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伊库司托法最长的一日(上) 第三章 庆典之火

新建皇宫的后方便是特雷兹口中的离宫,即皇室的别邸,访客要从新皇宫侧面通过重重关卡,再穿过一条长达十公里左右的林道才能抵达。离宫距湖畔有数百公尺远,建在一处山坡上。

那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地下一层、地上三层。屋基和外墙皆以灰色石材砌成,内部和屋顶则是木造,有一根烟囱伸出。屋顶的斜度和一般民宅一样,好让积雪自动滑落。

屋子的地坪近似正方形,边长约三十公尺,南面有一处可供停车的空地,玄关也在这一侧;北面位于下坡,所以一楼部分其实又分上下两层,地基则成了地下室。

房屋的外观很朴素,乍见之下倒像是山庄式的小民宿。十六年前与皇宫一同重建时,新女王法兰契斯卡下令、节省经费,不准将它兴建得华美气派。

伊库司皇室向来秉持秘密主义,当然更不会让一般国民看见这栋离宫,因此也就没必要用豪华的外观来展现权威了。

可想而知,离宫四周的可见范围内全无其他住家。从北坡望下去,可以饱览百余公里外的拉斯湖,天气好的时候,就连环绕着湖畔的群山峻岭也能尽收眼底。

女王和夫婿及梅莉儿公主三人平时都住在皇宫,在皇室警卫的全天侯保护下生活。女王公余时,或是想要只和家人相处时,就在这里排遣时光。

由于这个地区外围已有严格的进出管制,所以离宫中并没有穿着制服的皇室警卫,只有几个当年跟女王一起住在秘密山谷的村民,以仆从的身份照料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起居。

时间是晚上九点钟前。距新年只剩三个小时。

菲,菲欧娜小姐,法兰契斯卡小姐。您在里面吗?

一名胖壮的中年妇人敲了敲门,嘴里一面唤着女王的名字。她是仆从之一,模样就像个寻常的中年妇女,身上穿着连身长罩衫和围裙。

是,我在。

听见门里传来女性的回应,妇人便说了声恕我失礼,同时打开那扇门。门后是一个约莫套房般大小的衣帽间,里面挂着许多样式朴素的家居服。

菲成何体统呀你。

妇人嘀咕道。在成排的衣服堆中,这个国家的女王正和她的丈夫在拥吻。

女王还不到四十岁,是这个国家最年轻的女王。她的个子高,皮肤白皙,有着一头黑色短发,总是穿着深蓝色的素面长裙和白衬衫,一点儿也没有女王的架子。

身为女王时,她的名字是法兰契斯卡,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她的本名叫做菲欧娜,而那些人大多昵称她为菲。

紧紧环在女王纤腰上的那双手,则是发现壁画的历史英雄卡尔班奈迪。热情如火的他总是不看时间场所,兴之所至便要与爱妻热吻。

他比妻子高一个头,拥有一副锻炼过的强壮体魄。褐色的毛燥长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唇边和下巴都蓄着短髭。他穿着绿色的粗布长裤和灰色羊毛夹克,看起来也是一副邋遢样。年纪稍长,大约四十出头。

在那名妇人开门之后,两夫妻又足足吻了四秒钟才分开。

是。准备好了吗?菲欧娜若无其事地向女刁人间道。

早就好了。

女妇人没好气地回答,接着又说:

客人马上就要来这里喊你女王陛下了,你们还真是的,你们俩感情好归好,但也要有点分寸哪。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话不像是一个仆从对女王所说,反倒像是邻居的大婶在教训年轻小女孩似的。不过,住在这栋屋子里的人可是没人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班奈迪以流利的洛克榭语说:

那我们也该走了。去闹它一整晚吧。

好吧只是,我偶尔也想过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新年。

妇人替他们扶着门,一面又在嘟囔:

拜托你们,待会儿可别在摄影机前做出像刚才那样的事情来啊。

两人相视一笑,接着菲欧娜表示:

那么

班奈迫接着点头:

趁现在再来一次。

于是,两人又吻成一团。

唉。

妇人早已是一脸快晕倒的表情。

刚过晚上九点。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离宫的窗口透出灯光,隐约映照出四周的雪景。雪势越来越急,肆无忌惮地为大地及屋顶盖上一层又一层白绒毯。

车头的灯光摇曳着接近。不久,一辆中型巴士踏着积雪而来。

二楼外墙上的灯亮了起来。面南的玄关走出两名年约五十岁的男性随从,准备迎接来客。巴士在明亮的玄关广场停下。

右侧车门开启。先走下来的是一名穿着大衣的中年男子。

请留心您的脚步。

男子说着,一面站在门边等侯下一个人下车。他也是仆从,之后下车的才是今晚的宾客。

接着走出巴士的是一名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女子。她有一张轮廓分明的秀丽容貌,却流露出不苟言笑的严厉气质,一头黑发高高地盘在脑后,身着昂贵的毛皮大衣。

女子走下车,又往前走了几步,好让后面的人下车。

她停下脚步,默默仰望着眼前的建筑。

走出巴士的宾客一共是女性一名,男性八名。

男性都穿着深蓝色或黑色的西装,其中两名大约四十多岁,剩下五名则年纪较大,约五、六十岁,个个昂首挺胸,仪态极为端正。与莉莉亚她们同搭一班飞机的三名男士也在其中。他们走到巴士后车厢,合力将一只黑色的大箱子卸下来。

我们走吧,大小姐。

另一名头发斑白的年长者对女子说道。

白雪已积在女子的头上。她沉默地朝长者看了一眼:

叫我领队。

貌美的她眼神锐利,清澈高亢的嗓音却只吐出一句冷冷的命令。说完,她径自走向玄关,迎向门口那一对穿着围裙、笑容可掬的中年夫妇。

对不起。我们走吧,领队。

长者隐约带着一丝喜色,改口说了一遍,然后跟在女子身后。

深夜十点。

别墅里,莉莉亚正在大快朵颐。

蛮好吃的。不对,是非常好吃。

她坐在餐桌前,面对着一盘又一盘重新热过的众多佳肴,身旁还有可供使唤的侍应生。

换这一道。醋也拿来。

是。

穿着围裙的特雷兹忙进忙出。奶油色的围裙上头还绣着一对鸳鸯,看起来十分可爱。

特雷兹把菜肴分装到她的小碟里,莉莉亚再满意地一扫而空。

嗯,这个也不错茶。

是。

屋子里只有莉莉亚和特雷兹两人。暖炉中燃着柴火,一壶滚水在上方喷着蒸汽。屋外的雪还是下得一样急。

每一道菜都好好吃。水也甘甜,所以茶也好喝。

我的荣幸。

特雷兹恭敬地低下头。莉莉亚说了一声嗯,故意以一副跩个二五八万的模样说:

别这么拘谨,你也坐下来一道吃吧。

你终于准我吃饭了啊

特雷兹脱下围裙,随便卷成一团后摆在空位上,便在莉莉亚对面的位子坐下。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着许多美食,有醋渍炸小鱼、炖猪肉、蒸过的凉拌蔬菜、鹿肉派、炸南瓜镶肉,还有各类面包和起司,此外更有飘着肉桂香的烤苹果,茶饮也有好几种茶叶和牛奶可供选择。每一壶茶外面都罩着保温用的棉布套,布套是以伊库司特有的拼布方式缝缀而成,极具传统风格。

太好吃了!该不会全是你煮的吧?

不是,我请一个很熟的阿姨帮我的。可惜没有年夜饭该有的烤鸡

特雷兹取一只大盘子,将自己要吃的分量全叠在上面。

他把叉子拿得跟一支铲子似的,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你的吃相好难看。吃慢一点。

被莉莉亚这么一说,特雷兹这才好好的拿起刀叉。

唔不好意思。

就像在饭店的餐厅用餐一样,他重新优雅地进食。

你好像很饿呢。

这还用说

特雷兹勉强空出嘴巴开口说道。

为了怕惹莉莉亚生气,特雷兹便等她睡到自然醒,之后又等她淋浴完毕,才开始一道一道地热菜。说也奇怪,他虽然饿,却坚持不偷吃。

我都等了那么久。

少挖苦我了。

明明是自己先起的话题,莉莉亚却三两下将话题结束。

话说回来,我妈妈到底打什么主意?

想起母亲竟然丢下女儿独自外出,莉莉亚一肚子疑问。

我不知道。

特雷兹佯装不知,莉莉亚倒也不在意。

算了,无所谓反正我吃我的。

说的也是,反正是最后一顿。

喂你干嘛讲这么不吉利的话。

什么哦我的意思是今年的啦!

哦,是吗?那好吧。

两人本来是边吃边聊,一大口一小句。

不久,他们就不再为聊天花力气了。

就在莉莉亚和特雷兹奋力地拿今年最后的晚餐大祭五脏庙时,离宫二楼的大厅也正要

开始热闹起来。

四方形的大厅约和学校教室差不多大,外墙上有一面大窗。窗外没有露台,因此窗子开到成年人的腰际那么高。室内的两个角落各有一处暖炉,墙边摆着沙发,正中央则是一排餐桌。餐桌上摆的菜色和莉莉亚他们吃的很像,另有几种含酒精的饮料。

今晚的宾客们已在大厅里就座,离宫的仆从们则充当接待与侍应。晚宴的主人女王及其夫婿正在邻室等侯。

此间的仆从大约有十五人,都是从山谷小村的村民中挑选出来的,因此大多是有点儿岁数的中、老年人。

这些大叔大婶、老先生老太太各自负责上菜与分配饮品。他们都穿着普通的家居服,只在身上多罩了一件围裙,反倒显眼。

今晚宴请的宾客是劳里制片公司的一名女性和八名男性,他们在伊库司拍摄自然景观的纪录片,已经长达一年多。

男宾客们都穿着合身笔挺的西装并打上领带,左胸前别着写有姓氏的通行证兼名牌,好让初次见面的人认得。摄影器材则不见踪影。

黑发的女性坐在男士们中间身穿白衬衫和一袭剪裁得宜的黑色裤装。她的名牌上写着劳里两个字。宾客们都换下了雪靴,改穿低跟的鞋子。

各位来宾,久等了。法兰契斯卡陛下、班奈迪殿下驾到。

一位老妇人朗声如是宣布,却不像仪典卫兵那样威声慑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和另一名老妇人一起打开邻室的大门。扮演法兰契斯卡女王的菲欧娜便和丈夫奈迪并肩走人大厅,两人都穿着家居服饰,和先前一样。

一见主人驾到,男客们自然地鼓掌欢迎。

劳里却没有跟着拍手。她的眼神中毫无笑意,有的只是一抹凶恶的仇视。

领队,笑一笑。

经身旁的男士悄声提醒,她立刻藏起脸上的敌意。不到一秒钟,和善已极的笑容便覆上她秀丽的容貌。她也跟着众人一同鼓掌。

提醒她的男士姓艾柏,正是方才在玄关前喊她大小姐的人。

这时,满面笑容的菲欧娜已经走近餐桌。她在女子面前停下,伸出右手说:

终于见到你了,劳里小姐。我是法兰契斯卡。欢迎光临。

劳里的笑容不改,先向菲欧娜鞠躬,接着也伸出右手与她相握。

蒙您接见是我的荣幸,陛下。我是劳里制片代表,爱丽西亚劳里。

彼此彼此。我看了几部成品,觉得你们拍得非常美丽,完全掌握了伊库司托法原有的自然风貌。我由衷期待这部作品的完成。

菲欧娜坦诚地说道,而劳里只是恭谨且简短地道谢。

接着,菲欧娜向众人介绍班奈迪,劳里也简单的介绍她的部属。仆从们在这时端上装有啤酒的玻璃杯,供进餐前的干杯用。

女王开始致词。先向摄影班的辛劳致意,接着嘉慰晚宴仆从,再略述对王国与新年的心愿。最后,菲欧娜举起酒杯。

愿各位享受今晚的盛宴干杯!

离宫大厅里人人举杯,清脆的声响正宣告国宴展开时,隔着一座小丘之外的别墅里,躺着两个失态的贪吃鬼。

吃好多

撑死了

我不能动了

我也是

莉莉亚瘫在沙发上,像特雷兹刚才那样的仰躺着,双膝搁在扶手上,小腿以下垂呀垂的晾在外面。

特雷兹慵懒地半躺在餐椅上,双脚大咧咧地跷上另一把椅子,茫然地仰望着天花板。餐桌上的八个大盘子里,只剩两个还盖着银色的盖子,其余的全都空了,一点儿也不剩。

莉莉亚

干嘛?

吃饱就睡的话

闭嘴

是哦

懒瘫的两人就这么交换着毫不浪漫、更无内涵的对话。

唉,算了我要休息一下

对,这是为了帮助消化

就这样,在今年最后的一个夜晚,独处的两人饱得一动也不能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

正当莉莉亚和特雷兹在别墅里极尽懒散之能事时

**插画

离宫的晚宴正在最高潮。

众人已经用餐完毕,宾主都移驾到沙发区去,餐桌被搬到墙边靠放,换上简单的点心和饮料。摄影班的男士、班奈迪及年长的男性仆从们一聊起摄影过程中的点点滴滴,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他们聊得起劲,却见摄影班的男士们中途便不再喝酒,而且怎么劝就是不喝。

在一片热闹的交谈中,唯独主角劳里没怎么开口,只在一旁端着茶杯听其他人聊天。用餐时,她就坐在菲欧娜身旁,菲欧娜也多次与她攀谈,而她却只是简单地回答是或对,一点儿也不多话。她的部属便出来为她打圆场。

初次与女王陛下面对面,我想她一定是紧张。

即使用餐完毕,劳里也没有积极地和女王或班奈迪交谈。

尽管如此,大厅里的气氛仍然欢乐,墙上的时钟也正一点一滴慢慢地指向今年最终的时刻。

别墅。深夜十一点多。

莉莉亚。

嗯?

依旧躺坐在椅子上的特雷兹,对依旧瘫在沙发上的莉莉亚说:

新年快要到了。

是呀

莉莉亚回以一个全无感慨的答复。

特雷兹问了一下,又说:

呃对了,你还要不要吃点什么?

你想把我养胖了吃掉啊?

对话到此结束。

离宫。深夜十一点多。

谢谢您的许可。当然,影片到时候会先请您过目。

摄影班的其中一人站在菲欧娜和班奈迪面前如此说道。那人蓄着小平头,胸前别着墨雷斯的名牌,看上去还不到五十岁,是专门负责摄影的人。

我们现在就去拿摄影器材。

墨雷斯说完,便有另外两名男士起身去帮他。菲欧娜便命身旁的一位妇人领他们到置物间去。在妇人的引导下,三名男士离开了大厅。

劳里翻起左袖,看了手腕上的手表。那是一只表面较大的男用表,以褐色的表带系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菲欧娜看见她的表,便起了一个话头。

劳里小姐,你戴的是男用表呢。

劳里笑了笑,和气得不像是刚才那个冷淡的女子。

是的,这是先父的遗物。

一听是遗物,菲欧娜叹了口气低头表示遗憾,班奈迪则关心地看着菲欧娜。同时,坐在劳里身后的艾柏也转过头来,同样关切地望着他们。

先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请两位别为我难过还好先父留下许多财产,我才能过着不虞匮乏的生活,现在能像这样玩票性质的拍电影,也全是托了他的福,所以我总是默默在心里感谢他。每当看见这支手表,就倍感思念。

提到自己的身世,劳里一反先前的寡言,变得健谈多了。

原来如此。我也是

菲欧娜正要接腔时,大厅的门打开了。

让各位久等了。

原来是男士们带着摄影器材回来了。有摄影机、三脚架、电池和麦克风等等。那架摄影机是拍摄电影专用的,体积大得像一只小型的旅行箱,前后有两片像耳朵般伸出的开口,是用来装胶卷的。

摄影班的男士们合力将三脚架摆在大厅中央附近,利落地装好摄影机、固定,再把沉甸甸的电池盒摆在脚架旁。一人调整镜头方向,使它能拍摄到大半室内。

见菲欧娜和班奈迪都在看摄影班的准备工作,劳里再次瞥向手表。离子夜还有十分钟。艾柏从后方无声地贴近,悄声对她说:

准备得差不多了,领队。

还有五分钟!、还有五分钟!

群众在郡斯特大街上高喊着。

雪下得又急又密,庆典却依然热闹非凡。大道都被小贩的灯火点得通亮,而且满街都是戴着帽子、头顶着积雪却仍在逛街的行人,连小孩子也不例外。到处都有人在街头演奏或表演才艺,音乐声不绝于耳。

不知王子进行得顺不顺利?

穿戴齐全的艾莉森独自坐在一条大道旁的露天咖啡座里!眼前的圆桌上竖着一把大伞,茶杯里正冒着热气。其他桌子也坐满了像她一样的外地观光客,大半是双双对对或携家带眷;孤家寡人的,还真的只有她这一桌。

艾莉森优雅地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从容地享受茶香与甘美,然后放下杯子。

万一不行,会不会干脆来硬的?

就在艾莉森喃喃自语同时,有人大喊:

还有四分钟!

别墅里,特雷兹打了个寒颤,从椅子上坐直身子。

他摇摇昏沉的脑袋,呼了口气。

怎么了?

听见莉莉亚的声音,特雷兹转头望去。隔着瘫倒在沙发上的莉莉亚,墙上的时钟已在宣告一年将尽。

没有,只是突然觉得凉

着凉了?

应该不是对了,就快新年了。

对呀

莉莉亚也朝时钟看了一眼,但没做特别的反应,仍旧躺在沙发上。

真是的,妈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她低声咕哝道。

在伊库斯托法,大家会倒数计时,然后在新年的那一刻撒纸花,不管认不认识每个人都抱成一团,又叫又跳的很高兴

特雷兹说到这儿,稍微停顿了一下。

算了,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

自己泼完一盆冷水,他又提议:

啊,要不要唱支歌来助兴?

随你便。

还剩两分钟。

至于离宫这儿,大厅里也开始新年倒数。

还剩下一分钟!

屋里所有的人都被叫到大厅里来,就连在厨房里洗碗、在玄关前值守的人也不例外。人人手里拿着装有小纸片的袋于,和班奈迪一起站在大厅的右墙前面。摄影班的男士们则一齐站到大厅中央的摄影机旁,准备拍下众人迎接新年的那一瞬间。

还剩四十秒。可别失败了。

不知哪个仆从说了这么一句。

没关系。我们没拍到时钟,万一失败,还可以重拍个好几次。

盯着摄影机观景小窗的墨雷斯此话一出,当场引来一阵哄笑。

围绕着摄影机的男士们默不作声,只是相视点头。

还有十五秒。

有人喊道。这时,男士们有了动作。一人蹲下,打开脚边的金属电池盒,另一人打开摄影机的胶卷投入口,还有一人把手伸向摄影机,解开机壳的钩子,拉开外板。

还有五秒。

有人喊着。

男士们取出了冲锋枪。

那是全长约三十公分的小型机关枪,可折叠的枪托以铁架制成。弹匣可容二十发子弹,位在握把和扳机的前方。持枪者以右手握住握把,左手的手指在枪身左右突出的杆子上勾了一下,第一发子弹就上膛了。

包括菲欧娜在内,许多人都看见了这番举动,但他们只是看着,却没有任何反应。冲锋枪一把又一把的从摄影机里取出来。

三、二、一

有个还没察觉有异的人仍在倒数读秒。

新年快乐!

枪响同时掩盖了他的声音。

来,新年了。

哦,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莉莉亚。今年也请多指教。

好,请多指教

呃你不多说点别的吗?

嗯?我没什么要说的。

新年!新年快乐!

马路上到处是欢呼声,人们抱在一起又叫又跳,纸花和雪片齐飞。有人在湖畔施放烟火,五和绚烂的光芒照亮了飘雪的夜空。

新年快乐。

艾莉森独自仰望着天空,举杯庆贺。

那些人开了枪。

他们右手握着枪把,左手抓住弹匣,以防备后座力,将枪口朝向天花板,二话不说开启全自动速射。刹那间,满屋子的枪声,子弹毫不留情地射穿屋顶和墙壁,木屑四溅,弹壳纷纷散落在地上。

开枪的只有其中四名男子,他们却在三秒钟之内射完了八十发子弹。这场对空鸣枪结束得就像开始时那样

统统不许动!

艾柏手持枪械,厉声喝道。男士们站在摄影机周围,仍将枪口朝外以恐吓众人,先开枪的那四人则趁机更换弹匣。

枪击开始的那一瞬间,菲欧娜就被身旁的妇人们扑倒了。她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群男士。

该死

班奈迪咒骂着,也和周遭的人一样放低了姿势。原本要撒的纸花袋从他的手中滑落。

大厅中央是镇压的九人,环绕在外围的有十七人。就在这一切仿佛进入对峙之势时,离摄影机最近的一名年纪恐怕已有七十好几的老仆无声地窜了出来,飞也似的冲向那名摄影师,也就是刚讲完去年最后一个笑话的墨雷斯。墨雷斯正准备从同伴手中接过冲锋枪,老翁正好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墨雷斯!快闪开!

有人大喊,但他来不及反应。老翁结结实实地撞上他的侧腹。

呃啊!

墨雷斯惨叫出声,身形一颤。

可恶!

准备将武器递出去的男子立刻反制,平掌朝老翁的脸猛力一推,个头矮小的老翁当场往后飞出一公尺远。这时,男士们才发现老翁的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而且刀锋上满是血迹。

噢被刺中了

墨雷斯虚弱地说着,身体不支地往脚架倒去。他的外套上已是湿黑一片。

都说过不准动了。

别着卡库名牌的一名矮壮男子单手持枪,对着老翁扣下扳机。

四个单调的枪响,老翁的腹部喷出鲜血,手中的水果刀也脱落了。

唔!

老翁口吐鲜血,咳了一声向后倒去。枪声过后,只听得空弹壳打在摄影机上的小小金属声。

唉好痛混帐

又听到墨雷斯呻吟。

没事,你撑着点。我马上帮你止血拿吗啡过来。

扶着他的一名男士说道。

你们这些家伙

老翁骂道。他勉强撑起头,腹部的血仍在汩汩流着。

以为这儿是什么地

砰!

一发枪响,中断了老翁的话。蹲低了的菲欧娜、班奈迪和仆从们惊愕地看了过去,发现开枪的是劳里。

是哪里又如何!

劳里以高亢的嗓音喊着。她站在摄影机旁,右手握着小型左轮手枪,枪口微微冒烟。枪口下,老翁的额角喷出鲜血,已经气绝。

还有谁想反抗?

劳里又吼道,同时将枪口和视线转向右侧屋角的班奈迪等人,再转向左前方的菲欧娜等人。

几秒后,菲欧娜站起身,向身旁的妇人们亮出手掌表示阻止,同时说道:

你们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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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女王!你精神不错嘛!

劳里把枪口对着菲欧娜,脸上怒气逼人,不仅咬牙切齿,眉心也紧紧皱起,瞪着她的眼神更是凶狠。

那副模样令菲欧娜不禁一寒,但她仍然保持坚毅的态度,立刻表示:

各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全都留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

哈!陛下就是陛下,说得这么好听。

劳里冷笑着走到菲欧娜面前,双眼仍恶狠狠地盯着她,右手笔直地伸出去,枪口离菲欧娜的脸只有数十公分。

你以为这么说就能保住你的小命?你不认为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来杀你?

见劳里笑得狰狞,菲欧娜忧愁地眯起眼睛,却仍然娴雅地露出微笑:

不认为。否则你们早就向我们开枪了,不是吗?

哼!等你没用了,我会杀你千刀。

被人一语道破,劳里啐了一句,枪口朝下摆动,示意菲欧娜坐下。菲欧娜后退两步,蹲在仆从妇们的旁边。

领队。

身后有人唤她,劳里回过头去。在持枪的男士们围成的圈圈里、被刺伤的墨雷斯躺在地上,呼吸急促。他背下的地面有一大摊血洼。

劳里快步走近,迎向墨雷斯已然朦胧的眼神。

领队不好意思我一时疏忽

墨雷斯断断续续地说着。伙伴们为他打的吗啡减轻了他的痛楚。劳里蹲跪在他的左侧,笑得极其温柔,完全不是十秒钟之前的嘴脸。

别在意,你这是光荣负伤。我已经替你报了仇。

说完,她抬起脸朝蹲在对面的男士望去。那个人的名牌上写着杰克两个字,是个年约五十多岁的高瘦男子。他没作声,微微摇头,表示没救了。

劳里的神情一变,几乎像是要痛哭失声,又像是气急败坏。她瞪着杰克,却见他表情不改,也没收回先前的表示。

这时,有人向垂死的墨雷斯喊了一声,语调轻松得像是提醒某件不怎么重要的小事情:

喂,墨雷斯,你可别让领队太担心啊。

是不好意思领队。

我不是叫你别在意了吗?劳里用空着的左手抓起墨雷斯那染满鲜血的左手、紧紧握住。

会弄脏的领队说完过后了几秒钟,墨雷斯静静闭上了眼睛。杰克用手指抵住墨雷斯的喉头,简短地说:他死了。

几乎就在同时,持枪威吓的众男士们接连放下武器,为死者默哀。但也只有半秒钟左右。

畜生可恶在他们的包围下,劳里无视于旁人的目光,握着死者的手呜咽起来。

好无聊哦。别墅里,莉莉亚拨着暖炉里的柴火说道。

是啊。特雷兹坐在单人座沙发上回应道。

莉莉亚挥动着手上的木柴:你还说!都是你选在这里啊,抱歉。是我们的巴士先迟到的。说到一半,她的语气颓然。否则我们可以在傍晚吃大餐,然后晚上去城里看热闹的。

莉莉亚这么说,特雷兹于是提议:

不然我们现在进城?我们可以溜进庆典。不过人很多,要找艾莉森小姐可能不大容易。

莉莉亚思考了一下后,扔掉木柴表示:

嗯,这个主意不错。

好。

特雷兹翻过沙发,走到墙边拿起电话。

你好是,新年快乐。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想到城里去,不知道车子能不能是这样啊不,那也没办法了是不,麻烦你

不要这么抱歉。好的,再见。

电话讲完。

特雷兹挂上电话,回头看着暖炉前的莉莉亚那副厌恶脸色。

不用你说我也猜得出七八分了不过你还是说说看吧。

莉莉亚表示。

那我就说哕雪太大,车子开不过来。铲雪车要到早上才能

我就知道!雪崩也好、今晚也好,雪是跟我有仇呀?

莉莉亚气得往地毯上一躺,头却不小心撞到沙发一角。

好痛。

劳里低头啜泣了三分钟左右。

菲欧娜、班奈迪和仆从们在一旁看着她哀恸地伏在同伴的尸首上,身旁就是死在她枪下的另一具尸体。没有人开口讲话,只有从首都方向传来的烟火声隐约可闻。

就在劳里收起泪水时,艾柏代表众人轻声地对她说:

墨雷斯会感到欣慰的。

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感到欣慰

劳里哽咽地说。

是的因此,活着的人必须善尽在世的使命啊,大小姐。

劳里用袖子拭去泪水,睁着哭红的眼睛,抬头瞪着艾柏的那张白发斑斑的半老面容说:

叫我领队。

抱歉,领队。那么,我们开始吧。

艾柏笑着说道。

好,新年的问候就交给你了。

遵命。

艾柏立即站起身说:

各位。

寂静的大厅中,他的声音听来格外响亮。

这栋建筑物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反抗者一律格杀无论,因此请各位遵照女王陛下先前的瞩咐,也可使我等免于无谓的杀生。

艾柏的用辞极其恭谨,反而增添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至此无人反驳。

首先,能不能请各位都到大厅的角落去?

在艾柏的示意下,两名持枪男子走了出去,将人们都赶到班奈迪等人所在的角落。在这段时间,劳里吩咐同伴们把墨雷斯的尸体搬到大厅的另一角,并使死者的双手交握在胸前,在尸体的脸上覆上手帕。用来藏武器的空壳摄影机则摆在尸首旁。

包括菲欧娜在内的十六个人,一起走到没有出口的角落,被迫下坐在地上。此时,有人抽身在死去的老翁脸上盖布。

别多事!快坐下!

尽管面对着枪口,仆从们的脸上仍掩不住愤慨,但也不得不依言坐下。

乖。怕不怕?

班奈迪伸手抚摸以沉着的步伐走到他身旁坐下的菲欧娜的头,用贝佐语问道。

不怕。

菲欧娜愁眉苦脸的回应。班奈迪见她没被逗笑,便说了声:这样啊。

不过,幸好你阻止大伙儿反抗。

班奈迪悄声说道。三名持枪的男子就在他面前四公尺处警戒着,其他人则在这三人后方窃窃私语着。班奈迪改回洛克榭语,对那些人说话:

呃,各位。

艾柏停下讨论,转过头来回答:

有什么事?班奈迪先生。

仍是一派绅士态度。

这大叔还真习惯这种场面。

班奈迪耸了耸肩,用贝佐语悄声咕哝着。菲欧娜有些讶异,看着班奈迪的侧脸。

班奈迪故意提高音量,继续说道:

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回答人质的几个问题呢?

为了怕吵,我恐怕不能让你们全体都发问,不过您或女王的问题,我是可以答复的。请说吧。

那就谢谢了。我一直想问

说着,班奈迪不慌不忙的把手伸进地板上的一个纸袋,掏出里面的纸片,轻轻向外撒,继续说道:

你们不拍了吗?

艾柏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了,我们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这样啊。要是可以,我倒希望你们能去别的地方完成那份工作。

办不到,因为我们需要女王的协助。

艾柏答完,立刻向男士们下令:

去。

三名手持冲锋枪、西装口袋里装着备用弹匣的男子听命走出大厅。

我想,这栋建筑物里的人应该全都在这儿了,天亮之前应该也不会有人来,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得调查一下。请见谅。

不管怎么说,我可不准你们伤害手无寸铁的人。

菲欧娜强势地说道。

是啊。要是您能阻止其他人反抗,我们也乐得省事。

艾柏说着,并将自己的枪交给身后的一名伙伴,换来一把九mm口径的自动手枪,再以熟练的动作拉动滑套,使子弹上膛。在击锤提起的状态下,他扣上保险,然后把枪塞进腰裤带里。

话说回来,你们用这么少的人来挟持女王当人质,可见计划规模不小。现在还没事,但等会儿恐怕会闹出骚动哦?

听到班奈迪的这番话!艾柏却只是简单答道:

不劳您费心。

真无聊

深夜的雪地咖啡座里,艾莉森已经喝掉了好几杯热茶。

新年一开始,烟火就像发了疯似的直往天上打,灿烂得连雪花都看不清;而且,直到烟火打完,大街上的喧闹仍然继续着。

大雪也下个不停,在伞上积多了,不时一团一团地滑落下来。

服务生都穿着防寒衣,让人认不出是店员还是客人。艾莉森向走近的服务生又点了一杯一样的茶,同时拿出一枚铜板当做小费。

看看是天先亮呢,还是会先出个什么意外呢?

正当她唯恐天下不乱地喃喃自语时,警笛声竟像被料中了似的出现了。那声音由远而近,大道上的人们也纷纷转过头去,一见是闪着红灯的消防车,便自动让道。

很快地,由小卡车改装成而的消防车驶经艾莉森面前,迅速地消失在马路的另一头。

哎,不关我的事

说完,艾莉森端起服务生刚送上的茶,正要喝时

失火了!

后方有人大喊。

什么?

艾莉森转过头去,看见咖啡座的后巷冒出一阵黑烟。服务生全都慌了,在大雪中跑来跑去,大声叫看:

后巷失火了!消防车!

才刚刚开过去啊!

反正先叫消防车来!

电话!谁去打个电话!

慌乱中,也有人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先让客人逃生,还是状况无碍、可以继续做生意。艾莉森看着这幅景象,一面仍悠哉地啜饮她的茶。

嗯?

她注意到一名男子,看来三十多岁,穿的是本地服饰,肩上则背着一只工程用的大背包。

那个人从起火的后巷里走出来,与忙着救火的人们逆向而行。他似乎刻意低着头,帽沿拉得很低,几乎要遮住脸庞。

艾莉森放下才喝不到几口的茶,起身跟上去。看热闹的人们已经从大道上涌过来,唯独那个男人朝反方向前进。

她一路追,走了大约二十多公尺,看见一名年轻警官正准备奔向火灾现场,更看见男子与警官擦身而过时刻意背过脸去。

等一下

艾莉森张开双手挡在年轻警官面前。

危险。请你让

先跟我来就是了。

她揪着那名警官的衣领就要走,连警官胸前的那块皮亚札的名牌都快给扯落了,腰际的警棍也在乱晃。

你做什么?就算是喝醉了对警员施暴,我也一样会抓你哦!

拉扯之际,皮亚札巡警说道。

我才没喝醉!反正你先跟我来。你应该抓的说不定是那个男的。

啊?

皮亚札巡警面露惊讶地补了一句:

啊,美女。

一看见艾莉森的长相,年轻的警官立刻态度一转或许他自认威风帅气,事实上只能算是色迷迷。

是什么事呢?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闭上嘴,跟我来!

是!

艾莉森和皮亚札巡警继续追,只见男子头也不回的走着。

走了十公尺多,那个人从大道转进一条小巷,艾莉森立刻小步跑向那个转角,微微探头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皮亚札巡警跟在她后面,也探头问道:

对了那个男的怎么了吗?

他行迹可疑。他从火灾现场附近跑出来,像在逃避什么似的,而且那么多人看热闹,他竟然也没回头看一下。

消防车的警笛声再次由远而近。男子继续在小巷弄里走着,接着往右转。艾莉森利落地走出转角,在积雪的地上快步跑向男子转弯的巷口。

到底怎么了?皮亚札巡警跟着跑,很快地就追上艾莉森,之后又从墙后探头去看。

啊!混账!

就在十公尺之外的前方,他们看见无人的后巷屋檐下有一小堆木箱,而那名可疑的男子表情严肃,正奋力将一个子里的液体泼洒在木箱上。

洒空了两瓶之后,男子将瓶子收进脚边的背包,然后退开几步,从衣袋里掏出火柴盒。

到此为止!你这个纵火狂!

艾莉森从转角处走出来大喝一声。

咿!

那人惊跳起来,颇有喜剧效果,开到一半的火柴盒掉在地上,火柴棒撒了一地。

喂!我要以纵火未遂的现行犯

逮捕你!

紧接着,年轻的警官也跳出来,令那男子的焦虑顿时达到极限。

呀啊!

男子大叫一声,扭头往小巷里钻去。皮亚札巡警才刚要冲过去追,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自己滑了一跤跌在雪地上,帽子也摔脱了。

皮亚札巡警立刻跳到那男子的背上,使劲按着不让他爬起,一面设法将手铐铐上他的手腕。

哇!哇啊!

就在这时,皮亚札松了一只手,男子立刻大肆挣扎起来,抽筋似的乱挥乱打,一拳正巧击中了皮亚札巡警的眼睛。

呃啊!

皮亚札巡痛得缩起身子,那人便抓紧机会挣脱,一见眼前恰好有个木箱的盖子,想也不想就举起盖子,铆足全劲往下挥去。

哇!

盖子击中皮亚札巡警的侧头部,把他的警官帽打飞了去。头部接连捱了两记,皮亚札只好抱头打滚。

哎呀呀。

艾莉森只发出这么一声。男子站起来往巷外跑,发现艾莉森站在前方,便气急败坏的咆哮:

滚开!臭女人!

艾莉森没做声,只是往墙边站。

嘿!

男子得意一笑,继续往前跑。就在他掉以轻心的跑到艾莉森身旁时

艾莉森肘击。

艾莉森一本正经地如是说着,并把右脚稍稍往前挪一以左手推右拳,跟着右肩和右肘往外顶去。金发飘荡,她的手肘不偏不倚的撞在那名男子的额头上。

呃啊!

男子整个人往后仰,脚下滑跤,整个人凌空仰飞了起来,半秒钟之后,便出现一个奇妙的咚和喀声。原来那个人整个仰倒在积着薄雪的石阶上,而且还敲到脑袋。

哎呀挺顺利的嘛。

艾莉森自言自语着。

男子仰倒在地,浑身是雪,痛得只能闷哼。

你这家伙

这时,含着泪的皮亚札巡警走了过来:

我还要告你防碍公务!

这次他总算反制男子的双手,确确实实地为他戴上手铐。看到这儿,艾莉森才又喃喃念道:

嗯,这下子不无聊了。

不劳您费心。艾柏说完,便见劳里拿纸巾抹抹脸,走了过来。

没错。你们两个还是担心自己吧。

菲欧娜坐在地上,直视劳里,而劳里也居高临下迎向她的怒目,避也不避。

这样啊。你们费劲儿破坏一年一度的新年晚宴,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听到班奈迪调侃,劳里还是铁着一张脸,完全不买他的账:我有些事情要问女王陛下,现在要请你们夫妻俩到别的房间去。

菲欧娜站起来,瞪着和她一般高的劳里:可以。不过

你还敢开条件?

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寒毛,我绝不轻饶。

我才不稀罕。!!

在她们两人的怒目相视中,班奈迪气定神闲地起身。

哎,就先听他们的吧。

站在劳里身后的艾柏便接口道:

只要不反抗,我们目前是不会动手的。

好。

菲欧娜回应艾柏。

不过,你们要先让我们把死者安置到别的房间去。

劳里没答腔,回答的仍是艾柏:

你们只能派两位女性去搬。

劳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也没反对。

谢谢。

菲欧娜道了谢,便转身对后方的仆从们说:

各位都听见了吧。哪两位麻烦你们了。

仆从们原本都安分地坐着观望,这时便见四名妇人站起来。她们互相推辞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由其中两名中年女性负责。

那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轻轻颔首,朝尸体走去。

看着她们走向老翁的尸体,艾柏随即示意卡库来看守那两名妇人的行动。身材矮壮的卡库将冲锋枪架在腰际,没有站得太近,只是目不转睛地监视着她们。

就用窗帘吧。

妇人们听从班奈迪的意见,来到布满血迹的尸首旁,动手拆下一片驼色的窗帘,接着在地板上摊开,再合力抬起老翁的尸首摆上去,然后里起来。尸体的血已经流干,没有渗出窗帘布外。

就在两名女司人裹好尸体,众人都以为她们即将抬到别的房间时,其中一名穿着绿色围裙,体型微胖的妇人突然独力扛起老翁的尸体,而另一人还来不及叫唤,只见胖妇人高声大骂:

给我听着,那边那个贱货!卡库吓了一跳,菲欧娜和班奈迪也瞪大了眼。

该不会在叫我吧?

劳里慢慢转过身去,脸上充满敌意。

妇人双手扛着尸体,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对,你这个笨女人!像你这样没脑筋的小姑娘也能当首领,真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我敢说,你们这场愚蠢行动最后一定会失败的!你这个不孝女!

劳里已是满面怒意。

领队,别理她。

没管艾柏的劝谏,劳里一径走向离妇人最近的卡库。

很有胆量。

劳里说着,将手伸向卡库,并且命令道:

拿来。

卡库犹豫了一会儿,用右手拇指扣上保险装置。

子弹已经上膛了哦。

说完,他才把冲锋枪交出去。劳里接过枪,马上就解除保险,同时将它推到单发的位置上。她用左手握住弹匣,把枪举到面前,对准三公尺前方的胖妇人。

你、你想怎样?

胖妇人一时退怯,下意识地往后退。走不到四步,她的背就碰到了窗沿。站在她身旁的另一名妇人仓皇缩身,快步逃开。

你竟敢那么说。

贱货活该被叫贱货,有什么不对!

好有胆识。

劳里扣下扳机。一个小弹壳跳了出来,子弹则射进了窗棂的木条里,离胖妇人的脸只有三十公分左右。

住手!

菲欧娜先喊了起来,却因为衬衫背部被班奈迪牢牢揪着,无法冲出去。

胖妇默默瞪着劳里,劳里又说:

现在若是求饶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我也不想浪费子弹。

开什么玩笑,你这小妮子!谁要向恶人求饶阿!贱货!到底是谁把你教养得这么差劲,我真想看看他长什么德性!

听到妇人的反唇相讥,劳里眯起眼睛,把兼做射击选择的保险从单发推到连发上。

跟你白谈了死吧。

说完,劳里就开枪了。枪口因后座力而接连扬起,然后又一再被拉了回来。连射的子弹全都没入了扛着尸首的妇人体内。

啊!

在场的众人只听见妇人的一声惨叫、接连的枪声和大片玻璃碎裂的声响。

多处中弹、鲜血四溅的妇人向后撞破窗子跌了出去,和裹在布帘里的尸体一起消失。同时,劳里的弹匣也空了,枪栓退停住,没再击发。

呀啊!

窗外的哀叫声向下落去,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小而闷的撞击声。

室内陷入沉默,冷风和雪从破窗灌了进来。残余的碎玻璃从窗棂滑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哼,废物。

劳里放下枪,单手递给卡库。

空了。

卡库默默地接过,换上新的弹匣,再拿起手电筒往窗外探去。由于地处山坡,因此位在二楼的这间大厅离窗外地面将近十公尺,相当于三层楼高。窗下的雪地已染上斑斑血迹,两个人形扭曲叠在一起。大雪正急速地堆积。才探头看了一会儿的卡库,头上也积雪了。他把头伸回屋内,望着劳里,微微摇头。

劳里转过身,见菲欧娜面露凶光地瞪着自己,竟然对她露出出笑容:

怎么样?女王,难道你有话要说?

她笑得轻松,就像面对自己的朋友似的。

你这个人

我保证过,不反抗就不开枪,不是吗,女王,看来你对手下的教育不如你所想的那样理想。反正那老头的尸体也顺便解决了。抱歉打坏了那扇窗子,有机会再赔偿你p巴。

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劳里朝躺在大厅一隅的同伴尸体瞄了一眼:

当然很珍贵。

既然如此

却不是每个人都一样珍贵!

劳里打断菲欧娜的指责,高声吼道:

对你来说,那女人的性命很重要,是吧!但对我来说,她算什么!就像你们也不会把我部下的生命放在眼里一样啊!不是吗?你们的脑子里只有自己,就像我一样!这也就算了,可恨的是你们如此自私自利,却还大摇大摆的打着世界正义的旗帜!去吃屎吧!

劳里像发了疯似的连声吼叫,没人出面制止,也没人跟着鼓噪,那些黑衣男个个就像背景似的,静静地站着。

这就是战争,战争啊,女王!哈哈哈!对,战争!互相杀害对方所重视的人,再珍贵的性命都不如一棵烂菜!太棒了!

菲欧娜气得发抖,却被班奈迪一把往后拉。

呀!

她踉跄跌倒,被班奈迪扶住,硬是被按坐在地上。菲欧娜一双杏眼圆瞪,仰头看着班奈迪的脸,不高兴的质问道:

干嘛

你别问。

班奈迪转向劳里,见刚才大吼大叫的她已经很快的恢复冷静,于是开口:

呃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干嘛?说吧。

谢谢其实,我也不希望再有人伤亡。反正我们已经交代大家不要反抗,希望你们也尽快办完你们要办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

劳里半讥讽地回应道。

还有,窗子破了,冷风和雪都会吹进来,至少先把它堵起来吧。要不要我来做?

我们做就好了。

劳里走向大厅中央的男士们,指示他们用窗帘去封窗。男士们的动作很快,几个人拆下窗帘布盖住窗口,另一人扔来一卷捆行李用的胶带,将窗帘布贴好。那种胶带是大城市里新上市的产品,班奈迪见了便说:

你们带来的东西挺好用的。

待会儿还要用它来捆绑手脚。因为绳子不多。

艾柏答道。班奈迪耸耸肩,又问:

说明书里还教人拿来捆绑手脚吗?

艾柏摇摇头。

没有不过!那种用法应该会流行起来才是。或许不久之后,单单持有胶带就会被怀疑有犯罪意图了。

艾柏才刚说完,厅外便传来一声高喝:

我们回来了!

原来是出去搜索整栋屋子的两名男士回来了。他们在门外大声说道,免得被同伴误击。进屋后,他们向艾柏报告:

每个房间都搜过了,没有发现其他人。韦恩在玄关守着。

辛苦了。

那两人接着问起刚才的枪声,艾柏也只是简单地回答:

有个人反抗,领队就开了枪。如此而已。

劳里拿着一只水杯,走回班奈迪和菲欧娜面前,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现在女王大人、英雄先生,侦讯的时间到了。跟我来。

然后又对其他人说:

老人家们都在这儿等着。

说完,劳里看也不看地把空杯子用力抛出去。

玻璃杯被扔向一排挂在墙上的展示架,击中架上一只雕工精细、刻着翔鹰展翅的木雕盘。玻璃杯应声破裂。

过来。

劳里命令道。菲欧娜默默地起身,同时温和地松开一名始终与她相握的老妇人之手说:

别担心。大伙儿就拜托您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死了。

菲欧娜柔声说道。老妇人沉着地点头表示:

我明白了,女王陛下。

菲欧娜对劳里说:

去哪里好?到我的房间会有茶可喝。

下过毒的就免了过来。

站在班奈迪身旁的菲欧娜迈出步子。手持冲锋枪的男士们跟了上去,像是护卫似的押着两人走出大厅。

离宫屋基旁的缓坡上积了许多雪。

两个人半掩在雪堆里横倒在地上。

其中一人裹着驼色的缇花布,布面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红黑色斑点。

另一人躺在布卷上,是个身形略胖的中年女性,身上的绿色围裙同样布满血渍。原本扎在脑后的斑白黑发都已散开,零乱披在她的脸上。

雪下得又急又大,很快就掩盖起这幅血腥景象。

这两人坠楼后不久,二.楼的破窗便被人从内侧用窗帘布封住,窗口透出的光也随即减灭。

这时候,雪地上已经看不出人形。

雪堆动了一下。

覆盖在两个人身体上的雪堆,比它处的积雪要来得高一些。雪层之下好像有东西正在缓缓挪动,朝窗口光亮照不到的地方,安静但确实地慢慢远寓。雪层表面出现波纹。

不久后,那个物体移动到一大片树影下,混进夜色之中。

这时,一张人的脸孔无声地从雪堆中出现。就是那名的中年妇人。

她的头发散乱,贴在湿淋淋的脸颊上。右耳流下一道细细的血,左脸颊被子弹射破,皮肤外翻,血肉模糊。

此外,她的双臂也有多处中弹出血。左手至少有三根手指弯成奇异的角度。两条腿和左膝也正大量出血,血迹都渗透了衣服。

妇人吐了一口气,嘴角吹出些许血沫。

咳咳!

接着,她呕出大量鲜血,渗染在雪上,融化开来,但她的双眼仍然炯炯有神。

别开玩笑了,笨女人等到特雷兹殿下来

胖妇人喃喃念道,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缓缓向前移动。

积雪高过她的胸口。她伸出双臂用力划,开始在雪堆里泅泳般缓缓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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