还会被同伴误认成敌人。虽然马克西姆姑且制定了简单的识别标志,必定将『绿色围巾』缠在身体的某个醒目的位置,不过慎重起见,还是与众人分头行动。
马克西姆来抹消指挥官。完成之后暂时窥探对方的动向。如果对方继续前进则发送虫报让部下们设伏,斩草除根。这便是马克西姆队的基本战术。
『……队长,听得到么』
此刻部下发来虫报。由于念话可能会被魔法窃听,所以应该严令过他们联络要有节制,那么这是什么情况?
『发生什么问题了么?』
『不,是捷报。刚才雪兰队发来的有意思的情报』
『嗯?』
『发现敌军的指挥所了』
马克西姆眉头微微颦蹙。谈到指挥所的话,在最初出现的时候,军队和警察就将失去南侧的指挥所抛下了,这应该是雪兰队很早以前发布过的情报。
『不,不是的。那是另一个,似乎在市区北侧——距离这里很近的位置上临时设立了一个小指挥所。刚才派遣的步兵部队,恐怕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哈哈,原来如此。不出所料不出所料。是这么回事么』
情况对上了。现身之后明明没过多久,不知怎的便有士兵络绎不绝地从北侧迂回过来,这让马克西姆产生了些许疑问。但是,这样疑窦便冰释了。
『……果然出自蒂耶尔的手笔么?』
『应该是。他从一开始就在暗中行事。真是的,他明明应该不知道戴高乐广场就是封印地点才对,他是怎么在那种地方设下伏兵的呢』
这么做的话,给人感觉就是他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事先做好准备在市区各点设立了指挥所,然后让他们一直严阵以待。虽然从所费功夫和劳力来考虑是不可能的,但对方既然是那个蒂耶尔,那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嘁、真棘手啊,那家伙……』
『怎么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立刻前去』
『不、没关系。那边由我来击溃。那也有可能是疑兵之计,要是这一带人手变薄弱可就不妙了。虽然咏唱者也投入到了防卫线中,但完全不能指望呢』
『明白了。那么下面是地点。从蒙马特的小丘广场——』
听到争取的地点后,马克西姆在手中的地图上做了标记,结束了与部下间的通信。小丘广场近在咫尺,马克西姆稍微加快步伐。
蒙马特是巴黎的近郊,严格来说是从巴黎独立出来的土地,在平缓的小山上,主要是一片葡萄田。要说显眼的建筑物,只有老旧的民宅与修道院,然后充其量就是风车了。根据部下的报告内容,对方所用的并非装甲指挥车,那么就应该是用一处风车作为指挥所了。
这是个盲点。像蒙马特那种开阔的场所甚至不需要警戒,可以不屑一顾,然而竟然偏偏是风车。那是巴黎海拔最高的土地。如果能够扫除一切问题,那里将是临时设置指挥本部的合适地点。
没过多久,马克西姆到达小丘广场。目光移向那个风车之后,周围确实有些动静。远远从窗户窥察内部的情况,只见大批的人影正忙里忙外。
马克西姆明白此事属实,于是手托下巴,自言自语
「嗯……人那么多,实在没办法进行暗杀呢」
变装之后应该可以收拾掉接近的指挥官,然而这样会落得只身与其他士兵们对阵的情况。马克西姆不擅长过于直接的战斗,但应该能够凭借的运动能力,避免在室内演变成激烈武斗的场面。
「既然如此,合适的手段就只有一个呢?」
马克西姆轻飘飘地呢喃道,从怀中取出粉笔在广场上画出几何学图案。他在圆上各处配置上咒物,全部准备完成用时不到两分钟。结束了熟练的作业后,他接着解除拟态,暴露出的原貌。
「效仿唐·吉诃德向风车正面发动突击在戏剧层面上也倒不赖,但很不巧,我可我没有『驽骍难得』。所以,就让我耍耍滑头吧」
马克西姆说着发动了魔法。脚下的魔法阵发出强烈的光,站在中心的马克西姆挂着暗笑,咏唱起来。就在下一瞬间,周围的风景软化扭曲了。
〇
铃——传来某种清澈的音色。
「!?」
与亨雷特分开,一时在巷道中奔跑的克洛伊听到这个声音,急忙驻足看向挂在腰际的皮袋。接着,她立刻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是手镯。
这是昨天亨雷特给的,她自制的手镯。
材质为赤金色的金属,几乎没有像样的装饰。手镯表面刻着几个古希腊文字,然后下面只挂着一个两指可摄的小铃铛。
声音的源头正是那个铃铛。正在奔跑的时候都没有半点响声,如今停下脚步,却半自动地摇摆起来,零落出虚无飘渺的音色。
回忆起亨雷特做过的说明,克洛伊的视线立刻向周围扫视。
周围空无一物。虽然空无一物,可是朝某特定方向走去之后,铃声便越来越强。
「蒙马特区……?」
自言自语后犹豫了一会儿,克洛伊将手镯戴在了左手手腕上,再次全力奔跑起来。
身上轻型铠甲的金具发出嘈杂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冲出错综复杂的隘路,不久后道路开始一点点的倾斜。葡萄的醇香隐约飘来,告知克洛伊蒙马特已近在眼前。然而正在视野终于霍然开朗之时,克洛伊却目睹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整个人无能为力地僵住了。
「什……!?」
克洛伊一瞬间没能搞清楚情况,不禁一次次地去揉眼睛。
不管怎么说,连接小丘广场的陡坡之上,荒谬绝伦地竖起了接近百米的『水墙』,从下方冲向上方。浊流将周围的大片葡萄田无情地吞没,如今正朝着建在山丘之上的风车突进。
是海啸。
如此荒谬的东西,看起来除了海啸别无他物。
百年不遇的大雨导致塞纳河泛滥的时候,蒙马特也不曾受到水害,然而如今不知为何,在那数百米之外竟卷起了爆发性的浪涛。
激烈的浪涛声猛烈地拍打耳朵,从风车那边传来惨叫声。尽管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但那台风车里面似乎有人,而且从声音能够听出,里面人数不少。高处反遭海啸逼近,众人面对这始料未及的灾难,痛不欲生的叫喊声传到了克洛伊耳中。
这是怎么回事?再怎么说也太荒谬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这不可能……」
面对直逼眼前的威胁,克洛伊不禁向后退去,脚下发出湿响。水已经稍稍的涌到克洛伊的脚边,如今正以排山倒海之势不断升高。这份将鞋底浸透的冰冷,让克洛伊的背脊战栗起来,产生了不好的妄想。——这样下去,岂不要被海啸吞没么?
这原本匪夷所思的想象,然而如今吞天噬地的向五感诉诸这番想象的水灾威胁,能让人的理性轻易为之折服。头脑一旦被不安所占据,便会呆呆地杵在原地,只顾做出无可救药的愚行。
应该立刻逃跑。什么都别管了,循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吧,克洛伊。
然而克洛伊不知不觉正要遵从耳畔懦弱的呢喃之时。
「!」
铃——清澈的音色再次响起。
克洛伊回过神来,视线落在手镯之上,铃铛立刻如同在斥责克洛伊一般,接连不断地鸣响着。声音断然不算响亮,然而意识却不可思议的被它吸引。
「————亨雷特」
克洛伊闭上眼睛,控制心跳。水已经没过大腿一半,周围一带开始无秩序地被水淹没,即便如此,克洛伊还是相信为自己制造这只手镯的朋友。
于是,克洛伊下定决心,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最开始,脚步一次次被水流拖住,即便如此,克洛伊还是专心只顾前进。
她不睁开眼,不依赖视力,用听觉追逐铃儿的声音,用嗅觉——闻取微微的芳醇。灌入鼻腔深处的是,对,是葡萄的香味。附近的田地已近乎全部沉入水底,可不知为何,唯独葡萄的芬芳仍在周围飘散着。
克洛伊确信。她俄然鼓足勇气,加快步伐。阻碍身体的水的重量俄然减弱,在
这之后,克洛伊一口气冲了起来。亨雷特的话在脑海中重现起来。
——克洛伊,听好咯?这个手镯上的铃铛我制造成了一般不会响的状态。当它响起的时候,就是在表示『警告』,同时也表示着『信号』。
——异样是必定存在的。以此为基点,取回自我吧。
「是、亨雷特!」
克洛伊气势十足地回应,霍然张开双眼,只见大量的水已无影无踪。
葡萄田与街道完全没有被打湿的痕迹,直逼耸立于山丘之上的风车而去的那阵海啸,如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存在的,只有近在眼前的小丘广场,还有在广场一隅正强烈闪烁着的某种绿色的可疑光芒。
已经全力奔跑起来的克洛伊,毫不迟疑的踏入了这个光中。
「、什么!?」
感知到克洛伊的气息转过身来的,是一个身着燕尾服的。他脚下正发出魔法光,展开着复杂的魔法阵。克洛伊一边冲去,一边打开背在身后的收纳盒,从里面取出两柄爱剑,分别将鞘猛力褪去扔掉。接着她从极近的距离向敌人施展神速的连刺。对方即刻打算做出反应,然而
「咕……」
或许在时机之上实在难以回避,他的肩膀被克洛伊右手的西洋剑『吹雪』贯穿,鲜血四溅勉强退开。
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克洛伊想到最该先行处置的是脚下的魔法阵,并没有强行追击。她用鞋底擦掉了圆的一部分,周围散发的魔法光立刻消退,来自风车那边的惨叫也紧接着消失了。风车里面的那些人应该也从眼前这个男人的术式中得到了解放。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你是怎么从我的幻术中挣脱的?」
他一边用手捂着肩头的伤,一边问道。他的眼中是直白的疑念之色。
「……因为我有一个出色的朋友,马克西姆」
克洛伊回答的语调之冷静,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与在里格瓦尔宅邸相见时截然不同的容貌——化作充满竹节虫特征的第七席『绿』之马克西姆,眼神锐利地发现了戴在克洛伊左手手腕上的手镯。
「这只手镯……是这样啊,是『护符(Amulette)』么」
据亨雷特所说,具备魔法效果的护符大致分为两大类,一种是消除灾祸的『护符(Amulette)』,然后另一种是辅助魔法的『护符(Talisman)』,它们本来都不能指望有太大功效。亨雷特为克洛伊制作的这只手镯属于前者,是匆忙之下制作的速成品,虽然舍弃泛用性,但相对『强化了对幻觉的耐性』。
「原来如此,是那个局外人的魔女小姑娘么。乍看之下感觉十分草率,没想到做出的『魔女的创造品』有模有样呢」
马克西姆的手从肩头拿了下来。伤理所当然一般已经堵住了。接着,他转向风车的方向,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哎呀哎呀,真倒霉。本来想把他们逼至绝路变成废人,然后一举收拾掉而施展了广域型幻术这种大招,然而适得其反么」
「——马克西姆,你知道我前来所为何事吧」
马克西姆重新转向克洛伊。他向克洛伊盯了一会儿,以一如既往的飘逸态度点点头。
「基本上吧。你是来告诉我前天晚上的『回答』的吧?」
「对。我认为这件事当尽早回答」
「哈哈,所以不惜专程在我正忙的时候来找我啊。你也真懂规矩啊」
马克西姆笑道。可是,他的眼神中看不出来一缕笑意。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攻击那台风车,但遭到妨碍似乎让他相当恼火。
他接着问道。以大半已经预判的口气
「然后,你的回答呢?」
「招揽一事,恕我拒绝!」
克洛伊明确地作出回应。她仿佛将自己的意志化为有形一般,将右手中吹雪的剑尖指向对方,也将短剑『牧马人』架了起来。
「我无法协助你们!我不可能相信将巴黎市区弄成如此惨状的人会『拯救大多数的人』!我反要问你!那只要怎样才能阻止!?」
「哎呀哎呀,驳回了我们的要求,还指望我满足你的要求么?这也太自以为是了吧,Mlle.克洛伊」
马克西姆的笑声在性质上发生改变,与的奇貌相辅相成,形成一张尤为残酷尖刻的面孔。他戴着白色皮手套的手,犹如向克洛伊打招呼一般高举起来。
「——也罢。既然如此就稍微陪你玩玩吧。反正你已经铁了心要这么做了吧」
「当然!如果你不回答,我就用剑撬开你的嘴!觉悟吧!」
克洛伊大叫一声振奋自己,随后身体像拉满的弓弦一般弯曲,屈身笔直向马克西姆冲去。这是蛮勇的行为,然而克洛伊早已知道对方没有武术造诣,先下手为强,施展宛如流星的连刺。
然而,在剑尖穿过胸口即将挖下去的前一刻
「啊、对了对了。我还没告诉你过你吧?」
马克西姆向前高举的手掌——在皮手套之上,一瞬间勾勒出某种复杂的图案。克洛伊了解那东西的实质,栗然瞠目,呻吟起来
「什……!?」
「这是我的能力,要说的话就是『多目的拟态』吧。这在街头表演中可是重头戏,所以,总之先实打实地吃我一击吧」
说着说着,马克西姆手掌焕发出浓绿色的魔法光,同时,在极近的距离发射出由魔法制造的光弹,然而被克洛伊千钧一发地躲过。魔法弹飞去的方向引发了莫大的爆炸,其威力非曾经瓦莱里奥·贝卢斯科尼的魔法斩击所能比拟。命中的部位呈研钵状陷没。
「漂亮,亏你能躲过去呢。虽然其实很好躲就是了」
马克西姆游刃有余地向惊讶不已的克洛伊轻轻摆了摆手。
「你可能有所误解,所以我就事先讲明了。我确实会使用幻术,但不代表我的变装就是幻术。这一种拟态能力。换做我的情况,不止可以变化成自己本来的容貌,还可以自由自在地改变身体的骨骼和体表,就连他人的姿态与服装都能完美再现。——于是理所当然的,我也能够使出这种招数」
马克西姆再次高举双手。这次他的掌中分别勾勒出两个魔法阵。
「直接在肉体上画的话,即便太过复杂的阵是画不出来的,但依旧不是一般简易魔法能够比拟的哦?不但大幅省略了过程,而且泛用性丰富,威力也高」
「、你……!?」
「没错。将小规模的仪式魔法相对轻松的用出来,是我的一个小小强项呢」
马克西姆的口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克洛伊发觉危机立刻翻身,嘲弄的语言与魔法的洗礼进一步向她袭去。爆炸声与热浪接连在小丘广场上肆虐。
「你大概是受到了咏唱者的怂恿吧,但是非常遗憾。我的隐藏招式即便在组织内也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
你真想赢我么?——被马克西姆带着这番言外之意相告,克洛伊挑起柳眉。
不,克洛伊明白。不论对方有没有武术经验,都不是能够轻易对付的对手。即便如此,她也凭着自身的意志来到了此处。
「……是,我要战胜你!不仅如此,我一定要克服!」
「克服?这又是什么?」
「那还用说!我要克服自己的软弱,还有罗什雅克兰的过去!」
马克西姆瞪圆了眼睛,片刻间失笑起来。接着,他十分诙谐的玩笑灌入克洛伊的耳中
「真好啊,这正是最棒的戏剧性台词啊!你就像戏里的主人公一样啊。面对残酷的现实,我也心如刀割哦。明明饰演的是敌人,却不能输给你」
「别再夸夸其谈了,马克西姆!」
克洛伊放出怒吼,她转避为攻,调转前进方向。接着,她整个人化作电光火石,穿过胡乱飞舞的魔法之间的缝隙,朝宿命之敌疾驰而去。
〇
「——嘿欸欸!」
在楚楚可怜的声音爆发出裂帛气势的同时,连出鞘之声也抛在后面,解放出必杀之刃。剑风撕裂空气,一道剑气直驱而来。
面对将凝练的重心散向后方,犹如受其牵引一般让身体滑行,躲过第一刀的慧太郎,诺娅尚未停息,直逼而去。她收回挥出的同田贯正国的刀刃,不留分毫空隙地向右施力释放后,又紧接着由左侧向身体另一侧放出,整个动作为三连斩。高手立于雨中藉此可滴雨不沾,此乃药丸自显流拔即斩的基本战术。
慧太郎屈身也将第二击躲过,唯独第三击以收入鞘中的爱刀应对,随后诺娅迅速摆出『置蜻蜓』之架势准备发动攻势。她欲以剑尖抢占慧太郎先机,移向眼下略低的位置停住。但是,慧太郎原本就没有反守为攻的打算。慧太郎直接后退轻松拉开距离后,诺娅再次纳刀摆出得意的居合之架势。
随后,是短暂的沉寂。如今市区四处皆为战场,骚乱之声强行灌入耳中,然而极度的聚精会神将外界的事物疏远开来,唯独胶着的气氛平添凝重。
不久
「……你从刚才一直到现在,究竟要干什么?」
诺娅开口了。她的声音中渗透出几分愤怒。
「怎么?」
「请不要装傻。诺娅问的是,为什么不拔刀。不,不止如此,慧大人连一次云耀都还没用过哦?」
当然,不用她说慧太郎也心知肚明。虽然断不是绝对无法攻击,而是自己确实没有积极地与她交手。仅从一刀交锋之中便能看出,全神贯注赌在第一刀上的示现流并非如此,诺娅会产生疑问也属天经地义吧。
「诺娅看到慧大人的刀路中有犹豫」
「啊,没错」
「……事到如今还要犹豫么」
诺娅的语气中更添几分烦躁。慧太郎虽然不可能在『这种含义』上肯定她,但纵有万千理由终归也都苍白无力。自己的自以为是,不会因为某件事情而改变。
慧太郎垂目看了看用绳子牢牢绑住刀鞘的无垢娘矩安,为何去何从而苦恼起来。
慧太郎且战且动,现在到达了塞纳河的河岸。此处是在与西堤岛一样浮在中州的岛屿——圣路易岛举目相望的位置。慧太郎心想,凭自己的脚程要达到戴高乐广场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然而不能再与诺娅继续耗下去了。
问题在于分量,该放多少水才恰到好处。
「呐、慧大人」
「?」
「你该不会,在小看诺娅?」
诺娅秀丽的面庞扭曲起来。这个以前从来都是笑脸盈盈的女孩,露出了罕见的表情。对她来说,在交锋中受人轻视,应该是不可饶恕的吧。在这一点上,同样身为剑客的慧太郎也并非不明白。
可是正因如此,慧太郎才想到硬是让『这句话』冲口而出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想击败你。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这是单纯的事实,我认为你完全不如我」
若是熟识慧太郎的别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怀疑自己的耳朵吧。然而开门见山的说,这也是慧太郎毫不掺假的肺腑之言。
诺娅就像稻草人一样杵在原地,呆呆地露出毫无防备的表情。
而须臾之间,爆发的预兆尽现于洁白的面庞之上。
「……刚才的话……诺娅实在难以忍受哦?」
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凭着冲动攻过来,叫人十分佩服。虽然她接下来的台词从句头到词尾颤动不已,但能够看出她仍在竭尽全力的克制自己。可是,诺娅接下来缓缓地解开架势的举动,实在是慧太郎始料未及的情况。
「嗯,也对呢……诺娅还没有傲慢到想在技艺上与能和父亲大人一较高下的示现流云耀使相提并论……可是,被你用这么不可一世的态度对待,不让你使出全力,诺娅可不会甘心哦?慧大人」
「……你说什么?」
「很简单」
诺娅露出浅浅的微笑。
于是下一瞬间,她全身开始蠕动起来。
「……!?」
「诺娅还没展示过『本来的姿态』呢」
慧太郎张大了眼睛,大幅向身后跳开。他禁不住在内心咋舌。慧太郎明白诺娅沉溺于剑技,进行纯粹的武艺较量乃是她的本愿,可是——看来是触碰她的逆鳞了。本打算用挑衅来创造出好机会,怎奈适得其反。解除拟态的俯仰之间便会强劲不少。
在噬脐莫及的慧太郎面前,诺娅迅速完成了变形。胳膊从浅蓝色的窄袖中伸出来,将上半身裸露出来的诺娅,虽然人的部分保留了很多,但整体上已经变成了绝非寻常的奇态。她的物种,一目了然。
是蜻蜓。
这大概是在萨摩藩偶尔能够发现的『琉璃星蜻蜓(注3)』。
背上有两对翅,额头上有宝石般的复眼。身体各处是像鳞片一样的鲜艳青色甲壳。令人不解的是手腕内侧,不知为何存在某种凹陷与空孔的构造,感觉作为飞翔能力优异的蜻蜓来说,翅膀也显得小了一些。
※注3:琉璃星蜻蜓(Aeshna juncea)未找到中文名称,故此处直接沿用日文汉字。主要分布在欧亚大陆,好寒冷气候,多栖息于海拔高的湿地。
「诺娅可不是简单的蜻蜓型哦,慧大人」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慧太郎的疑问,诺娅指出了错误。
「诺娅似乎是稍微稀少的品种,同时兼有『水虿』的特性」
「……水虿?蜻蜓的幼虫?」
「对,就是水里的那个。一般来说是不太为人所知的,获得的昆虫形态一并出现变态前与变态后两种特性的变种是非常稀有的哦。专家称之为『两重性』」
闻所未闻。亨利知道么?——在心怀这种疑问的慧太郎面前,诺娅再次摆出了居合的架势。
「诺娅虽然大致的外形是蜻蜓,但或许由于内部更接近水虿,所以对飞行不太拿手。不过相对的,能做到更有意思的事情哦」
「……」
慧太郎无缘由地全身汗毛倒竖。
他凭着直觉精炼重心,摆出随时都能进入云耀领域的姿势。因为他的内心在警告自己,若不如此,顷刻之间便将丧命。
「那么——秘剑『水斩』,还请领教哦?」
说罢,诺娅的太刀飞快出鞘,在半呼吸之前,慧太郎爆发出下肢力量。
距离太远了,然而慧太郎甚至没有产生这类疑问。慧太郎进入云耀始发状态,不管三七二十一身体侧摆,随后朝他呈放射状释放『无数斩击』向从他肘腋之处穿过。
那是、光。
那是反射阳光璀璨跃舞的,凌乱无序的光之乱舞。
慧太郎当即理解情况。但是,他既没有时间佩服也不允许驻足,因为仅仅移动一步无法完全逃过诺娅的剑圈。慧太郎直接化作飞燕冲向河岸,与横割空间的剑光群进一步拉开距离。瞬息之间,庞大的水雾阻塞视野,在头上架起了淡淡的虹桥。
实际时间仅在短短一瞬。然而感觉,这是生死分晓的一瞬。
「慧大人,你知道么?」
在攻击好不容易停下的时候,水雾的另一头传来诺娅的声音。
说来荒唐,彼此间已经拉开了超过十米的距离。刚才那堪称飞行道具的攻击不仅在直线上,在维度上的攻击范围也相当之广,不拉开这么大的距离便非常危险。慧太郎背后冷汗涔涔。
「水虿在体内拥有储水的袋子,在遭遇外敌袭击时便会将水喷出,获得惊人的推进力。当然,这种能力若非水中是用不出来的——不过诺娅和雪兰大人与常理正好相反,将它用在了攻击上哦」
「………………」
雪兰云云让慧太郎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慧太郎也已经大致地看出了刚才攻击的原理。她大概是从两臂上的那个孔中以猛烈地压力将水喷出,继而以刀斩击令其加速,然后像散弹一样大范围放出吧。最初在谢尔瓦上所遭到的远距离狙击,其实质无疑就是这个能力。
「……在同约瑟夫战斗的时候我就在想,虽说这是生物性的构造,但几乎已经到达超能力的领域了呢」
「一想到变成之后所失去的东西,这些能力也算是理所当然的补偿。——于是感觉如何呢,慧大人。还不打算拿出真本事么?」
水雾不久开始散去。诺娅在原地寸步未移,用略微流露着优越感的声音讲道。虽然令人气愤,但确实棘手。虽然也要看体内能够积蓄的水量,但若是那个能够连发,要接近的话恐怕相当困难。或许到了下决心的时刻了。
慧太郎的视线投向手中的无垢娘矩安。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长年相伴的搭档身上,一次次的确认掌中的触感。
非常危险——不得不这么判断。
但是,也知道耍蹩脚的小聪明会起反效果,不管怎样也不是自己的风格。
「——我知道了,诺娅」
「?」
「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慧太郎缓缓摆出蜻蜓。诺娅吃惊的表情为之一变,重新收刀入鞘。
单论蜻蜓的架势,在这你死我活的角逐中已经展现过许多次,但是诺娅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在这架势之中投入的真意,做出了就好像被踢飞的幼犬一般的反应。可是,她凝视高举而起的无垢娘矩安的眼神中,仍旧留有极大的不满。
「……口口声声的宣称不手下留情,却还是不拔刀呢」
「啊。抱歉,这个(束缚)恕我无法退让」
「诺娅不懂。为什么那么执着人的生死?」
「因为这是我的『剑道』」
得到了斩钉截铁的回答后,诺娅的双眸中,诧异之色愈发浓重,摇曳起来。
「剑术终归是杀人的技术哦?」
「但没必要因此而让生存之道也去迁就它」
「强行逾越剑术之理,将伦理放在首位么?」
想必诺娅不理解慧太郎的说法,她一时间不断地眨眼,随后露出仿佛在想「这其中有什么意义么?」的表情,苦思起来。
「费这么大劲在这种事情上,活着不累么。诺娅在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过上流浪生活了,所以诺娅不太明白,在一切情况下,行使暴力之前都要先顾及对方,这样不是很傻么?特别是像诺娅这样的,也没有人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
…………」
「为了生存斩杀敌人,这有什么不对。专注于更高效率贯彻这种单纯道理而诞生出来的武士的技艺,诺娅明明非常喜欢的」
弱肉强食。诺娅自信满满主张着这种野生动物一般的理论。
言之有理——慧太郎垂下眼睛,心想。对她没有同情的余地。
不管怎么说,诺娅在是一名之前,首先是一名孤儿,为了生存不择手段并没有错。住在伊斯的流浪儿——那个让,若是没有遇见慧太郎,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教会他与人相处的方法。说到诺娅,就连她的养父克里扎里德也是看上了她的人斩才能才收留了她。
诺娅已经无法回到决定她生存形态的幼儿时期了。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矫正她的思维方式。此时此刻,慧太郎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件事。
「——所以,你的剑太『轻』了」
慧太郎静止如水语言,让诺娅双眸中的怒气愈发猛烈。
「学到的知识要如何应用应该是因人而异。然而,只是践踏先人流传的技术体系,不领会其中任何含义的话,那么你的剑就轻得厉害,根本不值一提。所谓的视剑如命,断然不是『胡乱挥砍』」
「……慧大人,你想说什么?诺娅完全听不懂」
「我是说,接下来我要教你『正确的挥剑方法』」
诺娅用浑浊的眼睛凝视着慧太郎。虽然这次并没有挑衅的意思,但对诺娅来说,这必然是侮辱吧。没过多久,剑鬼绽放出凄绝的微笑。
「呵呵。说真的,慧大人的主张诺娅完全听不明白,不过——算了。总之,慧大人有『这个意思』了吧?既然如此,下一次就让慧大人不得不拔刀,让慧大人完完全全地认同诺娅」
她应该是打算再度释放那个名叫『水斩』的怪异招式吧。她看上去信心十足,回答时的语气相当高傲。然而,这次轮到慧太郎冷笑了。
「不会有的」
「……什么?」
「不会有『下次』了」
将少女刀剑相搏的期待与肤浅的误会,彻底粉碎。
「云耀何需第二刀。与你之间的戏耍『这样』就结束了」
随后,慧太郎化作一阵旋风,蹴地而起。
〇
「、从正面来!?」
秋津慧太郎的行动令诺娅愕然。不,有一半可谓是失望。
他已经见识过自己的『水斩』乃是呈扇形扩张的庞大斩击,却仍从正面扑来,这无异于自杀行为。他轻视自己,觉得自己远不如他,可他这样实在太过大意了。单论纯粹的剑技,诺娅对慧太郎或许望尘莫及,但通过的能力进行补足后的实力,诺娅自负能与其他对战且不会败下阵来。在这种状况下,诺娅完全找不到自己会失败的理由。
哎,真无聊,令人扫兴——诺娅发自心底如此觉得。
难得可以充分验证自己的技术对示现流剑客是否能够奏效,怀着期待的心情,兴致勃勃,却还没有好好较量就要早早收场。
算了。都好麻烦。
到头来,他和其他不三不四之流一样,不过是一只草靶罢了。
诺娅心中顿时对敌人丧失兴趣。心灰意冷之后,思考就只消耗在了『对方能否成为自己磨砺技艺的跳台』的思考上。
在不满瞬息的刹那之间,对方瞬时缩短十米以上距离,然而这比起诺娅拔刀之手,还是太慢太慢。简直易如反掌。
诺娅让意识变得敏锐,缩小瞳孔,将已然达到『拔刀自在』之境界的爱刀·同田贯正国,如平时一样寻求会心之速与手感,脱鞘而出。
药丸自显流居合,拔即斩。
而此乃应用拔即斩的精髓编制而出的独创秘剑『水斩』。
以几乎可谓毫不费力的动作,如字面意思迸发剑光之后,藉由手腕上的孔喷射出的高压水流从后方推压刀刃,化作不计其数的致死飞沫向逼近的敌影蜂拥而至。这个距离,这个时机,对方无可回避。
所以说,斩了之后,哪儿还会想起对方的名字。
面对不足以取悦自己的对手,诺娅姑且遵守礼仪,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永别了,慧大人。确实没有『下次』——」
——滋咚!
忽然之间。
没有任何预兆,头骨内侧忽然炸响可怕的声音。
与此同时,诺娅感觉好像通道了某人的雄吼。不,不明白。在这个时间点上,诺娅已经无法掌握现象发生的正确顺序了。
「——!?嘎、啊、啊……!?」
首先是始料未及的冲击。至少诺娅的知觉最先捕捉到的就是这个。刀从鞘中放出来之后,有什么东西冷不丁地打在了头部左侧,之后自己大概被弹飞了,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全身的疼痛便是证明。在此之前思维能够跟上的,是将视野完全塞满的某人逼近的脸,这个之后再说,塞纳河正在近旁流淌着,看来自己在半边身体沉入浅滩之后,才勉强停住。因为能看到,在河面上映出的自己混乱不堪的脸。
莫名其妙总归也得有个限度。
为什么自己会趴在地上?究竟是谁干的?
难道是被藏在某处的伏兵从死角袭击了?或者是运气不好被飞艇的榴弹给掀飞了?亦或者是被装甲车之类的东西给撞到了?
不,都不是。到了这一步,理解总算一点点的跟上了。
「……被、躲……开了……?」
——被躲开了。被避开了。我的『水斩』挥空了。
在本以为完全命中的下一瞬间,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视野中消失了。感觉直到在头部挨上那一击的前一刻,对方都不曾逃出自己的视野。
但是,还是搞不懂。完全无法理解。因为在诺娅的记忆中,那交错的一刹那,彼此间的距离应该还相当充足。假使对方用了某种方法回避了『水斩』,那么速度必将快过那一幕影像传到自己大脑的速度,那已经超越了『快』的次元。
不可能。哪怕云耀是迈入两万分之一秒的魔剑也不可能。这不是纯粹的速度问题,那个能打自己措手不及的技术(诈术),当中一定隐藏着某种巨大的玄机。
「你做了、什么……?」
究竟做了什么?刚才那一击是怎么回事?
询问的对象,正伫立在倒在地上的自己身旁。
他提起收在鞘中的兵器,如今走了过来。在朦胧的视野中,是他严肃表情,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胜利的余韵。
「你还不成熟」
他没有做出最后一击,只是淡然的扔下话来。
「不论是心,还是技艺,都远远不够成熟」
「……」
「至少你还没达到克里扎里德,以及与你同为的约瑟夫和雪兰的那种境界。你只是个擅长『斩杀比你弱小之人』的孩子罢了」
他的台词之中没有哀愍,没有侮辱。正因如此,他的指摘才辛辣之极。
「不好意思,我不想去要一个孩子的命」
诺娅嘶吼起来。诺娅头痛到了耳鸣的地步,最关键的是被对方轻易击败,在心灵上遭受了莫大的打击。即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还是将疯狂肆虐的念想原原本本地在心中嘶吼出来。
尝到败北的滋味,被当成小孩看待,而且对方竟然还饶过了身为败者的自己一命。诺娅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别开……玩笑了……!」
诺娅在朦胧的意识中,咬紧牙关站了起来。好歹自己也是。虽然自己的再生能力并不优异,但只要没有受到即死的伤害,便能再站起来,便能继续战斗。
然而——
「那么,你想死么?」
不经意间,犹如石子一般打在头上的这句话,唤醒了诺娅的恐惧,让她浑身发颤。
俯视诺娅的少年眼神依旧静若止水,可是诺娅对他怀着与此前截然不同的感慨,茫然地向他仰望。
死。
我、要死了……?
当然。因为所谓战斗,原本就是这样的。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你。因为诺娅以前一路赢了过来,所以还活着。仅此而已。
没错。这作为大前提,应该早就谙熟于心才对。
然而,身体却动弹不得。想要起身而绷紧的手臂,想要踢地而蓄力的脚,不知为何全都不听使唤。秋津慧太郎说出的是『本应极为正常的事实』,然而诺娅却对自己过错,以及从以前战斗过来的历程——那冒险的含义,事到如今才痛彻的感受到。
啊、对呀。
直至今时今刻,自己一次也没有『相互厮杀』过啊。
只是单方面的取人性命,从未想过自己或许也会遇到立场逆转的情况。只不过,既然要拿起剑,这就是不言自明的道理,所以想要好好地去接受这个道理。难道不是么?因为,谁又会想象到『会动的靶子』真正去伤害自己的样子?这种无稽之谈,根本不可能存在。
「啊、啊啊……」
并非不知道的感觉。并非未知的经历。这正是很早以前就已经亲身感受并适应的东西。
只是,想起在小巷中进行还击,在无休止的向对方还击中,自
己的心不知不觉便麻痹掉了。那些家伙肯定也是一样的。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年幼的孩子,而且是理所当然应受迫害的,竟然会反抗自己吧。
正因为加入了夺取的一方,所以将死亡的恐惧久久地抛在了脑后。
到头来真正『轻视』对方的,又是哪一方呢——
「诺娅,和我约定吧」
「、」
诺娅的肩膀弹了一下。慧太郎依旧伫立着,俯视着诺娅。
「我不会再强迫你一定要抛弃剑。因为我觉得,剑对你来说,大概是必须的,你恐怕无法舍弃剑。相对的,直到你下一次与我战斗,并战胜我为止,不论发生什么也绝对不要杀人」
「什……!?」
「这是胜者下达的条件。你身为一名剑客,这样的要求,好歹也应该遵守」
他留下这极端自以为是的通牒,若无其事地旋踝离去。诺娅被强烈的焦躁所驱策,明知站不起来却仍在河中挣扎起来。
等等、给我等等。
这一定有什么搞错了。这绝对有问题。
只是单纯的败北也就算了,可是这种凄惨的结束方式——变得丧失战意,落得作为一名战士而不该有的终结,绝对不能容忍。与其如此,还不如被他杀掉。
「然而、为什么……!」
手与脚还是无法动弹。不论嘴上试着说出怎样的话,身体依旧彻底畏惧着自己的丧失。被人愚弄到这个地步,可不知为何,就是振作不起来,就是站不起来。
轻松地看透生死,潇洒地贯彻自我,这明明自己所憧憬的『武士』的理想状态才对。然而即便忍受匍匐在地的屈辱,内心还是盼望着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
「不、不对……诺娅、诺娅才不该这样……!」
「不,这就是你(人类)。这是所有人都会有的,极为正常的感觉」
一秒一秒不断远去的背影,用尤为冷彻的声音如此相告。
——这有什么不好,你终于站到起点上了。
——你不是已经知道正确的挥剑方法了么?
这是强行灌输的语言,是在诺娅所拥有的剑之才能——『不多想,只拔刀』的理想方式上,敲入毁灭之楔的一击。
「啊、啊啊啊啊!」
诺娅仿佛要吐出血来地哭了起来。除此之外,诺娅什么也做不到。所受的伤已经痊愈,然而却无法留住对手。过于强烈的屈辱让自己开始胡思乱想。
在某种意义上,自己的确接受了他的剑术启蒙吧。
以前的再也行不通了。一经感染的诅咒将一直令恐惧侵蚀身体,即便能够克服它,也无法再杀死敌人。会变得像凡夫俗子一样被无意义的迷茫与苦恼所扰,在一切的情况中都会被不舒心的感觉强加于身。
诺娅失去了自由,欠缺了完全性,已经不是剑鬼了。
秋津慧太郎以比夺走性命更加残酷的方法让自己屈服了。
如果准备如他所说死守身为剑客的最后一道线,那就不得不遵守那半是单方面口头约定的胜者之言。
「…………绝、不……」
被打入万丈深渊的诺娅朝着决然离去的背影,朝着自己从今时今刻将不断追赶的那个背影,将令人发颤的怨仇之声嘶吼过去
「……诺娅,绝饶不了你……!」
日本人。偶然邂逅的人。萨摩出身。示现流的剑士。不可思议的达达尼昂。
这些简称与头衔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说来实在讽刺,此刻诺娅头一次将他纯粹地当做一个人纳于视野之中。
诺娅喊出他的名字,喊出如今痛恨不已的少年的名字。
「秋津、慧太郎——————————!」
他头也不回。
他扔下败北之人,奔赴下一个战场。
被留下的诺娅四肢贴在河底,用那双因愤怒而浑浊的眼睛,久久注视着少年的背影。即便在他消失之后也还远远不够满足,将宿敌的身影铭记于心。
直到再起之时,直到有朝一日得报此仇的那一刻。
〇
诺娅被第四人击败了。
克里扎里德接到这则报告的时候,仍正在完成自己的任务。
『……具体的说来听听』
他没有分散注意力,用极端简短的话作出回应,随后发送虫报的对象——从上空确认了慧太郎与诺娅一战的雪兰队的部下,将对决的过程以及诺娅的生死详细进行了传达。听完所有内容之后,克里扎里德暗自安心地叹了口气。
『是这样么。那么诺娅那家伙姑且没事吧?』
『是。但要让她返回本次作战的话,恐怕……』
我猜也是——克里扎里德心想,不管怎么说,从决心传授她药丸流的那一刻开始,这丫头不知为何几乎未尝败绩便登上了今天的水平。输给身为父亲也是身为师傅的自己,与在正式较量中败北有着天壤之别。想必她在精神上一定走投无路了吧。
『没关系,她活着就好。让手头有空的家伙将她弄回来』
明白——对方应答。而后,对方为了不打扰到自己,干脆地切断了虫报。
克里扎里德再次开始专注于作业,然而他脑中的一隅还是很在意刚才听到的慧太郎与诺娅的较量。想象出那个场面并不怎么费力。因为如果是与解除拟态的诺娅对战的话,克里扎里德很可能会采取与他相同的战术。
没错,克里扎里德心中清楚。恐怕就连诺娅这个当事人也完全没有感受到,击败她的秋津慧太郎那技巧是多么精妙细致。
关于击倒诺娅的云耀,以及移动到死角的体法,没有什么值得谈论的地方。因为那不过是将示现流的绝招『左肱切断』用于突进中,对身体各处进行紧急制动,一边让惯性与重心撤向不同方向一边进行重复加速,一举绕到了诺娅的侧面而已。
问题在于诺娅会在那之后毫无防备的吃上那一击。
克里扎里德对女儿的心境了若指掌。「明明那么大的距离,实在太快了。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绕过去的呢?不可能」诺娅心里一定这么想的,非常困惑吧。
这也难怪。云耀使的步法有时会被比喻成仙法,然而它也存在着极限。既然拉开了相应的距离,而且以前传授过她示现流的特点,那么她没道理会如此轻易的让对方的急袭得逞。既然如此,那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
「——很简单啊,笨丫头。你把大前提搞错了啊」
剑术并不是万能的魔法,一定存在着诱因或者玄机。如果感觉到不对劲,首先应该怀疑的不是状况,而是『自己的认识』。
应该注意的是距离——虽然诺娅判断彼此之间的距离不成问题,但其实双方的距离远比诺娅感觉的要短又会怎样呢?
刚才部下也透过虫报提出了疑问,问「为什么诺娅会专程让敌人贴的那么近」。
这里存在龃龉。旁人看来,距离实属近得致命,然而在与慧太郎对阵的诺娅眼中,其实那是绝好的位置。
「……受不了那家伙,就算蜻蜓的视野再怎么开阔,也不能凡事都太过依赖眼睛啊。视觉感官这不是被人漂亮的扰乱了么」
剑术中,存在着在即将移动之际将一切准备动作隐藏的技法。
利用重心操作固定体轴,然后极力封住身体的晃动,从正面欺骗对阵者。然后到达更高一层的阶段之后,就能做到在任何场合下将所有触发动作完美抹消。
时常抹消启动动作——换而言之,便是在更为精密的瞬间之中的瞬间攻其不备。
克里扎里德用心在平时也维持这种状态,持续了二十余年,如今已娴熟到能在几乎无意识的情况下维持这种状态度过日常生活,然而慧太郎还没有达到这个领域。不过,只要他稍稍有心,就能完全剥夺对方的距离感吧,
遇到真正的高手,像诺娅这种半调子的高手最危险。由于习惯之后便会在无意识中测定彼此之间的距离,而判断的依据本身其实已经被人扰乱,甚至感觉不到距离感发生了决定性的失准,由此便会让对方有机可乘逼至近身。
诺娅的独门招式『水斩』是呈扇形飞射水之斩击的技法,必然越接近就越容易回避。加之如前所述的距离测定出现错误,在发动攻击时视野狭窄,便对从正面突进的对手麻痹大意。将上述材料全部凑齐之后,在极近距离忽然将方向切向侧边的时候,诺娅就已经完全跟丢了慧太郎的身影吧。随后,她会产生自己发动攻击的几乎同时遭到打击的错觉,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是故,两人的明暗关系分清。按马克西姆的说法,这就叫做「角色错位」。
「……这对诺娅来说果然有些严酷啊。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不管怎么说,对手是能够打败约瑟夫的猛者,成为时日尚浅的小姑娘不是他的对手。正因如此,克里扎里德反复劝告的「不要与第四人战斗」这句话中,也包含着诺娅一路走来未尝败绩,而危机管理能力严重不足的这层意思在里面。自不量力挑战对方,光是能捡回一条命就该算侥幸了吧。
「话虽如此,可没想到输得这么简单呢」
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