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章 然而,无人不高喊人类

飞翔、飞翔、飞翔。

加速与减速,回旋接旋转,从垂直上升到急转下降,接着是紧贴地面的低空飞行。

不论空中,不论街道,亨利以一切操纵技术,让谢尔瓦驰骋于一切地方。从后方追赶而来的,是犹如死天使一般振翅飞翔的黑衣少女。然后,还有收于她掌中的一株『苗木』。

「——逃也没用的,亨雷特」

残酷的呼声过后,随即从玛尔缇娜的嘴唇中编织出高音域的歌声,与此同时,她掌中的苗木发出密集的声音随之膨胀。糟了——亨利当即准备提升高度,也没能来得及。以苗木为中心疯狂生长的、增值的树枝,化作枪林弹雨的怒涛从背后袭来。上方瞬息之间被树冠所遮蔽,亨利当即调转方向,让机体冲入错综复杂的巷道中,藉此彻底躲避穷追不舍的绿之威猛。

「好……家伙!」

不知是何原理,树枝群不断伸长最终变得非常庞大,可是作为起点的苗木依旧没有变化,也看不出将苗木置于手中的玛尔缇娜受到重量的干扰。那株苗木的实质肯定是『寄』,她连长年置于诅咒之中的神代级咒物都拿出来了么,已经完全逾越了万事基于等价交换的近代魔法规则。

「凯尔特魔法可是仅有口传的失落系统,真亏你会用呢……!」

「虽然与所谓的单传不太一样就是了,不过我身上的凯尔特民族的血确实很浓。正统的后裔施展稀有魔法,是你的话一定知道其中含义吧」

在空中蜿蜒飞翔的寄枝所卷起的漩涡中,露出真身的玛尔缇娜发出冷笑。她显著的表情变化令人惊讶,那判若两人出口成章的样子也让亨利大吃一惊。一反常态充满人性味道的她,如今不知怎的很让人恼火。

「明明只是简易魔法,却能通过咒歌大举改变事象……这无法用单纯的输出差距以及咒物性能来解释!你果真是『咏唱者』么!?玛尔缇娜!」

「还用得着说、么」

你已经有所察觉了吧?——从头上飞过的玛尔缇娜用空出来的手如断头台一般挥下。响应她的动作,向周围迂回的树枝长枪穿破建筑物的墙壁,从路的另一头向谢尔瓦蜂拥而至。亨利判断在速度上无法回避之后,当即取出了背在背后的燧发式榴弹炮,架好射击。强行打开可供本机通过的空间后,谢尔瓦在爆散的木片之雨冲了出去。

「『咏唱者』这个单词,其实是从死神那里听来的吧。没错,咏唱者即是『原始之诗』的编织者。是能将沉睡于所有生物以内的西梅拉——以及其始祖唤醒的,手握『启动钥匙』之人」

「……」

「解开欧洲的封印地——这个第五封印地所需要的『原始之诗』,是欧洲人的祖先凯尔特民族流传的。而我是藉由梵蒂冈,恣意将『血』与『歌』以及『先天的』这三个条件凑齐的一枚棋子」

亨利总算摆脱了从背后逼来的寄枝。遮蔽头上的树枝似乎也到达了生长的极限,亨利立即扬起谢尔瓦的机首确保高度。

即便树枝的增值再怎么快,拿着『寄』的玛尔缇娜自身的飞行速度并不优异。是故亨利再次展开速攻。由于长成完毕的树枝不知是何原因在一段时间后急遽枯萎,从本体的苗木上腐败脱落,现在的玛尔缇娜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那么,那个先天性的是怎么回事!?除了你还有别的么!?」

「用不着担心,那并不是俯拾即是的存在。那是在传承『原始之诗』的古老民族中,出现概率极为罕见的拥有资格的人。……不过,若最终只能致对方于死地的半吊子的化的话,用梵蒂冈制造的魔书也不成问题吧」

拥有资格的人——换而言之,就是拥有『令常人完全化』与『解除的封印』这两项资格的意思。人为的化,如果是在不久以前,自己一定会付之一笑吧,然而在知道魔书那个实例之后,这可不能一笑了之。

「……这也就是说,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人』呢!解开第六和第七封印的咏唱者!我说的没错吧!?」

亨利一边质问,一边用火绳枪进行速射。据蒂耶尔所说,『七个封印』存在于世界各地。然后,玛尔缇娜终归只是『欧洲的咏唱者』。如果封印的是从第五封印开始,那么必然存在剩下的两个封印所需的当地流传的『原始之诗』,以及有拥有资格的咏唱者出现的土著民族。但是,根本性的问题,如今依旧迷雾重重。

「到头来,是什么!?西梅拉究竟是什么!?让那种环节动物老大一样的东西复活,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

躲开子弹的玛尔缇娜,无言地将身上的首饰的一部分扯掉,抛向亨利。

那是寄种,和那株苗木不同,是一般的咒物,不能自由自在的操控,但依旧能够藉由玛尔缇娜的歌声急遽生长成型。亨利在飞行途中,眼看着寄的质量不断增大,可是或许由于无处扎根,树干与树枝相互缠绕形成了一个扭曲的球体,大小是至此为止最小的。然而,作为飞行道具的威力不可估量。亨利脸色大变,妥善控制操纵杆。

「既然你自称是『未来的生物学者』,我觉得你已经注意到了」

「所以说……你想说什么啊!」

亨利一边吼回去,一边通过水平回旋极力减少本机的接触面积,在千钧一发之际与寄子炮弹交错而过,继而鞭笞谢尔瓦进一步加速。亨利从腰后拔出已经装填魔法弹的短枪,当枪口指过去之时,玛尔缇娜已近在眼前,是能让她在极近距离挨上一炮的位置。

然而玛尔缇娜对此不屑一顾,既没有回避也没有防御的意图。

不,岂止如此,她竟然缓缓地张开双手,在空中停止了一切动作。她应该非常清楚,挨上一击高威力的魔法弹可不是闹着玩的。

亨利没能够立即扣下扳机,不得已,只能任凭她轻易地从近旁穿过。亨利一边翻转机身,一边为对方的意图咬牙切齿。

「……你好骨气啊!以为我不会开枪么!?」

「事实上你不是没开枪么。竟然眼看着绝好的机会从眼前溜走,你可真是天真啊。还是说,你只是单纯的没有干劲?」

挑衅的态度。挑衅的台词。不管是哪方面的反应,都与自己所认识的那位名叫玛尔缇娜的少女相差无几。不搭调,也不合适。但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玛尔缇娜』,亨利已经无法判断了。

亨利事到如今才痛彻的感受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

玛尔缇娜·罗塞里尼,谜团重重的乖僻之人——对这番评价轻易接受,不作任何怀疑的人,正是亨利自己。亨利告诉自己,这种不去互相深入了解的关系就足够了,可自己实际上只是放弃去了解罢了。正是自己去选择了依赖这种随随便便的关系。这就叫自食恶果。

可是正因如此,玛尔缇娜接下来的发言些许触动了亨利的心。

「——你好像在一般的进化论上,是持部分否定的态度吧?」

亨利在玛尔缇娜周围回旋着,不由霍地张大了眼睛。不久之后,她微微解开愁眉。虽然不知道玛尔缇娜为何突然抛出这个话题,但还是回应道

「诶?这种事亏你还记得啊。我对进化论的思考,记得是在大概一年前,不知不觉的只提到了一点点哦?」

「……是这样么,我不记得了」

「我以为你对我的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想到你有好好在听呢」

玛尔缇娜的脸上闪过细微的涟漪。亨利没有放过这细微的变化。

「怎么都好。不说这个……亨雷特,你的想法是,生物的进化必须具备魔法性的要因,对吧?」

「对,『魔法性进化论』。虽然我不是第一个提倡的就是了」

正如与的例子所昭示的,在短期内要大尺度地改变生物的存在状态,必定与魔法有关。这本身是极为寻常的理论。意见分歧之处,终归是『是否只适用于与』这一点。

并非仅在个体身上发生的突然变异,或是仅在一部分生物群中发生——专业上称为『特殊化』——的变异,而是经过更加漫长的岁月,产生生物物种分离的进化层级,可能也与魔法有着深层关系。世间存在着这种见解。

「在学会似乎是少数派呢」

「算是吧,毕竟魔法这个领域本身在公开层面上的发展时间就不长,而且有很多技术和知识都失传了。对于奇迹(occult)的透彻解析才刚刚起步吧……不过,那又怎样?」

「既然你之前那么用功,那么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了哦」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提示,『灵脉』。剩下的自己去想」

连蹙眉的时间也不给亨利,玛尔缇娜接着大幅展开了背上的翅膀。

「不过——你首先得要活下来呢」

「!」

亨利反射性地与玛尔缇娜拉开距离。某种粉一样的东西从她身上猛地开始散发。那些东西在周围飘舞,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这是、鳞粉!?」

蝴蝶翅膀上的角质(甲壳)会像『鳞』这个名字一样,保护身体不受外敌与环境的危害,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装甲。蝴蝶的鳞粉

是由无用的细胞形成的,会纷纷从原处剥落,所以能够引发这样的现象。但是,就不能一概而论了吧。

「见你事到如今似乎还打算把友情游戏继续玩下去,我也拿出真本事稍稍将你逼上绝路吧。这样一来,你扣扳机的手指也会轻松一些吧」

「玛尔缇娜,你——!」

「不要一遍遍的用熟稔的称呼喊我」

亨利的话被玛尔缇娜的冷酷所打断。她的声音中蕴藏着不加掩饰的怒气。

「……我从未把你当成过朋友。我也从来不希望得到朋友。一切都是你自说自话,擅自给我添麻烦……」

玛尔缇娜表现出从未展现过的静谧的激昂。与此同时,天鹅绒的翅膀猛然拍打空气,让鳞粉向四面八方扩散。这个量非比寻常。

「你也该下定决心了。你来这是为了与我『相互厮杀』的吧?」

「怎么可能啊!我只是要单方面的把你暴打一顿拖回学园,然后让你在形形色色的人面前变西瓜虫!」

「……无聊。既然如此,那你还是直接去死好了」

低声放出话来的玛尔缇娜,随后将手高举。鳞粉向亨利所在的区域呼啸而去,随后,以寄苗为中心,再次展开了魔法阵。纷飞的鳞粉与反射的魔法光,开始放出耀眼夺目的光辉。

两个人影,在蒙马特地区的葡萄田中疾驰。

一方面容憔悴,身上的轻铠沾满煤灰与泥,另一方衣着凌乱却镇定自若,一副轻飘飘的样子。形成鲜明对照的骑士与小丑展开激烈战斗。谁占优势一目了然。

「库……!」

「怎么了?怎么只顾着逃跑?作为骑士,这不是可耻的行为么?」

从马克西姆双手放出的魔法弹威力增强,正值收获季节的葡萄田惨遭破坏。红葡萄酒的代表品种黑比诺,还有自己喜欢的白葡萄酒所使用的品种长相思葡萄,全被弄得乱七八糟。克洛伊咬牙切齿。

不好。虽然弹速在肉眼能够捕捉的程度,密度和频度也并非无法完全躲开,然而每一发的威力都大得夸张。一旦回避方式采用不当,仅仅是爆炸产生的气浪就能够将自己扫倒。逃进视野不好的葡萄田之后还总有办法应付,可长此以往,一旦附近的种植地将会被完全夷为平地,到时候便将黔驴技穷。在此之前必须找出反击的突破口。

「不过,你也真笨啊。只是拒绝我们的要求也就算了,竟然专程自己跑到我这里来。难道是听了你祖父的事情之后自暴自弃了?」

从背后十米左右的位置传来马克西姆的嘲笑声,与此同时,魔法的威胁飞了过来。克洛伊一边屈身奔跑勉强将其躲过,一边头也不回地以舌锋回敬。

「这是不可能的!祖父的过错,我今后一定会偿还的!」

「嗯,志向伟大。不过这样下去的话,这个志向是无法实现的哦?」

「、……」

「不过,祖父和孙女都被同一个人干掉,这种情节也不赖呢。就算我只是组织派出的说客,也希望能够稍稍努力一把呢」

虽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令人恼火,但克洛伊的行动非比寻常的冷静。对方轻视自己的时候乃是绝好机会,只需寻找空隙攻其不备。

不久后,进入到与葡萄田相邻接的广袤杂木林,继而又穿过那里之后,没过多久便看到目标建筑物。马克西姆似乎也理解了克洛伊的盘算,进一步加强从背后发动的攻击。然而,已经太迟了。克洛伊在千钧一发之际撞破了窗户,跳进了建在略高的山丘之上的这所建筑——女子修道院。

「哈ー……哈ー……」

克洛伊急忙来到后面,用厚实的石壁作掩体,将背靠在上面调整呼吸。接着,她向外窥视,只见马克西姆站在建筑物前面,面做愁态。

「原来如此。从你一开始就打算逃进这里么」

正是。实话实说,克洛伊其实对蒙马特的地形比较熟悉。从前克洛伊随全家到巴黎旅行的时候,有过一段背着父母偷溜出去结果迷路的经历,当时的她得到了这家修道院的修女的保护,得以平安无事。直到接到联系的父母来到修道院接她之前,她为了不让自己无聊,让修女带自己到处逛了逛,因此也了解到这座建筑物的构造极为复杂。问题在于马克西姆是否会主动上钩。

「……要怎么办呢?遇到这不便行动的室内,果然提不起劲了么?即便你夹着尾巴逃回去,我也不会到处揭你的短哦?」

「真是不值一提的挑衅呢。也罢,我就称了你的意好了」

马克西姆缩了缩肩膀如此说道,随后踏入修道院之内。面对如预想一致的发展,克洛伊更加确信,清冽地笑了起来

「我一直猜想……事情背后果然有一些隐情,让你不得不拘泥于我呢。与那件招揽之事有关么?」

「你注意到了么」

当然。克洛伊心想,马克西姆在小丘广场遭到自己奇袭的时候,是优先去追自己的,将当初准备发动攻击的那台风车放在了一边。在那个时候,克洛伊便产生了怀疑。

「你现在若只是要杀掉我的话,从外部发动大规模魔法应该就够了。这所修道院十分老旧,说不定你只需稍稍发力便能令其倒塌哦?」

不过他既然表现得这么坦诚,克洛伊也有心进行相应的对答。

「如你所知。组织邀你加入,既不是表面功夫也不是异想天开。对于组织来说,你是所需的牌之一。其实别说是无视了,就连杀掉都不行」

「换而言之,你之前口口声声要解决我,只是演戏罢了?」

但是,在修道院的走廊上前进的马克西姆「并非如此」失笑起来

「只是不管发生什么,你也『不会结束』在这种地方。这是女王预言」

「……虽然不知道你所说的预言所谓何物,但既然拥有那么方便的东西,岂不是事先便已知道我不会答应你了么」

「预言并没有那么好用。极少一部分人各自不同的轨道,要从星辰中来读取,是相当麻烦的。因此她最近一直在倒头大睡」

星辰?倒头大睡?——听到莫名其妙的话,克洛伊挑起半只眉毛,背部依旧贴在墙壁之上,慎重地测定距离。在马克西姆那张竹节虫与人类相融合的脸上,脸颊歪了起来。

「虽说其实交代过让我尊重当事人的意向就是了。不过就我个人而言,不能再容忍被你乱搅和了。我会不容分说地将你带回组织,你可要做好丢掉一两只手脚的觉悟哦?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正好。我也没打算眼睁睁放你逃走!」

克洛伊大喊之后,立即从掩体后面飞身跃出。与伫立在通道上的马克西姆只有几步之遥,然而对方当然早已知道克洛伊的盘算,在高举的手掌中展开魔法阵。然而,克洛伊对此不屑一顾,毋宁没有从他的射击线路上躲开,径直向他扑去。

马克西姆咋舌。通道狭窄距离又如此之近,而且对方完全没有闪躲的意思,想必明白就算削减威力还是可能伤及自己。马克西姆迅速后退,但没有逃跑。

「哈!」

克洛伊一声大喝,刺出吹雪的剑尖。

这一刺在时机上堪称完美,足以确信能够毫无疑问地贯穿对手的心脏,然而却差之毫厘地挥空了。克洛伊全身毫毛倒竖,然而她在此同时之所以会脚下踏实之后毫不减速继续向前冲去,多亏平日的修炼。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凶恶的气息,仿佛蹭掉左半身的一层皮,从旁擦过。

「嘁、竟然躲开了……!」

是马克西姆。他之前所使的并非戏法一类的技巧。克洛伊在刺突之际视野变窄,他似乎趁此机会,用滑行般的步法以交错的形式绕到了克洛伊侧面。随后,克洛伊从右侧的风感知到了斩击的预兆,翻转身体之后,用牧马人抵御了奔袭的银光。

铿!只闻硬质的声响,克洛伊向牧马人的锯齿接住的对方兵器一看,不由瞠目。

「腕刺!?」

这是在欧洲完全没有机会目睹的印度兵器。从握紧的拳头前方垂直伸出数只形状奇特的刀刃,马克西姆的左右手各有一只。

虽然在伊斯镇上经常光顾的铁匠铺——里夏尔的店里见过实物,可是完全没有对阵的经验。对方手持稀有兵器,克洛伊无法估算实力,勉强逃过被割伤的结局后连忙站稳,转入刀剑相抵的状态。马克西姆当即准备替换身体,这个举动多少有些蛮干,却也蕴含着高超的技术。

「库……为什么!?」

「你看上去明明没有任何武术修为,是么?很遗憾,其实并非如此。我骨子里就是一名演员,你难道忘了么?」

「……、难道说,你一直都在演戏!?直到刚才那一刻,你一直都装成外行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种事,怎么可能用单纯的演技彻底掩饰掉。

对高端的技术越是深入精通,就越会与肉身合而为一。不论多么善于伪装,也绝不可能让使剑的自己嗅不到片鳞半爪的味道。

「所以说,我通过多种多样的拟态,身体也会产生繁多的变化。为了不露马脚,骨骼与肌肉之类的表象平时基本藏于体内。现在

只是让它还原罢了」

「什……!?」

「以前通过瑜伽才能做到,让人好费工夫,不过变成之后就变得相当轻松了哦」

岂有此理!——克洛伊没有将内心的惨叫化作语言,在相咬的状态下,反而是腕刺在慢慢逼近,克洛伊全力后跃退开。马克西姆当然会进行追击。

兵器犹如将张开的剪刀合拢一般从左右袭来,克洛伊仰首闪躲之际提剑上斩予以还击。然而,马克西姆屈身躲过这一击之后,立刻放出更为凶猛的连击。对他来说,或许剑技也不过是『一个选项』,虽然这是自己也能够回应的攻势,但若被他此举打乱阵脚可就大事不妙了。状况相当棘手。

「所谓『逼真的演技』正是如此啊,克洛伊!我和你那不知身份差距对王妃萌生私情,甚至无法将自己的心欺骗到底的祖父不一样!」

「你竟敢……!」

「『侮辱我的祖父』,是么?哎呀哎呀,正是如此!不论在谁看来,他都是个白痴!一个无药可救的白痴!被爱情蒙蔽双眼,这句话一般都是和喜剧对应的啊!难道不是么!?」

在挥刃的马克西姆眼睛深处,闪过些微的类似憎恶的颜色。此前以百般面孔一路欺骗许多人的男人,最初显露出了如假包换的真实情感。

「……就是因为他,围绕第五封印地的作战大幅延期了。虽说也要归咎于拿破仑的冒失挺进,但这本来不该是要花去半个多世纪才能完成的工作。因此我们被迫和蒂耶尔那个俗物联手,被他的无理要求耍得团团,还失去了约瑟夫……这一切可全都是拜你祖父所赐哦?你明白么,克洛伊!」

「只会利用别人的你,有资格说这种话么!」

两人在刀剑交错中移动。假定彼此的技艺不相伯仲,高超的身体能力也会让马克西姆占尽上风。虽说是在狭窄地段交锋,行动受到了某种程度的限制,但不管怎么去想,停下脚步都是一招臭棋。

「祖父确实是一位罪恶滔天之人!是一位愚蠢之人!可是,你没有任何资格贬损他!」

「哈哈,或许你说得没错!啊,话说回来——」

克洛伊准备利用高度差刚要登上楼梯,马克西姆以若无其事的动作轻轻抬起了一只脚。他的膝盖上忽然浮现出魔法阵,克洛伊即刻翻身但也没能赶上。

「——我要施展魔法并非非得用手不可,还是小心为好哦。我是说真的」

克洛伊没能完全避开。虽然威力压低到了极致,但空中炸开的魔法还是稍许的波及到了克洛伊的背部,克洛伊被轰飞到了通道的里面。她的视野一瞬间变得苍白。

而她之所以即便如此还能免于丧失意识,再次起身,恐怕多亏了身上铠甲。「真结实啊」马克西姆看到克洛伊,呆呆地呢喃起来

「投降吧,克洛伊。我倒是很乐意拿你撒气,可你怕是快撑不住吧?」

「……谁、要……投降……!」

话说到一半,马克西姆放出魔法,克洛伊惊险地将其躲开。克洛伊顺势冲了起来,将逼近背后的第二发、第三发低头闪过,然后朝侧面扑入近在身旁的房间,躲过第四发。她破门而入滚入房间内,这是一间相当开阔的教堂。克洛伊当即向前滚,朝着毫不犹豫从紧随身后进入室内的马克西姆施以飓风加身的连刺,然而这一招也没能逃过马克西姆的计算,马克西姆用一对腕刺完美的接下了克洛伊的招式。

「哎呀哎呀,要贯彻骑士道也很不容易呢。侯爵专注于恋情而踏上复仇之路也无可厚非哦?怎么样呢,你也干脆做回一位恋爱的普通女孩如何?」

「闭嘴!你那胡言乱语还要续集到什么时候——」

「不,并非胡言乱语」

俄然被不同的人的人声音叫住,克洛伊毫不迟疑地将意识移向马克西姆的脸。

「你既然是我的孙女,那就有充分的可能性重蹈覆辙」

克洛伊感觉心脏仿佛被勒住。在那里,是一张年迈的严肃脸庞。不知不觉间,正在交战的对手变成了亨利·德·拉·罗什雅克兰侯爵。

克洛伊深知马克西姆高超的拟态能力,也料想到他会用这种方法来攻击自己的弱点。但是,选择的时机实在太过良好,克洛伊的心没能跟上。她的剑招顿时失去生气,马克西姆趁虚而入发动攻势。

「克洛伊,我在里格瓦尔宅邸说过吧?我喜欢『约定』」

冷酷的悯笑,马克西姆的语言,用祖父的声音与口吻吐了出来。克洛伊虽然勉强避开了致命伤,但无法重振旗鼓。每当凶猛的攻击一次次扑来,身体就会忽左忽右不定地游移。精神上的冲击很大,加之刚才背部挨到的魔法也在起效。快撑不住了。然后,敌人告知的台词,在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胸口一重重地回响。

有充分的可能性重蹈覆辙。

确实如此呢——克洛伊呆呆地心想。

自己是罗什雅克兰的血脉,身体里流着祖父的血。祖父是个活在自我之中的男人,他是克洛伊人格构成的中枢部分,所以克洛伊必须偿还他所犯下的过错。可是如何偿还?我没有现实的手段,有的只有感受。——克洛伊被无法完全背负的罪,逼得走投无路。

正是如此,马克西姆提出的「协助,给予大多数人拯救」的那个提议,才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曙光——

——不是『该怎么做』,而是用『想怎么做』来思考。

「、啊啊啊啊啊啊!」

气势冲口而出。本已到达极限的四肢力量膨胀。克洛伊用短剑强行挥开对方的斩击,忘我地让西洋剑的剑光狂奔。马克西姆本以为克洛伊已气息奄奄,面对蘧然发动的逆袭露出了很大的破绽。克洛伊没有放过这机会,向几乎要后退的腿中灌注决意。

不能后退。一步也不能后退。

如果还要有所作为,自己就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随后,克洛伊猛力踏实。马克西姆以一寸之隔躲过了再次扑去的刺突,又放声喊出了什么,然而已经传不到克罗伊的耳中。于此停息之时,也即是心脏停止之时。克洛伊一气呵成挥出自己的利爪。

她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己的心所渴望的东西,如今终于明白。

想成为真正的骑士。即便,这份信念的起点是错误的。

想变得与朋友对等。即便,如今还是获得拯救的一方。

想要能够直面感情。即便,那是不为人所认可的情愫。

祖父选择了最后的希望。舍弃了作为骑士的资格,背叛了受他蛊惑的同伴们。克洛伊再觉得他的行为无法原谅的同时,心中的另一侧也为他这位可悲的男人涌上些许的共鸣。

克洛伊有喜欢的人。她通过在凡尔赛宫的那件事,终于确信了这是恋情。所以,祖父执着于对故人的思念的那种心情,她也不再是无法理解。

所以,克洛伊不愿如此。

只能得到一件东西,是无法满足自己的。

在里格瓦尔宅邸看到慧和亨雷特共舞的时候,自己便应该已经得出了答案。

「——剑也好,朋友也好,女人也好,我都不会放弃的!」

克洛伊随感情一并宣泄出钢之瀑布,为了鼓舞自己继续放声大叫

「我不会成为祖父那样!我岂能重蹈覆辙!因为克洛伊·埃马纽埃尔·德·拉·罗什雅克兰乃是天下间最任性的女人!」

马克西姆要逃避。从祖父、过去、罪证中逃避。

克洛伊不会逃跑,克洛伊会全力贯彻自己的轨道。这恐怕不是骑士之道,是属于克洛伊自己的尚未命名的羊肠小道。但是,遭人愚弄的环节,已经结束了。

「所以今时今刻,在这里,我要超越你!」

一招二招三招四招——彼此同为二刀流,你来我往目不暇接——九招十招十一招十二招——剑戟之声铿锵有力不绝于耳,厅内火花四散飞卷缭乱,宛如金属精炼之地——二五招二六招二七招二八招——克洛伊在此时此刻这一瞬间,将自己视作一柄正在接受重新磨砺的剑,已然对虚招不假依靠,悉数忘却,不屑一顾——三九招四十招四一招四二招——不为骑士之道这一途所桎梏的这则誓言化作刀光剑影,将耿直原原本本的经由剑刺描绘出奔放的轨迹,或跳跃或化解,冲破无法抵御的魔法——五三招五四招五五招五六招——断绝对方之退路逼至无力反击之境地又于阻挡横剃之际即刻欲对敌肩部施以突刺而对屈身疑以挥斩觊觎小胫之敌回以颜色——六七招六八招六九招——第七十招!只是将心神寄于冲动,孤注一掷!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攻防令人眼花缭乱,令马克西姆只顾注意克洛伊的兵刃。克洛伊反其道而行之,撒开手中的西洋剑,不去理会脱手的武器与敌人随之牵引的视线,挺身向前。她双手抓住用于防御而未被警戒的牧马人,倾注全力将回过神来的对方举过头顶的腕刺挥下砸断。厚实的刀刃顺势砸入了马克西姆的身体。

「……、噶哈……!」

马克西姆痛苦呻吟。他凭着瞬间的判断扭转脖子,免于遭受头盖破裂的重创,然而命中的手感确实地传达给了克洛伊。克洛伊

随剑光一闪冲了出去,身后猛然喷出血糊。同时飞在空中的,还有从肩头被斩断的马克西姆的左臂。

马克西姆轰然跪地。即便是,要再生出一只手也绝非易事,何况他失去了大量的血,短时间内必将无所作为。

胜负已定。

赢了。

克洛伊品味着缺乏现实感的这则事实,一边不住地喘息,又接着慎重地接近马克西姆身旁。中途,她回收了在爆炸的气浪中被掀飞的吹雪。尽管遭到粗暴对待,爱剑似乎仍旧平安无事。

「败给、你了……女王的预言,总是正确的呢。哈哈……果然你的气量,不是法兰西一个国家所能容纳的……」

马克西姆断断续续的说道,然而这种事完全无所谓。相比之下,还有必须去问的问题。克洛伊用西洋剑向他一指。

「在战斗途中,我感觉你的动作稍稍变钝了,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正好接到了虫报。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

「我们的目的已经圆满的完成了。不过,又有一位同伴辞世了。真是令人悲伤」

虽然听不懂他的意思,马克西姆脸上萌生的阴影是货真价实的,完全不像对克洛伊的祖父下过毒手,还暗杀过其他许多人的男人。

「那么,请你告诉我驱逐那个的方法。能回答我么?」

克洛伊重复诘问,马克西姆依旧蹲在地上,一时间缄口不语。不过,立刻又随着叹息作出回答

「克里扎里德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告诉你也无妨……只要使用第四人的就可以了。骑士的呼唤,应该会回应的」

「使用、慧的左眼?这是什么意思?」

马克西姆指向房间的一个角落。克洛伊朝那边一瞥,只见马克西姆的左臂掉在了那里。

「人体在发动魔法之际所需的『代价』中,原本便是最高等的东西呢」

「?慢着,你的意思是——」

克洛伊正要将疑念脱口而出,强烈的异样感遽然袭来。马克西姆用手按住的伤口,已经开始不流血了,落在地面上的血也已发白固化。然而,掉在那里的手臂还并没有变成化石。

「、难道!?」

「哎呀,不好意思。我果然更适合出其不意啊」

马克西姆愣愣地说完后吐出舌头,上面刻着小小的魔法阵。为了不让魔法光被察觉到,他在口腔内组成了术式。

他所当做代价的自己的左臂,就像气球一样开始膨胀。

「库……!」

「后会有期咯,克洛伊。名演员马克西姆的精彩演出,还请下次观赏哦?」

听着马克西姆令人心烦的台词,克洛伊当即远离现场。就在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以及强烈的热辐射贯穿大厅。

克洛伊扑向地面逃过一劫,眼睛与耳朵在这股冲击中陷入机能不全。不久之后,在周围恢复沉寂之时,她才在腾起的浓浓白烟中战战兢兢地抬起脸。

为祭拜圣人而设立的教堂,已然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爆炸中心的墙壁、地面、天花板全都消失掉,留下一个通往外部的巨大开口。马克西姆可能已经从那里逃脱了,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直到这最后的最后,还是不能如愿以偿么……!」

错过了最后的制胜一击,让敌人逃之夭夭。克洛伊追悔莫及,只能颤抖起来。

可是,虽然少得可怜,但她还是获得了情报。克洛伊心想,应该尽早与慧以及亨雷特汇合,急忙动身离开修道院。

「停下,那边的女人!」

可就在此刻,忽然从屋外传来了莫大的声音。克洛伊担心又有敌人冒出来,栗然驻足,只见一群男人正在杂木林前举着枪。他们身着军装,是法国陆军士兵。

「我们听到爆炸声于是过来看看……喂,刚才用幻觉攻击我们的,就是你么!?」

「……不、等一下。那个女人身上铠甲的纹章,好像是首相说过的,罗什雅克兰的——」

「罗什雅克兰?那不是作战的重要人物之一么?」

克洛伊从军人们相互对话中,立刻明白状况。看来他们就是藏在遭到马克西姆攻击的那台风车里的人。而且,他们似乎还是一支奉蒂耶尔之命行动的部队,对情况也稍稍有所理解。看到停在他们后方的蒸汽装甲车,克洛伊犹如看到黑夜里的明灯,叫喊起来

「是的,我就是罗什雅克兰侯爵家的独女,克洛伊·埃马纽埃尔·德·拉·罗什雅克兰!既然诸位已接受蒂耶尔首相的指示,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可谓必然,越接近问题中心的戴高乐广场,的威胁就愈发沉重,紧紧压迫着肺脏。

只凭它那无与伦比威容,还有完全逾越既存生物范畴的,达到数千米的疯狂存在感,便令万众认同它那冥府之王的称呼当之无愧。

明明还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周围却已然受到的体温以及呼吸的影响,化作了带有微妙热气与湿度的异国风土。不,这个地方或许已经该称作『异界』了。不由让人觉得连心跳和脉搏一类的感觉都沿着地面传递过来,微弱的寒气不知多少次险些冻住前进的脚步。

恐怕是在它封印解开从大地出现之时,那股冲击将周围的地基掀起来了。以广场为中心半径大约三公里的范围开始,道路便开始缓缓倾斜。

建筑物也一致产生了微妙的倾斜,这幅景象只能用异样来形容。途中虽然看到了正在施以炮击的战车与飞机,但感觉不出所料,似乎效果不彰。虽然现在还没有动,但那巨大的身体只要微微一扭,这一带便将土崩瓦解继而毁灭。

在这般侵蚀人理性的景观当中,慧太郎不久停下了摧残过度的双腿。

「………………」

与诺娅一战结束后,慧太郎好似疾风马不停蹄的移动至此,然而接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必当一决雌雄的最大难关就伫立在视线的前方。

他泰然自若的立姿,仿佛诠释着『天下之间无所畏惧』这句话。他正以为背衬,在化为坡道的大道正中央,等待着自己。

披在肩上的优美和服随风舞动,白发之下的面容是弄错场合的清爽。他手中提着的是长达三尺的野太刀『业突丸重近』,又名『物欲竿』。

这一次邂逅的大干部——『右之剑』的第一句话,是甚为缺乏紧张感,毫不讲究的一句话。

「——唷,慧太郎,又见面了呢」

被他用名字称呼,慧太郎有些吃惊。看来自己出乎意料地得到了他的认可。

「这里已经到达地狱的第一站了哦?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为什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无意奉陪对方随性的口吻,只将想问的事情问了出来。

「直觉。开玩笑的,是我让上面的家伙在监视你。所以诺娅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我家女儿真是被你好好疼爱了一番啊」

「带着力量不上不下的她征战沙场的,正是你自己吧,克里扎里德」

慧太郎称呼他用的是这个名字。然后,慧太郎缓缓地向前走去。为了再次将自己暴露在曾一度让自己一败涂地的男人的剑圈之中。不同于武者震的另一种东西,在全身上蹿下跳难以抑制。

「既然你那么珍惜你的女儿,就该更加确实地锤炼她」

「我锤炼过了。我对教育可是很热心的哦?你以为诺娅那家伙已经修炼多少年了?」

「不教为人之道,只急于传授技术,又有何用」

在与诺娅的一战中,慧太郎让她品尝到了死亡的感触,诉诸了非常暴力但具有即效性的手法,代替了本该倾尽的万语千言。由于她扭曲的人格长年未加管束,她的存在方式已经到达了无法矫正的领域。所以慧太郎痛下决心,即便伤害她的心灵也要阻止她。或许她在小的时候还知道所谓的仁义是何物,但是克里扎里德故意放过了那样的机会。

「我说过了,我不希望那家伙的内心混入杂物。我会穷尽一切手段,将她培育成一个怪物。——可是都因为你,这件事算是黄了。不要擅自让别人家的宝剑变钝啊」

「变钝的话只要重新打磨就行了。只是,徒有锋利而已,算什么宝刀。你认为那种东西真的能经得起实战么?」

「所以说,我想在那家伙身上进行各种各样的摸索啊」

克里扎里德的嘴弯成了一个へ字,叹了口气。

「你肯定是想强行套上枷锁来改变那家伙的本性吧?你希望她能选择正常的生存方式?我想我已经说过了,你的那套理论救不了诺娅」

「…………」

「你要找人抱怨的话算是找错人了。在同龄人中有厉害的家伙也确实是一次机会。没办法了,只能让她作为一名老套的剑客闯出一番名堂了」

「……你是说,你要放弃么」

「当然了。孩子可不是父母的道具」

这也是他独到的为父之心吧。只不过,这种理论与慧太郎自身没有交集。慧太郎摇摇头,驱赶烦恼,接着进入正题。

「我找你只为一件事。立刻让那只从城里消失」

办不到。封印一旦解开就无法复原了,而且我的力量使用多度,累得不行了。况且作战也结束了,好想回去洗个澡啊」

慧太郎皱紧眉头。——使用过度?作战结束了?

可能是察觉到了慧太郎的疑问,克里扎里德将手伸入怀中。他抽出的指尖之中,捏着一颗小小的宝石。那是红色的,与莫名相似——

「咕……!?」

瞬间,刺穿左眼的剧痛让慧太郎呻吟起来。这股剧痛比起在漂流到法国的时候,比起与贝诺瓦对抗的时候,要远远更加强烈,让慧太郎禁不住踉跄了几步。

「啊,果然你也一样啊。哎呀,我也从刚开始就一直被右眼的疼痛弄得头晕脑胀啊。怎么也镇不住啊」

「、这颗石头究竟是……?」

「这是我们这次的目的。我们组织为了这颗小小的宝石,在法国已经活动了十年了。如今终于到手了」

听到他这番话,慧太郎有些哑然,但还是死死地凝视着克里扎里德掌中的那颗红石。它看上去不过是一颗外形有些奇特的宝石,然而消耗漫长的岁月与大量的劳力,不惜引发大量悲惨事件,都是为了得到它。而且左眼的也对它产生了过敏反应。那还无疑问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一直以来按捺下去的怒气,此刻终于爆发。慧太郎在半是不安的压迫中,粗暴地喊起来

「那是什么!你们究竟打算干什么!」

「喂喂喂,问得这么直接,你蠢么?难不成,你在求我?」

克里扎里德将红色宝石收回怀中,向慧太郎以及自己的武器之间一眼流眄。

「剑士之间须以剑对话,没错吧?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在这里等着的」

「……」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只用拔腿就跑就行了。既然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虽然无法轻易撤退,不过——也没有那么急就是了。你也为专程抽出时间的我设身处地的想想吧,秋津慧太郎」

让我好好乐一乐吧——他流露出喜悦的表情,更胜雄辩。

「而且要说没有时间,你也一样吧。毕竟『差不多了』呢」

「?差不多了?」

慧太郎鹦鹉学舌地说道,而就在此刻。

遽然间,世界震撼了。

仿佛每一寸空气,每一寸空间,都被拧压弄碎一般。

慧太郎捣住耳朵呆立不动,隔了片刻才理解到,这个声音,突然从天上投注下来的爆破声,是经由空气传播所产生的现象。又过许久,慧太郎才完全掌握情况,才了解到这个声音是荒谬绝伦的咆哮。

「什……!?」

慧太郎不禁瞠目以对。只见此前纹丝未动的,些微地扭动了一下。虽说是些微,但对象实在太过巨大。只觉微震俄然冲过脚下,只闻石砖地面和民宅倾轧崩塌的声音传入耳朵,这已然毋庸置疑。慧太郎咽了口唾液,理解到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为了现实。

「你瞧?这家伙睡了一大觉,差不多也要做起床运动了呢」

克里扎里德残酷地微笑起来。看那双眼睛就能认定,除了刀剑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能与他交流,他手中的业突丸重近如今也无声地从刀鞘中解放出来。

「怎么样?即便如此,你还要继续和我悠哉地聊下去么?」

「……、怎么可能!」

慧太郎举起带鞘的无垢娘矩安,取蜻蜓之架势注视眼前之敌。

克里扎里德——药丸长左卫门兼武。作为鼻祖开创出药丸自显流,最终自立门户的第七代药丸。在萨摩藩谱写诸多传奇的真正男子汉。

在里格瓦尔宅邸的那场交锋在脑海中闪现。败北的印象化作一条无形的锁链,束缚手脚。即便以自己的方式推敲出了策略,然而实力的差距依旧难以弥补。胜算相当之低。

「你在怕我么?」

当然。怎么可能不怕。

但是,慧太郎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怯弱,说道

「……亨利说过了」

「昂?」

「蜻蜓是只会向前飞的昆虫」

克里扎里德一定是对慧太郎表说话方式感到可笑,发出饿狼般的笑声

「哈、是么。那就没办法了」

「我是云耀使」

「我也是」

「所以——」

如同首次交锋时的对话一般,彼此投去毫无意义的语言。

「——我要战胜你,迈向前方!」

「少臭美了,小兔崽子。赶紧放马过来吧」

两位示现(自显)流的剑士,几乎同时蹴地而起。

于遥远的异国之地相逢的同乡之士,诠释风驰电掣的秘剑使用者,率先上演拉开帷幕的激烈交锋。那玲珑的剑戟之声,化作了生死相搏的开幕信号。

天空哭泣。火焰跃动。闪耀的粒子群逆卷烈风,火绳枪发出粗野的怒号。

在低空上演的炽烈空战,如今令人气愤地成为一般到的情况。亨利驾谢尔瓦驰骋长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避开乱飞的神秘飞行物体。

「似乎没有余力了呢。差不多见底了么?」

「、吵死了!我现在就让你哭出来,等着瞧吧!」

在亨利怒吼的时候,袭击仍接踵而至。出声嘲弄的玛尔缇娜还是老样子,没有拿出值得一提的飞行速度,然而锁定亨利逼近的『那个』几乎自律式地翱翔空中,速度与威力均不可小觑。哪怕稍稍命中,坠机也将在所难免。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令人生厌的飞行道具,其真面目为『车轮』。

木头材质,一搂大小。每一只上面都缭绕着烈火,数量超过二十只。

由于它们全都来自于玛尔缇娜的寄苗,所以没有严格成型,只是大致效仿了『车轮的形状』。但是,其中蕴藏的魔力非比寻常。亨利体内的魔女之血正狂躁不已。

从玛尔缇娜翅膀上散播出来的那个鳞粉,似乎本身便是会影响魔法功能,类似护符(Talisman)的东西,散播出来之后她能够超乎以往地连放大招。亨利从脑内不多的凯尔特知识中推测,那个车轮——

「那个大概是『塔拉尼斯的炎轮』吧……!」

那是古代凯尔特神话中的神祗之一,塔拉尼斯神。因为是留下记载与传说中极端之少的神格,所以亨利思考他会不会是司掌太阳的神。凯尔特民族对塔拉尼斯的信仰似乎格外诚挚,确实也在欧洲各地出土过诸多充当贡品的车轮。他们将车轮视为太阳,车轮也象征着塔拉尼斯。

玛尔缇娜参照这段逸闻融会贯通的魔法,正是等同于将太阳本身组合完成的绝技——这说法实在有些夸大,然而蕴藏庞大热量这一点是不变的。只是在近距离擦过,皮肤便会被灼烧,若是命中建筑物,便会像烧红的刀刺进去一般熔化石材。数量如此庞大,无法完全躲开。

「……欸!真烦人!」

亨利用高超的杂技式飞行将甩也甩不掉的车轮群集中在了一定的空间之中后,当即拔出短枪发射魔法弹。她试图将车轮集中起来消灭掉。

然而——

「没用的」

随着玛尔缇娜冷彻的一句话,再次将那个鳞粉吹散出来,随即亨利释放的苍蓝色光弹被浓雾一般的薄纱阻拦,随后,魔法光爆开四散。

「、不会吧!?」

并非通过魔法性的抵抗来衰减、抵消,而是让魔法光在粒子群中乱反射,让集中的魔力向周围扩散。那个鳞粉连这种绝技都能完成么?

「我不是说过么?就凭你那点本事,是没法让我屈服的」

「……」

「何况,你也没有夺我性命的气概呢」

话音刚落,『塔拉尼斯的炎轮』再次向亨利飞去。魔法不行的话就用物理攻击——亨利抄起挂在飞行服腰上的手榴弹,全力投掷出去,破坏了几只车轮。蜂拥而至的包围圈中创造出了一条生路,亨利惊险地摆脱了困境。

但是,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特别是魔法弹遭到封杀,对亨利的打击实在太过沉重。手榴弹的存量也所剩无几,这样连续用下去立刻就会弹药耗尽。在此之前必须想方设法找出逆转的机会。

「没办法了,看来只能犯犯傻了……!」

亨利痛下决心后,将短枪收回枪套,接着将标长度的火绳枪从背上抽了出来。接着,她从包中取出一支细长的利器安装在了枪口的下方。玛尔缇娜识破了她的行为,不解地发出呢喃。

「……刺刀(baïonnette)?」

刺刀——为了填补燧发枪装弹需要耗时的空隙而开发出的近战武器。由于该武器发祥于法国巴约讷地区发起的农民战争之中,所以有了这样的名字。外形和用法接近长枪。

「我虽然没学过刺刀的用法,不过跟你这个外行人打足够了!」

「装上那种小刀又能——」

「那还用说!这样用!」

下一刻,以大弧线的轨迹冲来的车轮,被亨利在交错之际劈开后,亨利随后发动魔法。空间中勾勒出魔法阵,引发小爆炸,将车轮轰飞了。

诚如所料,由鳞粉引发的扩散果真基本没有发生

。由于车轮所用的似乎是将魔法光以光学上的方式散除,之后通过干涉让魔力流失的原理。于是亨利产生了一个设想,若是将魔力直接注入对象的话,应该就能让无效化的效果降到最低。亨利俄然得势。

「这其实是为了贯穿的甲壳,采集细胞而制造的刺刀,不过我事先进行了很多加工哦!我果然比起破坏,更偏向于生产呢!」

「、愚蠢之极!竟然用这种原始的方法……!」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地道的魔女!」

亨利一边将车轮纷纷击落,一边贴近瞠目结舌的玛尔缇娜。尽管挥舞刺刀的手暴露在了爆炸之中,受了相当严重的烧伤,但作为一个好女人,这种时候就要拼命忍耐。对由寄种子寄苗发挥的枝叶的威胁,只能不假吝啬的投入榴弹。亨利不顾一切,朝着萎缩一般逃向空中的玛尔缇娜埋头冲去,势要对她穷鼠一啮。

就在这个时候,亨利全神贯注的不断叫喊

「不会再让你逃了,玛尔缇娜!你也该给我全吐出来了!你为什么会和扯上关系!?你真的跟那帮家伙的理想产生共鸣了么!?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们!?」

「我、我……」

玛尔缇娜表情极度地扭曲起来。亨利觉得,她果然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玛尔缇娜,这是张非常靠不住,极为陌生的少女的脸,然而亨利没有理会这些,继续用自己的感情去冲击她。

「你倒是把你的事说给我听啊!讨厌我的话就告诉我理由啊!你只是单方面的将我一把挥开,这叫我怎么接受啊,玛尔缇娜!」

「……、我————!」

距离逼近。玛尔缇娜几乎在空中呆立不动。就这样冲过去,应该能够毫不费力地用刺刀将她刺穿。当然,亨利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局。

亨利迅速倾斜谢尔瓦,准备从她身旁穿过。

然而,此刻不经意间

「!?」

啪、系在玛尔缇娜下巴下面的绳子莫名其妙的断掉了。玛尔缇娜头上的黑色迷你礼帽轻轻地随风飞上了天。

随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玛尔缇娜脸色大变,朝帽子追了过去。

拍动翅膀立刻将帽子回收的玛尔缇娜,露出由衷感到心安与「为什么我会这么做?」的疑惑掺半的表情,呆了几秒钟——

「…………啊」

正因如此,她在明白自己无意间飞到瞄准亨利飞去的『塔拉尼斯的炎轮』的轨道上这件事之时,已经为时已晚。

揭晓生死的这一瞬间,感觉时间确实地冻结了。

早一步察觉到事态的亨利已经开始调转,然而终究无法赶上。

玛尔缇娜万念俱灰一般阖上眼睛。她的嘴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编织出语言。亨利当即抓起腰后所有的手榴弹。事到如今,只有拼死一搏了。

「对不起什么的……是在这种场合说的台词么,玛尔缇娜——!」

手榴弹尽数在背后爆炸。爆炸的气浪将谢尔瓦弹飞。

在无法想象的加速中,亨利只顾拼了命的将手伸向那只在里格瓦尔宅邸没能够到的那只手。为了这一次,能够够到对于她来说应该是第一个朋友的她。

玛尔缇娜·罗塞里尼不喜欢唱歌。

理由有两个。

一是由于自己曾经在梵蒂冈的设施中所进行过的残忍之事在脑中挥之不去。然后另一个是,会想起失去之物的沉重。

——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在刚刚被带到梵蒂冈的设施之中的时候,不啻研究者不啻狂信徒的男人们中,有一个人似乎看穿了消极配合的玛尔缇娜的心思,说道

——如果你还抱有幻想的话,劝你还是死心吧。

——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男人说的是事实。因为在几年前,被女王与救出来的玛尔缇娜来到了自己唯一可以称之为故乡的萨丁王国的城镇中,确认了这一点。

她的心之归宿,那所罗塞里尼孤儿院,只留下了一片烧毁的废墟。

在她被带到梵蒂冈的设施过后没多久,孤儿院便被居民们弹劾窝藏儿童,孤儿院长与孩子们也在私刑中丧生。孤儿院被没心没肺的人们付之一炬。

据说因为十字教的某司祭正好在场,虽然并不正式,但动用了类似异端审问的方式。传出情报并煽动市民的,一定是那些梵蒂冈的爪牙。玛尔缇娜如今明白,他们那么做是为了将认识玛尔缇娜的人全部抹消掉。

最初教会玛尔缇娜唱歌的,是孤儿院长。

让玛尔缇娜感受到唱歌的快乐的,是孤儿院的同伴们。

孤儿院的大伙,温情地接受了一生下来就是,当时还无法实现拟态的玛尔缇娜。对于玛尔缇娜来说,罗塞里尼孤儿院,就是她真正的『家』。修道院长和大伙,就是无可替代的『家人』。

然而,他们都已不在了。

——你一定这一生都无法为自己唱歌。

女王的预言,果真是正确的。

迩来,玛尔缇娜就再也无法为自己开口唱歌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吧。那种只会带来痛苦和难过的行为,又会有谁会满心欢喜的去做呢。

所以,玛尔缇娜决定了,只为别人而唱歌。

有要求的时候唱。必要的时候唱。身为咏唱者所以唱。如机械一般的唱。

作为依靠着与血亲之间那虚无飘渺的联系而成为的述者后裔。玛尔缇娜相信,在孤儿院学会的歌如果能有所作为,就能为自己赎罪——在『拯救』这个冠冕堂皇的大义名分之下。

可是,玛尔缇娜也已经明白,实际上全都错了。

自己只是单纯的『不想对回忆撒谎』罢了。

失去的东西实在太过沉重,所以想把它永远当成自己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在原地缩成一团抱住膝盖,对那连直接触碰都无力做到的美丽风景,只是隔着玻璃遥遥望去便心满意足。没出息的女孩——这就是玛尔缇娜这个人的本质。

可能怪就要怪玛尔缇娜一直维持着这种扭曲的存在方式吧,玛尔缇娜无法由衷的赞同的理念,当然,与身边的人不断增加摩擦,也得归咎于她自身,所以她想逃跑,志愿执行监视克洛伊的任务。

于是玛尔缇娜心机一变,总算准备将那幸福时光的记忆尘封内心,一时间在自闭而平静的度过,可是——

——慨、有人先到了啊。

圣凯萨琳学园图书馆里,冒出了一个多管闲事的少女。

啊、真受不了。

我为什么会和这种『麻烦』的女人成为朋友呢?

「所以你就避着我们?」

「……嗯」

差点死于自己的魔法之下的玛尔缇娜,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亨利救下。可是谢尔瓦在爆炸的气浪中失去了控制,直接在附近的公园树丛中迫降。

换个更直接地方式,用坠机来描述也没问题,就是非常乱来的着陆。

亨利趴在谢尔瓦上,玛尔缇娜以解除拟态的姿态瘫坐在她身旁。她的手中是那顶迷你礼帽,似乎正笨拙地将断掉的绳子重新系起来。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手上,吞吞吐吐地诉说着肺腑之言

「对我来说,容身之所只有一处。我的家,我的朋友,都在那个孤儿院里。然而,你和克洛伊,还有慧太郎,粗鲁地闯进了我的世界」

「给你添麻烦了?」

「倒不如说,我很害怕。感觉支撑我的东西,全都要崩溃了」

这样啊——亨利附和。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亨利还是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

「你这家伙意外的孩子气啊。和我们没啥区别啊」

「……也是呢。我大概没有旁人眼中的那么成熟,也没那么神秘」

我有自知之明吧——过分清高的少女平心静气地说道。

亨利忽然心想,玛尔缇娜说不定一直在想傻事,想让自己的一切画上句点呢。与此同时,也觉得她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你要怎么办?」

「?什么?」

「我是问你,你是不是要像事先说的那样,把这个还给我」

亨利一边指向帽子,一边说道。随后,玛尔缇娜露出微妙的尴尬表情,然后把帽子举了起来,藏住自己的表情。接着,叽叽咕咕地说道

「…………不。这个,我挺喜欢的」

感觉,一切回答尽在这一语之中。所以亨利也心满意足的笑起来了。

可就在此刻。

「「!?」」

突然,巴黎市区震荡起来。天崩地裂的巨大声音从遥远的另一头传了过来。向那个方向转头仰望,只见高耸的身影。

「刚、刚才怎么回事?难道是那家伙的叫声?」

「……时限似乎快要到了。克里扎里德已经完成抽出了」

「时限……?等等,玛尔缇娜。这是什么意——」

亨利被她危险的台词所牵动,正要追问的时候

「亨雷特!玛尔缇娜!」

忽然间传来呼喊声。亨利不耐烦地转过头去,只见紧贴

着公园用地的外面,不知为何停下了一辆军用的蒸汽装甲车,然后克洛伊从上部的舱门探出上半身,招着手。

她已是遍体鳞伤,但表情看上去却生龙活虎,大概真的与马克西姆打了一场吧。看来结果还不算糟。

「令人吃惊……竟然赢了?话说,为什么和陆军在一起?」

克洛伊是最令亨利担心的,可是看到她精神饱满的样子,也就重重地松了口气。

「平安无事最重要,其他琐事随他去好了。话说回来,你不是要去阻止么?」

玛尔缇娜站起来说道。绳子似乎修好了,她又将帽子戴在了头上。

「……背叛,没关系么?」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反正我和他们的关系也算不上同伴。而且,我还有东西要稍微去相信一下」

「? ???」

亨利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玛尔缇娜对她露出朦胧的笑容,接着说道。面对这从未见过的自然笑容,亨利不由屏息。

「——朋友所描绘的,乐园(荒石园)」

镜头送回,『同时蹴地而起』这个开端,感觉已经不正常了。

相对于化作乱流之中的飞燕缩地而行的慧太郎,克里扎里德始终以直线轨迹疾驰。克里扎里德的行为虽说单纯,但没有丝毫简单的味道,施加尖锐的回击犹如落雷一般迅猛直逼慧太郎,以右蜻蜓的架势施展难以置信的刺突。慧太郎转身躲过这一招,没有犯下在极近距离仍去纠结兵器的愚行,于交错之际拳背一砸,欲以奇袭击溃对方的三半规管,然而克里扎里德已不在此处。他维持着双手向咽喉刺突的姿势解除体势,活用业突丸重近长刀的特点,将自身的体重配合刺出的刀,高速移动半步之后,随即不转身直接以刀尖指向慧太郎下颚向上挥斩。克里扎里德打算对对方良好的动态视力反加利用,将对手引入自己挥洒自如的空间,而慧太郎也看穿了克里扎里德的策略,继而刀柄一叩予以回应,随即绕至肘腋欲挫伤对手的锐气,而对手亦然。慧太郎的飞膝被对方用掌接住,随即对手突进,被拉入了剑锷相抵的状态。

神速、神速、神速。双方一边在心跳与心跳间极为短促的时间内进行着目不暇接的攻防,一边在化为斜坡的戴高乐广场周边的大路驱驰。在恶劣的立足点上,双方均如履平地。

但是,慧太郎对这样的发展却颇有不满。

「……你想干什么?」

「这是我要说的话吧?」

慧太郎以实力回应这轻慢的答复。慧太郎勇猛果敢地闯入克里扎里德的剑圈后,随即读出了对方的有效攻击,不是用刀,而是随意地伸出双手。这似乎完全出乎了克里扎里德的意料,克里扎里德不禁狂吼

「、无刀取(注4)!?」

慧太郎空出来的左手伸向挥下的刀棱,握持无垢娘矩安的右手伸进对手跟前。

心烦意乱的克里扎里德连忙收回兵器,然而正等待这一举动的慧太郎进一步近身,释放粗木一般的前踢砸向对方要害。克里扎里德勉强用爱刀的护手接住了这一招,然而未能完全抵消其威力,被轰出足足数米。

沙沙沙沙,克里扎里德脚底在石板上摩擦最终停下,慧太郎间不容发地予以追击。

※注4:无刀取是柳生新阴流的招式,太刀对战时用空手压制对方太刀,变幻莫测的杀招。

「嘁、下脚真重……!话说,一般谁会把无刀取用在实战!?」

不可能的吧。面对手持凶器杀来的人,不可能有人会主动放弃武器去空手应对。最关键的是,这并非示现流的技法。然而,慧太郎之所以会独自进行无刀取的修炼,是因为拔刀之后,能够平安解决的局面最终还是演变得无法收场。

「——哈,我明白了,你果然脑子有问题啊!对敌人的仁慈可是对自己的残忍啊!」

克里扎里德发出哄笑。然而,他的笑声中没有轻蔑也没有侮辱。

「不过,这样就好!这样并不赖!偏执而拘泥的人才会更强啊!」

「……那么,你不用云耀又是拘泥什么!?」

「啊,你的武器还没出鞘,在我感觉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

这要我后面怎么拿出真本事啊——随着这声叫喊,一刀迎头劈下。慧太郎以钢套加强过的刀鞘咬住对方的兵器,发出尖锐的声音。

慧太郎以臻至化境的动作与克里扎里德的刚刀对拆,在旁人眼中这是卓越的战斗,然而在云耀使之间,除了第一刀之外,其余一切皆为附属品。这样的对招并非慧太郎的本意。

「你也认为我在手下留情!?」

「诺娅那家伙这么说过了吧?你不用担心,我可没那么瞧不起你」

本以为来克里扎里德的攻势随着语调一同放缓,然而他的剑光依旧令人不寒而栗,步调纹丝不乱。由于他无时无刻不在消除动作启动的征兆,以完全谙熟虚实无常的步调拿捏缓急,作为对手很难与之抗衡。

「毕竟就算不杀是你的信条,但毕竟你顾及杀人如麻的诺娅而浪费时间的话,可就本末倒置的啊!当斩则斩,你就是这种人吧!」

「…………」

「然而不论等上多久你还是不亮刀的话,那也就表示你并非『不拔』而是『不能拔』!」

被看穿了——想必是内心的动摇表现出来了吧,克里扎里德狰狞地露出牙齿。他接下来的话,带着冰冷的味道。

「虽说带着鞘,但对诺娅使的那记云耀,还是让你很棘手吧?」

「、啰啰嗦嗦个没完!」

慧太郎惊险地躲过一字横斩的剑,利用体轴的摇摆反转脚踝再度上前,克里扎里德随即刹那之间提刀上斩,又从两侧发动连击。慧太郎尽数料定,躲过先发的两手之后,回应第三手。他将全身如弹簧般扭转的力量施加上去,试图连同接下的太刀一并将对手强行弯折压倒。就在此刻,克里扎里德双目绽放凶光,慧太郎没有违逆脑内的警钟,当即撤开下肢,几欲将趾尖碾碎一般让脚跟掘入地面,随即,补来一击铁肘。此刻一旦拉开距离将左右空虚。慧太郎瞬间捏了把冷汗,然而或许是对刚才的那番谈话以及对方仿佛在说『你会的我也会』一般的技巧组合燃起了幼稚的对抗心,不谨慎地用攻击要害的招式予以回敬,然而并不顺利。

被完全看穿了。

「嘎……!?」

传来仿佛肺脏被压碎的冲击。慧太郎看到对方挥出武器便掉以轻心,对方电光火石的后旋踢早已就绪,直击慧太郎背部。这次慧太郎仿佛说笑一般,被击飞很远的距离。

慧太郎担心遭到追击,放任自己飞跃,不减势头地翻向前方完成受身。不出所料,克里扎里德追了过来,即刻将举过右肩的刚刀一刀斩下。碍于背部遭到痛击,慧太郎认定运脚无法赶上

「————喝!!!!」

于是便运用示现流独到的发声法,发出破天荒的威吓技。慧太郎没有放过久经锤炼的巨大声音让对方产生些许畏缩的这个空档,在控制住颤抖的膝盖的同时操控身体。

重新起身花费了几秒钟,接着双眸中燃起来熊熊烈焰。

拿不出真本事?

好吧。那我就硬逼着你拿出真本事。

虽说这果真还是孩子气不服输的表现,然而药丸自显流本就是对云耀之外技术并不重视的流派。在对方不用云耀的状态下败下阵来的话,打败克里扎里德更是天方夜谭。顽强拼搏迎难而上,这才是慧太郎的本色。

「喂喂喂,你不拖延时间喘息一下,没问题么?」

伤害还没完全回复。即便如此,慧太郎仍旧没有转为守势。克里扎里德不知是对慧太郎的莽撞看傻了眼,还是对慧太郎的勇敢看入了迷——怎样都好,没有关系!

慧太郎以左肱切断的绝技化为人形龙卷风,在贴近之际由侧旁放出袈裟斩,在被回避的同时斩向前臂克敌机先。克里扎里德且要后退,慧太郎卷起刃风奔向他无防备的侧腹,然而藉由出招之时遮蔽的视野所进行的诱导,却是陷阱。真正的攻击乃是突入死角的贯手,却也被对方完美应付,然而慧太郎不拘于此,近乎无视章法地发动攻势。

示现流的精髓在于尖端中之尖端。不使用太多的虚招,也无暇加入诸多的元素。

按理说一旦进入高度的攻防,不上不下的武艺将无法支撑到最后,可是慧太郎完全了解自己不愿为之的事情,已然放弃与克里扎里德之间尔虞我诈。

「……有点强硬过头了呢」

你想死么?——克洛伊扎里仿佛是这样的口吻。不知为何,他不满似的颦蹙起脸。

取悦先贤乃是后辈的本分,正因如此,慧太郎没有停止,进一步猛袭。

慧太郎一边打破对手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部署,一边与对手的刀刃奔流相拼,谨记贸然使用虚招会有危险,趁对方力有不逮的空挡立即抹消动作初兆,无声无息运足由左侧接近对方。但这也是对手的布局,慧太郎被克里扎里德漂亮地引入近身,挥出的指尖直奔慧太郎双眼。慧太郎勉强扭头躲过,随后凛冽的银之雨倾注而下。慧太郎不顾一切地进行缠斗,然而却从

未停下脚步。对方跃入附近的民宅,慧太郎不惧中计,紧随其后。

屋中家具在彼此的剑圈之中不断被刻上斩痕,慧太郎将它们踢飞,一件件家具忘却重力一般飞向天花板与墙壁,随即慧太郎冲向克里扎里德。然而克里扎里德几乎在寸步未移,原地进行应对。倘若神速的反面即为静止,那么就等对方主动突入——克里扎里德凭借符合后发制人者的思维,即便在屋内挥舞长刀也未显任何不便。尽管不利的状况以及过度的运动量压在身上,然而若是认为这样就能从战斗能力以及战术观点上与之相争,那么从出发点开始就已经错了。既然仗剑经验已有天壤之别,那么能够成为突破口的只有一寸寸消耗时间的热量。慧太郎深知这样会让自己背负多余的负担。

刚一离开了化为废墟的民宅,冲到路上,便忽然传来尖锐的声音。炮弹不知从哪儿飞来,命中几米之外的前方,冲击波席卷街道,建筑物被刮倒。克里扎里德躲闪大量下落的瓦砾,咋舌之后立刻翻身。然而这种状况没能让慧太郎产生丝毫停顿。

吼叫。

慧太郎将气魄从自己的口中迸发而出。

克里扎里德愣住了,他的目光头一次承载困惑之色。

你疯了么!?——慧太郎几乎与特攻无异的突击让克里扎里德为之一愣,同时他心生疑窦,衡量其中是否有什么策略——就结果而论,他混淆判断力的这一刹那,令他尝到苦果。似乎正是他那庞大的战斗经验,让他没有彻底放弃此举为陷阱的可能性。慧太郎不顾全身被瓦砾击中,毅然实现近身。克里扎里德因一瞬间的迷茫发放出了启动过慢的一掌,慧太郎以爱刀迎击,随即将对手刺出的手掌从下方扣紧手指。

总算抓到了。

慧太郎的五指化为老虎钳拧向后方,破坏对手的重心,将对手的身体像被子一样从地上提了起来。毫无防备地浮空后,克里扎里德诧异地注视着慧太郎。

「————破!」

慧太郎灌注浑身的力量,一拳冲去。几乎让自己的拳头也跟着骨头碎掉的这一击,以飞快的速度打入克里扎里德面部中央,力道直贯全身,克里扎里德横着朝路上滑了过去。他身体猛烈地旋转了三圈半之后,没入了刚才炮弹所卷起的土尘之中。

着地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看来他姑且完成了受身。

慧太郎心一横,准备再次上前——可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因为几秒钟前所无可比拟的,令人全身毫毛根根倒数的荒唐杀气,从前方直扑过来。

不久,烟尘开始散去。果不其然,出现在那里的,是克里扎里德取右蜻蜓之架势的身影。

这是克里扎里德除了这场对决的开幕之时展现过一次,之后一直坚持不肯摆出的药丸流的正规架势。再次展现它的意义,当然不言自明。

「摆出来了呢」

被慧太郎淡然地指出,因为还未完全再生的破碎鼻子,以及从伤口滴落继而化石化的大量血液,面容变成恶鬼的男人,予以回应。

「……噢。这不是我有心的」

「?」

「我一瞬间丧失了意识,然后回过神来已经摆出来了」

原来如此。这似乎是长年培养出的技术与经验对眼前的危机自行做出的反应。

「你的技术可真多啊。没想到连柔术都能使。有些大意了」

「我对不用拔刀的方法作了很多摸索,这就是成果」

「哈哈,你傻过头了。哪儿有这样的示现剑士」

克里扎里德发出快活的笑声,隔了片刻的沉默之后,慧太郎还是静静地问道

「——前哨战可以结束了吧?」

「啊。我认可你,慧太郎。赤手空拳似乎是我占下风」

克里扎里德并不是在信口开河,他剑尖高举,正从全身释放出令人战栗的威压感。是故,毫无疑问——云耀的一击就要来了。

慧太郎敛目,回想在里格瓦尔宅邸的战斗。

药丸自显流的云耀。注重后发制人,乃是无法防御的必杀招式。

即便同样以云耀之名称呼,但他的招式比自己更注重威力。在接下来的对阵中若是有所畏惧,自己的云耀将从正面被对方的云耀所击溃——相拼的兵器会一并押向身体,等待自己的将是束手无策地被击倒在地,再无其他可能。

虽然自己是放下一些东西而注重第一刀的云耀使,但就这第一刀的纯粹的破坏力而言,无法与对方抗衡。身为示现流的修得者,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屈辱。

「喂,你该不会在想傻事吧?」

克里扎里德喊了过来

「别让我把前天晚上的那个再来一次哦?对我来说,做同样的事情可没意思」

「……不必担心。无聊的自尊我早就扔掉了」

「撒谎。你刚才还一个劲地朝我冲过来」

「因为,我必须让你使出云耀」

但是,亢奋已经不需要了。接下来所最需要的,是冷静。

慧太郎一边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一边缓缓地动起手指,解开无垢娘矩安的束缚。然后,在解完绳子之后,一直秘藏的刀刃,强而有力地出鞘,暴露在阳光之下。

铃————,金属欣悦地冷冽鸣动。

「————仅此一招」

慧太郎讲道。

仅此一招。为了明确地告知对方,自己已经站在了能够威胁对方的位置上。这是为了让自己摆脱进退纠葛的漩涡,斩断自己的退路。

在短短的一句话中,倾注了所有意志。

「……服了你了」

克里扎里德叹了声气。尽管台词仿佛泄了气一般,杀气却突飞猛增。

「本想随便给你点教训把你带回去就好了,不过你都坚持到这个地步了,不斩了你你怕是于心不甘吧?」

「那当然。不然我会伤脑筋的」

亨利说过。在上次的战斗中,慧太郎败北昏迷之后,诺娅和克里扎里德大致围绕着『测试』说了一些话。

为了确认慧太郎有没有资格当第四人,克里扎里德应该在那一次交锋中放了些水。然而慧太郎连他那样的云耀都没能击破。

但是,这一次要是那样的话就不好办了。哪怕不到一成的程度也要尽可能的提高胜率,不论如何也非得让克里扎里德拿出真本事不可。

「如果真的喜欢强者的话,那么死在这里的人就配不上它了吧。我要是死了,你就从我的尸体上把左眼取走吧」

「……库库,真恶心」

只闻空气在倾轧。无数裂纹在石砖地面放射开来。慧太郎与克里扎里德几乎同时解放的力量,彼此之间引发出紫电相互爆裂的现象。继而,红色的光芒从克里扎里德怀中漏了出来。这应该是那颗红色宝石正在发光。果然它具备呼应的性质。

「你不解除拟态呢」

「没错。可你别搞错了,在此刻仰仗身体能力的话,似乎反倒会催生迷茫。不管怎么说,我作为的能力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嗯?」

「……『你这般的男子汉,为何要参加?』」

慧太郎别无所图地换成了萨摩口音。他觉得,能与同乡人好好说话的机会,这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克里扎里德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

『汝应当知道老夫被流放屋久岛的事吧。而经过知道么?』

不久,克里扎里德配合慧太郎使用萨摩口音,可是冷不丁的说出了一件怪事。

『?具体情况我一无所知。大家口中流传说你为所欲为』

『不对。老夫遭到流放的原因,是因为老夫变成了』

克里扎里德的语气骤然阴沉下来。慧太郎从迹象中感受到了他犹如暗火一般的昏暗感情,基本料想到了他所遭到的境遇。

『很惨啊。变成的人下场真的很惨啊。家人也好,朋友也好,老夫的那帮门徒也好,全都一下子就翻脸骂老夫「怪物」。——汝懂的吧?屋久岛上啊,是将抓到的进行解剖的,灭绝人性的牢狱啊。不过幕府没有将那里公开就是了』

『什……!?』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慧太郎集中起来的精神差点涣散掉。慧太郎一边重新收紧险些被打乱的注意力,一边注视克里扎里德,他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样子。

只要冷静下来推敲他这番话的可信性便能知道,可能确有其事。

毕竟即便在日本还没有闹得那么沸沸扬扬,但的目击案例的发生仍旧已经遍及全国境内。要说幕府也和其他国家一样,就算在国内某处拥有有关的研究设施也不足为奇。只是,那个地方竟然是屋久岛,这令人吃惊。

『老夫的身体也被人大肆胡乱摆弄过。老夫不知造了什么孽,身体特别顽强,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夫整日听到素昧平生之人的惨叫,血腥味和粪便味都快把鼻子冲坏掉了。在那个地方,可谓猖獗至极』

『……其他的、们呢……?』

『还有气的就得救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组织里。然后,老夫亲手把那座监狱给烧了』

『…………』

慧太郎

垂下眼睛,只觉胸口发紧,难以呼吸。但是,这绝非能知道之后能够置之不理的内容。接着,慧太郎换回法语说道

「抱歉。让你回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没什么。话说,这样就行了么?」

「啊,我确认到了你内心的正义。这样就足够了」

随即,克里扎里德不知为何转为惊讶不已的神情。

「你这家伙真怪……把我当成单纯的『敌人』应该对你来说也比较轻松吧。你专程去了解将要厮杀的人是要干嘛?」

「为了战胜你」

「啊?」

「我和你的理论是一样的。如果不了解要打倒的对手,即便心态上能够轻松一些,我的惭愧之情也无法让我放出全力以赴的云耀。这一切都是为了战胜你——战胜第七代药丸」

毫不动摇,凛然地回答之后,克里扎里德不久笑逐颜开。

他的笑容,令慧太郎不寒而栗。

因为那是仿佛将人性彻底根除一般,仅由战意与欢喜构成的笑。接下来短短的一句台词,为这次的问答作了收尾。

「——真敢说啊」

世界倾轧。在半空中狂奔的雷光更加激烈,震撼周围。

左右一对的琥珀,已经由光辉转为闪光,两人背后缓缓浮现出异形的幻影。

慧太郎眯起眼睛。克里扎里德身后出现的,果真与他的中封入的昆虫相同,是蜻蜓。它与慧太郎的半翼蜻蜓相似,但要大上一圈,颜色是从未见过的鲜亮青色。翅膀也是四片齐全。

外界发生的一切尽数疏远。视野急遽变窄。

慧太郎只是等待。等待并没有彼此示意的信号,但必定到来的起始之机。等待扑入伫立在数米前方的敌人的,即死圈中的那一刹那。

然后,这个机会唐突造访。

耸立在视野尽头的巨怪——再次发出了叫声。这一次远比上一次更加有力,莫大的音之波涛向慧太郎席卷而来。

时机来临了。

慧太郎全心全力豁出一切——自第一步,进入云耀的领域。

来了。在藉由的恩惠被无限延长的主观时间中,克里扎里德背依,坚如磐石地对疾驰而来的慧太郎严阵以待。

疾驰而来的对方速度达到了可怕的领域。不难想象脚下轰鸣的雷动即是这人外之神速的主要来源。将它与示现流的步法相结合,已然化作一道横扫地面将世间万物甩在身后的电光。

闪电——即、云耀。

但是,真正配得上这个叫法的是别的东西。

药丸自显流·右蜻蜓之架势。将自己的一切注入第一刀之中,尽管这一点相同,但在原理上与示现流云耀截然不同。虽然双脚前后大幅张开,腰部微微下沉的姿势才能获得更加强化瞬发力,然而没有示现流那么自由自在的敏捷性,终究是扩大战术灵活性的一个要素。因为这并非将突进时所发出的能量施加在刀威上的理念。

相对于示现流的蜻蜓利用的『横向之力』,药丸的右蜻蜓最大限度的活用了『纵向之力』。这是从高举的刀尖直到手臂进行固定,随袈裟斩的一击松解下肢,让全部重心如殒身一般急遽落下,沉下身体直至让剑接触地面的必杀云耀。是故,在传授剑招之际甚至用『劈斩的不是人而是大地』来比喻,所以在结构上,由于刀和身体都无法紧接着施展第二招,一旦失手将万劫不复,所以乃是真正的『无需二刀』。

会被躲开怎么办?那就达到无法躲开的速度。

会被防御怎么办?那就达到无法防御的威力。

即便如此,还有『后招』的话呢?不用多想,想破脑子也无济于事。因为那就是你的死期。

克里扎里德曾经对门下高第如此讲说,事实上,他的门派也用高举的一刀入魂的理念将名门剑豪悉数击败。示现流、唯心一刀流、タイ(体·待·対·太)舍流、直心影流、中条流、天然理心流、柳生新阴流、岩流——还包括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流派,你死我活的次数不胜枚举。

眼前身缠雷光的秋津慧太郎,即便与那些炳如日星的剑客们比较起来也毫不逊色。年方十五六,已成将要企及药丸兼武的大器。正因为知道他的天赋称不上出类拔萃,克里扎里德才对创造此等兵児(萨摩武士子弟)的那份钻研、妄执产生出无尽的兴趣。

但是——不,正因如此,才更要让他为苦心修炼示现流而感到后悔。

「你是赢不了的。示现云耀是赢不了药丸云耀的」

克里扎里德并未察觉自己的话已脱口而出。不论怎样,在这番速度之中,语言都将在尘埃落定之后方才能传到对方的耳中。可是,即便如此,克里扎里德依旧讲道

「——慧太郎,你知道么!云耀可是『自天落地』的招式哦?」

所以,好好接招吧。

以绝大的雷鸣之威释放的,第七代药丸的秘剑,其雷公之一闪。

克里扎里德充分了解对手不会直行而来。在里格瓦尔宅邸的那一场交锋中,他一定已经尝到苦头了吧。在纯粹的刀威之上,他无力与药丸的云耀相抗衡。

所以,恐怕他所盘算的,就是在与诺娅的战斗中所用过的,那个——

「、」

慧太郎的身体向正侧面弹去。

在剑圈勉强够到的距离上,藉由左肱切断的突进紧急制动,同时随撤向侧方的惯性流走一般进一步加速。他在超越音速的领域中描绘出几乎为直角的惊异轨迹,闯入第一刀的外侧向右侧包抄。

但是,这当然被克里扎里德完全看穿了。

克里扎里德身体维持触地,向趾尖微微施力,只将作为势能的重心向脚底以迅猛之速射出。克里扎里德犹如穿上了天女的羽衣,让刹那的浮游感塞满全身。

在展现这个技巧的时候,虽然『左之盾』进行了无重力云云的描述,然而克里扎里德本人对那种麻烦的理论不屑一顾。他知道的,唯有在这身体轻若鸿毛的瞬间,自己将『超越神速』的事实。

姿势依旧几乎不变,只是通过双脚交踏让身体回转九十度——若用语言描述仅此而已,然而这让他以后手的状态,毫不费力地跟上了慧太郎绕至死角挥下刀刃的超超高速。遑论付诸实践,就算是其中理论,凡庸之人纵然倾尽一生也无法理解。

就这样,一切返璞归真。

慧太郎依赖世间评价为魔技的示现流步法,然而在这本应唯一胜过克里扎里德速度之上的速度被克里扎里德所超越,被强行拉回到不惜放弃自尊也要避开的正面对峙之上。那么得到的结果,只能是重蹈初战的覆辙,再无其他。克里扎里德只用将手中的刀挥下去而已。

赤与青,两只雷光赫弈,向立于中心的双雄收束。吞噬雷电同时解放出来的两道闪光,以差之分毫的轨道交错。

「——永别了,慧太郎。真是一场快乐的战斗」

他的声音还是飘忽不定。

只是,此次也将药丸流的真髓发挥得玲离尽致。

没有产生任何一处矛盾,不容许任何阻碍,后发制人斩杀对手。

天从而降无可比拟的云耀,由地面向秋津慧太郎显现。

十分之一。

这是慧太郎寄托性命,犹如走钢丝一般的胜算。

追根溯源,一切都是为此进行的布局。

慧太郎之所以为了让克里扎里德拿出真本事而上演了那番胡闹的缠斗,是因为由右蜻蜓释放的最具威力的云耀乃是『右袈裟的一击』。那招在同诺娅那一战之中一度使用过的包抄故技重施,也是为了让他在转身之际释放出最快最强的云耀『右袈裟的一击』。

这么做是因为必须排除一切后顾之忧,将对手的招式限定在『右袈裟的一击』。在药丸流中,由『左蜻蜓』这种相反的架势也能释放云耀,所以更是必须细致入微地计算在较量之中。

如若不然——就根本不会想将那尚无法修炼完成的萨摩示现流中的最终奥义用于实战吧。

是故,十分之一。极为虚无缥缈的胜率。

唯独在事先确定对方攻击的状况下,慧太郎才能将修炼中十次能够使出一次的技法成功使出。而这必须保证在这一瞬间不偏不倚地引发出来。

「……噢噢……」

『右之剑』克里扎里德。药丸长左卫门兼武。

和其他的一样品尝过辛酸与苦涩,为了同胞们而战的男人。

和约瑟夫与贝诺瓦一样,渴望着获得救赎,渴望解救他人的人。

自己也是一样的。正因如此,慧太郎才相信自己的信念无法传达。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即便轨道无法重合。即便彼此作法思维间鸿沟难逾。

强烈的感情在慧太郎的内心沸腾,势必要让自己的剑够到这位为受迫之人而愤怒的男人。

正因为对方拥有自己的正确,正是由于除了用手中的凶器无法交流,所以慧太郎才不辞苦痛,依旧毫不犹豫地坚持自我与之碰撞。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所以,好好接招吧。

以梦幻的神风之威释放的,示现流之祖的秘剑,其风伯之一散。

两道刚剑相互交汇,然而一旦碰撞,孰胜孰负立见分晓。克里扎里德鬼哭神嚎的一击,其威力无与伦比。

没错,此次也将药丸流的真髓发挥得玲离尽致。

没有产生任何一处矛盾,不容许任何阻碍,后发制人斩杀对手。

本应如此才是。

唯独一点——除了『没有任何手感』这一点,匪夷所思的异样之外。

在这刹那的刹那的刹那的刹那,克里扎里德无暇感到惊愕。

慧太郎的无垢娘矩安,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挥下的业突丸重近的内侧。其来龙去脉纵然有时间消费于思考之中,也难以立刻理解。

并没有挥空,并没有失准。

在激烈交锋的瞬间,自己的刀身——竟然被敌人的太刀『滑了过去』。

不,岂止是太刀,就连对方的肉身也从自己释放的这一刀,从雷击之下,如幽灵与幻影,或如风吹散的薄雾般穿了过去。

在一切结束之后,克里扎里德感到敬佩——示现流的最终秘诀,鼻祖·东乡重位完成的『真之云耀』,也不及它如此神速如此刚猛。

诚然。本来这便是闪电风暴加身降临的招式。

然后所谓风暴,即为『无形暴虐』之意。

无法目视无法触碰,乃天经地义。

云耀。

是故,不惧迫力不具实体如系风捕影之刃!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只闻媲美的爆声。匪夷所思的灼热斜向贯穿身体。

一边的云耀撕裂大地。一边的云耀斩断骨肉。

青蜻蜓发出悲愤的哭声,赤蜻蜓唱响得意的歌声,身影同时消散。

白发老练的武士鲜血四溅,维持着打击完毕的姿势颓然倒下。黑发纯真的武士冲向他的背后,驻足之后仍未松懈。

不久,某件东西一边发出清脆的声音,一边旋转,最终插在了两人中间的地面上。

那是从中断成两截的,来源不明的名刀残刃。

「……辛苦了,矩安。好好休息吧」

秋津慧太郎对手中的残刀,献上离别之言。

如是,化永劫为咄嗟的激战落下帷幕。

在里格瓦尔宅邸的那一战,与克里扎里德云耀相拼中,慧太郎不料在克里扎里德令人望尘莫及的剑压下尝到了犹如被打落深渊的败北,当时爱刀·无垢娘矩安的天命便已油尽灯枯。

慧太郎觉得,她已经濒临极限了。由于击打激烈,示现流素来就有「不管怎样的名剑宝刀都将沦为消耗品」的说法,而且在来到法国之后,激战接踵而至,刀在未经重新淬炼打磨的状态下长期使用。慧太郎早已看出,这一天不会相隔太远。正因如此,慧太郎也下定决心,在与最凶恶的敌人对峙之前,拼命地温存这堪称自己左膀右臂的宝刀。

但是,与诺娅的战斗比想象中的还要艰苦,虽说是以纳刀的状态,但使出云耀还是伤害极大。若不是为了保险起见用了云耀,如今——

「……如今、我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是么……」

背后传来无力的声音。然后,传来些微的动静。

「可恶……没想到这到最后……我竟然被诺娅那家伙救了一命」

慧太郎无言地转过身去,只见克里扎里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慧太郎从手感上感觉到了会是这样。从他左肩斜下奔去的刀伤虽然很深,但不足以致命。在最后一回合,由于无垢娘矩安没能完全支撑住慧太郎的击打,中途折断,就结果来说,云耀并没有完全达到设想中的威力。

克里扎里德的脸因苦闷而扭曲起来,完全不顾从伤口流下然后化石化的血,向慧太郎问道

「最后的,是什么?那是云耀么?」

「……没错。只有东乡重位才能放出的真之云耀,『目不暇接之剑』的原型」

目不暇接——这是后世之人对他的剑速所作的评价。

但那不对。速度确实也是一大要素,但在流传下来的轶事之真意乃是流派之名的由来,犹如『示现神通力』的神乎其技。正是无法捕捉实像的剑。

唯独东乡家以及一部分门徒知道的这个技法,慧太郎在道场的同伴们之中是唯一的得传之人。就连师傅也感叹无法实际用出来,是不外传的秘刀——『云耀·风待雾篱』。

「哈、开什么玩笑……」

克里扎里德笑了。可是,这是愤怒的笑。

「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云耀。就因为我原本是从御留流出来这种歪理,那帮家伙在技法交流方面就总是对药丸家不待见……可是竟然连这种大招都瞒着我么,那帮家伙」

慧太郎明白他愤怒的理由。兼武是养子,与药丸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正因如此,他对继承第七代药丸之名非常固执,与随波逐流而亏待药丸家的东乡家反目,从示现流中分离出来,想要展示药丸自显流的最强地位。

是故,被根本不曾听说过的示现流秘技所击败,这必定比让他单纯的尝到败北,更是好几倍的无法容忍。

慧太郎注视克里扎里德。或许由于那是完全解放的一击,伤口愈合的非常缓慢,而且大量的失血导致他下盘变得有些飘忽。

但是,他还活着。他狠狠瞪向慧太郎的双眸中,充满庞大的杀意与战意。

正因为明白继续战斗下去已经没有胜算,慧太郎感到背上冷汗涔涔。

「——糟透了」

没过多久,克里扎里德视线微微垂下,呢喃起来

「明明可以立刻结果了你,可是你的刀已经没有了。我这么漂亮地吃了你一刀,还没死成,要是把赤手空拳的对手斩了的话,我不就根个娘们一样的啊。我可不会给药丸的招牌抹黑……」

「……不找借口么。你的武器可是野太刀呢」

慧太郎望着克里扎里德手中的业突丸重近说道。长达三尺的长刀——但是,就野太刀来说,这并不是特别长特别大的那种,在有时会使用身过四尺的超长刀的药丸自显流中来说,毋宁算短的。这是他不擅长长兵器的佐证。

「你察觉到了么」

「药丸兼武擅长的『小太刀』,这在萨摩连小孩子都知道」

就和东乡重位曾今对刀进行加工让刀不能拔出一样,为了修行而进行的『敢于用不利的状态来严格自己』的行为,在示现流中并不少见。如果他在最后的一回合中用的是拿手的小太刀,结果很有可能将是另一种局面。

「兵器不备是我自己的原因。跟结果没关系」

「……这该算,我赢了吧?」

既然如此,就把你知道的全吐出来吧——慧太郎带着这言外之意向克里扎里德逼近。

「「、」」

而中途,他与克里扎里德一同遽然向上方望去。

只见几个人影忽然从建筑物的屋顶上出现,跳到了路上。

出现的是人似乎是的成员。其中一个兼具竹节虫的特征,没有左手,身穿燕尾服的在慧太郎与克里扎里德之间交互瞥了一眼。从他的样子看出,他大概就是克洛伊所说的——

「你来干什么……马克西姆」

「……你才是在干什么,克里扎里德」

克里扎里德不耐烦地问过去,燕尾服随即有些烦躁的予以回应。他果然就是『变装成里格瓦尔』的第七席。

「你动作太慢了,所以我是来接你的。在出动之前撤退吧」

「少开玩笑了。我还没跟这家伙把话……!」

克里扎里德怒吼起来,可马克西姆充耳不闻。他暗中向其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他们从身后将克里扎里德架了起来,迅速地用怀中取出的香水向克里扎里德脸上一喷。随后,克里扎里德丧失了力气。

他们应该是用魔法药之类的东西夺走了他的意识。虽说克里扎里德「因为是同伴」而有些大意,但对方攻破人身心死角的手法也非常高明。

「……抱歉了,还不能让你死」

马克西姆接着嘟嚷起来,将克里扎里德扛在了肩上。这一次,慧太郎慌了起来。

「等等!我还有事没有——」

「你若是想问阻止的方法,那么克洛伊已经知道了。你问她就行了。……不过,除此之外,我无法回答你任何问题。如果你要硬来的话,我也只好应战了,怎么样?」

慧太郎的话被马克西姆打断,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手掌。

慧太郎当然不会战斗。他不可能去战斗。武器的话还留着刀鞘,然而实在没有余力迎战实力不明的以及数名。应该即刻想办法对付那只。不过,好不容易将掌握着大量情报的的一角逼到这个份上却两手空空地让他逃走,这实在太令人遗憾。

「……我也看走眼了啊。你是个危险的男人,秋津慧太郎」

马克西姆忽然又对噬脐莫及的慧太郎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你干掉了克里扎里德,那么你的强大已经毋庸置疑。不过,你与组织如此彻底的对立,实在令人怀疑你

究竟是否与女王预言中『引导的第四人』是同一人。说真的,我很想把你那只左眼移给别的人哦」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应该在死在这里」

马克西姆冷冷地撂下话来,在想追却无法追赶的慧太郎面前转过身去,同时开口

「不过,看来这个角色似乎既不是我也不是克里扎里德」

「?」

「——喂,你的『死期』到了」

下一刻。在千钧一发之际,在慧太郎和马克西姆中间,正好阻拦双方冲突的位置上,什么东西突然从空中以可怕的势头降了下来。

这是某种足以用撞击来形容的壮烈的着地。来势太过激烈,还误以为是流弹打了下来,甚至让人没有立刻意识到那是人。

身覆黑黄甲壳,年幼的样子,矮小的身躯。但是,从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迫力毫不逊于克里扎里德,令对阵者胆寒。她犹如活生生的坠入炼狱一般,昏暗幽深的哀嗟与愤怒的火焰附着全身。

正因为她是曾经上演过死斗的对手,所以慧太郎对她改变后的样子感到胆寒。

「、雪兰!?」

「……又见面了呢,第四人」

雪兰用那双闪耀的眼睛注视慧太郎,成为他眼前最后的障碍,拦住去路。

偏偏选在这最糟糕的时机……!

始料未及的对手登场,这不由令慧太郎在心中低吼。

第五席『黄』之雪兰。自巴黎大学一战后,迄今为止都不可思议地没有邂逅的机会,然而其实力货真价实。在与克里扎里德的战斗中使出绝技,慧太郎现在精神和左眼均已消耗殆尽,而且连像样的武器也没有,接着又要与她战斗,实在凶多吉少。

慧太郎动不起来。鲁莽行事在雪兰面前是行不通的。慧太郎只是最低限度的进行了准备,将折断的爱刀收入腰际,用绳子固定好,再次收入刀鞘之中实现能够挥舞的状态,仅仅是这样便已竭尽所能。

而在这个时候,雪兰依旧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慧太郎,朝着身后的马克西姆说道

「快走」

口吻短促而又强硬。

马克西姆犹豫了一下子,然后反问

「……真的没问题么?」

「没关系。这种情况,总有人要负责殿后的」

「………………」

听到雪兰坚定到不自然的回答,马克西姆的脸上蒙上微微的哀愁。接着,他转头向慧太郎瞥了一眼,说了句「我知道了」轻轻点头。

「——Au revoir(再见),雪兰。尽情做你想做的事吧」

「用不着你说」

马克西姆结束了简短的对话,随同伴们一起在路上飞奔起来。

慧太郎即刻准备追上去,可是雪兰自然没有放过慧太郎的行动。她以神速忽然射出三发飞镖,慧太郎精确地用入鞘的太刀格挡。

「竟敢无视我,好大的胆子啊,也有这种意见哦?」

「……、住手,雪兰!你想和我同归于尽么!?」

不时地动起来,不时地大叫,但黑色杀气席卷全身的雪兰依旧用与以前判若两人的浑浊声音坚定地回应慧太郎

「即便如此,我也完全无所谓。我已经将这里,定为了我的葬身之地」

「什!?」

在慧太郎瞠目结舌的瞬间,雪兰一举上前。她解除拟态之后,速度绝非在大学时所能比拟。慧太郎反射性地使出的刺突,被她从腰间抽出的子目鸳鸯钺交叉一架稳稳接住。与善用暗器的对手兵刃相抵乃是大忌,慧太郎当即准备拉开距离,然而还不等他这么做——

「……米莎他、死了」

「、」

雪兰忽然间讷讷地如此相告。

听到米歇尔——那个强壮的男人已经辞世的消息,对敌人的内情略知一二的慧太郎,心中也顿时动摇起来。趁着慧太郎内心被打乱的时候,雪兰继续讲到

「啊、没错……米莎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

雪兰说着说着,口吻中渐渐充满热度。她的双眸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焰,怒气令人作痛地膨胀起来,将后面的台词,犹如诅咒全世界一半吐了出来

「……所以!我必须确认!确认你真正的价值!」

「、你说什么……!?」

但是,依然没有语言交流的余地。在为对方的台词而眨起眼睛的这一刻,雪兰已经隔着相互咬合的兵器向慧太郎猝不及防地施以靠击,随即又用飞镖与柳叶飞刀突然发动攻击,继而又将挂在腰两侧的半月状武器拿在手中。慧太郎一边处理着之前飞来的暗器群,目光被那异样的暗器所吸引。本以为那是成对的器械,然而雪兰将腰上取下的那两件东西组合起来,迅速形成了一件巨大的武器。

乍看之下,它接近一个圈。直言不讳地说,那是一个金属制的圈。只是,以圈的角度来说,外缘没有锋口,而且体积实在太大。看到雪兰用粗大的锁链将它连在腰上,应该是与流星锤或多节鞭相同的软兵器。

在慧太郎加强戒备的时候,雪兰利用离心力投出了那件神秘武器。由于飞行速度不算快,所以慧太郎很正常的准备以打落应对。

「……!」

然而挥下的太刀挥空了。

在准备将它弹开的时候,圈犹如张开大口一般自行分开,直接将慧太郎的身体嵌在了里面,然后开口再次关上。瞬时立刀收回防御的慧太郎,此刻总算发现锋口不在圈外,而是安装在了圈内。

「这是……用作束缚的!?」

「不管你对我故乡的武艺造诣多高,也不可能知道『飞铡刀』!」

雪兰怒吼起来。慧太郎发觉危险,竭尽全力想从内侧将圈打开,然而它看上去只是单纯的金属环,却异常牢固,纹丝不动。想要让身体从上面或者下面抽出来,却由于圈的直径与胴围严丝合缝,加之内部有许多刀刃,难以实现。

「没用的!那就像约瑟夫的枪以及米莎的右臂一样,是用圣蜣的甲壳加工而成的特制品!只靠臂力怎么可能破坏得了!」

雪兰大叫之后,随即从背后猛烈地喷出尾焰。慧太郎在理解这是她的能力的同时,也明白了落在身上的火焰的真面目,连忙将拧入圈内的太刀移向背部当成盾牌。

「——你要去那边是吧?那就开心点吧,我带你去!」

随后,雪兰开始爆发性加速,她将被自己秘藏的暗器漂亮地捕捉到的慧太郎,用连在腰上的锁链强拉硬拽地遽然腾空而起。

几乎一瞬间便达到了相当充足的高度,随后她直接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朝飞去。慧太郎眼中的一切景色向后飞卷,轰鸣的烈风疯狂地拍打他的耳朵。

身体在急激承载的负荷之下,呼吸涣散,内脏悲鸣。最可怕的是,背后传来了咯吱咯吱的细微破碎声。刀鞘就要被高速不断拉向前方的圈中之刃拉断了。慧太郎在痛苦与恐惧之下,忍不住扯开喉咙。

「咕……唔噶、啊啊……、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被施加如此庞大的荷重,虽然进行了加固,但只有一件刀鞘而已,根本撑不了太久。一旦刀鞘被破坏,下一个惨遭截断的,自然就是慧太郎本人。即便想要依赖的力量,在这种状况下也无法集中精力。

「怎么了,第四人!?游览飞行才刚刚开始哦!已经喊出来了么!」

雪兰的声音霍地飞到九霄云外。慧太郎体内的血液向一个方向集中过度,几乎要丧失意识。纵然有优异的再生能力,但与身体构造变异为耐受高速飞行的雪兰不同,慧太郎的身体构造与常人无异。而且与克里扎里德战斗,对慧太郎造成了超乎自己预料的疲劳。

「这、样……下去的、话……」

背骨在咯吱作响。风所带来重压,已然与厚实的铁壁无异。慧太郎眼前忽明忽暗,几乎涌上了放弃的念头。

但就在此刻。难以置信的东西映入了视野的一角。

左斜前方,距离约两百米,一个红色的机影从雪兰无法感知的高度顿时升了上来。

「!?」

当雪兰察觉到被人接近时,已经太迟了。迅速升至相同高度的红色谢尔瓦中的驾驶者拔出短枪,枪口对准雪兰,毫不留情地扣下了扳机。

「————你太猖狂了!」

亨雷特·法布尔的魔法弹从极近的距离露出獠牙。

青玉色的爆炎令苍穹更加蔚蓝,雪兰被无声地轰飞,消失在慧太郎的视野之外。与此同时,或许由于材质是的甲壳,从暗器之上延伸出来的锁链在魔法的冲击下被拧断,慧太郎以身体被封住的状态被投入半空之中。亨利即刻让谢尔瓦小角度调头,向慧太郎的下落地点绕去。

「要好好着陆啊,慧太郎!」

「……、我知道了!」

慧太郎四肢极力张开减慢速度,在谢尔瓦正好从正下方通过的瞬间,勉强控制好姿势,从脚部降落站在了座位上。随后慧太郎险些丧失平衡,但亨利立刻抓住了他的衣裾支撑住他。随后,慧太郎急忙做好觉悟,咬紧牙关,慢慢地将身体从暗器中拔了出来。遑论衣服,包括四处的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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