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方才刚刚升起,车站既已人山人海。
那场惨剧过了两个多星期,巴黎市内的车站也随着都市的崩溃而覆巢毁卵。但时至今日,由于市郊的车站终于开始重新运作,想要回家的观光客以及考虑在城市复兴之前暂迁别省的人,似乎即刻便争先恐后地向始发列车聚集过来。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慧太郎等人能够得到车票,纯属侥幸——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运气好,而是全靠蒂耶尔这个名字的权利。
「哼,那还用说!按我们的功劳来讲,这么点好处根本就不够!再给我们一两笔钱就好了啊!」
这般愤愤不平的,自然是亨利。她正坐在四人座中慧太郎对面靠窗户的座位上。来时乘坐的是有包间的夜行列车,可是现在巴黎周边的状况,实在不容过分讲过,最后便换乘普通列车返程了。
「你说的或许不错,可是……『一两笔钱』实在有点……」
或许该说她的思维方式微妙地像个小市民,这种情况直接索要『巨款』应该是不行的吧。
「那么,为何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呢?」
提出这个问题的,是慧太郎身旁的克洛伊。坐在她对面的是特蕾莎修道院长,修道院长和平时一样脸上挂着可人的笑容。她对克洛伊的提问作出了回答
「这还用说么,克洛伊。因为亨雷特骨子里是个温柔的孩子啦。考虑到复兴巴黎需要巨额经费,她就自发地发扬以清贫为宗旨的基督教徒风范……」
「倒不如说在原则上,我只是单纯的不想继续欠蒂耶尔人情了」
「……哎。为什么你这孩子,总要枉费我的一番赞誉呢」
「因为一眼就能看出修道院长的赞誉『没心没肺』呢」
亨利在窗边撑着脸,接着说道
「实际上,万万不能被欲望蒙蔽双眼,必须得和那只老狐狸保持适度的距离」
「…………」
慧太郎还没从她口中听说那个「适度的距离」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应该进行了某种交易,否则蒂耶尔应该不会这样专程将自己这一行人放回非尼斯泰尔省才对。之后必须要问出具体的情况才行。
「慧,倒是你的身体恢复得怎样?那时,那个……情况很糟啊」
「是啊是啊。你当时手脚全都几乎脱臼,内脏也坏了不少,简直就跟尸体一样哦?所以克洛伊哭得稀里哗啦的呢」
「当、当时你不也一直片刻不离地照顾着慧么!」
「可是我知道这家伙很快就会康复啦」
慧太郎一边对两人的对话苦笑起来,一边解开僵直的身体,回答道
「嗯,现在真的已经没事了。暂时得尽力爱惜身体了呢」
据说,自己在那场战斗之后昏迷了三天三夜。当时亨利确实有效地进行了应急处理,另外还有的再生力以及通过魔法进行的恢复,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整整三天不省人事,实在非同寻常。因此,似乎让克洛伊在这几天担心得要死。
慧太郎醒来之后,大伙基本上在忙着巴黎市区的救助活动。大伙心想,既然一时间无法离开,于是就献上了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但是,城市中如今有许多人下落不明,一想到这件事,慧太郎便会不由自主皱紧眉头。本来还想再多帮帮忙的,可是以博美斯尼尔为首的军人们主张「不能来继续劳烦平民」,于是便被拒绝了。
「喂~,慧太郎。你又开始愁眉苦脸起了哦?」
「……嗯,我知道。首先要为自己拯救的生命感到自豪,对吧?」
慧太郎回应亨利的指摘。慧太郎已经尽了自己所能,虽然对结果还是不太能够释怀,但他也确实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就跟她常常说的一样,只顾消沉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
就在此时,忽然——叩、叩,身旁的窗户传来敲击声。
慧太郎吃了一惊,向那边看去,只见月台上有一张熟悉的脸。慧太郎连忙打开窗户,从车内注视着月台上差别显著的两个男人。
「维多克先生?还有,M.达尔文也在。你们怎么来了?」
「喂喂喂,问『怎么』可不对吧。我们是来给你们送行的啊,难道还有别的事么?」
自称·名侦探的大块头如此嚷嚷起来,随后扬起嘴角,站在他身旁的自称·地质学会的宠儿还是老样子令人匪夷所思,咕噜咕噜地转完圈之后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放声大笑
「唔哈哈哈哈哈哈!我听说我的臀部们晃着臀部要回臀部乡下去了呢!身为热爱臀部之人,我为臀部践行特此臀部——噗嚯!?」
「臀部臀部的吵死了啊!还有,你谁啊!?」
于是,达尔文当即遭到亨利的铁拳制裁,夸张地扑倒在地。
慧太郎见他不思悔改的样子,僵硬地笑起来,而后忽然与站在月台那边的体格浑圆的绅士四目相交。虽然今天穿着一般服装,但他还是如假包换的那个博美斯尼尔。看来他也是来为慧太郎一行送行的。
或许是因为博美斯尼尔协助过蒂耶尔设计慧太郎等人,对慧太郎等人心存愧疚,并没有接近月台。不过,他轻轻地敬了个礼,于是慧太郎也回了一礼。
「……受不了你们!话说,你们怎么混到一起去了?」
这个时候,一时间对达尔文开始说教——他不知何时在月台上被要求正坐起来——的亨利对两人如此问道。维多克耸耸肩,做出回答
「哎呀,我们只是单纯工作上的关系。这位老爷暂时成为我的雇主了」
「是斯金纳那件事」
达尔文短促地说道。他并没有刻意改变语气和口吻,但可能由于他平时就是个荒谬绝伦的人物,偶尔的正常言行便能让人看出他心情的微妙变化。他的话语虽然平静,然而充满了真切的愤怒。
「……你准备追查么?」
「哼,那还用说。不论如何,我都要让他们为小看我这个天才而付出代价。不过正确的来说,负责追踪的人是这位The鬓毛就是了」
「总之我们利害一致。说真的,我的私人后院巴黎被人弄得乌烟瘴气,我也正一肚子火呢。——但不巧的是,我是侦探,需要委托这个名分才能行动。我和老主顾波拿巴派的激进派一拍两散了,正发愁呢」
亨利叉着手沉吟起来。她稍现犹豫,随后说道
「我想你们也知道……那可是一帮危险得不得了的家伙哦?」
「我知道啊。既然如此我反倒要问你,你们打算收手么?」
被这样指出来,亨利无话可说。慧太郎也是,亨利也是,克洛伊也是,如今都有明确要去追踪的理由。不能因为他们危险而不去干涉。
「既然如此——你们也要去美国么」
维多克与达尔文理所当然一般点点头。
美国。新大陆。历史尚浅而缭绕着梦想与欲望的红色荒野。
慧太郎俄然回想起来,在昏睡三天醒来之后,最先听亨利与克洛伊讲起那次事件的最后一幕。
那是从现在没有乘上这趟列车的某位朋友口中得知的事情。
〇
「——那么,差不多该走了呢」
当她突然这么说的时候,亨利比起疑惑,更多的是感到不出所料。
但即便如此,亨利在感情上终究无法接受,将完全昏迷的慧太郎留在了座位上,从刚刚着陆的谢尔瓦上下来,竖起柳眉诘问玛尔缇娜
「……别开玩笑了。你说该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亨雷特。我握着很多情报,继续留在巴黎的话会被蒂耶尔抓走的。对不起,我真不想摊上这种事」
在这条被的残骸铺成白色的大路之上,亨利与本应已经和解的朋友,再次面对着面。克洛伊在身后为慧太郎伤心,维多克也留在稍远的地方。
玛尔缇娜一边拍掉迷你礼帽上积起的化石颗粒,一边接着说道
「法国已经没有安全之所了。所以,我准备到国外去」
「、别说傻话了!这……完全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啊!」
「是啊。没法在学园的大伙面前变西瓜虫了呢」
不知她有多认真,淡然地说出了这番话。亨利摇摇头,继续说道
「就算你要去国外,可你究竟准备去哪里!?你根本没有目标吧!?」
「不,我有目标。我要去美国」
得到她想都不想便给出的答案,亨利不由蹙眉。美国?为什么偏偏是美国?那里现在明明是个多事之地。搞不好那里的局势比法国还要血腥。
或许是看出了亨利的疑问,玛尔缇娜极为简明地接着说道
「——『下一个封印地』就在那个国家」
「什!?」
听到太过突然又太过富有冲击性的内容,亨利的脑子一时间不由得乱作一团。
下一个封印地。
不言自明,这就意味着那里封印着的『第六个』。
这一次准备在美国展开行动么?他们要在那片新大陆上,再次引发巴黎这样的惨剧么?
「不用担心,大概还有时间。的其中一人——『左之盾』一直在抱怨还没发现咏唱
者」
左之盾。头一次听说这个头衔,然而接下来的话更为重要。
「……不过封印地似乎已经确定完毕了」
「在哪儿!?」
「没告诉我。根据规定,这种情报基本上在进入实行阶段以前,只对极少一部分人公开。但是,『左之盾』似乎笃定『原始之诗』和咏唱者是在印第安的某部落传承的。必然应该是在他们发源的土地上吧」
印第安。北美的原住民。他们的确是那个国家的『古老民族』。
「我身为咏唱者的职责已经结束了,但我这淌水已经踩得这么深了,剩下的事也无法交给别人。我感觉,不论是要阻止还是观望事态,我都必须前往美洲。这是一次好机会,就这样直接渡海吧」
「可、可是!你帮助的最根本的原因是——」
只是不想对回忆撒谎罢了——说出这话的,正是玛尔缇娜本人。
可是,她坚定的摇摇头。
「不管最初的动机是什么,我解开了欧洲的封印,造成众多的人牺牲,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我是做好相应的觉悟才动身的,我不后悔,也不打算向谁道歉……不过,规矩很重要。由我而始的事情,我不想中途撒手」
「……」
「虽然我已经和组织恩断义绝了,但我要将我自己的事进行到最后」
亨利垂下头。她的眼睛里面差点再次变热,其实她真的很不愿意这样。这样的话,就不知道自己和玛尔缇娜进行争斗究竟是为了什么了。自己明明只是不想失去朋友罢了。
「……那么,已经要说『再见』了么……?」
「这要看你了,亨雷特」
在背后被她用强硬的口吻说道,亨利惊讶地转过身去。直到刚才还一直在慧太郎身边的克洛伊,那双苍色的眼睛流露出非比寻常的真挚之情,仅在咫尺之遥注视着亨利。
「至少我不会因为『再见』就甘心的」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也要追赶」
听到她的宣言,亨利瞪圆了眼睛。
「在这个问题上,我已经不是局外人了。克洛伊·埃马纽埃尔个人存在什么隐情么,还是说祖父的过去还存在着什么秘密呢——虽然这些事情尚无定论,但从马克西姆的口气能够听出,我似乎也是她们的目标。明知会有敌人来袭却一味放手,这与我的信条不符」
而且与马克西姆之间的账,还没有清算干净呢——克洛伊毫不犹如地讲道。接着,她向趴在谢尔瓦上的慧太郎转过身去。
「慧也一样。是不会对她置之不理的,而且最关键的是,她一定会义不容辞地选择在这条与他们战斗下去的路上继续走下去。既然如此——亨雷特,你呢?」
「………………」
事已至此,不用她说,亨利也已经理解。
当然,她的答案早已决定。尽管当初只是为了让慧太郎的不白之冤得以昭雪,而如今这不过成了一个契机。如果只是想达到这个目的的话,用这次这件事作资本与蒂耶尔进行交易应该就能够办妥了吧。
珍妮·亨雷特·卡西米尔·法布尔。
克里扎里德与玛尔缇娜所说过,亨利是唯一没有在女王预言中登场的局外人。
明明是个配角却恬不知耻的一直赖在舞台上,与也没有个人恩怨,极为普通又极为特殊的爱虫女孩。
换而言之,唯独自己才是必须由自己来决定前进道路(轨道)的人。
不,应该认为这是『被决定』吧。
并不是『无限的可能性』那种桥揉造作的说法。只不过,如果这个世上真的存在预言这种东西,那么不论是谁走在这个由某人铺设的巨大轨道上,都有资格沿路到处设下转辙器,尽情地把它弄得面目全非。
「呵呵……这个真不错」
亨利下意识地漏出笑声。之前的阴郁就像假的一样,如今心中已然拨云见日。
所以她对分立面前以及背后的两位朋友高举双手,气势如虹地高喊起来
「正合我意,说干就干!」
玛尔缇娜的脸微微地放松下来。克洛伊的眼睛也满意地弯了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彼此之间,现在应该说的——」
「不是『再见』,而是『待会儿见』!」
啪唧——两人与亨利相互击掌。感觉此前纷杂错乱纠葛不清的丝线,如今已然条分缕析,有了美丽的形状。
「……哎~,小姑娘,不好意思要泼盆冷水了,还是趁早动身比较好哦?」
此时维多克喊了起来。他向前方指了指,亨利朝那边看去,只见几辆蒸汽自动车从前方的道路驶来。亨利立刻发觉了。
「不会吧,莫非是蒂耶尔?他在找玛尔缇娜!?」
「……行动真是迅速。一确认已经排除便来逮我了么」
玛尔缇娜方才还在叽叽咕咕地抱怨,下一刻便已经解除了拟态。然后,她拍动黑色的天鹅绒之翅,翩然飞向空中。克洛伊连忙大喊
「怎么这样……现在就要动身了么!?还没有好好说上话啊!」
「真是的。如果还有一些时间的话,我想把我所知的所有情报都告诉你们,不过……看来没法耽搁下去了」
亨利压住心头的依恋,点点头。亨利很想挽留她,可她若是被蒂耶尔逮到,不论于情于理都不好过。尽管慧太郎醒来之后可能会大发雷霆,但亨利还是希望玛尔缇娜能够自由。所以——
「……后会有期咯,玛尔缇娜」
「嗯,后会有期,亨雷特,还有克洛伊,我先走一步了。我在美国等着你们」
克洛伊一脸哀愁地嘟嚷了一声「……是,后会有期」。维多克想对玛尔缇娜问的事情堆积如山,然而可能是顾及这边的感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玛尔缇娜不一会儿便飞到了一定的高度。然后,她直接犹如融入苍天的那头一般,飞走了。可是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前,亨利任凭冲动所驱策,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
「玛尔缇娜——!」
「、」
「我啊!在图书馆里第一次遇到你,和你说着闲话的那一天!心中真的有些悸动啊!我当时就在想,说不定这孩子就是我在学园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你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她在空中转过身来,露出略微吃惊的表情。
可是,这个表情立刻消融一般,转变为截然不同的表情。
「……你真笨啊。成为朋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啊。彼此都是相同的感受。所以,我的心当然也跳个不停哦。这种事,小孩子都明白啊」
她眼角湿润,头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如花儿一样的笑容。
然后这一回,玛尔缇娜终于升上了高空。
一边摇曳着鳞粉的薄纱,一边在下落的雪花之中,飒爽离去。
〇
「——老实说,我当时还以为你多少会生气的呢」
那一天,亨利对慧太郎讲完他昏迷后的经过之后,忽然这样说道。蒸汽机车已经从车站出发,车外的景色宛如绿色的河流向后飞逝。现在克洛伊与特蕾莎找移动商店去了,不在座位上。
「你怎么看?玛尔缇娜没有接受任何制裁就逃之夭夭了,果真很不愉快吧?」
「……不,没有那种事。我又不是捍卫法律之人」
慧太郎确实有些不开心。但这是慧太郎自身的问题。
虽然觉得犯下了罪就应该接受制裁,但玛尔缇娜落入蒂耶尔手中只会遭到利用,而且以正统的法律来定罪,她恐怕会被处以极刑。慧太郎心中的「应该接受的制裁」是用罚对罪的某种『宽赦』,所以会夺人性命的情况,还是让他难以接受。所以亨利他们放跑了玛尔缇娜,这也让慧太郎由衷的松了口气。当然,这只是卑鄙无耻的思维方式。
「……我觉得,玛尔缇娜大概并不是在抗拒法律的制裁」
「我想也是。本人也已经说过了。『规矩很重要』」
只是因为涉事很深,所以想看到最后吧。反过来说,在一切结束之后,最糟糕的情况,她兴许会——
「我不会让她得逞的。到那时候我一定会阻止她」
可能是所想的与慧太郎一样,亨利用强而有力的语调说道。
慧太郎也非常同意。这件事确实必须阻止。
「——于是,你打算怎么办?果真也要去美国么?」
「嗯,那当然了。我和的关系已经扯也扯不断了」
若是负罪之身,恐怕没办法离开法国吧,但是这件事已经不用担心了。因为刚才,慧太郎问出了亨利与蒂耶尔之间的交涉内容。
「我重获自由之身了、么」
「是哦?秋津慧小妹妹已经不需要了。好了,感想如何?」
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受。实际上,自己的通缉已经解除了,报纸上也刊登了题为『已判明雷克勒号事件的幸存者——慧太郎·秋津与事件无关』的报导,然而目前没有任何的真实感。毕竟终于得偿所愿,当然没有不开心的道理,不过
「怎么办?要不要先回一趟日本?」
「……我想了很多,还是先算了吧。毕竟不知道第六个封印地什么时候会解开,我也不能优哉游哉地回国逗留,而且回去的话总觉得会松懈下来的。况且,我不想无所作为的就灰溜溜的回家」
虽然思乡之情尤为强烈,但原本兄长就是为了让自己「看看大千世界」才将自己送出国门的。现在仍在扩展见识的旅途之中。抛下一切暂时回国,实在让人于心难安。
「不过,我还是会写写信就是了。——比起我来,倒是亨利你没关系么?你不是答应蒂耶尔首相要『随时进行情报交流』么」
「没关系没关系,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而且,蒂耶尔就是想监视我们而已吧。既然如此,索性堂堂正正的协定『尽可能相互利用』反倒利于行动」
「那么,学园那边呢?我听克洛伊也说了,你们真的打算休学么?」
「那当然咯。不然要怎么去美国」
亨利觉得天经地义一般说着。感觉她还是老样子说做就做毫不迟疑。
「修道院长也已经批准了。我想爸爸和妈妈也不会说什么。而且贴补我也会继续送的。……只是,克洛伊倒是令人担心呢」
「啊,说起来,克洛伊好像拜托了我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嗯。她问我要不要拜会她的令尊令堂——咦?你怎么了亨利?怎么突然呛着了」
她一阵非常厉害的干咳之后,说
「……你、你该不会接受了吧!?」
「咦?接受了哦?因为她跟我说,有我在的话就能说服令尊令堂」
「你这白痴,倒是给我长点心眼啊!你被盯上了哦!大火炮大危机哦!?」
「……嗯。亨利有时候也会变得莫名其妙呢」
「咕呶呶,那只肉食野兽~!刚把真相告诉她就下手么!?」
真相。
听到这个词,慧太郎顿时没了精神,犹如被风卷起的尘埃失落起来。
当然,『真相』所指什么自不用说,当然是慧太郎本来的性别。没错,秋津慧太郎在巴黎的事件结束之后,终于对克洛伊坦白了自己是男性的事。
顺带一提,对她坦白的过程在此省略。亨利对口头说明也完全不信的克洛伊火冒三丈,大叫着「瞧,这就是证据,滑膛枪哦!能让哭泣的孩子都不哭的滑膛枪哦!」并付诸实践。这段经历对慧太郎来说实在太过不堪回首,于是详细情况此处省略。
就结论来说——即便忍辱出示了证据,不知怎的还是无法将事实正确地传达给克洛伊。不,岂止如此,她对这件事产生了巨大的曲解。
那是命运的一天,克洛伊突然如此喊道。
——这、这种事……怎么可能。
——慧竟然是……慧竟然是『带把的女士』!
「『带把的女士』是闹哪样!?莫名其妙!」
「咦?怎么突然喊起来了?」
「……抱、抱歉。那段破天荒的台词又在脑中重现了……」
慧太郎双手捂面嘤嘤哭泣。「哎~」亨利叹了声气望向远方。
「……那家伙大概有奇怪的性癖哦。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承认你是男性。不仅如此,还一本正经的问我『带把的女士和不带把的女士,能够造小孩么?』」
「这种事谁管啊!太疯狂了啊!」
「嗯,那是未知的世界呢。很可怕呢。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啦,冷静下来好么?」
乖~乖~——被亨利安慰着,慧太郎勉强恢复冷静。
「——于是,你就要先去克洛伊的家么?」
「哎呀,要是在说服她令尊令堂的时候人不在场,克洛伊岂不是太可怜了么」
慧太郎自己便是武家子弟,能够明白。拘于家族声誉的父母总是很顽固。克洛伊还有祖父的事情成为障碍。有第三者从中起到缓冲作用应该会比较好。
「……哼,算了。那我跟去吧」
「诶?为什么?啊、是这样啊。原来是看上那餐饭——咕欸」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人家明明那么担心你!」
慧太郎被亨利抓住衣领来回猛摇起来。怎么突然生气了?——就在慧太郎被亨利掐着喉咙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亨利的视线突然移向了窗外,惊呼出来。
「啊、『魔针蜻蜓』」
慧太郎被她吸引看了过去,只见正有一支蜻蜓型的紧贴着车窗正在飞翔。
身长两三米左右,拥有四片翅膀的尖锐影子与列车并驾齐驱,小幅地在空中泅泳。因为只能向前飞,所以蜻蜓是最快的昆虫。
不久,巨大的蜻蜓超越了列车,沿着线路向前直线飞去。
慧太郎打开车窗探出身体,眼睛一直紧紧地追寻了那个方向。
在没有人能不对失去之东西回首的,那个如荒野般的世界里,包括自己在内的许许多多的人,都无法像『他』那样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每当发生什么,就会相互争吵、相互厮杀,继而会失去、会悲伤,有时还会无法重新振作起来——这条轨道的尽头,真的有乐园(荒石园)么?
慧太郎觉得有。
所以现在可以明确地这么说。
来到法国之后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从这些事情中,自己用笨蛋式的思维方式绞尽脑汁得出了答案。那是大家携起手来,纵然曙光渺茫,也能向前迈进的方法。
相互争吵的话就从中调解。相互厮杀的话就阻止双方。失去的话就帮忙重新找到,悲伤的话就用千言万语去鼓励。
当人在无法重新振作起来之前,总之必须先拯救他。
虽然缓慢,这能够成为人们确实前行的原动力。
大概,自己便是正在为此而战。
「……亨利,你说,乐园(荒石园)果然很远么?」
被慧太郎喊到,她也像慧太郎一样将身子探出车窗外,枯叶色的头发在迎面吹来的凉风中飞舞起来。映出慧太郎的脸的榛色双眸,像猫咪一样眯了起来。
「谁知道呢。这个答案,你不是很清楚么?」
慧太郎微笑起来。这种事情不言自明。
乐园(荒石园),很远。还非常遥远。大概,在更加遥远的未来。
可是——
「现在的话,我感觉只要伸手,就能够确实地够到它!」
在高举的手掌的那一头,已经不见蜻蜓的身影。『他』抛下了行动迟缓的慧太郎等人,冷酷的先走了。
即便如此,这条路依旧会朝着遥远的彼方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