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末月二十八日
上尉,您怎么不自己开过去呢?
在首都一处兼作空军基地的郊区机场内,充当司机的部下向长官开了这么一句玩笑。如此这般道别后,艾莉森休尔兹上尉与爱女莉莉亚休尔兹便登上了飞机。
现在,这架全长不到二十公尺、翼宽不足三十公尺的小型民航机正在空中悠然前进。它属于三引擎式,机首和双翼各有一组引擎与螺旋桨,外板为增加强度而加工成波浪状,使机体和机翼看起来像是描绘着一条条等间隔的直线。机腹有一组固定式的降落架,下端垂着大大的轮胎。
这个机种的飞航速度极慢,却因为操控性极佳而被大量生产,因此成为洛克榭全境最普遍的机种之一。航空原本只是极少数有钱人的特权,如今庶民百姓也能搭乘,这种小型民航机功不可没。它那闪闪发亮的银色机腹上印着大大的联邦航空四个大字,一旁则是三位数的制造编号。
在这冬季的早晨,天空澄蓝无瑕。平坦的洛克榭大地覆着无尽白雪,只有城镇、河川及运河为它描绘出壮阔线条。
机舱内有一条中央走道,左右各一个座位,共可坐十六名乘客。走道前面就是驾驶室,乘客们可以看见机长的右肩和副驾驶的左肩。机舱内部没有装潢,任由漆成浅绿色的骨架和钢板等结构建材裸露在外。
今日满座。引擎声轰隆的机内,大多数乘客都将脸贴在大大的方形玻璃窗边,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景致。
在这其中,艾莉森坐在最后排的右座,穿着褐色的冬季厚长裤、一件红褐色的毛衣,膝上盖着飞机上的客用毛毯,睡得很香。
隔着走道的左座,则是同样沉睡的莉莉亚。她也穿着相同的厚长裤,另有一件墨绿色的短大衣盖在身上。
前座是个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男子瞄了她们一眼后,惋惜似的皱了皱眉头,又将视线转回窗外的高空美景。
由于续航距离的关系,飞机每四小时便要降落一次,旅客们可在这时下机走动,休息或用餐,飞机则趁这段时间进行检查并补充燃料。旅客若要转往其他目的地,也可以在这个时候改搭别的班机。
在他们第二次降落时,已经是当天的傍晚艾莉森和莉莉亚来到了洛克榭国土正中央位置的城市。今天的飞行到此结束,还要再飞一天,才能抵达伊库司。
随着飞行技术与仪器的进步,恶劣天气或夜间已经不会影响飞航,不过夜间航班只限于需求频繁的大城市才有。就算有航班,旅客们也耐不住长途疲劳,总想找一间旅舍舒服地睡觉。
艾莉森和莉莉亚也前往她们所预订的旅舍。吃过晚餐、冲过澡后,两人都换上睡衣,爬进并排的床铺里。
旅程首日,平安结束!
结束!莉莉亚,明天的飞机很早,你要起得来呀。
嗯。倒是妈妈你比较让人担心
放心。有重要事情时我就会起得来晚安。
当天晚上。
有两个男人正在通电话。一人坐在洛克榭警局总部大楼里,另一人则在斯贝伊尔大使馆中。
你好,我是特拉伐斯少校。
嗨,好心替外国消灭犯罪的鸡婆贵族大人,你好吗?
我很好。最近这几天的天气都挺暖和的。
你就不会也回我一句挖苦或讽刺吗?真没意思。难不成有人向你开枪,你也不反击?你是博爱主义者啊?还是不抵抗主义者?我们找到了还阳的药厂老董,证实是一场闹剧哦。
那真是不好意思。不过,知道他平安无事,让我松了一口气。
哼,反正举发毒品组织的大功劳就由我全部接收哕言归正传。你说的那个匿名胶卷交易,犯人已经逮到了。
你很惊讶是吧?
好快呀。
是啊,我也想说别小看我们哦,可惜不是我们的功劳。才刚升始调查没多久,就有一个自称是会计师的男人跑来自首,说那些秘密交易其实是他们那帮人搞的鬼。看他们掩饰得那么巧妙,我还以为要花一番工夫,没想到却是这么轻松。
真的没想到他们是些什么人?。
根本没什么,真的是一群拍电影的人而已。不过,他们拍的并不是首都院线片,面是些非商业作品。那人说,他们想尽量拍下美丽的自然风景,算是一种纪录片,存起来留给后世。
这样啊不过,为什么要搞得那么神秘呢?
算了,就告诉你吧,顺便想象你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那男的说,关于他们秘密收购胶卷之事,只是为了制作上的保密罢了。
啊?
他是这么说的。那些人不希望有人知道他们花这么多时间拍纪录片,又因为那种胶卷只能在首都买到,所以也不愿意因此留下买卖记录。
这种理由,你相信吗?
至少那男的亲口这么说了。我们找出了制作班底,也调查了那些人的身份和背景,但没有找到前科或可疑之处。他们都是平凡的老百姓而已。
多平凡?
为了保护善良洛克榭公民的隐私权,这就不方便透露了。
对不起。
然后,那位会计先生接受了侦查,也一五一十地招了,也亲口向警方反省。现在已经付了保释金,明天傍晚就会被释放。银行也乖乖付了违约金。台面上,这件案子姑且算结案了。
你有在听吗?
有。
怎么了?虽然结局很烂,不过好歹也算是真相大白了,你应该要高兴一点才对。感谢函要寄到大使馆去吗?
不用麻烦了。不如请您倒着贴在警署女厕的墙壁上
D巴?
这倒不错。你这家伙其实也蛮不错的嘛!找一天出来喝一杯吧?
不了,谢谢对了,那些人都在哪里拍些什么呢?
就是些自然风景啊。
有没有具体的地点?
天晓得。我们没问那么多。你为什么那么好奇?
因为摄影班不,没有,也没什么。话说回来,真是令人丧气啊。我居然做了这么无聊的事。
听你这么说我也开心。若是再有好玩的,尽管打电话给我。再见啦。
特拉伐斯少校挂上了电话。与男同事们围在桌边的爱克丝从头听到尾,这时才开口把特拉伐斯少校刚才说到一半的话接着讲完:
摄影班最适合光明正大的搞间谍行为。
标准答案。
特拉伐斯少校简短地说完,然后向面前的部下们问道:
明天有没有人想追着男人的屁股后头跑?谁想去酒吧喝一杯?有没有人想交新朋友的?
男人们全都乐呵呵的举起手来。
最末月二十九日
妈妈快起床!飞机要走了!我们要迟到了!
没事的那个岛上有洗衣机
这是什么梦呀哎呀!真的没时间了啦!拜托你马上起来!迟到了
一大早,莉莉亚热汗和冷汗都在冒。
所幸还是在最后一刻赶上了。坐着和昨天一样的小飞机摇啊摇,艾莉森和莉莉亚继续她们的空中之旅。
这趟飞行的最终目的地是埃里特沙市,位于紧邻伊库司王国韵拉普脱亚共和国。洛克榭境内没有直飞伊库司的定期航班,旅客们因此必须由埃里特沙搭巴士进入伊库司。
正午时分,飞机补满油料,继续往埃里特沙飞去。这时的机上乘客有六名。艾莉森和莉莉亚坐了第一排的两个位子,第二排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生意人,最后面则有三个着西装、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士。
飞机飞在云层略厚的天空中,机体偶尔会微微摇晃。
莉莉亚还是不看风景,睡着她的大头觉。艾莉森则捧着一本月刊,看些简单的社会情势和影剧方面的短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艾莉森翻到一篇介绍首都新开的北海风情烧肉店的报道,正要将那一页折角时
嗯?
耳畔一贯单调低沉的引擎低吼中,突然出现轻微的喀嘶声。艾莉森抬起头,隔着莉莉亚的睡脸看着左侧引擎及螺旋桨还在转。她再看看右侧的。
哦
右窗外的那具引擎拖出一道细细黑烟。这时又听见几声喀嘶声,右引擎冒出一大股浓烟,然后就完全停止了;螺旋桨空转了几圈也跟着停下。机身往右倾了一点。
艾莉森回头把那篇报道浏览了一下,接着不慌不忙地压好了折角说:
找一天去吃吃看。
然后将杂志合起来放在脚下。
哇啊!
坐在第二排的那个三十多岁的生意人惊叫了起来。
喂!怎么搞的!右边引擎停住了啊!
左引擎仍在低吼,生意人的嗓门可也不输给它。这下子吵醒了莉莉亚。后排的三个男人则是面面相觑。
妈妈,怎么了?
莉莉亚问道。艾莉森回答的语气再平稳不过:
右引擎停了。不过既没失火,也没漏油,应该会用剩下的继续飞吧。
哦。
莉莉亚也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飞机歪了!完蛋了!我们要掉下去了!
活力充沛的生意人又在大叫。艾莉森摆出困惑的
表情,正想转过头去安抚那人时,另一个惨叫声响起:
快、快拿降落伞逃生!
原来是一个从驾驶室冲出来的青年在喊。那人大约二十出头,穿着黑色的飞行员西装制服。
混账!给我回来!
坐在驾驶室左侧的中年机长扭过头来对青年咆哮,却见已然恐慌的副驾驶跌跌撞撞地跑过走道,一下子就冲到客舱最后排去了。登机门就在那里。
谁去帮我阻止那小子!、拦住那个傻瓜!
听到机长和艾莉森同时大叫,最后排的那三个中年男士立刻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地一起朝副驾驶扑去,而且转眼间就制服了他。副驾驶被三双手压着坐进空着的客席上,仍然使劲挣扎,马上就吃到苦头。
呜
一记拳头结实地打在他的肚子上,副驾驶闷哼了一声,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我、我们要坠机了吗?
生意人又叫道。
放心,不会的。
艾莉森从容地对他说,同时用眼神向那三个中年男士示意,请他们看好副驾驶,那三人也会意地向她点头。这时的机身已经不再倾斜,却比刚才晃动得厉害了些。艾莉森扶着座椅站起身,莉莉亚抬头望着她问:
怎么办?
我去坐坐就来。
说完,艾莉森走进驾驶室。她在空下来的副驾驶席坐下,转过脸向机长说了声你好,却见机长双手握着操纵杆,表情和姿势都紧张得要命,显然无暇分神。
年轻人就是容易紧张呀,真糟糕。我能帮什么忙吗?
艾莉森亲切地对机长说话,不去碰操纵杆。
客、客人您、您是不是开过飞机?
我是空军上尉,现在是测试飞行员。飞行时间不详。以前是不会每次飞都记录的。
艾莉森答完,机长随即换了一副口气:
失敬。我们碰上了问题。右引擎不动了。
我看见了。说起来也算难得呢。虽然以前常有就是了。
我们正在平原上,所以我想,是不是要迫降看看。
不用。既然没有漏油,我们可以继续飞,等到埃里特沙机场再降落。
可、可是我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训练时应该做过模拟吧?
做过,是的但只有一次,而且当时有经验丰富的指导教官在旁边
那么,我就充当那位教官好了。
艾莉森稀松平常地说完,便拿起座位旁的航空图来对照。图上清楚地写着航途的地形、高度、路线,以及预定时刻等等。艾莉森看了看手表,又探向窗外的景色。
就快到埃里特沙机场了嘛。
是的
那就准备降落吧。
在这种状态下吗?
由我一个人接手也行。只不过,如果全部由我接手,我跟我女儿的机票钱是不是要从你的薪水里退还呢?
艾莉森半开玩笑地说完,那机长沉默了二十秒左右
我想,还是麻烦您从旁辅助吧!
他毅然决然地说着,神情一肃,直视前方。
日落的一小时前,小飞机大致照预定时间降落在市郊的特沙机场。
混凝土跑道旁,有一栋驿站似的小型候机室,另外还有两间机库及两座燃料槽。以偏远都市而言,这已经算是稍有规模的机场了。在这微云的日暮时分,近处可见机库的大大小小几架飞机,远处除了可以看到华灯初上的埃里特沙市区,中央山脉的一麓隐约可见。
除过雪的停机坪上,旅客们正在下机。随意罩着长大衣的三名中年男士显得神色自若。对照之下,跟在后面的,那名生意人将大衣挂在手臂上,仍显着有些兴奋。
终于到啦?
莉莉亚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继而走下登机梯,一面将大衣的前襟扣起。艾莉森没有跟着走出来,反倒是航空公司职员们仓皇地赶着跑进机舱。过了几分钟,艾莉森才在机长立正敬礼的目送下走出登机门。
行李已从后舱卸下,众人在候机室里陆续领取。艾莉森和莉莉亚各自拿取自己的行李袋后,便准备离开候机室。
上尉小姐,请留步。
身后有人叫住了她们。原来是那几名身手矫捷的中年男士。他们推了两辆行李车,四只黑色大箱子叠得老高。其中看来最年长、气质也最严谨的那位先生,走上前向艾莉森道谢。
多亏有您,我们才能平安降落。实在太谢谢您了。
不客气。
艾莉森和气地回应,莉莉亚则是有些自豪地挺起胸膛。
小姑娘,你的妈妈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
谢谢您的夸奖叔叔,你们的行李好多哦。
男士们面面相觑,露出与他们脸上的严肃表情不太相衬的笑容说:
**插画
都是些电影器材。
电影?
莉莉亚反问道。
是啊。我们在伊库司王国拍四季大自然的记录片,预计要拍上一整年。
哇!好棒哦!那这些都是摄影机或底片之类的吗?
对啊。这趟是来拍除夕庆典的。
只有你们三个人吗?
其他人已经搭包机先到伊库司去了,我们是最后的机材组。也因为如此,万一飞机迫降或误点而让我们迟到,那可就不妙了。所以我们真的很感谢。
我们也是要去伊库司呢。搭今晚的巴士,预定明早到。
我们租了一辆货车,等会儿就要出发了。
希望能在伊库司再遇到你们。
见莉莉亚这么说,男士们又露出笑容。
好哇希望如此。
接着便挥手道别。
艾莉森和莉莉亚招了一辆计程车,进入埃里特沙市区。
她们在市中心的餐厅悠闲地用餐,然后边喝茶边等。到了晚上十点多,两人搭上前往伊库司王国首都郡斯特的大型游览车,车上还附有厕所。观光客和返乡的人几乎坐满了位手。
她们母女俩在驾驶座正后方的两个位子上并坐。巴士在漆黑的夜色中缓缓行驶。
莉莉亚拉起窗帘说道:
再来就是睡,一路睡到明天早上,就到了吧。
是呀。总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才是。特雷兹一定在等
了。
呃,应该吧。他当然要等,暑假那时也算是受了我们的照顾嘛妈妈,晚安啰。
好,你睡吧。
巴士穿过深夜的埃里特沙市,朝积雪浅浅的平原往南开,一会儿再转向西,驶上通往伊库司的国境公路。当它登上险坡,准备越过直通郡斯特的南隘时,一车子的旅客早已进入梦乡。
于是最末月三十日除夕
嗯
驾驶座前的挡风玻璃透进光线,使莉莉亚醒了过来。巴士的引擎没熄火,就这样停着。
到了吗?
莉莉亚揉着眼睛,将窗帘拉开一小条缝。等她好不容易适应窗外的亮度,看到的却不是热闹的首都市街,而是雪山道上一片大塞车的景象。
咦?为什么?
巴士正停在半山腰的右侧上坡道上。隔着公路护栏和空荡荡的左侧车道,路肩外只有一望无际的雪坡。坡度不算太陡。
这辆巴士的前方停着另一辆巴士,后方则跟着一台卡车,再后面又是一辆汽车。前前后后,这条车龙治着蜿蜒韵公路一直排到看不见的地方。每辆车都开着车头灯,所以四周十分明亮,好像黎明时分那样。
驾驶座旁的钟指在三点附近,离巴士启程才不久。司机发现莉莉亚醒来,于是轻声对她说:
小姑娘,雪崩啊。五十公尺前方道路堵住了,现在只能等。
哎唷,怎么
莉莉亚半叹气地咕哝着,意思是怎么又遇上麻烦事,但司机以为她是在问雪崩的原因,于是便老实回答:
不知道。这种地方会在这个时候雪崩,倒也很少见就是了。
唉,这样啊。
郡斯特的推土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所以大家正在前面合力铲雪,想早点开出一条路还要一会儿工夫,小姑娘,你就继续睡吧。
这时,莉莉亚才发现身旁的座位空了。见她歪头思索,司机便告诉她:
噢,你的姐姐说她是军人,所以下车去帮忙了。
哼,怎么可以只让她出风头。
于是莉莉亚戴上帽子和手套,也走下巴士去领铲子。下车帮忙开路的人不少,看起来就像一群围在白糖堆旁的蚂蚁。莉莉亚在人群中找到艾莉森,凑了过去。
脚上沾着雪泥,额头上微微发汗的艾莉森看见她来,有些吃惊。
哎呀你去睡嘛。
白天睡很多了。哎,老实说,那样也睡不安稳啦。
这儿得花上不少时间哦。
什么话,有我在,不用怕啦。一口气把这堆雪铲光光吧!
莉莉亚虽是充满干劲,可是崩塌下来的雪量实在太多。结果,直到冬季迟来的黎明破晓,甚至太阳都在云间露脸了,覆满公路的雪堆也才被清掉大约四分之一而已。
就在众人累得直不起腰时,推土机才乘着卡车姗姗来迟。黄色的推土机顶着一团团黑烟,以数十倍人
力的效率清除起路面的积雪。
眼见公路不到三十分钟就恢复畅通,下车帮忙铲雪的人这才发现自己大半夜的苦力也不过是小黄车的十分钟劳动,使得在场每一双投向它的困倦目光都挟带了些许怨恨。
十一点。
马路上一片雪白,而刻意陡斜以避免积雪的屋顶则是一片蓝。雪季的郡斯特全然是个蓝白双色的城市。
位于拉斯湖南端、有九万人口的这座首都,正为准备除夕庆典而忙碌着。家家户户都在门前路边挂起白铁制的提灯,摆上大蜡烛以等待夜晚。露天商店开始摆了起来。此地少有汽车,马车才是主要的交通工具,车轮和马蹄在压实了的雪道上来往的声响不绝于耳。
基于防城概念,郡斯特的街道走向直直横横,就像锯齿边一样,只有一条宽大的马路由南边直通市中心。大道尽头是一处圆环,便是此城的巴士站。
特雷兹就在这里等着。他倚在设有遮雨棚的长椅上,痴痴的望着天空。
和绝大多数的伊库司人一样,他穿着绿色的野外工作服,防寒夹克和帽子。现在的气温虽是零下,但对早已习惯寒冷的本地人而言,已经算暖和了。
距预定时间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巴士站里仍然是空荡荡的。从埃里特沙市开出的夜班巴士,连一辆也没有进站。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此刻已被南来的云层给厚厚盖起,风势也稍微变强。
看这天色,要下大雪哕今年的除夕,天气恐怕很糟。
特雷兹喃喃自语,看着大批行人在眼前来来去去。在这个国家里,王族中只有女王的身份是公开的,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位不存在的王子。
低沉的轰隆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一架飞机出现在东边的天空。那是一架双引擎中型机。
又是哪个有钱人来了。
以观光闻名的伊库司王国不只吸引洛克榭的游客,连斯贝伊尔人也不时慕名而来。由于洛克榭境内几乎都是平原,这也使得伊库司的湖光山色始终是访客的最爱。不过,王国禁止游客到中央山脉攀登险峰,因为太危险了。
在这些游客中,富人们不喜翻山越岭舟车劳顿,常租下最新式的飞机,直接飞来。
水上飞机与飞行艇在夏季可以在这儿起降,湖面上会排起一串又一串的专用浮桥。冬季则有冻得结实的拉斯湖面可用,只要把雪铲干净,就是现成的飞机跑道了。
郡斯特机场位距湖区四公里处,塔台拥有全套电波引导装置,在稍恶劣的天候,甚至夜间都能准备起降,是一座极具规模的机场,但只限冬季开放。
同时,这些富有的访客总是住满湖畔的高级旅馆。那些旅馆原本多由外国投资者经营,十五年前起才有国营企业大举进驻。这也使得伊库司摇身一变,从贫穷的山区小国跃居富国之列。
那架飞机慢慢地从特雷兹的头上飞过,朝拉斯湖方向降去。
还是该有几班埃里特沙的季节定期航班才好。这么一来,一般民众也能利用短期休假到这里来玩研发中的压力舱要是能成功,高空飞行就再也不用担心氧气问题,要飞越中央山脉也不怕了。这样还能招揽斯贝伊尔的观光客呢。
特雷兹还在喃喃自语地念着伊库司观光业的蓝图。
可惜土地不够大,没办法盖飞机跑道,湖区又都建了旅馆干脆填湖增地好了?不行,这样会破坏景观,一定会有很多人反对
你叽哩咕噜在念什么啊?特雷兹。
有?
听见有人叫自己,特雷兹才把视线从天空拉下来,只见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员站在眼前。他穿戴着深蓝色的制服外套与警帽,腰间垂着木制警棍而非佩枪,和其他的首都警察一样。大衣的胸前缝有名牌,上头绣着皮亚札。
噢,皮亚札巡警,好久不见。午安。
特雷兹坐着向警员打招呼。特雷兹常去首都警署内的射击场练习,有一段时间便和这位新进警员一块儿练。年轻的皮亚札个性爽朗,老喜欢对唯一比自己年纪小的特雷兹胡说八道。当然,他不知道特雷兹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这位小兄弟家里经营山谷小旅舍。
嗨,好久不见。再来署里练习射击嘛你在等客人啊?
特雷兹乖乖的点头。
你不知道啊?埃里特沙的夜班车碰上南隘大雪崩,误点很久呢。
有,我有听说。不知道会晚多久。想不透怎么会崩在那种地方。
你干嘛不在街角的那间茶店里等?那里也看得到巴士来,其他人也都在那里等客人。
哎,是没错,只是那样免不了要让客人等我一下。
唷了不起、了不起
皮亚札巡警露出贼贼的笑容:
看来是个大客户啊!女的吗?
咦?呃
见特雷兹语塞,皮亚札巡警便伸出大姆指说:
被我猜中啦!可恶,要介绍给我!
抱歉,不要。
你说什么!特雷兹,很遗憾,我要逮捕你。
什么罪名?
这个以后再想。
其实我已经怀疑很久了,皮亚札大哥,真想不到你居然也能当警察。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有远大志向的,当警察就是我的第一步。
哇,什么远大志向?
看见特雷兹兴冲冲的问,皮亚札巡警心情大好,于是高兴地答道:
我要在警界出人头地,然后做皇室警卫!我要一生守护女王陛下和公主殿下!
皮亚札巡警紧握双拳,口出豪语,换来的却是特雷兹的一副你是怎么了?的表情。
干嘛。别板着一张脸不说话啦!我当然知道做起来不容易,不过有志者事竟成,不是吗?
哎说的也是祝你好运。
谢啦对了,特雷兹,也祝你好运。
什么?
你的女客人应该长得不错吧?你要好好接待人家啊!笑容要亲切,讲话要风趣。记得给人家安排有品味的住宿,尤其是寝室,一定要弄得整洁又漂亮。这么一来,人家搞不好会送你一个秋波,还娇滴滴的说:带我到床上去,快让我好好睡一觉喂,你懂吧?
懂个头!
特雷兹差点就要骂出口。
相对于特雷兹脸上的倦意,好色的巡警倒是一派朝气蓬勃。插科打诨完毕,年轻的警员挥手离去一面说道:
就这样啦!今天全体员警都出动,要值勤到明天早上。有得忙啰!
是
特雷兹叹了口气,继续看着天空。乌云下开始飘起雪来。
听见一个沉钝的喇叭声,特雷兹朝大道瞥去。殷盼的游览巴士终于出现了。特雷兹站起身。
一连来了三辆,前后挨着缓缓驶入圆环区。车窗可见乘客们一张张疲劳的脸。
车门打开,最先走下的就是莉莉亚和艾莉森。特雷兹快步跑过去,堆起满脸笑容:
艾莉森小姐、莉莉亚,好久不见了。欢迎来到伊库司
听到他的招呼,两人同时回头。
艾莉森戴着墨镜,嘴角扬起浅浅笑意,而莉莉亚的脸上却明显显露出睡眠不足和疲惫,眼神更是凶恶。呃
特雷兹不禁一怯。莉莉亚瞪着特雷兹,脚步飘忽地朝他走近。对一个半年不见的人,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像是来自地狱的呻吟,低沉无比。
带我到床上马上让我睡觉。
该日清晨,算来大约是艾莉森和莉莉亚还在奋力铲雪的时候。
特拉伐斯少校的两名部下回到斯贝伊尔大使馆的办公室里。他们都穿着西装,年长的那人提着一只公事包。
两人见到爱克丝,知道少校在后,便去敲少校办公室的门。
请进。
听到应答,两人才和爱克丝一同走进去,看见坐在桌前读书的特拉伐斯少校正抬起头来。他今天穿的不是西装,而是褐色的皇家陆军军服。房内一角的衣帽架上挂着大衣和军帽,以及一条收着佩枪的皮带。
两男一女站在桌前,但没向长官敬礼。四十多岁的年长部下将公事包放在脚边,率先开口:
报告关于那个会计师,以及他的同伙。
辛苦了。请说。
是。
接着,部下开始报告昨天傍晚之后的行动。他们全体出动,首先跟踪获释的中年会计师。
五十多岁的会计师与律师道别后,先去了一间酒吧。一名男部下装成酒客与他搭讪,一起喝酒谈天。这时并不特别探听什么,只是确定会计师一人独居。
会计师没多提防,部下则在离去时再邀他一同搭计程车,然后先送他回家,得知他的住处。
深夜,部下们轻而易举地潜入他家,趁他熟睡时搜索屋子,从他的资历、工作内容到所有可能的相关物品一概搜证,有必要的文件则用迷你相机拍下,在日出前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凌晨,他们回到大使馆冲洗相片,刚刚才回到办公室。
对方有没有察觉?
目前还在跟监,但察觉的可能性不高,警方也没有动静至于那个会计师,他既没有前科,工作性质也很普通,除了这次的事情以外,之前也没有任何可疑行为。至于所谓
的摄影班,我们在他家中找到的资料,大多是那个小气警官不肯透露的部分。
请继续。
他们是劳里制片的员工,确实是在拍摄自然纪录片倒不如说,这间公司其实是为了拍摄这部作品而成立的。目前还没有任何成品。公司是一个名叫爱丽西亚劳里的年轻女性独资成立的,从这一点判断,她的财力应该相当雄厚。公园员工几乎全是摄影工作人员,大约十名左右,纯粹是小规模的制作公司,没有特别可疑之处,除了我们已知的秘密拍摄、秘密采购胶卷一事以外。
这样啊。
说完,特拉伐斯少校便沉默不语。爱克丝含蓄地开口中,司说是不是办错了案子。
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以防万一。
接着,特拉伐斯少校又问:
知道他们的拍摄地点了吗?
是的,在伊库司。
伊库司王国?
特拉伐斯少校反问道。
是。该片的目的是拍下中央山脉的自然风景,所以偶尔会在山脚下的拉普脱亚共和国拍摄,其余几乎全在伊库司境内。像是断崖峭壁、湖景或山峰等等。
的确,那里四季的景色都各有美妙。
爱克丝说完,另一名二十多岁的部下也跟着说:
伊库司的观光客一向很多,或许也有人因为路途遥远而不能去玩,他们拍的电影说不定会在首都吸引更多游客。
是吗?
特拉伐斯少校简短地说完,举起左手将眼镜推正。
文件资料我们全都看过了。以上就是我们目前已查明的情报。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去休息吧。
特拉伐斯少校说道。原以为部下们会离去,却见那两人互看一眼,于是爱克丝不解地问道:
还有什么吗?
是的已查明的部分如上所述,有一点却查不出来。因为我们实在搞不懂,原本也不知是否该报告,只是想,少校应该会要求我们不要有所保留。
男子提起公事包,从里面的大叠照片中抽出一张,递给特拉伐斯少校。
就是这个。
然后,他将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也拿给爱克丝看。
那是一张黑白相片,将一张纸的纸面拍得十分清晰。纸面最上沿以洛克榭文印着较大的摄影计划字样,下面则整齐地打出夏季数月的预定摄影日程表,包括几月几日如何前往伊库司、依照什么计划拍摄什么主题,以及何时返回首都等等,看起来像是一份极为寻常的工作单。纸面右上沿印着发送人、公司名称及地址。
就一份联络单而言,这张纸并没有什么不自然,问题是在最下面一行。
如同他所说的,纸面最下端有几行用钢笔写的手写字。文中有逗号和句号,看起来应该是一篇有意义的文章,却怎么看也不像是洛克榭文,甚至也不是斯贝伊尔地区的任何一种方言。
不知是什么语言,我们实在看不懂,只能推测是发信人临时起意,最后才亲笔写上去的。
年长的部下又补充说道。爱克丝也不解的歪着头:
我也看不懂。从文字看来,我认为它更接近伊尔拓亚文
我们想,博学多闻的少校说不定会知道。
年轻的部下半开玩笑地说完,便听见特拉伐斯少校答腔:
这是伊库司文。
他的口气是如此稀松平常,好像一个本地人在回答外地人的问路似的。三名部下没想到他真的懂,当场愣住了。
愣了一会儿,年轻的部下才问:
少校伊库司文是什么?
就是伊库司王国本身的语文啊。在洛克榭语传过去以前,伊库司人都使用这种语言。
啊,对我都忘了,洛克榭语是联邦统一时才建立的人工语言。那么,少校您该不会看得懂吧?
怎么可能。
特拉代斯少校笑着否定。
我得查字典才行。
伊库司文的字典有这种东西吗?图书馆有吗?
爱克丝问道。
我这里就有啊。
又是一个若无其事的回答。只见特拉伐斯少校站起身,走到墙边的书柜,拉开最下层的门,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旧书,回到办公桌旁小心地放下。
这是伊库司出版的伊库司与洛克榭语典,是为了使伊库司语流传后世而编纂的,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现在全世界大概剩不到一千本,恐怕连首都的图书馆也没有收藏。
少校
二十多岁的年轻部下有些惊愕。
我知道一个好部下不该对长官的个人隐私追究太多,特别是像我们这种干谍报工作的人,但我还是想问:您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其实那是伊库司王国新女王亲自颁赠的奖品那时,有功于王国的特拉伐斯少校用的并不是现在的这个名字。
秘密。
特拉伐斯少校却只是笑了笑,给了这么一个答复。
他开始解读那篇短文。先将短文仔细地抄在另一张纸上,再翻字典逐一查找。他要三名部下先回自己的座位休息,但他们都选择留在桌旁边看边等,兴趣十足。
这种语言真的很难呢是十八吗?不,应该是十八年才对吧高?不对,在这里应该解作长才对。特拉伐斯少校起初也兴冲冲地和部下边聊边翻译,但中途开始就不出声了,只是默默的做下去。两个男部下互看一眼,爱克丝则耽忧地端详长官脸上的严肃神情,但始终没有打扰他。
终于,特拉伐斯少校沉郁地开口了:
翻好了。意思应该有八、九分吧
在讲什么?
爱克丝立刻发问。
特拉伐斯少校没出声,只是把自己写好的洛克榭译文拿给她。爱克丝马上将它读出来:
十八年,很长。不过第十九年却不会来。我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完成应尽的使命
这什么意思?
唔我觉得像是在表明某种决心。
这是男部下们的反应。爱克丝则偏着头揣测道:
复仇?十八年前?那还真是久呀
她还没说完,特拉伐斯少校便插嘴问其中一名男部下:
那支摄影班呢?你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他们已在几天前入境伊库司,应该还是为了拍片。部下一面回答,同时察觉这位长官露出难得一见的愁苦神色。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嗯,是啊。
特拉伐斯少校继续沉吟道,像在推敲什么。
十八年前的复仇十八年前
三名部下面面相觑。在男同事们的眼神示意下,爱克丝便代表发问:
少校,说到十八年前,也大约是发现历史壁画的那时候是不是当时的伊库司发生了什么事?不,应该有发生事情吧?
他们得到的回答,却是语焉不详的一句话。
那一拳。
是?少校?
这时,特拉伐斯少校突然拿起电话,却又停住。
万一不对怎么办?
说着,他又放下电话,紧接着猛然站了起来,把三个部下吓了一跳。
我要请假!
啊?
我想把没休完的假期消化掉,爱克丝。
也好哇。
就从今天开始。我要出远门,大概过完年才会回来。
四十多岁的男部下听完后便说:没问题。年底没什么要紧的工作您打算去哪里?
伊库司王国。
像是为了确定,那人又问:您要为了伊库司而行动?
对。
不知道陛下是否会批准。不过站在我的立场,我恐十白该建议您中止这项行动。
所以我会负起全责况且,此举说不定也是为了陛下,只是我目前不能透露。
有您的第一句话就够了。
见年长的部下不再坚持,旁边的年轻部下便拍了一下手掌:
那就决定哕!我现在就去把大伙儿叫过来,告诉他们:我们要去度假了!跟少校一起到雪山国家去玩一玩!
我都还没说要带大家一起去呢。
您等一下就要说了,对吧?
特拉伐斯少校浅浅笑答:
我看也不用我开口了。
好!我们当然是搭飞机去吧?我来弄一架全洛克榭飞得最快的机种!夜间飞行是一定要的。我还认识一个不错的家伙,是个巡回表演的花式飞行员,只要多付点钱,他哪里都能飞,而且还是个飞机迷。
有劳你了。爱克丝。
是,少校。
麻烦你,用我的名字到武器库去申请枪枝。
好的,少校。要多少?
依我们的人数,有多少调多少,外加冬季战斗装备。
遵命我们休假去伊库司却申请战斗装备,恐怕理由。请问我该写什么好?
爱克斯如此间道,特拉伐斯少校立刻答道:
野狼出没这个理由如何?
恐怕没什么说服力。
那就猎捕雪男。
见长官说的一本正经,爱克斯皱起眉头说:
我写野狼好了。
数十分钟后,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一套用衣架吊起的军服挂在特拉代斯少校的办公室里。衣帽架上的腰带仍在,佩枪和枪套则不见踪影。
覆雪的森林里有间独栋房屋。
地基以石块高高砌成,因此尽管现在的积雪已深,也没有盖过屋基的一半。屋基上方的建筑物全以原木搭成,占地约有二十平方公尺。附近没有其他人家,四周都是积雪,以及一面林地缓坡。
屋基有一半没人地下,地面上有两层。挑高的客厅与餐厅占了一楼的大部分,其余则是厨房和厕所等等,二楼的楼板面积则分属两间寝室所有。
一张长方形的大餐桌上摆着全套餐具、烛台、酒杯和装有菜肴的器皿。坐在餐桌旁的只有特雷兹一人。
唉
他叹了口气。特雷兹穿着羊毛格子衬衫和长裤。桌上的菜都盖上银色的盖子,有几个是用盘子倒扣盖着。蜡烛都没有点燃。
暖炉在客厅的一角,里面只有几根木柴在烧,偶尔传出噼啪声。玻璃窗外只见一片灰色苍芒,大雪无声的下着。
肚子好饿
特雷兹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座,走到暖炉附近的长沙发扶手旁,接着往后面一倒坐进了沙发里,双腿无力的搁在扶手上。
特雷兹仰躺在沙发上,倒着往墙上的时钟望去。时针正指着四点半。
我也睡一下好了。
于是,特雷兹闭上眼睛。
数小时之前的白昼时分。
接到莉莉亚和艾莉森后,特雷兹马上拦了计程车。那是一辆停在巴士站外的黑色汽车,车窗上摆着休息中的牌子。他叫醒司机,自己坐到前座,让莉莉亚和艾莉森坐在后座。
莉莉亚,你可以先睡一下,到了再叫你。
我要合眼就要在床上。我不想再睡在车上了。
计程车发动,驶进市区的锯齿路。
沉默的老司机其实是一名皇室警卫,这也是特别为他们准备的皇室专用车。
计程车在逐渐增强的雪势中,一路开往郡斯特的西南郊。
出城后,他们来到伊库司少有的一处丘陵地带。这一带是皇室土地,方圆三十里内完全没有城镇、村落。在靠近郡斯特的拉斯湖畔有一座很大的公园,即遭人纵火烧毁的旧皇宫遗址。
现有的皇宫就建在那座公园后方的高地上,可以俯瞰整座公园和郡斯特市。皇宫主体是木造四层建筑,仿旧皇宫兴建而成。面湖的位置上还有一座宽敞的机库,与皇宫的地下室相通。
计程车沿着一条远远绕过皇室土地南侧的大道。这原本是环湖专用道,可是冬季会积雪,况且冻结的湖面可以当做马路来用,因此在这个季节原本是封闭的。如今计程车若无其事地开过标示着冬季封闭四个字的大门和小屋,小屋里的警员也没有拦住车子。
黑色计程车继续行驶在两旁积雪的林道上。莉莉亚不只一次拿手打自己的脸,撑着不肯睡。
开了十公里左右,前方出现岔路。直走的那一条没有除雪,禁止通行,但右边的路畅通无阻。计程车弯进右边的小路,又开了几百公尺,那栋木屋便孤零零地出现在缓丘的半坡上。
我们到了。这是我朋友家经营的出租别墅,夏天生意很好,不过冬天交通不便!所以都没在用。这次我把整栋都包下来了。
这是特雷兹事前想好的说辞。虽然登记为私人地产,但实际上却是皇室的别墅,而这里也正是皇室土地的最南端。
这时!雪已经下得很大。
好棒哦。
艾莉森先走出车外。
问题是床
半闭着眼的莉莉亚跟着下车。特雷兹提着行李,将两人带进屋里。午餐已经备妥当,但莉莉亚却全然无视,只是摇摇晃晃地上楼寻找卧室。
木头墙壁配上两张木制的床。漂亮的床单上罩着暖呼呼的羽毛被看着精心整理过的卧室,莉莉亚发表了她唯一的感想:
不错
然后她只脱掉靴子,便朝其中一张床铺倒去。
噢!床晚安
莉莉亚就这么睡着了。
时间静悄悄的一分一秒流逝。时钟的针刚过八点。
嗯
屋里有个小灯亮起,令特雷兹醒了过来。他没用手撑,一骨碌从沙发上弹起,便见餐桌旁有一头长发闪动着金光。
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呢。
艾莉森小声地向他说着,同时用手捏一些菜来吃。特雷兹立刻走向餐桌向艾莉森表示:
我去热一热。
不用了。反正莉莉亚还在睡,我等一下也要出门。
咦?那新年晚餐呢?
特雷兹惊讶地问,却见艾莉森俏皮一笑,哼唱地回答:就你们两个啦,好好地吃吧。
莉莉亚就拜托你啰是我这做母亲的请求,电灯泡一会儿就要离开了。
是
哎,不论如何,还是看她本人怎么决定。
也是说的也对。
特雷兹表情尴尬地说完,接着又问:艾莉森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首都,到除夕夜庆典去热闹一下。也许天亮才会回来睡觉。
我知道了。那我马上叫车。
谢谢,麻烦你了。
听到艾莉森的回答,特雷兹便用墙边矮柜上的电话叫计程车。车子就在环湖道入口的小屋,很快就到了。谢谢你那支电话可以打出去吗?
艾莉森问道。特雷兹摇摇头:不行,这条线接到离宫。能接通的只有离宫、皇宫和警察单位等重要的地方。不能打一般电话。
果然如此。万一莉莉亚想打电话去哪里,你再随便编个理由唬弄她吧。
好。
既然这样,你干脆全都告诉她,然后把她带走算了你不是为此才把我们找来这里吗?
艾莉森说得认真。
不论如何,还是看她本人怎么决定,是吧。
艾莉森浅浅地点头。她的长发摇曳,金色的发丝发出闪烁的光芒。
是呀长夜漫漫,你要跟她多聊聊啊。祝你好运。
艾莉森穿上大衣,把长发拉出来,戴上帽子。她拎着一只小巧的侧背包,确定钱包在里面。
特雷兹站在玄关门前。他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车子还没来,便又关上。
菲小姐和班奈迪先生今天要做什么?
艾莉森问起特雷兹的父母,也就是这个国家的女王与其夫婿。
他们在离宫办除夕晚宴。
啊,我忘了。就是像普通家庭宴会那样,只请一组客人来一起守岁,是吗?
是的。
特雷兹点头表示。
听说他们去年请的是洛克榭副总统一家人?
是。他们一家人玩得很疯,连小孩子也是。
哎呀?你也参加了吗?
没有。只是我在这里没事做,就跑过去偷看,结果发现连爷爷婆婆他们都喝到发酒疯,我就回来了。也好,托他们的福,联邦总算订了计划,北隘的拓宽工程在今年春季开始动工了。
那很不错嘛。菲小姐果然有本事今年请的是什么人?
是一班电影工作者。
来这儿拍摄自然风光的?
是的您怎么知道?他们的拍摄工作很隐秘,甚至弄一间小屋把摄影机藏起来拍,所以连我们这儿都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是家母告诉您的吗?
面对特雷兹的疑念,艾莉森答得干脆:
不,是我们恰好和摄影班的人一起搭飞机到埃里特沙,听他们说的。
原来如此可能是快拍完了,所以他们觉得讲出来也不要紧吧。他们在国境内到处拍摄,已经拍了一年多。
等片子拍出来,我也想看一看。
是啊。家父和家母好像也很中意,嘉许他们把美丽的记录片流传后世,所以当摄影小组申请做今年的晚宴宾客时,他们就批准了。今晚的宴会应该也会稍微拍一点吧,但不会外流车子来了。
计程车开到门前停下,那名司机撑着伞走出车外,留下车头灯在雪地里一闪一闪。
那么,莉莉亚就拜托你了。
说着,艾莉森叠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轻快地向特雷兹敬礼。那是斯贝伊尔祈求幸运的手势。
特雷兹静静地点头,没有说话。
计程车载着艾莉森,在越下越密的大雪中驶去。
说是拜托我,可是
此刻的木屋中,只剩下特雷兹和莉莉亚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